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长安城水运处。
暗七在不远处等了一两个时辰,只见不少奴仆将纯黑的毯子铺在船上。
半晌,踩着一双鹿皮靴的男人从船坊里走了出来。
他黑衣黑袍,肩宽腿长,面部线条劲厉野性,眉眼如同被神明用精致的笔触勾描过。
暗七只扫了眼便恭敬低头道,“墨大人。”
墨司砚侧过身,侧颈白皙,锁骨线条清晰,眉眼深邃带着几分清冷野性。
暗七身后的小奴才抬眼看了下他。
被墨司砚瞧见,冷笑一声。
“没规矩的东西。”
他眉眼轻拢,话一出口,身后服侍的丫鬟便上前两步,对着暗七身后的小奴才一个巴掌甩过去。
“啪——”的一声。
丫鬟抬腿,一个横扫将人踹入江中。
深夜水急,漕运水深,那奴才似乎不太通水性,被踹下去须臾,不等扑腾两下,就没入滚滚江水之中。
暗七眉心一蹙,张了张嘴,终究什么都没说。
墨司砚跟着暗七往外走,他身后的丫鬟提着琉璃灯替他照亮。
墨家的这位少爷,乃是太后的侄子,极其讲究规矩,暗七已经是见怪不怪了。
走出漕运,太子府的马车停在一旁,墨司砚抬腿走入车厢。
他面容清冷,眼神透着孤傲,“殿下在何处,怎么不来?”
暗七想了下,开口道,“太子殿下在府内处理政事,让奴才来接墨大人去太子府休息。”
“他今日可有去宋府?”
暗七:“……”
暗七说去吧,感觉墨大人更喜欢端木家,怕他针对宋府,说不去吧,那就又是撒谎。
“呵~”
墨司砚眉骨一挑,清瘦的俊脸带着几分轻蔑,“勾栏院里调教出来的货色,竟学些魅惑男人的手段。”
暗七:“……”
暗七这刚给墨大人上茶呢,闻言手不禁抖了一下,弱弱道,“其实,宋家只有五姑娘有些……”
“不必和我提宋锦瑟这个洗脚贱婢,干出爬男人床的丑事,幸好殿下没有娶这个搅家精,”墨司砚冷冷的嗤了声,眼角眉梢尽是倨傲,“同我说说那位宋府瘦马。”
“……”
墨大人果真对宋窈不满。
暗七忍着畏惧,脸色一正道,“墨大人,六姑娘马上要嫁与太子为太子妃,您不能拿那种词来玷污她。”
墨司砚有些意外。
君晏手里的暗卫是跟随他多年的心腹,竟然会为了宋窈说话?
“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我便是说了又能如何?君晏还能为了那个以色侍人的玩意儿与我翻脸不成?”墨司砚心下不屑。
“君晏是什么身份,宋窈是什么东西,一个有点姿色的玩意儿罢了,主子抬爱,便给个良娣,让她孕育个孩子。太子妃还得是世家大族教导出来的,你作为太子身边的心腹,他为了美色犯蠢,你们也不知道劝劝?”
“不是,墨大人,其实六姑娘很好的,她是——”
“行了,”墨司砚抬手打断他的话,“你呢,也不必跟我在这吹嘘美化这种婢子。”
“宋锦瑟都能爬床,宋府的教养我见识到了,她是什么样的人我心里清楚。能把端木姑娘比下去,可见床上功夫了得。”
墨司砚喝了杯茶,“她的肚子可是大了?”
显然,作为君晏身边的谋臣,表哥,听到了些风言风语,他自是以为宋窈和宋锦瑟没甚差别。
其实暗七跟在君晏身边,多少知道是自家主子不守夫道。
但他这样一想,反倒让墨司砚坐实了想法,将手中的瓷杯狠狠砸下去,“荒唐!未婚先孕与那青楼贱婢有何异!今日不守规矩爬了殿下的榻,焉知明日为了荣华又能在哪个男人胯-下求怜。”
“圣上也是,怎可为了颜面指婚宋窈,还让殿下在端木姑娘和唐芊芊这个贱婢中选,但凡多点选择……”
暗七:“……”
暗七想解释,但看着墨司砚又想杀人的样子,想了下,还是罢了。
反正墨大人因为墨夫人的缘故本就不怎么看得起女人,看谁都是贱婢。
让六姑娘和墨大人斗吧。
他看墨大人需要接受六姑娘的教育。
太子府内。
“今日和硕亲王又发来了拜帖求见太子。”
赵护卫长跪在地上,小心翼翼道,“叶子辰被关押了近七日,好吃好喝的供着他,如今可是要将人放了?”
太子被绿这样大的事,君晏不放人,皇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和硕亲王如今被革职,宗人府那被安插了不少大皇子太子等人的人手进去。
眼看着自己的势力被划分,儿子还迟迟不能归家,他急得嘴角都出了燎泡。
“放了吧,”君晏将折子翻开,不紧不慢道,“今夜放,让叶旭亲自来接。和硕王府的管家可是在府外?”
“是。”
君晏给马公公递了个眼色。
马公公当下带人去到府外,看着和硕王府的管家,好声好气,大声道,“……前些日子出了那等事情,太子虽尴尬,被推入万劫不复之地,却也怕与世子间因为一个女人生了嫌隙,加之世子也有此意,这便在太子府中摆宴七日,做诗饮酒,叶世子醉了,晚些让亲王接他回府便是。”
管家心道说的好听,还不是把人扣押住了,不过看见对方愿意给他这个好脸色,还是一脸恭敬道:“是是是!太子仁慈,那老奴晚些就来接叶世子。”
马公公见他乐颠颠的离开,眼神里不自觉流露出一丝鄙夷,“夜路难走,这点道理东不懂,和硕亲王果真是……”
他摇了摇头。
回去便听见太子吩咐赵护卫长,“替端木家的三公子找些事情做。”
赵护卫长迟疑,“臣听闻三公子近日在替陛下看管番邦进贡的汗血宝马,现下动手,是不是——”
君晏冷笑,“他们知道那又如何,端木夫人带着女儿去找母后,打的什么主意他们清楚。在马场安排点意外,不让端木家出点血,他们真以为自己能一手遮天了!”
赵护卫长点头,“殿下放心,臣一定做的神不知鬼不觉。”
马公公目露担忧。殿下和端木家对上,以楚后对端木家的维护,定是要给主子苦头吃的,可谁让端木家这次触碰了主子的底线。
四十棍子,便是武大腰粗的男人抗下去都直不起身子。
宋姑娘可是殿下的心头血,你去剜血,殿下能不恼吗?
如今也只能盼着赵护卫长做的缜密些了。
宋窈拿着被四大从苏迎蓉房内翻出来的无字的书册,“确定是这个吗?”
“回禀姑娘,三夫人院子里只找到了这一本。至于为何没字,”四大蹙了蹙眉,“许是三夫人提前把书烧了?”
宋窈摸着手上的书册,蹙着眉,正要说些什么,灵光一闪,将书册放到鼻尖处,嗅了嗅。
一股淡淡地草木灰香气充斥在鼻尖。
“滕幽草?”宋窈眉心一蹙,吩咐半夏,“去,取个蜡烛过来!”
半夏急忙应声,从一旁取来蜡烛点燃,宋窈将书册放在蜡烛旁,慢悠悠地烤着。
半夏和四大对视一眼,不解其意。
这时,原本空白一片的书册缓缓浮现出四个大字——嫡女荣华。
“这是?”四大瞳孔一缩,不可置信看着宋窈手上十分神奇,火烤才能浮现字迹的书册。
而宋窈看着书册上的字迹,越看脸色越沉。
“呵。”
半晌,宋窈将书册一合,一个巴掌拍在桌子上,猛地起身,嘶了一声,气场两丈高,“怪不得这般有恃无恐,我倒是小瞧苏迎蓉了!”
从上辈子到如今,这些年,她可是从未听到过苏迎蓉对于这本书只言片语的描述!
她脸色变得极其难看,对着四大道,“你且去问问大夫人是准备如何安置苏迎蓉母女的。”
四大应了一声,直接蹿门而出。
站在一旁的半夏想了下,指着宋窈的腰身,“姑娘,你刚是不是扯到伤口有些疼啊?”
宋窈绷着脸:“何出此言,我的表情管理不到位吗?”
“四大走了,这里又没有外人,”半夏四处看了眼,“我都听见您起身的瞬间嘶一声了。”
知她者半夏也。
宋窈两丈高的气势瞬间全无,哆嗦着确定屋子里只有她和半夏后捂着腰道,“快快快!扶我坐下,疼死我了嗷!”
她泪汪汪地坐在凳子上,嘶哈嘶哈的吸气平复后背上火辣辣的痛感。
半夏瞅着可心疼了,“等往后皇后娘娘知道您身份,就不会有这种事情了。”
宋窈觉得这可未必。
虽然她如今身家提上来了,但宋府不站队,皇后更喜欢的还是能给她支持的端木家。
君晏是楚后的亲生儿子,当娘的自然不会怪自己儿子不懂事,乱娶一通,所以就拿媳妇撒气。
这婆媳矛盾啊,啧啧啧。自古就有,见怪不怪。
她缓了会儿从椅子上站起来,涂了些胭脂,让自己看的有气色些方才道,“去找苏迎蓉。”
叠翠阁内。
不过一日下来,原本热闹的院子便人去楼空,伺候的丫鬟婆子都被发买只有一个守在屋外嗑瓜子的婆子,瞅见宋窈,脸色一变,急急忙忙要跪,被半夏招手退了下去,“我们姑娘要见见三夫人,劳烦开个门。”
“是是是,”那婆子急忙拿钥匙去开锁,“只是半夏姑娘,这女人如今疯的很,我昨夜给她送饭,她还张口咬我,半夜阴森森的笑,您和姑娘可得小心着好。”
苏迎蓉的房门猛被推开。
半夏扶着宋窈,一进门便看见了坐在镜子前往额前贴花钿的女人。
她悠悠地哼着不知名的小调,听见声响,方才回眸,“窈窈来了呀。”
她穿着昨日受刑时的白衫,这会儿早就破破烂烂,又黑又脏,但却将脸捯饬的十分干净,唇红齿白,嘿嘿的笑着,
“快过来,让娘抱抱你,娘想你想的紧呀。”
宋窈认真打量她,却发现若是苏迎蓉不阴恻恻的发怒,她这张脸确实说称得上温柔秀气。
半夏打了个哆嗦,“姑娘。”
她隐晦的摸了摸脑子,示意宋窈,苏迎蓉是不是疯了?
宋窈将她搜上来的书册扔到苏迎蓉面前,“哪来的?”
她开门见山道,“我知道你没疯,你没必要跟我在这里耍些小把戏。”
“今日大哥来信,让大夫人且先留着你命半月,全宋府的名声。”
“至于你女儿,”宋窈抚了抚发丝,“刚被临渊带出府长见识了。”
苏迎蓉脸色一变。
宋窈找了个椅子坐在苏迎蓉面前,捏着手里黑色的药丸,“三夫人,你要是再跟我搞母子情深那套恶心我,我便不客气了。”
“宋窈!”苏迎蓉脸上的温柔尽收,在看清楚宋窈眼里的杀意时,怒道,“你不能杀我,也不能动我女儿!”
宋窈看着她,“你命令我?”
“你就不怕这个世界崩塌吗?”苏迎蓉拿起册子,“你杀不死我的!你我所有人,都是著作者勾勒出来的,没有血肉的东西!”
“你如今高高在上不过是因为你是他笔下的善,女主的女儿。”
“而我被创造出来起,就被规定了恶!”
“我觉醒自我意识,我只是想活出自我!我不愿意成为你们成长路上的绊脚石磨刀石去犯蠢去推动剧情是错吗?!”
苏迎蓉跪坐在地上,哭的涕泗横流,“你娘因为我推动剧情得了多少好处,我调换两个孩子,为自己讨回一点公道难道也是错吗?”
“蠢货。”
宋窈嗤笑出声,“你不会真以为,你活在嫡女荣华这本书里?”
“我当然就活在这本书里,”苏迎蓉不许她辩驳,或者说不敢让她辩驳,“我十九岁收到这本书,我发生过的一切,我未来将要发生的事情,它写的一字不差!”
“你也是懂风水学的,应该知道,有本事大能,是可以靠着八字测算吉凶,再依照周围人大致推演出这个人近一年内要发生的几件大事。”
若宋窈没写过话本子倒也罢了,她写过书,知道一般作者写书注重男女主,以男女主推动剧情线。
而苏迎蓉怀里这本书,不细写男女主,却着重写了苏迎蓉未来发生的灾祸,而后着墨于苏渺意生了一个有凤命的女儿,这个女儿又是如何打压苏迎蓉的女儿。
宋窈觉得有一种挥之不去的怪异感,烦躁道,“你恶你毒,是你天生坏种,为人棋子,何必去找借口!你只需告诉我,这书到底是谁给你的?!”
“快,拿本王的帖子去宫里找御医!”
是夜,和硕亲王府的大门被推开,一顶黑色的小轿子被奴才抬着紧紧的跟在叶旭身后。
温兰芝一出门,便看见身上沾血的丈夫带着坐在轿子上的儿子回府,心口一缩,慌慌张张迎上前道,“老爷!你可是受伤了?子辰呢?”
叶旭摇头,在温兰芝伸手掀开帘子时按住她,“先回厢房。”
“可是……”
轿子里传来男人的喊疼声,尽管微弱,却十分清晰的传到了温兰芝这个当娘的耳朵里。
“老爷不是去太子府接子辰吗?怎么会沾一身的血?可是太子为难了老爷?!”
叶旭不说话,温兰芝便匆匆跟着轿子走向叶子辰的厢房。在儿子被从轿子上抬下来放到榻上的瞬间,她一眼便瞧见了叶子辰身上的伤痕——他的身体最薄弱处,竟被射了一箭!
箭头没入肋骨下几寸的位置。
男人的白袍被染的鲜红。
“辰儿,”温兰芝瞳孔震缩,踉跄两步噗通一声跪在叶子辰面前号啕大哭,“这是怎么了?这是怎么了啊……”
她想过太子会打骂她儿子,可从来没有想过,太子竟会废了她儿子!
“行了!”女人的哭声尖锐,叶旭被她吵得头疼,“你快别嚎了!还嫌不够乱,成什么样子!”
“老爷现在觉得我不成样子!我儿子都这样了!我要进宫面圣,我定要让太子血债血偿!”
“你凭什么让人血债血偿!我们是在路上被人暗杀,你有证据吗是太子做的吗?!”
叶旭难道不心疼儿子吗?
他在和硕亲王府,就这么一个独苗。
可事已至此。
“那我们就这么算了?”
“我已经给如嫔娘娘去了口信,”叶旭阴沉着脸色,他知道叶子辰已经废了,“太子自是要付出些代价。”
顿了顿,又道,“你近日无事,便去宋府求求,将宋锦瑟迎入王府。”
温兰芝神色一变,不愿意,“宋锦瑟这个荡/妇害子辰身败名裂,我前几日去大公主府中参加宴会,被人好一通奚落。”
无媒苟合,宋锦瑟的名声在长安城算是毁了。
把这样的女人迎回府里当正妻,人家只会说和硕亲王府也没规矩。
“我不去,宋锦瑟还不如宋窈这个下贱胚子懂事,子辰为他得罪了太子落得这等下场,宋府那边还拿乔,苏渺意迟迟不来求我,我到要看看谁耗的起!”
“无知妇孺!”叶旭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宋锦瑟乃高门贵女,也是宋窈这等庶生子可以比的!如今辰儿坏了根本,还能娶哪个姑娘?”
“我知你对宋锦瑟有怨,”叶旭说着,软了语气道,“可谁让她生的好,有好爹娘。你又不是不知道——”
他压低了声音在温兰芝耳边道,“慈空说过宋锦瑟有凤命!”
温兰芝蹙眉,“真假不一定呢,这话可是宋锦瑟说的。”
“你细想想,是不是宋锦瑟一出生,宋怀瑾和宋成化二人便升了官?好不容易甩了宋窈这个麻烦,”叶旭忍着对宋锦瑟的不满道,“子辰能娶到宋锦瑟,是他的福气。”
“你不是想出气?”叶旭眯了眯眼睛道,“君晏给了辰儿这么大的难堪,我安排子辰与君晏一同成婚,届时宋锦瑟的嫁妆压上宋窈几头,我看太子还能否笑得出来!”
养心殿内。
一大早,如嫔便带着大着肚子的夏常在找到了惠帝。
将手里的奴才炖好的燕窝粥递上去。
而后跪在地上道,“昨日哥哥派人捎来口信……说是他们二人一出太子府便遇刺,子辰毁了身子,不会再有子嗣……哥哥已经知错,想求太子能不能看在子辰已经这样的份上,放过和硕亲王府?”
如嫔哭哭啼啼的跪在下方。
正在喝燕窝粥的惠帝指尖一顿,毁了根本?
他的脸色阴沉下来。
和硕亲王对他还有大用。
天子脚下,太子做出这等狂妄之事,这是不把律法,不把他的劝告放在眼里啊!
如嫔小心翼翼观察着惠帝的脸色,心中一喜。
身边的夏常在正要再说,却听一道嘲讽的声音响起道,“如嫔这话说的好没道理,哦,你大哥你侄子都从太子府离开了才遇刺,你不求陛下去抓刺客,过来求太子原谅,咋呢,你有证据是太子干的啊?”
“一个嫔妃,污蔑太子,你怎么这么大的大脸盘子?”
如嫔一抬头,便看着穿的粉嫩的德妃从殿外走进来,她那小腰一扭一扭地,看的惠帝眉骨直跳,训斥道,“好好走路,端庄点,看你成什么样子!”
“陛下~~!”德妃不听,抛了个媚眼过去道,“您好久没来臣妾宫里了,大皇子又长高了。”
惠帝:“……德妃啊,你还有事吗?”
德妃指着如嫔,“臣妾想和陛下一起看猴戏。”
如嫔一听德妃胡乱开炮,急道,“德妃娘娘,您莫要侮辱臣妾,臣妾只是想着,哥哥与侄子一从太子府出来,就遇到刺杀,所以——”
“所以这就证实了你哥哥人品不行,才有人冒着诛九族的罪名去砍杀他。”
德妃抚了抚脸颊道,“自己立身不正,我要是你都不好意思说出来。照你这说法,凡是在太子府的鸡鸭鱼鹅,丫鬟仆从,哪个出事了都是太子的责任?”
“德妃娘娘!”
如嫔给德妃递眼色。
示意,我与二皇子是一脉,大皇子与二皇子一派,你不要胡乱开战。
德妃看着她,“你眼睛进泥石流了?”
如嫔:“……”
行吧,如嫔的几句枕边风被德妃吹散。
惠帝也寻思,德妃这句话直击重点。没凭没据,他怎的跟太子撒火?
当下挥挥手道,“行了行了,都退下去吧!”
如嫔心不甘情不愿地往外走。
跟在德妃身边伺候的掌事嬷嬷担心道,“娘娘,咱们今日这样下如嫔的脸,大皇子在二皇子那边怕是……”
“我儿与他不过泡沫情谊,不等人戳,风一吹就散了,”德妃眼底闪过暗芒,柔美的脸上不见半分娇憨,“老二是聪明人,会把这帐算在太子头上的。”
长安城的郊外破庙外。
宋临渊从车厢里的黑色盒子里拿出来一个药瓶,里面有一些红色的药丸,没有过多解释,让宋华递给宋锦瑟。
宋锦瑟没有接,盯着那个药瓶。
一开始宋羡予跟宋锦瑟保证会救她,可苏渺意把宋羡予叫走后……她就没再见过宋羡予了。
一晚上在柴房睡下来。
她喜欢的东珠,把玩的夜明珠,铺在她身下的蚕丝毯子全无。
如今这些都被宋窈抢走了。
她没办法从奢入简。
宋临渊让宋华把她洗干净,拖出来带到破庙,找大夫给她把了脉,说她没有怀孕。
她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意思,抱着身子在地上抖。
“叶子辰昨日遭到刺杀,毁了根本。他已经不是男人了,”宋临渊坐在马车上,慢悠悠地沏茶,“说句实在话,当了我这么多年的姐姐,我同你,还是有些亲情在的。”
宋锦瑟眼眶蓄泪,“临,临渊……”她怕的很,根本不相信他的话,本能的去求,“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嘘。”
宋临渊细长的指尖点了点唇瓣,“太吵了。”
宋锦瑟便吓的捂住嘴,“我不说了临渊,求求你放过我,我……”
“我是真的想对阿姐好,可阿姐怎么就不信呢,”他似乎有些苦恼,漆黑的眼瞳划过一抹委屈,“阿姐,你想想,你如今不是五姑娘了,叶家怎么会娶一个,下-贱-浪-荡的庶生女进家门被人嘲讽戳脊梁骨呢?”
不是的,宋锦瑟摇头,“我是嫡女,我是你姐姐,只要娘认我,我可以和窈窈一起孝顺娘!临渊,临渊……”
“可娘不认你啊,阿姐,你该为自己打算了。要知道女人这一辈子,不仅可以靠母家,还可以靠夫家。”
宋临渊摸摸她的脑袋,指着她手中的药瓶和破庙里的乞丐,“阿姐,你乖一点,只要怀上了孩子,和硕亲王府未来就是你和你孩子的了,嗯?”
少年的指尖温暖,可这一刻,宋锦瑟如坠冰窖。
她不可置信的抬眸,“宋临渊,你这是我逼死我吗?那群肮脏东西,他们怎么能——?”
“阿姐,我是在救你。”宋临渊还在笑,笑意却不达眼底,“宋羡予护不住你,在宋府,等着你的只有死,还有最卑贱的生活,但和硕亲王府不一样。”
他将手里的折扇点在宋锦瑟的药瓶上,“喝下去,就和那日跟叶子辰一样,不会有什么痛苦。”
“当然,你大可以扔了同我回府。”
药瓶留下,宋临渊转身上了马车。
破庙里的乞丐穿着破败,头发脏成一团,生着火,吃着馊了的馒头,身子似多年未洗,散发着浓烈的恶臭。
宋锦瑟盯着手边的药,发了很久的呆,抬头,看着马车里面容含笑的少年,她今日被府里的丫鬟带去化了漂亮精致的妆,依旧盖不住眼底的浑浊与空洞。
片刻静默。
宋锦瑟突然发笑。
“你这么对我!你怎么能这么对我?!”她握着手里的药瓶咆哮,声嘶力竭,“你逼我,你会有报应的,你这么维护她,你这么喜欢宋窈,你根本没有喜欢过我!你算计我,你离不开宋窈,可你有病,你早晚会死!你今日为了宋窈对付我,明日就有人为了别的闺秀害死宋窈!”
她发疯似地怒骂,歇斯底里像个泼妇,骂完,暴躁愤怒地抱着自己的脑袋大喊大叫。
像个疯子一样。
宋临渊静静的看着她。
“窈窈同你怎么能一样。宋锦瑟,你所有引以为傲的,不过都是偷抢宋窈的。而宋窈,她的底气是她自己。”
“你一辈子,也比不上她。”
自始至终,他像看一块烂肉一样看着她。
宋锦瑟失了力气,坐在地上,痛哭流涕。
良久,她哭够了,擦了一把眼泪,哆嗦着爬起来。
她吃了药丸,一步步走向深渊。
她没办法回头,她也没办法离开,哪怕嘴上说着她要留在大房,可她知道,宋怀瑾,苏渺意,还有大哥。
他们根本不在乎她。
她不能死,她要好好活下去,要告诉宋临渊是他错了,她能比上宋窈。
她会让宋临渊后悔,他们都会后悔!
雨声骤响,破庙内传来了破碎的哭声。
宋临渊撑着下巴,看见那些身强体壮的乞丐蜂拥而上,而后是那些流着口水等在一旁,拉着宋锦瑟手占便宜的年迈的乞丐。
宋华蹙了蹙眉,“小公子。”
他有些看不下去,“要不,我替您杀了她吧?”
“宋华,人死太简单了。”宋临渊看着破庙,“你可怜她,想替她了结,可谁可怜过宋窈呢?”
大雨,破庙,还有被宋锦瑟喂了药扔进来的宋窈。
在宋临渊上辈子里,割了自己的肉保持清醒逃出去的宋窈。
所有人都以为,宋锦瑟只是没抵挡住诱惑,犯了一个小错。
可宋临渊知道,不是的。
宋羡予的字字句句,他要替宋锦瑟解释辩驳的,是宋窈破破烂烂一地鸡毛的一辈子。
宋锦瑟可怜,那宋窈算什么?
宋临渊撑着下巴,“三日。”
宋华身子一抖,“这药只能维持三个时辰她就会清醒……”
“三日后,再将宋锦瑟带回去。”宋临渊看宋华,“此事是我一人促成,莫要告诉窈窈。”
他占世间千般原罪,只望春日苍穹,夏蝉长鸣,宋窈所在的天地,骄阳似火,冬雪纯白,平安喜乐。
八宝斋内。
宋窈拿着书册正要抬脚跨进去,身后突然响起了一道熟悉的嗓音。
低沉磁性,如醇酒般醉人夹杂着的从容无端让他显得居高临下,“七弟,”他嗓音低沉淡漠,“芊芊是无心,她打碎的玉镯,我回头将银子拿来给你,以后,我会约束好她。”
这声音是……
宋窈止住了脚步,转头看了过去。
君长歌拉着一个女扮男装红了眼眶的姑娘,虽然隔的有些远,但宋窈还是隐约能瞧见对方清隽邪气的脸,以及桀骜落拓的气场。
隔着几步远的距离,他们对面站着一个男人。
“芊芊?站在四皇子旁边的是兵部尚书之女唐芊芊?”
半夏回道,“听铃铛说四皇子一直有意求娶兵部尚书之女,只是陛下当时想让唐姑娘嫁给太子殿下……不过四皇子半月前还办了个烟花宴替唐姑娘庆生。”
宋窈目露诧异,“他们互相喜欢?”
半夏挠头道,“也不是,听说是四殿下一直死缠烂打,只是唐姑娘……”
她看了眼君晏如青松般笔挺的背影,尴尬道,“唐姑娘可能……可能喜欢太子殿下吧。而且听说唐姑娘的表哥也喜欢她,还有个青梅竹马,选择极多,这大概就是话本子里说的红颜祸水?”
宋窈眼前一黑,“今日不该约阮阮出来,也不知她走到何处!”
“咱们要先去包厢里吗?”
宋窈摇头,“过去看看。”
“可姑娘前日不是说看热闹,不好吗?”
“前日说的话怎能在今日当真?”
半夏:“……”
两人走了过去。
君晏正欲离开,转过身,然后,他和宋窈的眸子就这么不期然的撞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