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大半天参加了一场完整的农家婚礼, 于三娘而言也算是种格外新鲜的体验。
吃饱喝足,三娘便与郑莹她们一起骑马回城。
中秋将近,一路上月明星稀, 萧戡喝了好几轮酒,都有些醉了,坐马上说要给三娘唱歌。
一行人便踏着萧戡那鬼哭狼嚎的歌声归去, 萧戡那匹承载过迎亲重责的马儿忍不住时不时抖抖耳朵,似乎想把钻进自己耳朵里脏东西给抖出去。
三娘听得乐到不行,等萧戡惊天地泣鬼神的醉歌吼完了,笑眯眯地说道:“那该轮到我了。”
她也趁着微醺的酒意哼哼起新学的歌儿。
郑莹虽然时常在县衙做事, 却从不曾在外头待到这么晚, 更没见过夜深人静时分悄寂寂的原野与山林。此时有三娘清朗悦耳的歌声相伴,茫茫的夜色瞧着似乎都不那么吓人了。
众人且歌且行, 很快回到县城外。知晓是新来的郭少府回城, 守城门的人麻溜把门打开、恭恭敬敬迎她们入城。
三娘多看了眼全程唯一一个认真查验她印玺的守卫,没马上说什么, 挥别萧戡一行人回了自己住处。
一夜好眠。
崔县令等人都从各自的仆从那里听闻三娘夜归的事, 还有人甚至已经知晓三娘昨天都在那张家村做了什么。
崔县令屏退来通风报信的下人,摇着头笑了笑,心中不免感慨:到底是少年人啊,做事就是放纵肆意、不拘小节。
左右县中也没什么大事,崔县令也没寻三娘过来说话。
倒是三娘吃过朝食后找了过来,手里还拿着份文稿。
崔县令微微讶异。
“郭少府坐下说话。”他客气地招呼。
三娘也不拘着, 在崔县令对面落座,把手中的文稿呈给崔县令。她说道:“下官在城里城外转悠了两日, 有些粗浅的想法想和明府商量商量。”
崔县令眉头一动,边接过文稿边询问:“都是县衙里一起办事的同僚, 谈不上什么上官下官的,郭少府但说无妨。”
三娘浅浅一笑,颊边露出两个笑窝,为她平添了几分亲和力。她娓娓说出自己的想法:“我只走了这么两天,便听闻县中有许多善人善事、能工巧匠。不如我们整合有唐以来蓝田县的情况撰写一本《蓝田县志》,详细记录县中的善男善女,以达到树立标杆、移风易俗的好效果。还有蓝田诸里的有什么能人异士、能工巧匠以及各种名产特产,也可以一并整理归整出来。”
当然了,历任的县官也是要记录在案的。
这样一来,作为《蓝田县志》的编纂班子,她们这批县官肯定是会列名其上。
崔县令乃是世家出身,世家最看重什么?最看重的就是名声,最看重的就是面子,要是让他们觉得没面子,官他们都不当了,不稀罕!
可要是能赚名声的事就不一样了。
即便有再大的困难、要再大的投入,只要是于名声有利的事他们都愿意干。
时人并没有修撰地方志的习惯,不过三娘曾在禁中读过《华阳国志》《水经注》《括地志》等等著作,都是介绍各地风土人情以及地理风貌的书籍。
如果把范围划定在蓝田县内,那么工作量应该会小很多,耗费的时间也会短很多,说不准能在崔县令任期内修完。
这种书是不能私自修的,须得上头首肯了才行。
像郑虔当初在协律郎位置上负责采集风谣,自己一时手痒写了八十几篇文章点评当代风流人物,结果被人举报“私撰国史”,硬生生被贬出去好些年。
三娘一个九品县尉当然牵不了这个头,所以她得说服崔县令参与进来,由他上报修纂《蓝田县志》的计划。
崔县令耐心听着三娘讲述关于编修县志的计划,越听越是心惊。
只在县里走了这么两天,这郭家三娘居然就拿出这般完善的计划来,着实让人难以置信。
尤其是她已经把过去各种方志的精髓都归纳总结出来,搭建出整本县志的框架——他们要做的,只是往里头填充相关内容而已!
难怪贺监他们都对这小娘子格外偏爱,她做起事来真是又快又利落。
甚至还有把控全局的能耐和魄力。
崔县令道:“我会拟个奏本上书朝廷禀报此事,郭少府这几天可以继续出去走走,有什么想法都可以与我们讲讲。”
他算是看明白了,人家真不是来走个过场的,而是真的想在县尉任上干点实事。
你说修《县志》能算什么实事?
那肯定是算的!
想想看,谁家要想上咱县志,总得对县里有贡献吧?以前的贡献你说不出来,当场修个桥铺个路挖个沟渠什么的,那也算是善事一桩了。
再把地方上的特产、名产以及能工巧匠都列出来,那影响也大着呢,出去做买卖都能多一样能吹嘘的事——我家这大杏可是上过县志的,买我们家的准没错!
别觉得名声不重要,名声要是不重要,哪来那么多人慕名来买他们蓝田玉?
既然都来买玉了,那可以再来尝尝咱蓝田县的特色美食、带点咱蓝田县的土特产回去给自家亲友,这可都是县志上介绍过的哟!
所以说如果能编纂一本足够权威的县志,对当地来说绝对是一桩了不得的大事。
没见到世家都爱修族谱吗?
记个名字、记几句功绩,能有什么用处?偏偏许多人都抱着这个当宝,达官贵人以及天下读书人也都以与世家通婚为荣。
这东西就是这么让人稀罕!
崔县令就是吃着这个好处长大的,所以三娘一说修县志,他瞬间想通了背后种种关节。只要上头批了,他们一准能以《县志》为饵把整个蓝田县盘活。
到那时候他们的政绩就不止是修《蓝田县志》这么一桩了。
崔县令还年轻,这么年轻就当了六品官,他岂能没有更进一步的想法?
所以对于提出这个计划的三娘,崔县令那叫一个和善,简直想把她当自家亲闺女来对待。
三娘倒没太察觉崔县令的态度转变。
顺利说服了崔县令同意修《县志》,她便心情颇好地领着郑莹去喊上萧戡,继续呼朋唤友进行自己的环蓝田县走访去。
一路上,三娘把崔县令同意修县志的事给郑莹讲了,让郑莹回去构思构思,为她那位老师写生平行状。
作为上任县令的妻子,她老师的姓名与事迹也是有机会列入县志的。就算其他人有异议,三娘也会尽量帮忙争取争取,毕竟那位县令娘子平时没少行善举。
郑莹本来看三娘写县志纲要的时候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这会儿听三娘这么一说,她整个人都呆愣在原地。
等三娘察觉她掉队后转头一看,就瞧见郑莹坐在马上啪嗒啪嗒地掉眼泪。
郑莹从小就不爱哭,许是因为她阿娘是个多愁善感的人,她的性情反而比较要强。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若是她在阿娘面前掉眼泪,阿娘也会跟她一起哭。
那有什么用处呢?
所以她才不会哭。
偏偏刚才听三娘说让她为老师写行状,争取让她老师的名字写入县志,她的泪水一下子就忍不住了。
逝者已矣,生者本不该沉湎于失去至亲至爱之人的悲伤中。可要是连她都把老师忘记了,世上又有几个人还记得她呢?
世人也许没几个逃得过身死名消的结局,但她的老师是那么好的一个人啊!
即使自己经历了两次丧子之痛,依然能善待所有人,待她这个学生视如己出、悉心教导,遇到灾年更是时常拿出体己钱捐粮施粥。
三娘耐心地等郑莹收了泪,才对郑莹说道:“县中像你老师这样的好女娘可能不少,只是无人去打听便渐渐没人提及了。这一方面崔明府他们可能不会太看重,所以我们自己得上心些。”
郑莹听后只觉一颗心在胸口怦怦直跳。
是的,别人肯定是不会在在意也不会看重的,所以她们才要在意,所以她们才要看重。
瞧见郑莹整个人精神面貌都不一样了,三娘便没再多说什么,一夹马腹追上还在前方等着她的萧戡。
萧戡是最大大咧咧的,见三娘再次与自己并骑,便问她:“你们在后头嘀咕些什么?”
三娘道:“嘀咕你不感兴趣的事。”
萧戡听她这么说,还真就不问了,指了个山头说要和她比谁先到。
三娘欣然应战。
一行人笑笑闹闹地前往目的地。
其实也没什么目的地,三娘单纯就是想把整个蓝田县都走一遭。这对她没什么难度,她可是从小跟着贺知章他们到处遛弯,立志要靠自己两条小短腿走遍整个长安城的。
如今她都能骑着马到处走了,踏遍整个蓝田县又有何难!
三娘接下来绕着蓝田县走走停停,连王维在辋川那边的别庄都去转悠过了。等她再次踏着夕阳回城,就听人来报说家里来客人了,说是姓李的。
三娘微讶,回府一看,却见李俅正命人扛着两筐肥美的秋蟹往她府里搬。
三娘奇道:“你怎么来了?”
李俅道:“洞庭湖的蟹肥了,送了不少过来,这不是想起你喜欢吃这个,给你送点过来,顺便来看看你这新官上任干得怎么样了。”
李俅今年也是十四五岁的年纪,比小时候瘦削了不少,只剩下一点点婴儿肥,瞧着很有点翩翩少年郎的模样了。
从洞庭湖到长安隔了那么远,与巴蜀荔枝运过来的路途也差不离了,也就李俅他们这些皇室能够这么大费周章把那边的蟹弄来。
三娘说道:“这会儿回去怕是城门已经关了,你在这边住一宿吧。”
李俅点着头道:“我去萧戡那边蹭住一晚,明儿跟你们玩一天再回城。”
要不是临近中秋,他可是要多留几天的,他得回宫去当好皇孙。
三娘两眼一亮:“那正好,我今天写几封信你帮我捎回去。我还买到许多好吃的杏脯,你顺便帮我给大伙分一分。”
她能这么安排李俅也是因为她们几个从小一起长大的缘故,要是换成旁人她哪里好意思这么麻烦对方?
李俅自然不会拒绝三娘这点小要求。
李俅把蟹送到了,便转道去萧戡那边借宿。
萧戡一看到李俅,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你来做什么?”萧戡抱着手臂对他横眉竖目。
李俅道:“来你这边住一晚。”
萧戡道:“滚!”
别看李俅这家伙看起来一脸无害,实际上想法最多的就是他,萧戡小时候就和他不对付,长大后更是觉得这家伙满肚子心眼。
李俅呵呵笑道:“你不给我腾个房间,我就去阿晗那边借宿了。”
萧戡:“……”
就说这家伙不是什么好东西!
萧戡臭着脸让人把李俅领去客房。
他和阿晗才是最好的朋友,才不会给这家伙缠着阿晗的机会!
时人对中秋节不算特别看重, 顶多只是与亲友登楼赏月。
不过玩月诗也是文人的经典命题作文,不仅在场的人会和诗,不少人还会给远在他乡亲朋好友寄诗, 说些“我在这里看着月亮,心里想的全是你”之类的肉麻话。
诗人的感情大多都在诗里,甭管平时是不是有那么要好, 写起诗来一定是深情的!
三娘也是挨个给亲朋好友写了信,还准备批发一批杏脯当做中秋礼送给长安的亲友。她这才新官上任呢,真要送什么贵重东西也不合适,只能来个礼轻情意重了。
李俅送了这么多蟹, 三娘本想邀崔县令他们一起吃, 但考虑到李俅的身份又作罢了。
李隆基曾明令禁止地方官员接触皇亲国戚,即使近几年已经不怎么追究了也不能心存侥幸。她与李俅他们好歹是从小玩到大的交情, 要是演变成整个蓝田县衙都与东宫走得近就不美了。
李俅显然也是悄悄地来, 没有让特意去告知崔县令等人。
翌日一早,几人就围坐在一起吃蟹肉粥, 关中还真没多少这种吃法。寻常人要得到活蟹可不容易, 连食材都拿不到,谈何吃出什么花样来。
几人还分吃了几只整蟹,余下那些给绕梁等人也尝了个鲜,只留着一小半养起来供三娘明儿过节赏月用。
吃饱喝足,三娘坐下边歇息边画起了图样。
她如今作画虽算不得多好,但胜在读书多、见识广, 对自己想画的东西了然于胸,提起笔轻轻松松便能画完一幅。
甭管是什么时代, 人们对美的热爱是压抑不住的。就拿文字来说,过去的人玩出的花样就不少, 比如有名的“鸟虫书”就是篆书的艺术变体之一,顾名思义就是把许多笔画变化为鸟虫形态,大多使用在印玺和旗帜上,春秋战国时期便风靡一时,以此作为贵族的标识。
萧戡和李俅都好奇地凑过去看三娘作画,等三娘画成一幅后便知晓她在画什么了:她在画印章图案。
萧戡毫不客气地道:“这个好看,你给我也弄一个。”
李俅白他一眼,说道:“你一年半载都不写几次字,学人用什么印章?”
萧戡道:“不用就不能挂着吗?我现在还是蓝田县的不良帅来着,给我来个帅印!”
三娘道:“这可不兴说,我这弄的是私章,你要是说成帅印我可不敢给你了。”
萧戡听后一点都不觉得自己说错话了,还美滋滋地道:“那就是有我的一份。”
李俅悄悄瞪他一眼。
萧戡才不理他。
三娘道:“这估摸着得等过年才能弄成,所以我是准备拿来当年礼的,你们不用一直惦记着。”
她虽然开导了那位张婆婆,但对方说不定参加完婚宴后又一个人闷着,所以她准备给对方找点有新鲜感且有挑战性的事干。
她的亲朋好友那么多,每天给张婆婆一个新图样都不是问题!
还得告诉张婆婆这些私印都是将送到长安里那些响当当的人物手上、能叫她和她夫妻俩名字在县志上好好记上一笔的。
哪怕是为了她那位死去的玉雕师丈夫,张婆婆应该也会振作起来。
倒也不是三娘看到个人就善心泛滥,而是她确实看上了对方的手艺。
这可是她正式领俸禄的第一年,怎么都给一直关爱着自己的亲朋好友送份心意满满的礼物!
三娘说干就干,出城后便先把这些天攒下来的一批印章图纸拿去寻张婆婆。
张婆婆听说自己有机会帮丈夫名扬长安,嘴唇抖了抖,拉着三娘的手问:“真的可以吗?”
三娘笑道:“当然可以。”
她从小接触的都是钟鸣鼎食之家,自己虽然不太看重什么珠玉珍玩,却也见识过不少名家雕刻的玉雕作品。
张婆婆这双手还真没比那些名家差多少,许多精妙的雕镂技巧更是看的人叹为观止。
听闻她丈夫当年是与人起了龃龉才一辈子窝在村里没再去长安,否则他说不定早就是长安有名的玉雕大师了。
既然本事摆在这儿,三娘当然乐意帮上一把。
张婆婆很快便认真地钻研起三娘带来的图纸。
三娘起身告辞。
不想她才走出张婆婆家,就看见个肤白貌美的女孩儿笑意盈盈地朝她们走来。
三娘微讶。
这是那天的新娘子康丽娘!
看得出康丽娘新婚的日子过得很美满,整个人看起来精神奕奕,步履更是快而稳。
她上前与三娘行了一礼:“见过少府。那天真是多亏了少府帮忙写诗,要不然我们的婚事可能没那么顺利。”
三娘笑道:“我可是吃了你们两顿酒食的,写首催妆诗不算什么。”
康丽娘心道这可太重要了,三娘的催妆诗可是直接让老秀才灰溜溜地跑了。
要是那老秀才厚着脸皮坐下来吃酒,谁知道他喝醉后会不会胡说八道?人一辈子兴许就这么一次嫁娶,康丽娘可不想因为这种人害得自己的大喜日子不够圆满。
只是这种话康丽娘却不能对外人说,只能感激不已地送三娘一行人到村口。
康丽娘可是新嫁娘,三娘没拉着人家说太久的话,挥别这位美貌姑娘翻身上马与郑莹她们到别处走访去。
李俅那日没过来,还是从三娘嘴里知道康丽娘与张猎户那段良缘。
“挺好的。”
李俅笑着说道。
只要世道太平,寻常百姓的生活其实挺好的,左邻右里都是相熟的人,娶妻嫁人也是看对眼了便能在一起。比起生在皇室之中,他们在这方面倒是多了几分自由。
李俅私下给三娘透了个信:“宫中那位姓武的近来可能要不好了,你尽量别出什么头,最好是低调行事。”
别看李隆基现在压根不去看武惠妃,武惠妃真要不在了他兴许又怀念起她的好来……至少得怀念十天八天吧。
短是短了点,但撞枪口上的可能性终归是有的。
自从幼时从兄长那里得知那个关于未来的“梦”,且许多事都已经一一印证,李俅便不惮于以最大的恶意揣度自己这位祖父。
能避避风头就避避风头吧!
只要不会心存侥幸,应对起来就会更加自如。
三娘得了李俅的叮嘱,点着头说道:“你们也要小心。”她好歹是在蓝田县,他们可是在李隆基的眼皮底下。虽说他们这些年都是能不提李俨梦中之事就不提,可那样的事谁能不记在心里呢?
李俅随着三娘在蓝田县溜达了大半天,便骑着马儿从灞桥回了长安。
灞桥横在灞水之上,自古以来就是送别之地,李俅看着在风中徐徐摇荡着的柳枝,心中也莫名生出几分愁绪来。
年纪越长,这样的相聚兴许便越少了。
回到长安后李俅也没急着回东宫,而是先安排人去帮三娘送信和土产,叮嘱底下的人务必赶在中秋前把东西都送完。
等事情都安排完了,李俅才回去寻他兄长说话。
李俨婚期将近,只是他们这种婚事压根不用自己做什么,所以反而格外清闲。
听弟弟说起三娘在蓝田县的种种安排,李俨说道:“阿晗虽然为人要强,心肠却是最软和的。”
不管是对那对新婚夫妻、对那老吏的孙女还是对那丧夫的老妪,她都是尽可能地帮了自己能帮的忙。
而且三娘给予她们的不仅是同情或施舍,而是想办法让她们自己立起来。
这只是开了个头而已。
她会做越来越多的事。
旁人当了县尉可能瞧不上这九品芝麻官,她却宛如鱼入大海般自在到不得了。
李俨笑着对自己弟弟说道:“这样挺好。”
这样就挺好。
李俅也笑着回:“我也觉得挺好。”
有许多话即便是亲兄弟也不能相互言说的,个中滋味也只有他们自己知晓。
中秋当日,长安城中十分热闹,长安诗坛也十分热闹,一时间涌现了不少怀念亲友的诗、吟风颂月的诗。在这堆节假日特色文学之中,有几首诗显得十分扎眼……
大多以《谢郭少府寄杏脯》《答郭少府赠蓝田杏脯诗》为题。
内容大多都是这样的:你看这杏脯啊,又大又圆,贼拉好吃,我朋友郭少府送我的,我们的情谊真深厚啊真深厚。
不明真相的路人:?????
怎么回事?
这郭少府是谁啊?
为什么连李白这个御前红人都给她写诗?
还有,这蓝田杏脯真的这么好吃吗?
你们有必要夸得惊为天杏吗?
我曲江杏脯不服!
还真有不少好事老饕闻风而动,特意跑去蓝田买杏脯吃。
出了灞桥差不多就是蓝田县境内了,去一趟又不费劲。
咱老饕最不怕的就是去各个犄角旮旯找吃的!
蓝田县的百姓一时有点蒙,怎么他们平时辛辛苦苦出去兜售杏脯都没啥人搭理,这会儿却来了这么多人?
得知是因为他们郭少府给不少亲友送了杏脯当节礼、引得李白以及贺知章等人写诗纷纷夸赞,那些个被人登门求购杏脯的人家都惊住了。
他们这位少府不简单啊!
对于写诗夸杏脯这件事,李白自己是有话说的。
其实吧,蓝田杏脯虽然品质上佳,吃着很不赖,但也远不至于让李白这么赞不绝口,毕竟他平时也不好这一口。
三娘在信里说她明年准备在蓝田县私下酿点杏花酒和杏子酒欸!
要是他不好好夸一夸三娘送来的杏脯,叫三娘觉得他不喜欢收到她的礼物,明年酿好的酒就不给他送了!
其实吧,什么酒不酒的不要紧,要紧的是不能辜负了朋友的心意!
他只是真心喜欢这个杏脯而已,绝对不是想喝什么独家特酿的杏花酒和杏子酒。
大唐酒肆开得遍地都是, 酿酒业自然也蓬勃发展,蓝田县就有不少酿酒行家。
像杏花酒、杏子酒都是很寻常的佳酿,酒食么, 讲究的不就是就地取材?这边杏树多,开发各种对应的吃法喝法。只要酒曲找得好,寻常米饭铺上一层杏花都能酿出很好入口的杏花酒来。
要是换成酿法复杂的酒, 三娘可不会给李白他们夸下海口。
对狂热的饮酒爱好者来说,你欠他酒比欠他钱还叫他难受!
过了中秋,蓝田县的杏脯大受欢迎,连长安城中不少酒楼都来订购当果盘。不过今年的存货就那么多, 卖完就没有了, 也就热闹了这么一阵子。
可光这么一阵子,也足叫人看出三娘的能耐了。不愧是能考状元的人, 在长安认得的人就是多!
狄县尉对三娘这个新同僚也是颇为叹服, 遇到什么特别的案件就要和三娘聊上一聊。虽说审案判案不归他们县尉管,但他是明法科出身, 对这方面分外感兴趣。
别的案件他不好过问也就罢了, 自己在任上看着底下人把犯人抓来了,那自然要跟进跟进的。
别看萧戡这人好像不太靠谱,抓人还挺有一套的,他每天不是跟着三娘在蓝田县走走逛逛就是自个儿出去走走逛逛,愣是被他揪出不少犯罪分子。
有买卖人口的,有逼良为娼的, 有坑蒙拐骗的,甚至还有些杀人冒籍的。
犯罪程度不一, 但都挺倒霉,大多都是自己直接露了馅, 莫名其妙撞到萧戡面前,叫萧戡好生过了一把行侠仗义的瘾。
对于那些苦主的感激和酬谢,萧戡一概没接受,都让底下的不良人分了。
竟是叫底下的不良人真心实意奉他为老大。
这就导致不良人平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能放过去的情况,如今也第一时间禀报给萧戡这位不良帅。
其实萧戡倒是没想那么多,他从小不缺钱,又没家没室,不像寻常不良人那样上有老下有小,哪里看得上这点好处。
狄县尉对县衙大牢人满为患的情况也颇觉惊奇,私下和三娘分析了一通:以前他还觉得蓝田县算是天子脚下、处处一派祥和来着,如今才晓得底下藏着这么多龌龊事!
这其实也不全是萧戡的功劳。
当初三娘在国子监也是选修过明法科的(具体情况是她自己跑去旁听导致明法博士不放她走),狄县尉聊的话题她全都接得上话,很快便被狄县尉引为知己。
两个县尉关系这般融洽,底下的人就更不敢松懈了,都卯足劲办好自己的差使。
这就跟水清无鱼一个道理,由上而下都清明了,干坏事的人也就无所遁形了。
不少有组织有纪律的犯罪团伙都已经准备悄悄撤出蓝田县。
惹不起,惹不起。
三娘与狄县尉关系好起来了,便把主意打到狄县尉那位赫赫有名的祖父身上。她与狄县尉相对而坐,很随意地聊起狄仁杰的事。
狄仁杰年轻时就是个工作狂人。
有段时间他出任为大理寺丞,一口气把人家积累了不知多少年的陈年旧案全给扒拉出来解决了,一共判决了一万七千多人。
恐怖如斯!
后来他去当江南巡抚使,发现江南人爱搞封建迷信,又一口气上报捣毁淫祠一千七百多所,打击当地歪风邪气,倡导百姓相信朝廷、相信正经寺庙道观,没事不要瞎拜拜!
光从数量上看,就晓得狄仁杰工作效率有多高了。
人家的实绩可是动不动就是成千上万!
三娘的想法是这样的,狄仁杰名气大,乃是大唐家喻户晓的名人。而狄县尉是狄梁公亲孙子,甭管狄梁公教没教导过他吧,总归是血脉相连的至亲,且狄县尉还继承了狄仁杰的些许天赋,对案件特别感兴趣!
那么作为狄梁公的亲孙子,牵头排演几出“狄公案”不过分吧?
亲孙子能有什么坏心思呢,亲孙子不过是想做好他们蓝田县的普法工作罢了!
这个想法其实三娘在知晓狄县尉的出身时就冒出来了,只是那时候他们还不熟,哪里能一见面就跟人说“借你祖宗我用用”这种话。
现在不一样了,现在她们已经是明法科方向的知己了,大家一起为明法科的发扬光大贡献一份力量不过分吧?
狄县尉是比较爱读书的类型,不太理解俗讲之类的娱乐活动,颇为犹豫地问:“这东西该怎么弄?”
三娘道:“你拿出些既有意思又有教化意义的案子来,别的我来想办法。”
她什么都不多,就是朋友多,不仅是她自己从小爱跑佛寺里听俗讲,她八叔郭幼明还是组织各类活动的一把好手,如今她八叔虽然去了洛阳,人脉却没完全断掉,请几个师傅过来带带新人还是可以的。
至于为什么不是请全套人马过来,那当然是因为主要还是以挖掘本地人才为主。要是卯足劲把事情办成了,结果整个班底都是外头的,那不是白费劲吗?
听三娘这么一说,狄县尉马上应了下来:“没问题!许多案件我都记得,就是许多细节可能不够深入。我这就给我阿耶还有叔伯们写信,看能不能从他们那儿了解得更仔细一些。”
三娘道:“也不着急,贪多嚼不烂,你先琢磨一两个好案子,争取到时候能一举打响名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