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一下便安静了,成清道:“不曾。”
大伯母努嘴道:“子垣对女子一向挑剔,不知你对你堂妹怎么看?不妨说出来,也让你堂妹日后好找婆家。”
子垣道:“世上男儿大抵都喜欢笨的,堂妹太聪明了些。”
陈氏一听这话,心里有股无名火窜上来,成清虽不是她生的,好歹也相处了十几年,模样性情,哪里有什么可挑剔的!如今竟被个毛头小子嫌弃——嫌弃她过于聪明,当着一桌人的面,陈氏也不好说什么,只白了他一眼。
这一眼偏被子垣看到了,于是他说道:“我失言了,大家莫怪。”
成墨岑和老太太心里也不高兴,可毕竟沾着血缘,也不好说什么。
只听成清道:“堂哥脸太方了,世上女子大抵都喜欢圆一点的。”
听她将话呛了回来,众人笑一笑,这事就算过去了。
晚间,成清给新养的金鱼喂食,金鱼在白底蓝花的瓷盆里游动,灵巧极了。
伐柯在边上说道:“那个堂哥以为他是谁?在汴梁连一根脚趾头都没站稳,就说出这样狗屁不通的话来,还说请姑娘照拂,他就是这样的姿态吗!”
成清笑道:“伐柯,你近来越发的会说话了。我也觉得他今日甚为鲁莽,悄无声息地便得罪了咱们一家人。”
陈氏那边也在说着此事,只听她说道:“那哥儿是什么意思,嫌弃咱们家姑娘市侩精明?他与大姑娘才见过几面,便这样做论断。”
成墨岑打着圆场:“他还小,不懂事,据我所知,子垣是个最体贴父母的,长处很多,你也别盯着他这一处看了。”
陈氏撂下话来:“总之你这侄儿我不喜欢,往后看见他,我也是没有好脸的。”
伯父伯母在成家呆了几天,闲来无事,大伯母便让成清带着子令和巧儿出去游玩,谁料子垣自告奋勇,说是要一块儿去,成清也好多个帮手。
推却不得,成清只得应了。快要入夏,城中的柳絮不断地飘着,巧儿不停地咳嗽。成清便就近找了个南食馆子,几个人进去坐了。
南食馆子临街的窗户都是用五彩的绢布装饰着。成清便坐在窗边,跑堂的拿着纸帛过来问要吃些什么,成清点了几样,又因为子令挑食,有些东西不吃,便嘱咐了几句,又道:“麻烦你了,我的要求实在是多了些。”
跑堂的笑道:“姑娘哪里话,汴梁城里,比您要求再多些的,那是数不过来,有人要全瘦肉的盖浇饭,有人要全肥的,有人要温的凉菜,有人要极凉的凉菜。姑娘有什么要求尽管说出来,哪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
待他走后,子垣笑道:“京城里连个跑堂的嘴皮子都如此麻利。”顿了一会儿,见成清不接话,又说道:“前几日的事情,真是对不住了,我是有苦衷在的。”
成清问道:“什么苦衷?”
子垣犹豫了一会儿,说道:“我也就说出来了,在临州老家,我有个心上人,是自小照顾我的丫鬟,我想娶她,可娘不许。不仅如此,见一个门第稍好的女子,便要撮合我们,我实在是受不住了,那日气极,才说出那样的话来。”
成清盘算了一会儿,笑道:“你说你喜欢笨的,是说那小丫鬟吗?”
子垣颔首微笑:“是。她实在是不聪明,不过也有可爱之处。”
成清道:“堂兄若早些把话说开就好了,我这人爱多想,总觉得那日堂兄是在讽刺我,说我精明狡猾。”
子垣连忙说道:“绝没有那样的意思,我说妹妹聪明,便是真的这样觉得。这次来京城,是因为爹说了,若能考□□名,就让我娶她。”
正说着,菜端上来了。成清笑道:“堂兄多吃些,这儿的桐皮面和姜泼刀最好吃了,料放得很足。”
成清自己点了份煎鱼饭,鱼皮煎得焦焦的,微辣的酱料盖在上面。吃得正高兴,巧儿忽然指着窗外:“大姐姐,你看……”
成清不明所以地扭过头来,只见五彩的绢布里,框着两张脸。前面那张是王珏的,只见他僵硬地笑笑:“干妹妹,吃什么好吃的呢?真巧啊,我们正要去骑射,就碰上你了……”然后望了一眼成清面前的煎鱼饭,便闪开了。后面站着的是封廉,面前没有了王珏的阻挡,他干站着,身上背了把弓箭,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愣了一会儿,他眨了眨眼睛,说道:“擦擦嘴,脏了。”
说完,两个人便都离开了。
成清用桌上的热手巾碰了碰嘴唇,果然有煎鱼饭上的褐色酱汁。
王珏和封廉走在一排,王珏嘟囔道:“她不会和那方脸男人在一块儿了吧?”
封廉停了下来,说道:“有一件事,我想问你很久了。”
王珏笑了笑:“咱们好兄弟,你尽管问。”
封廉道:“几个月之前,在分茶楼里,你的干妹妹给了我一份《调光经》,她为什么给我这个?”
王珏勉强微笑:“当初不是说了么,她那是爱慕你。”
封廉瞪着他:“事到如今,说实话吧。”
王珏松弛了下来,叹了口气道:“那时候我看你木讷,便请她过去,将《调光经》默写一遍,送给你。”
王珏以为封廉会气得打他一顿,没想到抬起头来,竟对上他充满委屈的眼神。
不过这种委屈并没有维持多久,只听封廉说道:“你若是早些告诉我,我也好早点调整策略,也不至于郁闷这么久,如今,《洛水菜谱》里四十九样菜式,我已学会了三十六样,王珏,你,你……”封廉捂住了自己的心口:“你还真是害人不浅呐。”
王珏道:“封二,你别激动,你学会了做菜,这该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情,怎么能叫害人不浅呢?”
封廉步步逼近:“还说是好兄弟,你便是这么对待你的兄弟的吗!”
王珏摆摆手:“封二,封二……你平静下来,妹子才十五岁,你还有大把的机会让她心仪于你。你看那个方脸男,哪有你一半俊朗,你要对自个儿有信心。”
封廉把脸别过去,并不言语。
王珏补充道:“我……我保证,我会弥补你,我会帮助你得到我干妹妹的芳心。”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留言的朋友,我回来了!
经评论区的朋友提醒,古代堂兄妹不能结婚,这儿有个bug,已修改。
王珏惯会画大饼,他说的话,此时的封廉自然是不信的。
过了几天,封廉刚下学,府里便来了消息,告诉他大家伙儿都在一处池塘边上钓鱼,叫他赶快过去。
一旁的姜尚水道:“有这等好事!带上我行吗?”
传话的人皱了眉头:“小郎君去凑什么热闹……”
姜尚水道:“你这话说得就不对了,什么叫我凑热闹?也不看看我叫什么!姜尚水!姜太公的姜,钓鱼的那个姜太公!名字里又是尚又是水,今儿我不和封廉去,真是天理难容!”
封廉笑道:“多一根钓竿的事,一块儿去也无妨。”
传话的人欲言又止,最后只道:“那哥儿动作麻利些,大娘子等着呢。”
太阳欲落未落,像一个富有弹性的鸭蛋黄。池塘边上种了许多柳树,将钓鱼的人掩映在里面。
封廉和姜尚水扣好马,夕阳的光从树梢的缝隙里透出来。只听有人笑道:“呦,封二过来了。”
封廉仔细看过去,隐约看见了王珏的身影。
封廉感到奇怪:“你怎么在这儿?”
王珏微笑着并不答话,封廉走过来,这才看清池塘边上花团锦簇地坐着许多人。
正在钓鱼的人都站起来,和封廉、姜尚水互相行礼。封廉这才看见,成清、魏嘉文都在这儿,成清穿着粉色的裙装,脖颈上戴着一颗泛着粉的珍珠。
大娘子特意将成清边上的小凳子空了几个出来。姜尚水看到钓竿,兴奋的不行,嚷嚷着要去练手。
大娘子眼见着姜尚水在成清边上啪嗒一声坐下,封廉却背对着他们,在那儿挑选鱼饵。
大娘子便喊道:“廉哥儿,快去坐吧,再不过去,天都要黑了。”
封廉转过身,拿着鱼饵坐到了姜尚水边上。
姜尚水摆弄着钓竿,看了看小篓里装的鱼饵,迟迟没有动作。
终于,姜尚水将头偏过来一点,问成清道:“你们姑娘家是怎么将鱼饵装上去的?”
成清把钓竿收回来,把原来的钓饵拿掉,从编篓里拿出一只蚂蚱,麻利地穿在鱼钩上。
姜尚水皱着眉头:“小娘子,这蚂蚱浆都爆出来了,你怎么就不害怕呢?”
成清将鱼饵甩进水里,道:“这有什么可害怕的……”看了一眼姜尚水,恍然大悟:“你是怕虫子吗?”
姜尚水快要从座位上跳起来,只听他说道:“瞎说!胡闹!我没有!”
封廉道:“你坐下。”然后将他的鱼竿拿过来,替他穿好了。
魏嘉文和成清的脑袋凑到一处,偷偷地笑了一会儿。
这池塘里鲤鱼最多,几乎所有人都钓了几条鲤鱼上来。成清和魏嘉文说着闲话,约好过一阵子去街上挑几条好看的帕子。
姜尚水嘀咕道:“姑娘家的话怎么这么多,平白地将鱼儿吓跑了。”
魏嘉文耳朵尖,便回嘴道:“你连鱼饵都不会穿,凭什么说我们!”
姜尚水的黑脸上泛起红来,悻悻道:“看在你是姑娘的份上,就暂且饶你,不与你说了。”
魏嘉文白了他一眼,眼见太阳还剩最后一点光芒,便和成清一起点点钓上来几条鱼。
封廉和姜尚水也在点鱼的个数,姜尚水道:“等回去之后,将鲤鱼煲成汤。”
封廉摇摇头:“鲤鱼还是红烧最好吃。煲汤不如其他的鱼鲜美。”
成清听他说到了做菜方面的事情,忍不住也道:“可以红烧,还可以用酱焖!”
封廉抬起头来看成清,只见她笑着,眼睛里闪着微微的光。
封廉受到了感染,便继续说道:“酱料便用旧酸枣门那儿王卢家的酱,闷的时候加点糖醋,味道更好。”
“王卢家的酱料最香,只是他家的店比较难找,因而知道的人不多,没想到国公府用的是他家的酱料吗?”
“不是。”封廉摇摇头:“我们府里的酱都是自己熬的,我自个儿想要解馋的时候,便会去王卢那儿买些回来。”
成清脸颊边上出现了隐隐的酒窝,笑道:“原来如此。想不到小郎君在吃的方面还挺精通。”
封廉道:“小时候娘经常亲自下厨,但她厨艺不精,逼得我满京城的搜刮好吃的来。”说着,挠了挠眉毛:“我那儿有一份十三岁那年写的单子,记了汴梁最好吃的店铺前二十名。”
成清听了,很感兴趣:“我两三年前也写过一份单子,记的比你多,有五十家店。哪天方便了,咱们一块儿把单子拿着,好好比对比对,看看有没有重合的。”
封廉笑道:“好。那就说定了。”
大娘子在远处看着,树影微动,年轻的孩子在一块儿站着,便对王珏说道:“没想到他们自己还聊得挺好,倒是省得我撮合了。”
王珏看着大娘子,却看到了深深的……落寞。
只听大娘子喃道:“我若不嫁到富贵人家,那就该是个媒婆吧。”
那头的大娘子正感叹着英雄无用武之地,这边成子垣便赶了辆马车过来,从马上下来,对成清说道:“堂妹,眼见天晚,米伯的眼力不如从前,叔父便让我来接你。”
成清道:“辛苦堂兄了。”
王珏在大娘子身边嘀咕道:“这不是那个方脸男吗?”
大娘子问道:“哪个方脸男?”
王珏道:“哦,就是上回看到和干妹一块儿吃饭的那一个。”
大娘子走上前去,成清道:“刚要过去同大娘子道别,没想到您竟先过来了。”
大娘子笑道:“咱们都这么熟络了,别说客气话,这位哥儿是……”
成清道:“是我堂兄,成子垣。”
子垣向大娘子行礼。
成清又说道:“忘了哥哥堂兄介绍了,这是国公府的大娘子,这一位是国公府嫡子,封二郎。”
子垣笑道:“方才你不在,府里的人聚在一起闲聊,都说自家大姑娘同汴梁城里的封二郎有一段大伙儿都不知道,却被说书人熟知的神奇过往,那个封二郎,原来是你吗?”
成清忙道:“堂兄快别说了。”
封廉笑道:“是。”
大娘子道:“说便说了,有什么打紧的,姐儿且回去,好生歇歇,过些时日,再叫你一块儿出来。”
成子垣道:“也请大娘子留意些,帮我堂妹看看,有没有什么合适的人家。”
大娘子道:“我近来并不得空……”
子垣道:“那便不劳烦娘子,我自己先留意留意。”
封廉道:“小娘子别忘了我们的约定。”
成清轻声道:“封二郎放心。”
当晚,封廉在府里的藏书室寻找一些书籍,大娘子刚好经过,便问他在找什么。
封廉道:“先生布置的文章,要找来一些通俗的话本子,分析其为何不分年龄、地域,吸引了许多人赏读。”
大娘子心中有了成算,便道:“刚好热水烧出来了,哥儿先去洗澡吧,娘帮你找。”
封廉摇头:“怎可劳烦娘?我自己的课业,自己来找便是。”
大娘子微笑道:“你不知道,娘年轻的时候最爱看话本子了,府里的话本子几乎都是我一个人看的。你这样漫无目的地找,要找到什么时候?还是先去洗个澡吧。”
封廉想了想,行礼道:“那就辛苦娘了。”
封二郎洗了澡之后,换上干净的衣服,回到自己的书房。
只见桌上已经摆了五六本民间话本,封廉在心里感叹,不愧是读了许多话本子的人,找起来就是快速。
话本子都不厚,里面还会有些插图。
花了两个多时辰,封廉读完了这六本话本子,心中五味杂陈。
这六本话本子分别是:
《梨园记》:讲述沈小玉经堂兄撮合,与郎君爱而不能的故事。
《杏花传说》:讲述冷三娘经堂兄撮合,与郎君爱而不能的故事。
《芳枝颤》:讲述刘思思经堂兄撮合,与郎君爱而不能的故事。
《汴梁芍药》:讲述陈燕儿经堂兄撮合,与郎君爱而不能的故事。
《柳棉少》:讲述陆之儿经堂兄撮合,与郎君爱而不能的故事。
《声渐悄》:讲述罗六儿经堂兄撮合,与郎君爱而不能的故事。
封廉颤抖着手合上了《声渐悄》的最后一页,痛苦地捂上了额头,只见他动着嘴唇,却听不见声音。
密达出于对主子的关心,便凑上前去:“哥儿在说什么么?”
只听封廉断断续续地说道:“娘……一定是故意的。”
大娘子的房里,矮几之上,放了二十多本话本子。
只见她用手指点着其中一本的页脚:“这都是我多年的珍藏……乍一下给了廉哥儿几本,心里还真有点舍不得。落梅,你说哥儿他会还给我的吧?”
丫鬟落梅道:“大娘子放心,郎君他一个男子家家,珍藏话本子做什么?”
大娘子又道:“唉,我真是为他的亲事煞费苦心啊。我这样曲折地提醒他,不知他是否能领会。”
落梅有些好奇,便问:“大娘子提醒他什么了?”
大娘子道:“也没什么,就是暗暗地告诉他,要注意清姐儿身边的那个堂兄!近水楼台先得月,谁知道他会给姐儿介绍些什么人?老祖宗传下来的道理,必须要重视。”
落梅笑道:“果真姜还是老的辣,大娘子用话本子来提醒哥儿,倒真是妙极了。”
大娘子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近来府里看不到廉哥儿养的兰花了,是搬到屋里去了吗?”
落梅道:“听府里人说,是郎君把拿着兰花送到王二郎的府里养了。”
大娘子皱皱眉头:“送到那儿去做什么?”
落梅笑道:“大娘子忘了么?从前郎君不愿去相亲,您便和他说,再有下次,便将他的兰花都拔了。”
大娘子也笑:“你这么说,我也想起来了,我不过顺嘴一说,那哥儿还当真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10-19 12:47:00~2020-10-20 17:24: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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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廉熬了一宿的夜,终于还是写完了文章。
天已经蒙蒙亮了,大约还能睡个把时辰。封廉刚要去睡,忽然想起了什么,对密达说道:“密达,娘年轻的时候是不是常看这些话本子?”
密达打着哈欠道:“是,我记得那时候郎君才五六岁,我也只十岁左右,大娘子沉迷于这些话本子,像珍藏宝贝一样珍惜它们。”
封廉脱了鞋子,盘腿坐在床上,吩咐密达:“你把这些话本子都藏起来,谁问你都不要说。”
密达无精打采地点头应了。
次日,封廉下学,因为实在太困,便没有立刻回去,而是趴在桌上睡了一会儿。
醒来时,只见密达在他旁边站着。见他醒了,便问道:“郎君这是困极了吧?今儿别骑马了,我方才问府里要了马车,咱们乘马车回去吧。”
封廉虽醒了,却仍是有些迷糊,便点了点头,任由着密达将他扶上了马车。
傍晚有风吹过,封廉稍微清醒了些。密达在一旁十指交握,犹豫半晌,还是说道:“郎君头发睡得有些乱,倒显得更加……玉树临风,风流倜傥。”
封廉叹了口气:“这些你不说我也知道,如此吞吞吐吐,是有什么事情吗?”
密达道:“我就是好奇,为何郎君昨儿夜里要叫我将那几本书藏起来。”
封廉道:“说来话长。”
密达笑了笑:“我知道了,即便我为郎君出生入死,为郎君跑腿办事,郎君也是不把我当自己人的。”
封廉揉了揉太阳穴:“好了,我告诉你。”大致把前因后果同密达说了,又加了一句:“娘这般警惕成子垣为成家大姑娘介绍姻缘,自古以来女孩成婚定是要再三挑选的,娘这般在意,岂不是自降了国公府的身份?因而我将她的书藏了,若她来寻,我便好好地,同她将道理讲清楚。”
密达点点头。不一会儿,马车便在国公府的门前停下。
封廉回到书房,密达道:“郎君坐着,我去给郎君倒杯蜂蜜水。”
封廉大声道:“不必了,你也坐。”
密达忸怩道:“这……不好吧。郎君不想喝水,我便去拿盘杏子糕。”
封廉一把按住他的手:“别动!”
密达道:“郎君……这是怎么了?”
封廉道:“从你在马车上吞吞吐吐地问我,我便看出来了不对劲,说吧,你是不是已经把话本子藏在哪儿告诉娘了,她给了你多少银子来收买你?”
密达道:“郎君冤枉,咱们可是一头的。”
封廉瞪着他,密达终究受不了良心的煎熬,便说道:“不是大娘子,是赶车的小白,他给了我二两银子,让我在车里套你的话……不过,郎君,我可没有背叛你,只要不收大娘子的银子,就不算背叛。”
封廉拍密达的脑袋:“大娘子,大娘子……你怎么就知道小白的银子不是大娘子给的!”
密达轻声道:“这么一想,郎君说得有道理。我光顾着拿钱了,想着小白可能是一时好奇,就……”愣了一会儿,又道:“今儿早上大娘子来过,我可是宁死不屈!坚称自己从未见过什么话本子。郎君且饶过我这一回。”
封廉道:“行了,你这个月的例钱便没有了。”
密达在一旁哭丧着脸,大娘子房里的落梅却走了过来。
封廉道:“是娘有什么事吗?”
落梅笑道:“没有。只是来告诉哥儿一声,哥儿放在王二郎那儿的兰花,大娘子已经拿回来了。若哥儿再不将话本子送过去,您的兰花,大娘子可真要拔着玩儿了。”
封廉拍案而起:“密达!”
密达道是,只听封廉继续说道:“去将那几本话本子拿出来。”
密达将六本册子捧了出来。落梅接过,封廉刚要说什么,落梅抢先一步,笑道:“大娘子已经知道哥儿的意思了。往后成家大姑娘同其他人的事,便不再提了。”
封廉道:“如此最好。”
夜里,大娘子正泡着脚,忽然感慨道:“廉哥儿也是个心重的,同他哥哥一样。”又道:“我命你每日送给卢氏的汤药,都按时送去了吗?”
落梅道:“都送过去了。”
大娘子点点头:“禁中的御医调配的方子,总不会错。过上几个月,说不准我便能抱上孙子。”
落梅拿个布子给大娘子擦脚:“我看用不了几个月,我听说禁中的梁才人喝了这药,不出二十日便怀上了,等她生下来,还不得升几个位分。”
大娘子道:“就算升了位分又如何,宫里不如宫外,在宫外到处吃吃喝喝,那多开心,你看公主和三皇子,还不是成日地往宫外跑。”
这一日,成清和魏嘉文在街上挑选帕子。
端午节快要到了,满街的商贩都在售卖五色丝线,艾花,银样鼓儿花之类的东西。
近来,京中极为流行素色的帕子,只镶一个边,没有任何纹样。成清和魏嘉文各挑了几条沉香、鹅黄等颜色的帕子,挑完后天色尚早,便在外头闲逛。
因逛得忘我了些,踏足了平日里不常来的地界,魏嘉文还在奇怪:“怎么这儿卖丝线的这样少?”
成清抬头望了望,道:“咱们怕是走到朱雀门东边了。”
朱雀门向东,多妓馆。
魏嘉文也抬头看,只见两层高的小楼上,窗户用杆子撑着,有几个妓,女一只手撑头,另一只手挥动手里的帕子。
成清问道:“要不……咱们走吧?”
魏嘉文扯扯成清的袖子:“来都来了,咱们将错就错,再看一会儿吧。”
成清的心里和她一样,有一种触犯禁忌的快乐,便笑道:“行。”
两个姑娘仰着头看着那些□□,只见她们云鬓松散,有好看些的,也有不那么好看的。
魏嘉文道:“姐姐,你说除了身份不同,她们和咱们,最大的差别是什么啊?”
成清想了想,眼光定在了魏嘉文的抹胸上:“是这儿。”
魏嘉文脸红了红,又向上仔细看着,有几个妓、女紧贴着窗沿站着,能看得出她们饱满的春光。
两个姑娘毕竟还年轻,不知道有一种特殊的抹胸能将平地汇聚成山谷,她们只疑惑于为何妓、女的胸怀都如此的宽广,仿佛连一个特例都没有。
那几个妓、女也看到了她们,有一个胭脂抹得很红的笑道:“这是哪家的小娘子啊?怪可爱的,要不要上来坐一坐?”
成清和魏嘉文缩了脑袋,落荒而逃。妓、女们的笑声在她们身后消散。
她们跑出了好远,魏嘉文回味道:“方才那里面有一个姑娘,长得还怪好看的。”
成清道:“是不是簪着金步摇的那一个?”
魏嘉文道:“就是她!穿一身浓绿的袍子,嘴唇抹得红红的,神态里很有几分不羁。”
成清笑道:“我也觉着她最好看,你说,咱们是不是遇上什么名妓了?”
魏嘉文歪歪脑袋:“谁知道呢?”
过了一会儿,魏嘉文忽然停下了脚步:“就算是遇上名妓,姐姐怎么如此激动?”
成清道:“也不是激动,只是名妓很难见到,特别是咱们姑娘家,乍乍看见,图个新鲜罢了。”
魏嘉文道:“姐姐知道吗,寿国公在外头养了房妾室,从前便是个名妓,五六年前还生了个孩子,国公府阖府都知晓,只瞒着大娘子。”
成清道:“封大郎和封二郎也都知道吗?”
魏嘉文点了点头:“两三年前寿国公要带着小妾和孩子入府,封大郎和封二郎各执一剑立于门前,说是若是他们踏入府门一步,二人便削肉剔骨,还于父母。”
成清道:“因而,那小妾便一直未能入门?”
魏嘉文说是的,两个人不约而同的沉默了起来。
不远处传来声声叫卖,成清笑道:“妹妹想吃荔枝膏吗?”
魏嘉文说:“不,我要吃冰糖绿豆甘草!”
成清便去附近的摊铺上买了,敲碎的冰块上浇着厚厚的甜味绿豆沙,魏嘉文吃了一口,感叹道:“好凉快啊!这样的天气里吃冰块,真是太舒服了!”紧接着又探过头来:“姐姐吃的是什么?”
成清拿着小勺子搅着碗中的暗红色冰糕:“这是鸡皮麻饮。”
魏嘉文凑上来,笑道:“这里面哪里有鸡皮?”
成清道:“这是用红豆沙冻成的冰糕,你看这上面突出来小点点,像不像是鸡皮?”
魏嘉文笑道:“还真是。论吃,还是姐姐会吃。”
成清也笑:“往后想吃什么便同我说,我带你去汴梁最好吃的地方吃。”
魏嘉文吃到一半,抬起头来,说道:“那不是那个,姜……姜,叫什么来着……姜尚水吗!”
成清抬头看去,不远处的座位上,他正捧着一碗淡黄色的冰糕,吃得不亦乐乎。在他边上,封二郎拿起一根筷子,戳在了碗中乳白色的冰糕里,再将它拿起,放在嘴边吃。
魏嘉文道:“封二那个吃法着实有趣,可惜我今儿没点冰糕,要不姐姐试试?”
成清怔了怔:“都吃了一半了,就别试了吧。”
说时迟,那时快,魏嘉文拿起桌上的筷子,一下戳在了成清的冰糕上,成清不得已,拿起筷子,咬着手里的冰糕。
为了,魏嘉文问道:“怎么样,有什么区别吗?”
成清愣了一会儿,说道:“更加的……酣畅淋漓。”
隔着几张桌子,封廉吃冰糕之余看见了成清。正好魏嘉文在扭头看着这个方向,封廉便抬起了手,打了个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