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减乘除他能算明白就厉害了,还算这些带鬼画符的东西,谁他妈爱算谁算去吧。
他歪着脑袋看她。
段之愿安安静静坐在他对面,手里拿着粉色的圆珠笔,一笔一划在草纸上验算。
纤长分明的睫毛忽闪忽闪,每眨一下都踩中他心跳的频率。
一张嫩粉色的果冻唇时不时动一下,眉头一皱就想到了解题思路。
手里的笔就跟自动的一样?,唰唰唰写着都?不带停的。
可真是好学生,能用英文字母算数。
张昱树的视线从她脸颊的轮廓开始描绘,再到她细白的手腕,葱柳般的手指。
哪里都让他想靠近。
脑海里突然就想到她会推他,那时候他就瞪着眼睛吓唬她,以她的小破胆子,就不敢再打他了。
张昱树的喉结上下涌动,当段之愿抬起眼准确捕捉到他的眼神时,他头皮都?发麻。
罕见地率先错开眼,像是怕被发现内心的真实想法?。
“你不会?写吗?”段之愿看着空白的本子轻声?问他。
“不会。”他答得坦荡。
“那我来给你讲。”
她探过身,将讲本子横过来。
娟秀的字迹写在白纸上,张昱树突然觉得心都软了。
她很美?好,每根头发丝都被上帝格外优待。
似是半熟的梅子,青涩又纯真。
在这浮世红尘中,她规规矩矩地生活,对谁都?抱有善意?。
怎么会?有人?毫无缺点,就连她一直觉得自卑的口吃,在他心里都?是可爱的存在。
她声?音软软,似是上好的蜂蜜。
眼神里带着光,面无表情时嘴角依旧朝上,一双小手在他面前比划。
突然她一顿,笔帽碰了碰他的手:“你,在听吗?”
“嗯。”张昱树看着她,点了下头:“听着呢。”
她把笔给他:“那你给我讲一遍。”
“……”
张昱树舔了舔嘴角,笑得不可一世:“听了,没听懂。”
她就知道他没有听。
也知道他的眼神炙热,一直在盯着她看。
段之愿忽然觉得当时头脑一热,提出给他补习这件事是个错误。
可没办法?,话已经说出来了。
她只得?哄着他,问:“你打算考大学吗?”
张昱树停顿片刻:“顺其自然吧。”
“我觉得?……还是上个大学要好。”她认真地看他:“你说是不是呀?”
妈的,你说是就是。
现在就是她勾勾手指,张昱树愿意把自己的心都奉上。
“那我再给你,讲一遍吧。”段之愿把本子重新翻了一页。
她相信张昱树是聪明的,因为?他曾经抱着英语书,仅仅看了几遍,就能背出单词。
果不其?然,在她的引导下。
张昱树还真就答上了她出的题。
尽管她给的题都是最基础的。
天色渐暗,图书馆里的人也越来越少。
段之愿说:“那今天就到这里吧,下周末,我们再来。”
“一周就一次啊?”张昱树懒散地靠在椅背上,抻了个懒腰,道:“那我就忘光了。”
“所?以,我给你留了作业。”段之愿穿好外衣,背上书包跟他说:“只要你认真写,用刚才?,我教你的方式,就不会?忘。”
“我是说——”张昱树按着膝盖站起身。
猛地弯腰凑近她:“你擦什么味道的香香啊?”
“你……”段之愿后退两步,勾到椅子脚险些摔倒。
挥舞两下手臂这才站稳,耳朵尖都?红了。
张昱树笑着问她:“告诉我,我也买点去,省得?一个星期闻不到。”
之前跟他的约法三章。
在学校里不可以和她走得?太近,不能再说过分的话。
他可还记着呢。
段之愿扭头就走。
本来张昱树还想要打车送她回?家,这次说什么也不行了。
就连他搬出必杀技,她也不买账。
张昱树只得?服软,心平气和道歉:“我错了,我就是想问问你擦的什么,我也买来擦一擦。”
“在学校你不让我和你说话,是不是嫌我臭啊?”
段之愿看了他一眼:“我没有。”
“没有就好。”张昱树拍了下自己的书包,说:“下周之前,我肯定把你留的作业写完,写完了有没有奖励?”
对于不爱学习的同学,或者过于顽皮的孩童。
老师和家长都会有一定的奖赏措施。
小时候她也不听话,爸爸就会?告诉她,听话了给买芭比娃娃,不听话就不带她出去玩。
那时候的段之愿一听见芭比娃娃,就像听见咒语一样?。
每天三顿饭按时吃,不吵不闹,只为了等到时间时爸爸给的奖励。
她点头:“有。”
“可以我来提吗?”张昱树问。
她又点头:“可以。”
张昱树刚要开口,段之愿抢先一步:“不,不能说得?太过分!”
成?功抢下来,又给自己打补丁:“反正就是,我不喜欢的,不能做。”
她抬眼瞧他,意味明显:“你知道的。”
你知道我不喜欢什么,要是敢说,什么奖励都?没有了。
张昱树无奈笑了笑。
还挺聪明的。
“行。”他点头:“那就送我一个你抹的香香吧!”
“……”段之愿眉头拧起。
“怎么了?”张昱树音调微扬,瞪着眼睛:“这也不行?我也没说什么吧。”
那不叫香香。
只是普通的擦脸霜而已。
妈妈从咸城给她带回来好多瓶,给他一罐也没什么。
段之愿点头:“好吧。”
公交车也来了,她紧了下书包带,排队上车。
张昱树则一直目送到公交车转弯,彻底不见踪影,才?往回?家的方向走。
段之愿回到家里就收到林落芷的信息。
林落芷问她要今天化学作业的答案,要跟她对一下看自己有没有错的题。
段之愿翻了两遍,将书全都拿出来也没找到卷子。
恍然间想起,或许是不小心装到张昱树那边了。
林落芷催得?急,段之愿只好实话实说。
那边发来一个惊讶的小黄脸表情,问她:【你给他补习?】
段之愿:【嗯,想要考好的大学,必须要好好补习呀。】
林落芷:【你想和张昱树上一个大学?】
段之愿神色微怔,两只手打字:【他应该考不上我要去的学校,但也要帮助同?学,共同?进步。】
后?面又说了几句话,林落芷就去忙别的了。
吃饭时,秦静雅摸了摸她的脸:“又瘦了,上学太辛苦了是吧?”
高三这一年的确很累,算是超负荷的累。
每天最多睡六个小时,熬夜熬到掉头发。
秦静雅每晚都会督促她喝的牛奶,从普通的变成?高钙的。
“熬过这一年就好了,等你上了大学就会发现天空都是晴朗的。”
“放心吧妈妈,我不累。”段之愿弯了弯唇:“我会考上咸城的大学。”
咸城要比燃城更发达,咸城大学也是出了名的一等院校,段之愿早就有想法?把第一志愿报到咸城,到时候就不用经常和妈妈分开了。
张昱树上课罕见没有睡觉,钱震偷偷看过去,发现他眉头紧锁,手里攥着笔在纸上写着什么。
钱震眨了眨眼,给李怀丢了个纸条。
【树哥算命呐?】
李怀嗤了一声?,把纸条撕碎扔了。
钱震撇撇嘴,好不容易抗到下课,老师前脚迈出去,他就如同闪电般窜到张昱树身边。
“啧!”张昱树眼都?没抬,手肘推了他一下:“滚蛋!”
“树哥,你画啥呢?”钱震歪着脑袋看,咂咂嘴:“过肩龙?你要纹身啊?”
张昱树一滞,‘啪’的一声把笔扔了。
拿起验算出来的草纸在钱震眼前抖了抖:“老子他妈做题呢,别跟我这打岔!”
他现在的思路很容易混乱,因为?对公式还不熟,偶尔灵光一现就马上拿笔写下来,不然下一秒就忘了,还得重新再捋。
“树哥,你别闹了。”钱震笑着说:“做啥题啊,走出去溜一圈吧。”
“自己滚去。”
“……”钱震摸了摸鼻子:“树哥,你这是要发奋学习?想当黑马啊?”
张昱树疑惑抬眼:“什么黑马,老子这张脸,怎么也算是白马吧,白马王子。”
黑马是什么意?思都?不懂,钱震笑了:“你那意思是以后还要娶公主啊?”
话音一落,张昱树就抬眼看向第一排。
她的位置空着,书包挂在书桌侧面,桌上整齐摆着写了一半的卷子。
张昱树撇撇嘴,鼻腔里发出一声带着气音的笑。
公主算什么,他才不娶公主。
他要娶的,是仙女。
坠落凡尘,光芒四射依旧食人间烟火的小仙女。
黑板上的倒计时数字一天比一天少。
课间再也不见有人吵闹, 所有人都默契地利用起空余时间,刷题和背书。
甚至每周日放的半天假也都不歇着。
周日?这天, 张昱树请假没来。
他给段之愿发信息。
【下午别忘了,我在图书馆等你。】
段之愿回他:【好,不会忘记的?,给你的作业都做完了吗?】
张昱树:【你猜。】
段之愿没有回复,张昱树这次没有催促她。
手机揣进皮衣里,给自己戴上头盔。
黑色摩托驶出小巷,车尾气还留在原地。
冬季的寒风将他衣襟吹起,张昱树拧了拧把?手, 加快速度。
摩托停在医院门口, 张昱树卸下头盔, 伸手拂了拂头发。
他的?寸头长了一些,拂过掌心像是一排软刺。
病床上的男人骨瘦如柴,面容深陷,眼睛里却带着光。
张昱树用脚勾过一把?椅子, 敲着二郎腿抬了抬下巴:“这回能不能挺住啊, 老?张?”
张富丰骂了一句, 眼睛瞪得溜圆:“你他妈咒谁呢,兔崽子!”
张昱树笑着扔进嘴里一颗葡萄, 突然一皱眉:“她来过了?”
“嗯。”张富丰点头。
葡萄是张昱树的母亲吴真买的。
俩人没离婚之前, 张富丰卖水果时爱买柑橘, 吴真则会给张昱树买葡萄。
玫瑰香葡萄, 他从前还挺爱吃的。
拿起的?一串被他扔回碗里, 抹了一把?嘴唇问:“还剩几瓶药?”
张富丰没答, 看着张昱树,缓缓道:“你妈, 也要?生活的?。”
张昱树的脾气随了他爸,点火就?着。
平日?里吊儿郎当,对什么都?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初见大概会觉得这人洒脱幽默,可日?子是一秒一秒度过的?。
时间久了,洒脱落了灰就?成了粗心,幽默跌进沼泽变成不正经。
张昱树高三那一年,吴真压了二十几年的火气终于爆发。
夫妻俩大吵一架而后分道扬镳,张昱树正处在叛逆期,因为这件事逃了很久的?课,整天泡在网吧,最终降了一级。
“你妈这么多年不容易,离了我还不能结婚了?”
张富丰鲜少会和张昱树说这样的?话,父子俩从没有推心置腹过,倒是见面就?像哥们一样,吵吵闹闹。
今天不知为什么,张富丰变得感性起来。
他说:“你妈最希望看见你好。”
“但她也要活着。”张富丰叹了口气,干涸的?双眼变得空洞,似是透过他看向过去。
须臾,缓缓道:“咱们是老爷们,跟女人计较什么,况且她还是你妈,你忘了你小时候了吗,我和你妈打架,你拿着小刀就朝我冲过来了……”
张富丰笑得眼角出现深深的?皱纹:“记不记得你跟我说什么?”
“什么?”
“你警告我,再敢欺负你妈,就把我丢到旧长河里去!”
旧长河是燃城最长的一条河,几乎每年都?会发生溺毙事件。
因此,所有家长都会告诉孩子,不可以去旧长河边玩,那里面有水鬼,专门吃小孩。
张昱树咧开嘴,笑得随意,抬起眼。
“是吗,那你没打我啊?”
“你保护你妈,我能打你吗!”张富丰说:“男人这一辈要?保护两个女人,一个是妈,一个是自己的?婆娘,你以后要是娶了婆娘再生个闺女,那你肩上的?担子可就?更沉了,比你爹的?还沉!”
说到这,张昱树脑海里陡然拂过一个人影。
他掏出手机,小姑娘还没有回复他。
真是欠亲了。
“老?子和你说话,你玩什么手机?”张富丰吼他,又重新扯回正题:“那个小破平房别回去住了,就?听你爹我的?,回你妈那边住去。”
“对你妈好点,你听见没?”
“嗯——”张昱树拉了个长音,点头:“知道了,墨迹。”
他陪张富丰吃午饭,看着他牟足了力气拿着筷子,极力控制手的抖动送进嘴里。
张昱树从抽屉里找出一个勺子,扔到他碗里:“用这个吧。”
张富丰笑了笑:“老爸老了,不服老?是不行?啊!”
饭到中途,张富丰又问:“你快高考了吧?”
“嗯。”
“上大学?吗?”
“不上。”张昱树答得斩钉截铁,又补充:“想上也考不进?去。”
“有句话不是叫‘临阵磨枪,不快也光’吗,你现在认真复习,上个不起眼的大学也不是难事。”
张昱树没回答。
他以前也是这么想的?,上个三流大学?混个毕业证,怎么说也算是个大学文凭。
可之前,他听说段之愿要考咸城大学。
去网吧随手一搜才知道,咸城大学?有多牛逼,他这辈子都?望尘莫及。
想到这,张昱树突然就觉得心里不舒服。
他要是一开始也好好学习就好了,这样就?能配得上她,平时跟她也有共同语言。
不像现在,他没个好人样,和她说句话都觉得像玷污了人家似的?。
似是一颗巧夺天工的钻石不幸掉在地上,沾染了灰尘。
午饭过后,他和张富丰告别,走出病房先到医生办公室。
医生告诉他:“患者的情况不太乐观,建议有个心理准备。”
得上就是无力回天的病。
张昱树眼睁睁看着他爸一米八几的?壮汉,如今瘦成个小老?头,干巴巴躺在病床上。
一双浑浊的眼睛时常发呆望着某一处。
只有看见他时才会强撑着笑起来,瞳仁里重新聚集光辉。
张昱树突然觉得很烦躁。
走出医院一脚将地上的塑料瓶踢出几米远。
骂了句脏话而后坐在花坛边上,双手扣在额头上,手肘抵着大腿。
吴真突然给他打来电话,张昱树拿着手机面无表情看了半天,最终接起。
“小树,你来妈妈这边住好吗?”
吴真的?音调有些局促,商量着告诉他:“你杜叔叔的女儿去了寄宿学校,很少回来,回来也没关?系,你们俩的?房间离得很远,你的?房间很大,有……差不多二十几平吧,我给你收拾好了,如果你不喜欢的话,我也可以——”
“妈。”张昱树打断她的?话,停顿片刻,问:“他对你好吗?”
“挺好的?。”
张昱树最终同意了。
他不是吃不了苦,自己一个人住在后巷的?平房里也很好,但张富丰有一句话误打误撞说到了他的心里。
他肩上扛着责任。
如果连自己的母亲都不想负责,那还有哪个姑娘敢嫁给他呢。
尤其是那个胆小怕事,心思又比奶油还细腻的姑娘。
万一叫她知道了,岂不是更怕他。
他以后还要和她生孩子呢。
想到这,张昱树皱着眉扒拉电话。
【你不回我是不是?我告诉你,老?子现在可到图书馆了,半小时之内见不到你我直接找咱姥姥谈谈聘礼的问题。】
段之愿很快回复:【不是,我没看见,上午有考试不让中途离场,我没办法偷偷去洗手间回你信息,可是现在还没有放学?呀,半个小时我到不了的?。】
张昱树捧着手机,脸上是得逞的?笑。
虽然知道他配不上她,但——配不上也得配,下蛊也得配。
谁让段之愿先给他下了蛊,叫他念念不忘,梦里都?是她窈窕的?身影。
没一会儿,她的信息又发来。
【我猜你写完题了,待会儿我会好好检查,你可不可以多等我一会儿,不要?去找我姥姥好不好呀?】
真是个小傻子。
张昱树勾着唇回复:【看你表现吧。】
说完,他把手机揣进口袋,起身离开。
他打车回了后巷,从杂乱无章的桌子里找到自己的?书包,随手拍了两下表面的?浮灰。
再从抽屉里拿出作业本,和她之前落在他这的化学作业。
拿起她的化学作业时,张昱树都?小心翼翼的?,生怕不小心窝了哪一角,他又翻开看了一遍。
字迹小巧玲珑,就?和她这个人一样好看、整洁。
扉页上是她的?名字,张昱树的指尖轻轻划过,弯着唇扔进?书包里。
他还给她带了奶茶,之前在滑雪场给她买过的蜜桃恋人,看她还挺喜欢喝的?,就?又买了两杯。
张昱树嘴里嚼着口香糖,给大门上了锁,扬着下巴朝前走。
还没走出小巷。
“哎——”身后突然传来个声音。
张昱树回头,眼睛微眯。
是齐子明。
齐子明自从被学校退了学就再也没见过,今天他带了四五个人过来,寒风拂过,笑得比风都?阴冷:“张昱树,好久不见啊。”
明显来者?不善。
可偏偏他今天孤身一人。
张昱树把书包从肩上拿下,连同奶茶一起扔到远处。
随意倚在墙边,眉梢一挑,丝毫不见惧意。
“都?过完年了,爹没有压岁钱给你。”
“是吗!”齐子明笑得无畏,晃了晃肩膀,歪着脑袋:“老子是来给你送钱的,给你送医药费。”
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张昱树,咬着牙:“害我被退学?,今天就?要?你命!”
“话还是说得太早。”张昱树笑得桀骜,寒风涌进?瞳孔,他看人的?目光都?带着狠戾:“你爹我命长着呢,能活到你化成灰。”
最后一节课上完,段之愿急急忙忙收拾书包。
都?已?经走到楼梯口,林落芷也紧随其后:“你走那么快去哪里呀?”
“我,我有事。”
林落芷跟上她的?步伐,挽着手臂小声问:“你是去给他补课吗?”
“对……”
来不及跟林落芷解释什么,段之愿小跑着来到公交车站点。
生怕去的?晚了,张昱树要找到姥姥那边。
将口袋里的护手霜握在掌心,段之愿的?目光落在窗外。
路面上的?积雪已?被清理,路边每隔十几米就会出现一个雪包,午后的?阳光充裕,照在积雪上折射出斑驳的?影。
她想好了,要?是张昱树真的?去找姥姥了,她就当着他的面把护手霜扔掉。
她也是会生气的?,不能让他一直欺负。
段之愿开始在内心演练到时候的表情,不能太好说话,不然他就?会得寸进?尺。
也不能太过分,万一他也生气了,她打不过他的?。
图书馆刚好有一站,车停在门口。
段之愿抓着肩上的背包带,小跑着进?了图书馆。
率先去了之前的位置,那里已?经坐了人。
段之愿抿抿唇,一边掏出手机一边找人。
猜想他大概没耐心坐在一个地方太久,段之愿又跑到其他休息区去看。
手里还给他发信息:【我已经到了,比上周还早到十二分钟,你在哪里呀?】
【我没有迟到,你要?求的?半个小时,真的是在难为人。】
一直没有收到张昱树的回复,段之愿泄了气。
【你不会已?经到我姥姥家了吧?】
她攥着手机,视线扫过图书馆的每一个休息区域,都?不见张昱树的?身影。
手指放在拨打电话的按键上犹豫良久,最终咬着牙按下。
一声又一声的等待音令她的心更加焦灼。
就在她以为电话要被挂断时,那边接了起来。
没有声音,段之愿看了眼手机屏幕,确认已经接通又贴回耳朵,试探着:“喂?”
“嗯。”张昱树的动静传进耳中。
“我,我已?经,在图书馆了,你呢?”
电话那头传来沙沙声,而后张昱树懒散开口:“我在姥姥这啊。”
“你——!”段之愿眉头都?蹙起,抓起书包就?朝门口跑。
马上,那边笑了两声又开口:“逗你玩的。”
段之愿眉间已?经皱出一座小山,火气涌上面颊,纤细的嗓音嗔怒问他:“你到底在哪?”
“今天有事不去了。”张昱树声音淡淡的:“以后再说。”
而后,电话被挂断。
段之愿疑惑地拿下手机,盯着自动熄灭的屏幕看了一会儿。
慢慢走出图书馆。
从图书馆这站搭上公交车,路过后巷时,段之愿抬起下巴看向那个巷口。
车速不慢,不过两秒钟的?时间,后巷从她眼里褪去。
还是一条窄窄的?巷子,灰黑色的?墙壁铸成,地面是掺了泥土和灰尘的积雪。
塑料袋紧紧扣在积雪上,生怕被风裹走,那上面好像还有……斑驳的?红点。
段之愿抿了抿唇,重新坐好。
到了家,姥姥问她:“诶?你不是说你去图书馆吗?”
“嗯。”段之愿点头:“同学有事没去,我就?回来了。”
她把?书包放到桌上,随手拿起桌上的?水,喝到嘴里甜甜的?,段之愿问:“姥姥你买红糖了?”
“是啊,这是我专门给你晾的,锅里还有。”
段之愿这一年有多累,姥姥都?看在眼里,心疼坏了。
隔三差五就弄点补品,换着方式做给她吃。
之前炖了一锅猪爪,结果段之愿说太腻了,连半个都?没吃上。
“你每天那么辛苦,不补充营养怎么能行。”
姥姥给她重新盛了一碗冒热气的?放到桌上:“红糖养血补气,我还给你在里面加了银耳、红枣和莲子,快趁热喝。”
银耳已?经煮出了胶,一勺子下去晶莹剔透。
配合着红枣特有的香甜,段之愿喝了一碗,终于褪去外面的?寒冷。
姥姥也在一边看着她,突然伸手帮她把鬓角的碎发掖到耳后。
“愿愿越长越漂亮了,小时候还是单眼皮,那时候大家都叫你小眼睛,你一听见就?哭,现在长大了,双眼皮也出来了。”
小时候的?段之愿活泼好动,如果不是姥姥从小看着她长大,很难想象,那么聪明开朗的孩子现在会变成这样。
段之愿的?确一年比一年出挑,长相?也出落的?大方,街坊邻居每次提到都会夸她有福气。
可姥姥却鲜少能在段之愿的眼睛里看到光。
大多数时间她都是死气沉沉的?样子。
根本没有同龄人的朝气。
姥姥叹了口气:“要是你当初没在那里就?好了。”
话毕,突然一滞,意识到自己不该提起这些,平白惹得人悲伤。
又站起身:“我再给你盛一碗。”
果然,段之愿放下勺子,舔了舔嘴唇,轻轻摇头:“我吃好了,先进?去写作业了。”
回到房间,段之愿再次从书柜后拿出照片。
看了一会儿,手指轻轻拂过,对照片里的人说。
“我不后悔当初和你在一起,你生命的?最后时刻,是我陪你度过的?,同样,我幸福时光的?最后一刻,也是你陪我一起。你是个英雄。”
停顿一下,段之愿的眼圈蒙上雾霭。
“可是爸爸,我好讨厌你,你说过你会保护我一辈子的?……”
第二天一早,段之愿照例带着早餐和林落芷一起吃。
林落芷问她:“你眼睛怎么红了?还有点肿?”
“有吗?”段之愿不自然地垂下眼,指腹碰了下眼皮,比平时软很多,她解释:“可能,昨天,看书看得太晚。”
林落芷努了努嘴,手臂撑着脑袋,懒懒地说:“真佩服你,放学?还能学?的?进?去,你高考该不会能答满分吧!”
段之愿弯了弯唇,眼睛笑出了弧度,说:“为了考上咸城大学,的?确废了很大功夫。”
“哎——”林落芷叹了口气,说:“我要?的?不多,只要能让我随便考上一个大学就?好,我就?待在燃城,哪里也不去。”
“在哪上大学都一样,但我是为了和,我妈妈在一起。”
或许是因为自小失去了父亲,所以段之愿格外感性。
尽管平日?里她不善言语,却十分念旧、珍惜身边每一个对她好的?人。
她想好了,上了大学?就?近租个房子和妈妈姥姥一起住。
她已?经成年了,也可以打工做兼职,妈妈不需要?那么累,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林落芷吃完了包子,抽出纸巾擦手,小声问她:“那,张昱树也会和你一起吗?”
段之愿一滞,摇头:“不会。”
他考不上咸城大学的。
虽然他很聪明,但他基础并不好,距离高考也没有多久了,就算再努力也不可能达到分数线。
她能做到的就是帮他提高点分数,争取考上个大学?。
“今天他还没来。”林落芷打趣问她:“该不会是被你教的厌学了吧?”
话音一落,段之愿看向张昱树的位置。
平时他都?来的?很早,虽然不在班级待着,但书包什么的总会堆在桌子上,今天桌上除了一个外壳残破的?中性笔,什么也没有。
整整一天,张昱树都没出现。
中午,段之愿去班级后面接水,偶然听见钱震问李怀:“树哥怎么还不来?”
李怀则回答:“我也没联系上他,不接我电话。”
午休时,段之愿拿出手机。
斟酌了一会儿,给他发信息:【我的化学卷子是不是在你那里?明天能帮我带过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