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个受害者叫郑虔,就是那个曾因家贫以慈恩寺柿子树叶练字的书法爱好者。
李隆基看了郑虔的书法作品后非常喜爱, 希望他能常伴自己左右,特封他为广文馆博士。
郑虔顿时懵逼了, 广文馆是啥,他从来没听说过。
郑虔去问长官, 长官也不明所以,专门给他分了个破破烂烂的空衙署,笑呵呵地宽慰他:“就这里吧,以后你就是天底下头一个广文博士,难道不是美事一桩?”
结果郑虔赴任后李隆基就把他给忘了,衙署坏了有司也不给修,他只能去国子学寄住。
时人因郑虔这个特殊的职位把他称为“郑广文”。
可见李隆基这人吧,当面对你爱到不行,什么待遇都能许诺给你,回头还记不记得你就不一定了。
李隆基初见李白也是极热情的,他召见李白时和李白畅谈天下大势,一个年过半百,一个四十出头,都属于特别爱指点江山的年纪。
更可怕的是,李隆基是真的有江山。
所以李隆基的代入感比李白还强,听到李白豪气过人的观点,只觉遇到了难能可贵的知己。
他不仅邀李白留下陪他吃饭,还亲自为李白调羹,这种待遇简直是前所未有的奇事。
弄得李白一下子名扬长安权贵圈,不少人争相请李白赴宴喝酒。
都是京师权贵,消息都挺灵通的,眼看又要出个长安新贵,他们当然不吝于备上好酒好菜拉拢李白。
这倒是让三娘都没空和李白聚一聚了,她一个新科进士根本排不上号。
左右李白是要常住长安了,三娘倒也没急着见这位老朋友,每日仍是读书练字或者应邀参加各种聚会。
三娘再见到李白还是在贺知章家,贺知章照例邀新老朋友一起喝酒,这不就把三娘和给李白都给请过去了吗?
李白见到三娘也是极欢喜的,当即邀她喝上一杯,与她聊起自己没能真正游遍吴越的遗憾。当时他一心想着来长安赴任,都没心思好好玩耍。
仔细想想真是可惜啊!
将来要是有机会,他还是要再去玩玩的!
三娘听后热情地邀他多多创作好诗好文,争取接下来期期都上《两京文选》。
李白听后连连点头,表示自己这大好的才华,不尽情挥洒出来实在太浪费了。
三娘喝酒不易醉,宴后还是清醒的,特意留下让贺知章看她近来的习作。
等她从贺家离开时,秋日已经西移,她溜达回常乐坊,却见自家大门外竟站着个中年文士。
是从前不曾见过的。
三娘有些纳罕地上前与对方行了个叉手礼,笑着问道:“您在我们家门口是要找什么人吗?”
那中年文士见了三娘,也笑问:“你可是那郭家三娘?”
三娘没想到人还是冲着自己来的,点着头答道:“是我没错,你是来寻我的?”
中年文士点点头,又摇摇头,叹着气说道:“就想来看看是什么样的人先干了我想干的事。”
三娘顿时来了兴趣。
见天色不早,她邀中年文士入府说话。一会坊门就该关了,不如在郭家住上一宿再走。
中年文士显然也是个疏放洒脱之人,闻言也没有拒绝,迈步跟着三娘入内。
三娘命人去与祖父他们说了一声,邀中年文士到会客的堂屋说话。
一聊之下,三娘才晓得中年文士名叫殷璠,是丹阳人士,早年中过进士,但吃不了当官的苦头,辞官隐居去了。
唐代人隐居当然不是纯粹隐居,大伙都还是会发展自己兴趣爱好的,有人爱写诗,有人爱习字,反正隐居期间专注于提升自己的人还真不少。
殷璠也有自己的兴趣,他积极收集开元年间流传的诗文,想从中挑选适合编纂成集的佳作。他对自己这项伟大事业的期许,是比照着昭明太子那套《文选》去的。
书名他都想好了,就叫《河岳英灵集》。
所谓“河岳英灵”指的就是黄河五岳孕育出来的杰出人才。
殷璠已经陆续筛选出一批适合入选《河岳英灵集》的诗人,比如王维、孟浩然、王昌龄、常建之类的,那都是名作频出的诗坛风骚人物。
结果这几年出了本《两京文选》,殷璠一开始远在丹阳整理诗稿还不知道这回事,知道以后那是越看《两京文选》越郁闷。
崇文馆那么多博士参与选诗选文,还真不是他一个进士比得过的。
别看大伙提起《文选》想到的都是昭文太子,实际上昭文太子也是广招天下文士一起来编纂《文选》的,并不是靠他自己一个人把那么多诗赋从文山文海里扒拉出来!
殷璠这次因事到长安走了一遭,看到了京师读书人抢购《两京文选》的热闹,忍不住前来拜访三娘这位和《两京文选》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创刊人之一。
三娘没想到殷璠还有这想法,看过殷璠带来的诗稿后笑眯眯地道:“我们国子监也曾有个与你一样想法的师兄,如今正在崇文馆参与每期的诗文择选,不如殷兄也去试试看。”
三娘说的这个师兄叫芮挺章,这几年还在太学那边读书,也算隶属于国子监。
他选文章眼光很独到,国子祭酒很喜欢他,经常让他负责筛选时下流传的诗文给自己和国子博士们看。
现在芮挺章已经被推荐到崇文馆跟进《两京文选》的选稿工作,私底下还被国子祭酒委派编纂一本《国秀集》。
眼下朝廷已经彻底掌握了雕版印刷法,到时候要是能争取印刷出来,国子监也算是有了自己的代表刊物。
殷璠这个《河岳英灵集》的想法其实和《国秀集》差不多,既然他有这个能力和这份心思,大可以去崇文馆那边试试看!
将来说不准也能蹭一下朝廷的雕版印刷,把自己的《河岳英灵集》刊印成书呢!
殷璠听后苦笑道:“我哪里来的门路?”
他就是有点不甘心,才来看看三娘到底是怎样一个人。
人家芮挺章是走国子监那边的推荐才去了崇文馆,他虽是进士出身,却从未有过一官半职,哪有门路去东宫的崇文馆?
三娘已经看过殷璠筛选出来的书稿,感觉殷璠于选诗方面很有些独到天赋。她含笑邀请道:“今年我准备考文辞秀逸科,你要不要也留下来一起考?若是考上了便能立刻授官,到时候想去崇文馆还是比较容易的。”
进士出身这东西,说有用也算有用,说特别有用吧,其实也不见得。
像殷璠这样考上进士却没选上官的情况并不算少。
按照朝廷的规定,进士守选期一般是三年,而规定吏部必须给授个官的期限则是“五选”。
也就是你选了五次都没选上,就可以去吏部递个名牒,获得个边远地区县尉之类的“安慰奖”。
你真倒霉起来,十年八年没官当也是有可能的。
殷璠就是连守选期都没熬过就选择隐居去的人。
三娘想要参加文辞秀逸科,也是听了颜真卿的劝。
颜真卿当初守选期结束以后当了校书郎,这是进士入仕的首选官职,非常适合新科进士在京师积攒人脉。
不过颜真卿没当多久校书郎就因为母亲去世回家守孝去了,今年才出了孝期回到长安。
三年孝期过去,颜真卿就开始备考制科考试了,制科考试在职官员也能考,考过了就能选调到其他岗位上。
颜真卿给三娘当了一段时间的书法老师,如今对三娘的仕途也颇为上心。
三年守选期对男子可能不长,他们有三五十年可以慢慢往上爬,可三娘到底是个女孩子,以后要是成亲生子也不知会是什么光景。
所以趁着她年纪还小,可以考虑参加制科考试尽快正式选官积攒资历。
考完制科可是马上授官的。
哪怕只是当个校书郎这种九品小官,也比白白守选三年要强。
三娘听后自然特别心动。
至于考完科举马上又考制科会不会太出风头,她觉得自己已经算是“木秀于林”了,不差这么一点!
所以三娘最近读书越发勤快了,争取能和颜真卿一起考过今年的文辞秀逸科。
要是侥幸再登科,她说不准能再多几个同年!
当然了,制科考试有很多像颜真卿这样的厉害人物参加,她想拿第一肯定是不可能的。但是制科考试也不分什么第一第二,只要登科就能立刻授官!
三娘也和吕諲他们这些进士同年们聊过,问他们要不要一起去碰碰运气。
吕諲他们婉言拒绝了。
不是他们不想立刻当官,而是情况实在不允许。
……接连参加了几个月期集活动后,他们的身体和脑子都已经被掏空了。
不是谁都像三娘这么奇葩,每天应酬完回去还能静下心来读书习字的啊!
下次一定,下次一定!
第78章
三娘一点都不知道自己给进士同年们的印象已经是“恐怖如斯”, 还和殷璠惋惜起不能和同窗们一起应试。
于是殷璠的第一想法也是“恐怖如斯”。
这家伙真是太可怕了。
他这次来长安可不是为了考试而来的,这种考试哪可能想参加就马上参加?
何况他和颜真卿他们不一样,他虽考上了进士, 却着实不算才名远播,和颜真卿他们同科考试恐怕是去垫底的。
殷璠说道:“我先去吏部投个名牒试试看,以后有机会再考制科。”
至于要参加制科考试, 那怎么都得准备个三五年吧?
殷璠能不执着于求官,自然是因为他算是家境殷实的那类人,他真要想留在长安还是有办法的。
三娘听他这么说也没再多劝。
第二日殷璠就辞别了三娘,琢磨着怎么给东宫投名牒去。
即使时不时接到点应酬邀约, 三娘依然是每日潜心读书备考。
说起来制科考试也不是想考就能考的, 须得有人举荐才能应试,颜真卿的考试资格就是扶风郡太守举荐来的。
举荐这事儿可大可小。
要知道当初张九龄就是因为举荐的监察御史抨击牛仙客惹了李隆基不快, 被李隆基以举荐不当为由罢了相。
一般来说你推荐的人要是出了什么事, 你可是要负连带责任的。
这也是为了让一些人别光顾着拉拔自己人。
三娘的制科考试资格就来得挺容易,贺知章把她给保举上去的。
王维现在官还小, 没资格举荐人;而贺知章就不同了, 他虽然啥事不干,但一直挂着秘书监的名头,品阶贼拉高,推荐个人自然没问题。
反正他早就该致仕了,是李隆基把他挽留下来的,大的人事任免他可能左右不了, 这点小事对他来说可太简单了。
贺知章还打趣说,将来三娘要是闹出什么幺蛾子, 圣人估计得去泉下才能找他算账了。
到了他这个年纪,说起生死之事来那是一点都不避讳。
要知道他都八十多岁了, 这岁数真要没了,搁谁家都得叫喜丧。
何况他还修了半辈子道,他们这些修行之人可不兴说什么死不死的,他们管这叫“羽化登仙”。
三娘虽然知道贺知章是怕她不接受举荐才这么说,却还是听不得这样的话。
要说这么多人之中谁提携她最多,那肯定要数贺知章。若是没有贺知章牵线搭桥,她哪里能认识那么多厉害人物?
从她开始习字起,教她教得最耐心的就是贺知章了。
等她开始读书了,贺知章不仅把家里的藏书借给她抄,还带她去看禁中藏书。
她这个进士出身不管从哪方面看都离不开贺知章的教导和帮助。
这让她怎么能听贺知章说什么“到泉下找我算账”之类的话。
光是为了不辜负贺知章的举荐,三娘就准备得特别用心。
今年的文辞秀逸科安排在兴庆宫考。
外人不知道的是,改元以后只要不需要早朝,李隆基基本都住在兴庆宫。
以前吧,宁王他们还在,这边算是他们兄弟几个寻欢作乐的大本营。如今那几个亲厚的兄弟全没了,李隆基时不时就待在兴庆宫缅怀昔日兄弟。
高力士他们见李隆基总是落落寡欢,就悄然把杨氏接了过来。
杨氏名玉环,今年不过二十三四岁,正是最年轻貌美的年纪。
她本来就天生丽质,又精通歌舞与文辞,正是带李隆基走出丧兄之痛的最佳人选。
甭管是不是真痛,反正李隆基是很享受杨玉环的抚慰,感觉自己五十好几再次遇到了真爱。他时常流连于杨玉环所在的兴庆宫,还让宫人们喊自己“郎君”,喊杨玉环“娘子”,沉迷于扮演民间的寻常夫妻。
到了李隆基这个年纪,什么事都比不上自己舒心最重要。
有了这么一位“娘子”,六宫粉黛于他而言已经没多大意义了。
李隆基这日难得从兴庆宫通过城墙复道回到大明宫,就听人来报说武惠妃病了。他皱了皱眉,想说“朕又不是太医找朕做什么”,想了想还是摆驾去看望武惠妃。
这一看,可把李隆基吓了一跳。
武惠妃怎么会变成这样?
武惠妃是真的病了,而且病了好些天,派人去找李隆基,得知李隆基流连兴庆宫,只觉得心头郁结,于是病情越发严重。如今她形容憔悴,整个人仿佛老了十几岁。
这就让刚从杨玉环那边回来的李隆基感受到了极大的落差。
往日的种种美好都因这次病中相见消散无踪。
李隆基自认不是刻薄寡恩之人,不过武惠妃既然病了,那就好好养病好了。他要是时常过来,反而会折腾到武惠妃。
没错,他就是这么体贴的人。
李隆基匆匆地来了一趟,又匆匆地走了。虽然他嘴上叮嘱底下的人好好照看武惠妃,可大伙都从他的态度看出了一件事:武惠妃是真的失去了往日的盛宠。
武惠妃病得更重了。
李隆基对此不甚上心,他回来是跟李林甫商量朝政。他虽然不想事事亲力亲为,偶尔还是要把控一下大方向的。
李林甫与李隆基汇报完近日诸事,又顺嘴和李隆基说起今年文辞秀逸科的安排。
听这个制科名头就知道了,要选的是擅长舞文弄墨的人。
李林甫笑着给李隆基介绍起今年的应试名单,主要是挑拣些有背景的给李隆基讲讲。
比如这颜真卿吧,二十几岁就考上进士,才登科就被中书舍人韦迪相中当女婿。颜真卿家里往上一代可都是和贺知章、陆象先他们玩一块的,岳家还是枝繁叶茂的京兆韦氏,不得多关注关注。
还有这郭家三娘,才刚考完进士科又报考文辞秀逸科,看来举荐她的贺知章对她很有信心。
若是李隆基不是看着这郭家三娘长大的,看到这么个女娃娃说不定还会有些不喜,不过因着当初有过几次戏言,如今竟是越看这郭家三娘越觉得顺眼——
连女娃娃都能因为他的金口玉言有这样的成就,岂不是正好证明了他是天命所归的千古明君?
不给她出头也罢,既然给了她出头,那就要把她用起来,而且要把她用好,最好是用成朝廷的一根标杆。
这做法就和千金买骨差不多。
我连这么个女娃娃都敢重用,你要真有本事难道还怕出不了头?
机会若是给了有能力的人,对方兴许很快就能一飞冲天。可要是给了没能力的人,那对方可能会摔个粉身碎骨。
不过,可能摔个粉身碎骨的人又不是他,于他而言根本没什么损失。
李隆基十分随意地把自己的想法透露给李林甫听。
李林甫闻弦歌而知雅意,对这些人的安排已经心里有数了。
有数归有数,考还是要考的。
自开元十六年起,朝廷便在宰相张说的提议下把八月初五定为千秋节,每到这天群臣就会陪李隆基观看各类文艺表演并为李隆基献上诗文,如今已经算是相当盛大的聚众拍龙屁节日。
制科日期便定在八月初,好叫这批参加制科的青年才俊能赶上千秋节这个好日子,与群臣一起给李隆基过个热闹的生日。
在揣摩李隆基心思以及想方设法讨好李隆基这两件事上,李林甫可以说是下足了功夫的。
八月初一,李隆基意思意思地上过早朝,便亲临勤政楼观看这场文辞秀逸科考试。
兴庆宫有两栋名楼,西边一栋是“花萼相辉之楼”,简称花萼楼,主要用来举办偏娱乐向的宴饮活动;南边一栋是“勤政务本之楼”,主要用于各类政务活动和赐宴百官。
因为李隆基今年大多住在兴庆宫,所以今年的制科考试也就设在勤政楼这边。
这对三娘来说可太省事了——
常乐坊和兴庆宫之间就隔了个道政坊。
这意味着她随便溜达溜达就能走到兴庆宫,连车马都不必准备。
这可太方便了!
制科考试既然是推荐制,还是由皇帝亲自试策,考生人数当然不可能太多,各地举荐上来的名额加起来拢共也就几十个。
相对地,制科的录取人数有很大的不确定性,朝廷缺人的时候可能录取六七个,不缺人的时候可能只录取一两个。
即使只录取这么一两个,录取率也比进士科略高一些,进士那可是真正的百里挑一啊!
三娘溜达到兴庆宫外,很快见到了自己幼时的书法老师颜真卿。
“先生!”
三娘跑过去喊人。
师生两个一起参加制科考试,算起来也是前所未有的奇事。
好在大唐前所未有的奇事多了去了,也不差这么一桩。
颜真卿朗笑着朝她点头。
考生们被搜验过后都被引到勤政楼外。
三娘以前陪贺知章他们遛弯的时候偶尔也会路过兴庆宫外,她不止一次在外头好奇地观察过花萼楼与勤政楼,真正进到里头来倒是第一次。
长安算是高楼比较多的地方,不过勤政楼依然比周围的坊市都要高,勤政楼周围也十分开阔,据说李隆基曾经在楼上看过“百马舞”,也就是说这个场地能容纳人骑着一百匹马进行舞蹈表演。
三娘她们今天的考试场地就被安排在勤政楼前,李隆基优哉游哉地在楼中吃着果子喝着茶,等着看他们能写出什么好文章来。
李白今天也被李隆基带过来解闷,君臣俩很随意地坐在一块聊天。
听人说考生都到场了,李隆基转头问李白:“今天郭家那小娘子也要应试,听说爱卿和她也认识?”
李白也不避讳,有什么便答什么:“早些年在洛阳认识的,颇有趣一小孩,写起信来很能唠。”
交朋友这种事都是有来有回的,哪怕一开始只是萍水相逢,经过那么长时间的书信往来总归有那么几分真交情在。
李隆基道:“我倒是没收到过她的信。”
李白哈哈笑道:“臣怎么听人说她行卷还曾行到陛下头上?”
李隆基闻言也乐了起来:“确实有这么一回事。”
两人说话间,三娘她们也都拿到了考题,纷纷静下心来开始拟写这份至关要紧的答卷。
既然考的是文辞秀逸科,考生们自然得在文辞方面有独到的长处,而且不能磨磨蹭蹭憋半天。
圣人正亲自看着呢,谁要是最后一个交卷,估计哪怕是写出花来都别想着登科了。
颜真卿性情沉稳,虽然很快写完了答卷,却没有贸然去当出头鸟。
等到陆续有人交卷,他才把自己的卷子交了上去,走到外围等候李隆基召见。
三娘也是等颜真卿交了卷才跟上。
制科考试的特殊性就在于它不仅考过了就授官,而且考完后当天就能出结果。甭管最后中没中,考生都能拥有一次朝见圣人的良机。
所以她们交了卷还不能走,大可先坐在外头欣赏一下兴庆宫的好风光。
虽说考生人数不多,但要当场看完几十份答卷还是得费些功夫。好在李隆基带的不仅是李白,他还带了一整词臣当批阅卷官,所有答卷都是由这些词臣先把关后再送到他面前。
若是某份答卷都被评为下等了,那李隆基当然是不用细看的!
近来天气晴好, 勤政楼后的龙池波光粼粼,远远看去到处都是一派好光景。
可惜三娘是来考试的,也不好到处溜达, 只得边和颜真卿闲聊边等着结果出来。
都是经过地方官或者京官举荐才有考试的青年才俊,答题都不会太慢,没到正午便都陆陆续续交卷。
在最后一个考生把卷子交上去后不到一刻钟, 便有人过来领他们去拜见李隆基。
李隆基趁着他们上前见礼时扫了一眼,见姿仪最出众的果然是李林甫提到的几个人,便也没有多打量,笑着让人宣布这次制科考试的结果。
李隆基继位后经常举办制科考试, 走的一般是少量多次路线。
这次成功登文辞秀逸科的人也不多, 拢共也就三个人:崔明允、颜真卿以及三娘这个唯一的女考生!
三个人都是进士出身。
其中以崔明允及第最早、资历最老,当场被授为左拾遗。
是个品阶不算特别高, 但是十分清贵、能直达天听的官职, 算是文官升迁路线中的中层。一般来说要是办事水平能让皇帝满意,接下来应该就能混出头了。
不过“伴君如伴虎”这句话还是有道理的, 要是说话不合皇帝心意, 估计就要被撵去边远地区了。
颜真卿也已经高中七八年,有过出任校书郎的经历,所以这次被授为醴泉县县尉。
醴泉县可是畿县,几乎紧挨着长安,算是大唐众多畿县中相对比较靠前的,比之王昌龄当初去的汜水县还要略胜一筹。
最让人意外的还要数三娘的任命。
三娘今年才考上进士, 资历最浅,竟也和颜真卿一样被委任为蓝田县县尉!
蓝田同样是畿县!
哪怕畿县县尉只是正九品的小官, 也足以让她刚踏入仕途就积累了基层历练经验。
何况这还是天子脚下!
众落第考生看向三娘的目光都既羡又妒。
人和人真是不能比啊!
可惜制科考试是天子亲临试策的考试,他们就算再不甘心也没办法。
俗话都说“学成文武艺, 货与帝王家”,人家李隆基这个帝王家一把手都觉得颜真卿几人好,他们这些没发挥好的人又能说什么?
还是安心熬资历吧!
即使不少人满腹牢骚,还是只能恭恭敬敬地跟着谢恩。
不管考没考上,总归是有机会再圣人面前露了把脸不是吗?
颜真卿当初刚授官没多久就丁忧去了,算下来他其实只当了不到一年的校书郎,如今得了实职他心里也挺开怀。
三娘这个任命倒是让颜真卿有些意外,一上来就是县尉的话,三娘一个女孩儿做得来吗?
这么个念头在颜真卿脑海中一闪而逝,很快他就想起三娘骑马张弓都不在话下,人家算起来还是武将之女来着!
看来圣人目前还挺看重三娘。
既然两人都是要在京畿当县尉的,离开兴庆宫后便约好以后多多交流,遇到什么事可以相互商量。
醴泉县在长安西北方向,蓝田县在长安东南方向,离得不算特别远,书信往来还是挺方便的。
三娘自然一口答应。
她还以为自己只能先弄个校书郎之类的闲差,没想到一上来就是县尉。
这对于三娘来说当然更好!
是骡子是马,总要拉出来溜溜才成!
在从前,女官的升迁途径和寻常官员是很不一样的。
就算是正九品的县尉也是僧多肉少,进士们都得苦等多年,自然轮不到女官来染指。
即使李隆基只是心血来潮想试试她的斤两,三娘也要尽可能地把握住这么个好机会。
三娘被授官的消息很快传开了。
同年们自然都登门来祝贺,要她请客吃饭。
本来新科进士都得守选三年,三年后大家通过吏部铨选奔赴不同的岗位,结果三娘先一步通过制科考试“释褐”了,大伙不得宰她一顿?
所谓的“释褐”,就是字面意义上的“脱下短褐穿上官袍”。
短褐这玩意一般只有平民老百姓才穿,所以时人便把被授官称为“释褐”。
释褐后同年们一般要举办“过关宴”,庆祝大伙闯过了吏部这一难关、从此各奔前程,雁塔题名往往也会安排在过关宴后。
如今三娘提前释褐,当然得单请一顿过关宴。
家中逢上这么件大喜事,当然不差这顿过关宴的钱,郭老爷子大手一挥,掏了钱让三娘尽情请客去,自己也在家大宴宾客,整个常乐坊仿佛都跟着热闹起来了。
三娘无奈地对吕諲他们说道:“你们前些时候不是说应酬太累人了,再也不想出去吃酒了吗?”
吕諲等人哈哈大笑:“别人的酒不吃,你这顿我们肯定得吃,绝对不能帮你省钱。”
三娘宴请完同窗,第二天又去拜别贺知章他们。
有了实职在身,就不能像以前那样每天想去哪就去哪了,基本都得在蓝田县待着。不过,她会经常给大伙写信的!
其实当官一般都只上半天班,只有负责当值的人才要在衙署守上一天,总的来说不会特别忙,可要想施展自己的才能肯定就得辛苦些。
贺知章他们对她都是勉励为主。
唯有钟绍京嘴上依然没什么好话:“你到了县衙肯定也没什么事干,正好多练练字。”
别说她一个十来岁的女娃娃了,就算是个二三十岁的愣头青去了,也插手不了人家县衙里的事。人县衙里先有县令、县丞、主簿,然后才轮到你们县尉,且畿县县尉还有两个,哪里能轮到你个新来的说话?
三娘:“……”
您老不愧是泼冷水专业户!
三娘也不恼,钟绍京说的其实没错,新来的到了县衙确实很难插手县务。而且一般进士过去也只是混个基层历练经历而已,真要能干出什么大事来才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