一个小结巴—— by林缠棉
林缠棉  发于:2023年07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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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说着,市场大门被人推开。
一阵刺骨凉风袭来。
段之愿下意识抬头,对上了一双眼。
张昱树还是那个穿衣风格,一身黑色发亮的羽绒服,敞着怀里面穿了件灰色高领毛衣,与朋友打打闹闹走进来,段之愿认得其中一个是钱震,其余的她不认识。
那群人各个顶着通红的脸,脖子上,膝盖上都有雪迹。
最后进来的人手里还拿着雪球,直接往张昱树脖子里灌,却被他率先预判,一个抬腿将人撂倒在地上。
起来后又勾肩搭背过来,指着烤肠问价钱。
段之愿过来装烤肠时,钱震开口:“呀,段之愿?这你家开的店啊!”
“嗯。”她点头的同时手上动作没停。
钱震指着最边上的一根说:“这个这个,这个裂了,我要吃裂的!”
装好后,几个人又买了些瓜子,钱震开玩笑似的问她:“咱都这么熟了,你不送点什么?”
段之愿还没开口,姥姥走过来。
笑道:“你们都是愿愿的同学吗?”
她从柜子里拿出一大袋爆米花,递过去:“来来来,孩子们多吃点,这个不要钱……”
“谢——哎呦!”
话还没说完,钱震后脑勺就被人拍了一巴掌,张昱树歪着脑袋站在身后:“你他妈占便宜没够!”
说完,他也伸手抓了一把扔进嘴里,连带着爆米花一起比划了一下,淡淡道:“一共多少钱?”
“21!”段之愿抢先开口,拦住姥姥的话。
张昱树从钱包里拿出一张五十的递给她。
段之愿找钱时,姥姥还在和他说话:“孩子你穿的太少了,脸都冻红了。”
钱震笑了一声:“刚才打雪仗来着。”
“姥姥这有暖宝宝,给你们一人拿一个,年纪太小当心冻坏身体。”说完就给他们一人手里塞了两个暖宝宝。
段之愿把找好的零钱送到张昱树眼前。
他却没先伸手,而是慢条斯理将爆米花扔进嘴里,视线固定在她脸上。
“找,找你的钱。”段之愿眨了眨眼,提醒他。
这时,钱震又问她:“你数学卷子写完了没啊?”
“嗯。”她点头。
“那明天借我抄抄呗!”
“我……”
段之愿不想借给他。
一是抄作业本来就不对,她这算是同伙。
二是,借给他说不准开学就给弄丢了,那样她没办法和老师交代。
“孩子啊,作业得自己做,怎么能抄别人的呢。”姥姥也开口,又笑说:“这样,你要是有不会的题就来我们家找愿愿,让愿愿给你讲。”
“那多费劲。”钱震还想说什么,突然被打断。
张昱树笑着回手给了他一拳:“没出息那样子,明天咱们几个去书城找个一模一样的,后面有答案。”
说完这才从她手心里接过剩下的钱揣进口袋,一群人浩浩汤汤离开。
“愿愿啊,你同学来了,怎么都不请人家吃烤肠还收钱啊。”
他们一走,姥姥就问:“是和你同一个班的吗?”
“嗯。”段之愿点头:“不想请。”
姥姥笑笑,也没说什么。
过了一会儿,又告诉她:“看着不像好人,不请就不请吧。”
张昱树一行人离开后,就张罗着上网吧包宿。
钱震情绪低落:“树哥,包宿我就不去了,我考试没考好,我爸打我一顿,这要知道我又上网吧就完了。”
张昱树睨了他一眼:“那你回家学习?”
“不是。”钱震说:“我回家看电视。”
又一人开口:“看电视还是看片啊?”
大家乐得前仰后合,钱震也耸着肩说:“我找着我爸藏片的地方了,等过几天他出差我就看。”
顿了一下,又问:“树哥你看不,咱一起啊?”
“一群老娘们有什么好看的。”
张昱树明显兴致不高。
就这样钱震和大家分道扬镳回家装样子,剩下的几个则来了网吧。
游戏世界里大杀四方,到了半夜十一点,已经有几个挺不住回家了。
只剩下老贺和他一起。
摘了耳机,老贺嘴里叼着一支烟,问他:“家里那事儿还没解决呢?不打算回去了?”
他们一群人里,老贺年纪最大,已经出来工作的人思想和意识高于他们这群高中生,咂了咂嘴,说:“只要不干涉你的生活,你退一步也没什么的。”
张昱树扯下耳机扔到桌上:“家里搬进来一个陌生人,还说不干涉我生活?”
“那你也要为你妈考虑。”
“她怎么不为我考虑。”
寒假前夕,张昱树的妈妈领回来一个男人,要他开口叫叔叔。
傻子都知道怎么回事。
一个更年期,一个青春期。
矛盾就此展开。
“快过年了。”老贺说:“有什么事过完年再说吧。”
张昱树没应,又开了局游戏。
这次杀得更猛。
第二天早上八点,张昱树随便在洗手间洗了个脸,走出网吧。
早上的市场更多的是早餐,煎饼果子和油炸糕的吆喝声吵人。
张昱树揉了揉耳朵随便进了一家馄饨铺。
小笼包要了两屉,冒着袅袅白烟。
刚坐下没一会儿,听见背后传来两个声音。
“妈妈明天就去咸城了,二十七回来陪你过年,你在家里要记得帮姥姥干活。”
“好。”
张昱树回头,看见段之愿坐在不远处。
她穿了件橙黄色棉衣,头上戴着当下女孩几乎人手一个的针织帽,两侧还垂下两个毛绒球。
秦静雅还在说:“本来还想着多陪你几天,可工作实在是着急。”
说完,摸了摸她的脸:“好在你的药停了,写完作业记得出来走走,多和别人沟通。”
“嗯,我知道。”
“想要什么礼物?”
段之愿想了想:“书包吧。”
听到这,张昱树转过头,嗤笑一声。
看你就挺包子的。
秦静雅也觉得无奈,她笑笑,又说:“给你换个手机好吧,你看别的同学都拿那种好看带着跑马灯的电话,就你还在用诺基亚,妈妈给你换个手机。”
“好。”
她对于这些身外之物没什么憧憬,高中生涯只会一天比一天忙。
“愿愿,熬过这几年上了大学就好了,考到咸城来和妈妈一起住,这样妈妈也能照顾你。”
段之愿点头:“放心吧,一定能考上的。”
临近年关,难得的艳阳天。
秦静雅从咸城回来,不仅给她带回来手机,更给她买了好几件新衣服。
晚上,段之愿拿着新手机,先跟林落芷发了条信息:【我买新电话了,你的Q号告诉我吧。】
加上之后,林落芷说:【你终于换手机了,我还以为这辈子都得跟你用短信聊天,本来话费就不多,全用你身上了。】
说着说着,她又开始给段之愿讲八卦。
【你知道张昱树他妈给他找了个后爸吗?】
一提到张昱树,段之愿皱了皱眉,回复:【不知道。】
林落芷来了兴致,把自己搜集到的消息统统告诉她。
【他和他妈吵起来了,他妈连家长会都没给他开。】
【听说他妈给他找的后爸可凶了,又高又胖,但是特有钱。】
【他后爸有个女儿,好像也不喜欢他,两个人总吵架,他妈就帮着那男的骂他。】
【张好几天都没回家,他妈正挨家挨户找呢!】
段之愿:【你怎么知道的?】
林落芷:【我前几天跟李怀他们出去上网,听他们说的。】
林落芷:【你说张昱树那个性格,能不能打他后爸?】
段之愿握着手机,手指刚碰到键盘上,秦静雅进来了。
她赶紧退出和林落芷的聊天记录,接过她递过来的牛奶。
秦静雅给她讲:“妈妈打工那个地方,有好几个跟你一样大的孩子。”
“啊?”段之愿问:“那是兼职?”
“都是辍学不读书的了。”秦静雅说:“看着他们总能想起你来,你一定不要把自己封闭在自己的世界里,多出去去走走瞧瞧,有很多过得不如你的,人家依旧努力,每天起早贪黑上班也嘻嘻哈哈的,这才叫年轻人,多有朝气。”
“嗯,我知道。”
“平时班级里要是有困难的同学,你记得多帮帮人家,不要怕麻烦,你帮助别人别人也会很开心,以后也会帮助你。”
段之愿垂下眼,手里握着手机,若有所思:“好。”
“你这么大了,这些话其实都不用妈妈跟你说,因为别人不知道你以前经历过什么,所以你要学会融入集体,要多交朋友。”
段之愿一一应了下来。
又说了几句,秦静雅离开后,她才打开手机。
林落芷已经絮絮叨叨跟她说了好多假期里发生的事。
最近两条是现在发来的。
【你说张昱树他爸还能让他继续上学吗?】
【你人呢?】
段之愿:【我在。】
正想解释为什么没及时回复信息时,林落芷又说:【我说自己你就不回复,我一提张昱树你就出现,算了不说了,睡觉。】
说完,她的头像就暗了。
段之愿捧着手机怔愣一瞬,也回到床上。
二十九这天,是姥姥小店营业的最后一天。
下午五点,段之愿捡出没卖掉的地瓜,一转身就看见一个人。
张昱树蹲在马路对面的网吧门口,一条手臂搭在膝盖上,另一只手撑着脑袋,不知道在和身边人说着什么,脸上挂着肆意不羁的笑。
又想起之前林落芷跟她说过的话,他爸挨家挨户在找他。
临近年关的雪地上有爆竹的残骸,通红的铺在地面,有车鸣笛经过,卷起碎片再零散坠落,似是飞鸿踏雪泥。
张昱树抬眼,对上了她的目光。
他神色依旧淡然,离家出走也丝毫不见疲惫。
歪了歪脑袋隔着一条街道与她对视。
少年的眼神犹如寒冬腊月的大雪,染上途径的寒雾,活生生将段之愿冻在原地。
姥姥突然在门里叫她,问她怎么装地瓜也这么久,结界终于被打破,段之愿这才回头喊了句:“马,马上就好!”
段之愿把机器搬回门里,随着姥姥一起锁上门,离开小店。
出来时,他依然蹲在原地,和身边人说着什么,神色淡淡的。
脚下的雪已经被踩实,她扶着姥姥慢慢走,姥姥却抬起手臂:“没事,不用扶着。”
刚拐了个弯,段之愿突然停下脚步,问:“姥姥,这剩下地瓜怎么办?”
“给邻居你李奶奶家,就是太多了,也不知道她吃不吃得完。”
“那我拿走两个吧。”她说完将剩下的交给姥姥:“我碰见个同学,没,没法回家过年,我给他。”
“好,那你快去给人家送去。”
段之愿捧着地瓜,穿过一条窄马路,缓步走到张昱树跟前。
男生才蹙着眉抬起头,问她:“怎么?”
虽然他蹲在那,视线比她低很多,但气势依旧不减。
仍能让段之愿后悔自己的一时冲动,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她是想帮助困难同学,可这位困难同学表现出来的分明是不需要她帮忙。
张昱树按着膝盖站起身来,视线径直看着她:“找我?”
“我……我们家剩下的地瓜。”她把还烫手的地瓜塞到张昱树怀里,好像是完成一个艰巨任务似的:“新年快乐。”
说完,转头就跑。
剩下老贺站在那边瞧了半天,问张昱树:“这不那天卖烤肠的吗,还给你个地瓜?看上你了?”
张昱树颠了颠手,唇角弯着,笑得不可一世:“两个,也看上你了。”
他扔到老贺怀里一个,又顺着段之愿跑开的方向瞧了会儿。
未几,抬了抬眉梢。

段之愿跑得快,很快就消失在张昱树的视线里。
“这小姑娘长得挺清秀。”老贺评价她,手肘推了下张昱树:“你可别祸祸人家。”
张昱树慢条斯理拨开手上的地瓜,橙黄色烤出了油,白雾攀上他的脸。
睨了老贺一眼:“留着给你祸祸?”
“不行。”老贺笑说:“你们高中生,年纪太小了,没长开的我可没兴趣。”
段之愿的确就像没长开一样。
身高才到他肩膀,跟她妈要礼物还要书包。
不到五分钟,一个地瓜进了老贺的肚,他抿了抿唇说:“对了,之前欺负路遥那个人我找到了,给他点教训。”
张昱树垂眸,很快敛去脸上的笑容:“确定是他干的吗?”
“一万个确定,老子找到他的时候,丫正跟人吹牛逼呢,被咱们追了半条街的事愣是一丁点都没提,我过去一吓唬,那孙子承认了。”
“不急。”张昱树拍了拍他的肩:“人跑不了就行,等过完年再说。”
转眼年关已过,大雪初化这一天,燃城十七中也开学了。
开学第一天,大家的精神总是不集中,几乎每一节课都能听见老师敲桌子,抬高音量:“抬起头,认真听。”
下课后,林落芷就打了个哈欠。
拍了拍段之愿的肩膀,问她:“今天你妈妈给你带好吃的了吗?”
段之愿弯着唇,从书包里拿出一盒小蛋糕给她。
“我姥姥店里上的新品,请你吃。”
作为回报,林落芷也给了段之愿一支六色圆珠笔,说:“每个颜色都很漂亮!”
段之愿埋头在纸上试颜色,林落芷突然降下音量,用手掩着嘴问段之愿:“你发没发现,张昱树今天又没来上学?”
拿着笔的手一滞,段之愿摇头:“你不说,还没发现。”
“不是吧,他早上都没来你没看见?”林落芷很快打开话匣子:“该不会是退学了吧,是不是他妈不给他交学费了?!”
段之愿又忆起上一次见他时的情景。
皑皑白雪里,他从地上站起身来,眼神比声音还凶。
再抬起头时,视线落在靠墙的倒数第二排。
座位空空如也。
林落芷说:“我估计是他后爸搞的鬼,李怀都跟我说了,张昱树她后爸不是什么好东西。”
段之愿觉得奇怪,为什么林落芷一提起张昱树,就会顺带着骂他后爸几句。
她没问,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抿了抿唇,问她:“你,你放假这段时间,去哪里玩了?”
“除了跟李怀他们去几次网吧,又滑了两次雪,剩下就在家待着了,今年冬天太冷了,真不愿意出门。”
“滑雪,好玩吗?”
“也没什么意思,主要是同学好久没见了!”林落芷问:“你滑过雪吗?”
段之愿摇头。
“那下次李怀他们再找我,我也叫上你!”
段之愿滞了一下,点头:“好。”
家里只剩下姥姥一个人,过完年秦静雅就又回到咸城工作。
晚上躺在床上,段之愿翻来覆去睡不着。
莫名其妙失眠,应该是停了药的后遗症。
从前吃的药里有一个带着安神作用,突然停了偶尔会觉得不适应。
这一晚是带着纠结睡着的,第二天早上醒来还坐在床上缓了半天,才起床洗漱。
张昱树依旧没来学校,段之愿的视线扫到他的座位紧紧半秒钟就移开。
班级里安静许多。
这是段之愿发现的明显现象。
他不来上学,好像班级气氛都融洽不少。
耳边不见那些脏话,也没有嘻嘻哈哈的打闹声,门口更不会出现成群结队等着他的人。
放学时快七点了,空荡的街道上只有橘黄色路灯在工作。
积雪顺着灯罩一滴一滴坠落在地上,与潮湿的街道融为一体。
段之愿手里攥着公交卡,快步朝车站走,要赶上最后一趟公交车回家。
路过后巷时突然听见叫骂声。
她下意识停滞步伐,偏头看过去。
突然一阵惨叫声传来。
而后是一个低沉的声音:“知道错了吗?”
这两个声音明显不是一个人。
而段之愿也听出,后面这个人是谁。
她靠在墙上压抑着剧烈的心跳,在第二声惨叫传来时,偷偷朝巷口看了一眼。
张昱树梳着寸头,即使地上的雪还没有完全化干净,他已经穿上发亮的皮夹克,肩膀处装饰着尖锐的铆钉。
双手插在口袋里,静静看着跪在他面前的男人。
是个男人,看上去年纪比他们大很多的成年人。
男人跪在地上,搓着双手不断乞求:“我再也不敢了,真的再也不敢了,求求你了……”
张昱树不为所动,双眼呈现出与他年纪不符的凛冽。
之所以能叫一个男人闻风丧胆,大概是因为他们这边人够多。
段之愿认出一个,新年前夕,就是他陪着张昱树蹲在网吧门口。
老贺点燃一颗烟,淡淡开口:“现在知道求我们了?之前人家姑娘怎么求你的,你放过人家了?”
被打的男人支支吾吾说着:“我会和她道歉,我以后消失在你们面前,我消失……”
老贺迎头就是一脚:“你他妈早就该消失了!”
段之愿吓得一把捂住嘴,瞳仁里显出她此时的惊恐。
连气都不敢喘生怕被人发现。
缓了一会儿,她才后知后觉从书包里摸出手机。
胡乱解锁解了半天,还因为错误次数过多锁定了30秒。
等待的几十秒钟变得漫长,似是电影里的慢镜头循环播放。
段之愿忽然觉得自己像是置身在极寒之地的冰窖里,再多等一秒钟就要窒息。
按下报警电话后,她颤抖着举着手机贴在耳边。
下一刻,突然发觉自己被阴影笼罩。
等待音在耳中突然就变成火车鸣笛声,贯彻大脑让里面的神经与脉络迸裂。
她垂眸,路灯映出的影子细长。
肩膀处的铆钉也随之被无限拉长,就像是个变异物种将她紧紧包围。
段之愿根本不敢抬头。
倏地,手上一轻。
听见头顶传来一声轻笑。
与此同时,慵懒的声音也在此刻响起。
“这里是十七中后巷——”段之愿浑身一抖,抬眸对上他的视线。
少年眼中有无数情绪,最明显的就是,戏谑。
对着电话懒散开口:“有个小结巴,马上就要被打哭了。”
说完,他拿下电话。
带着粉红色贴纸的电话在他手里灵活地转了个圈。
张昱树勾着唇,同时弯下腰,双方扶在膝盖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小结巴,报警啊?”
心脏在剧烈鼓动,似是下一刻就要一跃而出。
段之愿陡然记起,上一次他用这种语气说话还是收默写那次。
吃了她的包子,语气桀骜又添凶悍,像是下一秒就要拎着她的领子挥拳头。
“没,没……”
“没什么啊?”张昱树晃了晃手机:“110不是你打的啊?”
“那是我记错了?”他歪着脑袋,眼神一刻也没离开过她的脸:“是我拿你手机报的警?”
这比她看过的任何一个恐怖片都要可怕。
原因无非是,未知的恐惧,主角是她自己。
两行眼泪突然就从眼眶中划过,段之愿哭着摇头,样子不比巷子里那男人好多少。
“对不起……我再也不敢了,你,你——”
张昱树等不及她把话说完,收起笑脸,冷冷问她:“活腻了是不是?”
此时,巷子里又出来几个人,各个都长得吓人,路灯下的影子像是怪物。
他们呵斥着问:“报警?知不知道我们没——”
张昱树抬起手,制止了他们的话:“你们先走。”
几个人瞧了他一眼,而后点点头:“小心点。”
“这么喜欢伸张正义啊。”张昱树点点头,眉眼清冷:“那就等警察叔叔过来救你,看是他们来得快,还是我教训你更快。”
说完,他晃了晃脑袋,关节响声传出来。
段之愿看见公交车在自己眼前经过,停留在距离她不到一百米的站点上,几秒后后无情开走。
她低着脑袋不敢说话,只祈祷警察能赶紧赶到。
可谁也不知道,早在张昱树抢过手机的一瞬间,就已经按下了挂断电话。这通段之愿以为伸张正义的电话还没开始,就被张昱树扼杀。
刚刚他说的话,全都是在吓她。
张昱树一把拎住她衣领上的帽子,直接将人拎起来。
她被吓得腿都软了,猝不及防换了个姿势根本站不住,直直扑进张昱树怀里。
少年下一秒就敞开双臂,半抬着手,无辜极了:“干什么?投怀送抱还是碰瓷啊?”
说完,提着她的肩膀,将人按在墙上,低声呵斥她:“再哭打你啊。”
他靠得很近,直勾勾地盯着她,视线扫过她的面颊。
有风吹散她的头发,额前几绺发丝凌乱扑在脸上。
被她的泪水洗刷过后更是牢牢贴在眼角下。
张昱树抬手,指尖滑过,带下发丝的同时也带下几滴滚烫的泪。
眼泪刚沾到他的指尖,霎时被这寒夜同化,手指捻过变得冰凉。
“你别,别打我……”段之愿通红着双眼看他。
声音软又轻,似是一阵夏日里最和煦的风拂过。
张昱树盯了她半晌,又忽然反应过来,现在是冬天。
她整个人被按在这里,被迫挺直脊背。
刚刚被他拉起来,外套拉链也因此绷开,里面穿了件淡黄色对襟毛衣,雪白的脖颈露在外面,路边灯晃过,她比月亮还要干净。
加之哭得一抽一抽的,又平白增添了无措的娇气样。
张昱树的心忽然就软了一下。
好像从未如此近距离观察过她。
还闻到一阵香味,说不准是什么香,总之就是,还挺好闻的。
段之愿很害怕。
好像一只脚陷入沼泽,在没人帮忙的情况下,只有自救才能不被沼泽淹没。
现在最重要的就是稳住他,不叫他伤害自己。
勉强压下心中的惊悚,段之愿轻抬眼,睫毛被泪水簇在一起,哑着嗓子开口:“你,你别生气……”
说完,纤瘦又白皙的手指壮着胆子去拽他的衣袖,扯了扯:“我不会,不会告诉老师的,我——”
“老子会信你?”张昱树没给她说完话的机会,拎着她的帽子拐进小巷。

从前段之愿只站在巷口朝里面张望过,今天第一次走进。
地上有凌乱的垃圾和烟头,恍然间她还看见被撕了只剩一半的作业本。
再往里走就彻底看不见了,路灯照不到小巷深处。
心脏马上就要跳出来,段之愿说不出话开口就是呜呜的哭声。
她踉跄着跟在张昱树身后。
直到听见‘吱呀’一声,铁门打开的声音。
张昱树终于开口:“抬脚。”
头顶亮起一盏橙黄色灯泡,照亮了脚下的路。
脚下是个生了锈的铁门槛,迈进去后能感觉风小了不少。
这是他家的院子,周边堆积了不少杂物。
陌生的封闭领地,她更加害怕,本能蹲下来回手扯住大门死死抱着不放手:“我不走,我我,我已经报警了,你,再不放过我,你要坐牢!”
“老子吓大的?”
他声线低沉,寂静的院落里和她颤抖的声音相比,更像是直接宣判了她的下场。
段之愿闭着眼睛不敢吭声,突然背上一沉。
他不轻不重拍了下她的背,只是轻轻一用力,段之愿再次被他提起来。
进了房间,头顶一盏昏黄的灯泡亮起。
入目是一张沙发,上面零散扔着几件衣服,有着长久居住过的痕迹,段之愿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她很冷,冷得打了个寒颤。
张昱树瞧了她一会儿,眼珠转了转又站上凳子。
从柜子最上面扯下来几个箱子丢到地上,在最里面拿下来一个有他小腿高的箱子。
指着沙发:“坐那。”
段之愿乖乖走过去坐在那里,警惕看着张昱树用脚把凳子勾回原位。
他蹲在地上打开箱子,是个电暖风。
张昱树把电暖风对准沙发,插上电后,橘黄色灯光亮起。
又打开柜子从里面拿出一盒泡面走出房间。
厨房里响起烧水声,段之愿紧绷着的脊背慢慢松了些。
偷偷把手伸进口袋,摸空才想起手机在张昱树那里。
拿出手时手背一阵刺痛,刚刚她抱着铁门,被他提起来时不小心刮到上面的铁钉上。
白皙的手背划破,有隐约的血珠冒出。
桌上有用了一半的卷纸,可它旁边就是吃剩下的快餐盒。
段之愿抬起的手又放下。
电暖风很快烤的她全身暖洋洋,张昱树也拿着泡面进来了。
他将桌上的垃圾悉数划进桶里,一抬眼,看见了她手上的伤痕。
这期间段之愿的视线一直放在他身上,看到他的目光后,将往后缩了缩,另一只手盖住伤口。
“我,我什么时候能回家,我要回家了,我姥姥,会担心我的。”
张昱树不说话,起身到抽屉里翻了翻,再回来时手里拿了两个创可贴。
段之愿不接。
“用我帮你贴吗?”他说完作势靠近。
“不,不用。”段之愿这才接过,撕开包装仔仔细细粘在伤口上。
张昱树撕开面上的包装纸,叉子搅了搅。
问她:“想回家?”
“想……”
灯光映着她,张昱树看不清她的表情,伸手把电暖风扯开了一些。
这才她眼圈通红,身上的衣服也脏了。
双膝紧并,背着书包整个人乖乖巧巧坐在那里。
草,这可怜样。
他一没打她,二没骂她。
吓吓她而已,怎么看上去好像他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
张昱树有点想笑。
眉梢轻挑:“憋回去。”
段之愿垂下眼,袖子抹了一把脸上的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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