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叫什么名字?”站了足足几分钟后,五条悟忽然开口。
“春日遥。”这次春日遥没有隐瞒,她毫不犹豫地回答了他的问题。
“你是什么人?”五条悟扭过头,“从哪里来?又是为了什么而来?”
什么终极人生哲学三问……春日遥有点想吐槽,这个问题的标准答案难道是贫僧法号唐玄奘从东土大唐而来到西天取经去么?
好在对这个问题,她心中已经有了腹稿,在来的路上她已经想好了打算坦白,毕竟真诚才是沟通最好的底色,最出色的谎言都要大量的真实开路。
她嘴唇张合,却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某种近乎规则的力量束缚住了她的喉舌。而她立刻也猜测到了缘由,这件事或许涉及到了世界线的底层规则,就像是她与世界立下的束缚,在通道被关闭的情况下,她讲出自己的来历就立刻会被判定为违背规则。
……那就只能讲点能讲的了。
“别跟我说什么是为了荣华富贵。”五条悟说,“至少,你不只是为了这件事来的。”
好嘛,“不只是”,春日遥无声地叹气,她这个爱慕虚荣的个性也已经算是盖棺论定了。
不过,来历不让说,还是可以捡点能说的说,春日遥双手交叠,竭力让自己的面部表情显得真实可信。
“今年22岁,是个家住东京的普通术士。”春日遥说,“来这里的重要目的嘛,是为了六眼。”
“所以,你也想要我的眼睛?”五条悟挑眉,从小到大,觊觎“六眼”的人不知凡几,遍布各大术士家族甚至五条家内部。但他们至少都会打着冠冕堂皇的旗号,像她这么直白说出自己图谋的人,也算得上稀罕。
“……准确地说,只有持有六眼的人才能做的事。”
心理学上的“拆屋效应”,先提出很大的要求,这样接下来提出的较小、较少的要求就比较容易被答应。
春日遥其实已经做好准备看到一个怒气冲冲的五条悟了,但看来此时他的情绪居然还挺和缓……那就只能说明他对自己的人品已经有了一个较低下限的判定,就好比看到愿意舍身饲虎的佛陀踩死一只蚂蚁都会使人信仰破灭,而闻名乡里的恶霸淫*贼今天从街上走过却没有到处调戏花姑娘却会让人啧啧称奇说这人是不是转性了。
“术式名·万籁俱寂。”
春日遥公布了自己的术式。她示意五条悟释放一点咒力出来,于是一点莹蓝色的光芒自五条悟的掌心弹出来,是咒力最低等级的放送形态。
“你的术式是——”
对六眼持有者来说,实战永远比讲述更有效果。
女孩细白的指尖点在六眼术士的掌心,一缕透明的咒力如藤蔓般缠绕上莹蓝的咒力光芒,五条悟惊讶地发现,原本属于自己的咒力从他的控制中脱离出去。那点咒力像一粒种子,在雨水的润泽中发芽,抽出了细长的茎叶,长高,结出花苞,在六眼的视阈中肆意舒展开了层层叠叠、由新到老的花瓣,然后瞬息凋零,归为尘埃。
“噢,你的术式你能控制别人的咒力?”
“如果是低等级术士,是可以在不经允许的情况下做到。”春日遥说,“但对你这个级别,如果不被允许,这样也就是极限了。”
事实上,对高级术士,直接攻击更划得来一些。
五条悟忽然想起了她在花园里拽着他手臂说出的醉话。
“能实现我想要做的事的是完整形态的六眼,所以我希望你能看到。”春日遥说,“我想要你替我实现那个只有你能做到的事,我想试试看……当你的眼睛能重见光明时,就为我实现那个承诺。你如果不放心,我们可以为此立下束缚。”
“哇哦,超级令人心动的,那么,”五条悟点头,“你索取的报酬是什么?你想要我用什么来交换这个了不起的可能性?”
这个节奏太快了,有点超乎春日遥的意料,但这个报酬也是她一开始想好的。它必须足够贵重,而且很难得到,可以匹配得上让五条悟得到六眼的贵重……
“行了,我不问了。”五条悟打断了她接下来要说的话。“缔结束缚吧,我允许你在我身体内探索我的咒力回路,要求是,从现在开始,你可以不说,但绝不允许对我说谎。”
“就这样?”
“就这样。”
于是五分钟后,五条悟对着春日遥伸出手,神色坦然:
“不必再另外找时间了,现在来试试看吧?”
“……现在么?”春日遥嘴角微微抽搐。
自从上山之后,一切都像是某个作者为了偷懒而写下大量留白那样按下了快捷键。五条悟撤掉了无下限,让她不必用术式延展这种手段也可以接触到他的皮肤。
春日遥闭上眼睛,皮肤接触的地方微微一热,是附着她意识的一缕咒力混入了他体内流淌的庞大咒力流中,就像一尾小鱼跃入河流那样,它被允许在这咒术师咒力流转的源泉里生存。
这样的探测不仅对五条悟而言很危险,对她其实也是,为了让意识渗入他咒力回路的每个缝隙,她甚至放弃了某些生命活动的特征,她的瞳孔呈现出将要晕厥的略微涣散,体温显著降低,心跳和脉搏更是缓慢到只有正常人类的一半。
“遥,”在意识彻底融入咒力海中的前一瞬,她听到五条悟很轻地问她,“你的头发是什么颜色?”
“……是红色。”她下意识回答道。
女孩的身体轻轻颤抖着,五条悟的手指在她脖颈处薄薄的皮肤下陷,指尖几乎难以感受到咒力的流转——为了专注在那缕咒力上,她连咒术师保护身体的基础咒力都已经撤掉了,现在这位强大的咒术师脆弱到连一个小孩子拿着利器都能轻易杀死。
这是错的。
他的理智之声仍然在喋喋不休地劝告,但他的嗓音却是越来越小了。
去他*的拨乱反正。
十七岁的五条悟冷静地想。
然后他低下头,在一片空明的月光下,少年人轻轻地、温柔又克制地亲吻上了女孩干燥的嘴角。
在还是个孩子的时候, 和大部分孩子都渴望得到过的海贼王的one piece或者所罗门王的宝藏一样,春日遥也有过一个梦想,那就是五条家的珍宝库。
在同龄小孩子偶然的聊天描述中, 那里简直就是圣经中的应许之地,到处堆满了价值连城的珍宝,连角落里的灰尘都散发着黄金和钻石的光泽,随便打扫打扫都能让普通人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作为一个连生得术式都没有的普通人,只要从里面摸出几件好东西去倒卖, 她连下辈子都不用愁了。
这地方对五条悟而言倒是随时开放的, 在高专时期, 他就对着好奇的同级漫不经心地描述过,说外边儿的传闻实在所言非实,那根本就是个安保措施挺严密的大仓库, 趣味性还不如任何一个引入了各式各样故事的、对外开放的博物馆。
而且,由于东西实在太多, 除了登记造册的、对光线和温度有特殊要求的躺在玻璃仓中的古物, 还有不少价值不明、极度危险或者难以被使用的咒具躺在角落的重重封印中吃灰, 误入的人没准就会被这些东西伤到。
当然也有不少好东西, 譬如春日遥手中的村雨就是他在飞扬的灰尘里打了好几个喷嚏、从旮沓中翻出来的最适合她的咒具——
随即他又抱怨说那地方阴森森的到处是灰尘, 实在没什么好玩的,要不然就领着大家进去看看了,不过倒是可以把在册的咒具名录翻出来给大家看看有什么想要的。
于是春日遥又不舍地把自己跃跃欲试想进去看看实现自己幼年时期梦想的心情按捺下去……
而在成年后,她是真的对这地方失去了兴趣, 再加上实在太忙,她还是一步都没有踏入过这个传闻中用黄金和珍珠垒起来的珍宝库。
她也是真没想到, 第一次进来, 还是因为另一个时空中当代的五条家主。一大早上她还缩在侍女重新铺好的松软大床里昏昏沉沉, 就有人过来通报说家主大人命人开了珍宝库,甚至纡尊降贵要亲自陪着她去挑选。
在金钱上一点都不小气这件事上,五条家的男人们还真是一脉相承。
“夫人若是有喜欢的,大可以随便挑。”
他微微一笑,随手拈起一朵细工发簪风格的白梅花,这种首饰一般是用一种细软的布料堆叠成花朵、飞鸟和游鱼的形制,再固定在簪身上,作为搭配和服的经典传统首饰细工发簪已经有上千年的历史了。
但这朵白梅花的花瓣的材质显然比那些传统手工艺品更加贵重,采用的工艺也并不相同,也许是某位达官贵人特意定制的舶来品,明朝永宣年间的金镶珠宝累丝工艺,在花萼末端垂悬着长长的、米粒大小的珠串,确实是优雅又贵重的首饰,如果是传统古典的东方淑女佩戴,没准儿就是一步三摇的动人姿态。
但问题是作为一个体术系术士,这么长串的东西直愣愣地挂春日遥头顶,难道是要让她狠狠抽打对方的脸么?这玩意儿要是缠绕在脖子上甚至会导致窒息吧?真要让它派上用场……除非作为战术暗器中的一环,在武器坠落时一脚踩在对方胸膛上,再用这珠串缠住对方的脖子厉声质问你到底交不交代情报再不交代就死啦死啦滴……
春日遥含笑低头,任家主大人将这精美的饰物簪在她盘起的长发上,眉眼弯弯。
不管喜不喜欢,以她目前虚荣的人设,收到贵重的礼物,多少要有点欢愉之色。
在又收到精挑细选的几件贵重礼物后,当代家主大人的耐心差不多也告罄的时候,春日遥就打算提出还有些家务缠身要去处理一下了。毕竟领导心有愧疚提出补偿,作为职业经理也不能总是拿着鸡毛当令箭嘛。
“悟少爷,悟少爷,家主大人和夫人现在在里面……”仓库管理员喘着粗气的声音远远传来,显然正在竭力奔跑。但他的速度又如何跟得上身为六眼术士的大少爷,只不过两次眨眼的功夫,五条悟的身影就从防备得严丝合缝的大门里闯了进来。
春日遥仔细打量了五条悟一眼。像昨天一样,他仍然在眼睛上蒙着黑布。
昨晚在仔细查探过他身体内的情况后,春日遥发现情况和她猜测的差不多,出生时难产对身体的伤害阻断了他眼睛附近的咒术回路,那部分空白的回路影响了六眼的功能,春日遥能做的是要慢慢引导他本人的咒力在那部分游曳,从而刻印下新的回路。
即使对春日遥来说,这件事也相当困难,如果不是她确实对六眼足够熟悉,甚至未必有胆量来尝试这件事。
这项工作昨天晚上大概完成了三分之一,以她精疲力竭地睡了过去而告终……是彻彻底底的昏睡,因为她对自己是怎么回到床上这件事毫无印象,准确地说,对侍女叫醒她之前的所有事,她都不记得了。
十七八岁的少年漫不经心地对自己的父亲打了个招呼,又当着一众奴仆的面直接忽略了她这个走马上任的新继母,没有要理睬她的意思。
对这件事,春日遥表现得安之若素,私底下两人立下的束缚另说,毕竟大家都知道这位大少爷看不起她很长时间了。
反倒是当代家主大人略微皱眉,责备了他身份尊贵的长子的无礼,又打圆场说既然来都来了,不如由他来给春日遥挑选一件礼物。
春日遥还以为五条悟会对这句话视若罔闻,没成想大少爷当真低下头,从亮着柔和暗光的玻璃仓前慢悠悠地走过去,真有几分在认真挑东西的样子。
春日遥不易察觉地蹙起眉头。说实话,虽然因为过度疲惫,她对昨晚的事印象不深,但仍旧觉得五条悟答应她这件事发展的太迅速了,她原本做好准备要花好些时日来自证,但对方似乎没怎么思考就答应了她的要求,诚然少年版本五条悟的性格谈不上谨慎,但也不至于就这么把自己的性命交付到别人手里……通过一个近乎儿戏的束缚。
不能对他说谎?说实话,即使不能说谎,适度的隐瞒和话术也可以将某件事情表述得面目全非,何况他还允许她有所保留。
还有她在意识随着那缕咒力彻底沉入对方咒力流之际,她好像听到五条悟叫了她的名字。
“遥。”
她甚至不确定这究竟是真实发生过的呼喊还是她意识下潜时产生的错觉,可那时那三个音节的语调缱绻地落在他的舌尖,分明就像是……
“找到啦——”伴随着少年清朗的声音一同传来的是利器破空的声音,清澈如水的刀刃擦过春日遥的头发,刺入身后的墙面,刀刃没有伤到任何人,可那股斩切过无数咒灵的戾气却仿佛实质的攻击却将跟在她身后的几个侍女吓得花容失色。
“悟!”家主大人厉声喝道,“你在做什么?”
“啊抱歉抱歉,”五条悟的声音里没什么道歉的意思,“没怎么用过这类的咒具,稍微有点……手滑了。”
“遥,你没事吧?”家主大人又转身安慰年轻而手无缚鸡之力的妻子。
“我没事。”春日遥垂下眼睛,掩盖住她眼里的震惊,长刀的刀刃确实没有伤到她,但那枚贵重的舶来品发簪就没那么幸运了,哪怕没有灌注咒力,长刀自带的、模仿诅咒之王的斩切之力将白梅花发簪破坏得四分五裂,散落在深色的水磨瓷砖上,即使是最技艺精湛的修复大师,也无法还原这件足有数百年历史的珍品。
但让春日遥震惊的显然不是被破坏的发簪,而是……那把长刀。
春日遥艰难地转过头去,雕刻着梅与松纹路的刀柄上还粘着不少蜘蛛丝和几张撕烂了的黄纸朱砂符咒,看着很有些滑稽,但春日遥笑不出来。
在清澈如水的刀刃上,有五个错金篆体汉字,隐约可见光华流转。
刀铭“妙法莲华经”。
这是曾经陪伴着她走过十几年岁月、又因为超规格的作战而化作碎片散落在月下深潭的长刀。
春日遥从没想过还能有和它再次相见的机会,即使是在这平行的时空里。
特级咒具·妖刀村雨。
五条悟从墙上把刀拔下来,“嚓”的一声送入陈旧的白色刀鞘中,又上前抓过春日遥的手,把长刀拍进她的手心。
“这是特意给您挑选的礼物,喜欢吗?”他甚至还加上了恭敬的称呼,“母亲大人?”
春日遥愣愣看着少年笑容明亮的脸,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了,但……他为什么会选到这把刀?如果是在她的少女时期,这把刀对于没有术式的她来说无论是在附着的术式、重量还是长度来说都无可挑剔,但如今这些这些优点都已经不复存在了,它也不再该是“六眼”的最佳选择……
“悟,你惊吓到你的母亲了。”
家主大人责备地看着五条悟,对春日遥难得的失态倒是很宽容——对于没有接触过咒具的贵族女孩而言,长刀上的血腥气足以让她们一个月都噩梦连连,像她这样只是失神一下,已经堪称是行为得体了……
他满意地点一下头,却没有注意到,以身体作为遮挡,长子的指尖轻柔地搔刮过他新婚妻子的掌心。
像是某种只存在于两个人之间的隐秘约定,或者一个意味深长的暗示。
春日遥选在了晚上对五条悟提出这个疑问, 在她第二次以自己的咒力引导他在身体空白区域印下新的咒力回路后。
有了昨晚的经验,这一次她称得上驾轻就熟,因此没有像之前那样直接昏迷过去, 但体力的巨大消耗依旧如故,她依靠在嶙峋的山石上,竭力平复紊乱的咒力和呼吸。
“原因?”五条悟坐在一旁,闻言歪着头看她,解掉遮眼的巾帕后, 如冰封湖面般的六眼暴露出来, 依旧不是春日遥印象中光华璀璨的样子, 但毕竟有一点缥缈的光泽从里面弥漫开了——“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吧?父亲让我给你挑一件礼物,比起长到可能造成扼颈窒息的、带链条的簪子,咒具不是更合适一点吗?你不喜欢?还是说……这把村雨和你确实有什么关系?”
“……没有。”春日遥一时不知道从何说起, 于是低下头,擦掉笼罩在额头上和脖子上的一点薄汗, 转移话题。“你现在能看到东西了吗?”
“比起之前不进光的状态确实好一点了吧, ”五条悟突然想起什么。“对了, 在珍宝库把你的白梅花簪子弄碎了, 我再送你一件小东西吧?”
“你已经送过村雨了。”这件礼物虽然在现场被家主大人认为是乱来的举动, 但当天下午仓库管理员亲自恭恭敬敬送到了她的院落。
在换上了崭新的刀鞘之后,特级咒具·妖刀村雨自带的戾气被暂时掩盖住了,但这依旧改变不了它曾斩杀众多咒灵的、沐浴鲜血的事实。仓库管理员擦着头上的汗,期期艾艾地搜肠刮肚找了一些理由, 什么杀人刀可以用来辟邪啦,悟少爷是一片纯然的好心啦。显然是怕得罪了据说很得宠爱的年轻夫人。
“那个是礼物, 这个是补偿, 根本不是一个性质吧。” 五条悟兴致勃勃地从口袋里摸出个小盒子, 黑丝绒布上躺着两枚血□□滴的鸽血红耳坠,无论是大小还是光泽度都是同类型里的珍宝。“很衬你眼睛和头发的颜色。”
“你现在已经能够辨别颜色了?”春日遥有点惊讶。
“虽然看什么都只能看到光影模糊的轮廓……不过确实是能正儿八经地感知到颜色啦。”五条悟一边回答她的问题,一边扳着她的脖子把她拉向自己,“你过来,我给你戴上。”
春日遥浑身酸软,这么猝不及防地被他拉过去,简直完全丧失了抵抗力,她只好竭力仰起头,表达自己的不满和抗拒:
“悟少爷,谢谢你的好意,我自己来。”
“不行。”十七岁少年断然拒绝,热烫手掌心压在她后脑勺上,蛮横地向下施力。“你都愿意让我老爹给你插簪子了,为什么我不能给你戴耳坠?”
这话实在没有道理,您父亲是老板,我是他的职业总经理,往头上插个簪子而已,属于对下属受委屈后的合理企业关怀,您这算做什么?完全没有类比的基础好吗?
春日遥满心满眼都是抗拒……关于十七岁五条悟给她戴耳坠这件事,在她那个世界也不是没有发生过。
在高专时期,某日五条悟突发奇想宣布自己也想打个耳洞,原因是无论是夏油杰还是春日遥都有,出于青少年的跟风心理,他也想尝试一下,然后春日遥就被他拽过来说想要提前感受下打耳洞的感觉……总之下手没轻重的人造成的结果是惨烈的,每每回想起来,春日遥都有点佩服自己年少时的好脾气。
“哎,别这么梗着脖子。”片刻后五条悟不满地在她耳边上吹了口气,湿热的气流像只小虫子一样顺着耳廓往里钻,春日遥的身体不自觉颤动一下,“说了不会弄痛你的吧?”
虽然视力只恢复到堪堪可以辨认色块的程度,但结合六眼本身的识别能力,五条悟忽然就体会到了埃米尔·诺尔德这样的色彩流派画家在画布上大面积渲染丰富色泽的乐趣。
比如此刻,不知道是因为温度过高还是因为气恼,春日遥雪白的耳垂尖上逐渐泛起了一层娇艳的淡淡红色,就像是一枚挂在树梢上、在阳光雨露的润泽下逐渐展露风姿的果实,虽然还没有完全成熟,却让人无端生起了想要咬上一口的欲*望。
仅存的一点理智让年轻的六眼还是没有这么做。
他伸手捏了捏她薄薄的耳垂,很明显地看到那抹流动的血色面积更加扩大了,在半透明的耳垂中央,有一个小小的孔洞,因为到了晚上快休息的时间,她也没戴耳坠或者耳钉。
“好小。”他惊叹地摸了摸那里,“没有用东西堵住的话,会重新合拢么?”
……这什么怪话?
这样的姿势让春日遥有点缺氧,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也只能耐心地解释:
“我耳洞打得很早,这样一晚上不戴耳塞也没关系。”
“好了,你换个边儿。”
春日遥有些惊讶地摸了摸那一侧的耳垂,果然那枚娇艳的红宝石耳坠已经嵌在耳朵上了。
“说了不会弄痛吧?”他得意地说,“我有特意问嬷嬷学过噢。”
……竟然不是临时起意么?春日遥有些诧异,随即又警惕地问:
“你学这个的理由是什么?”
“当然是我自己也想打耳洞了。”五条悟一本正经地说。“很晚了,我送你回去。”
虽然未能恢复到正常水平,但春日遥也觉得休息得差不多了,于是她用手撑着身体,好让自己坐起身来:
“嗯好。”
但少年人并没有打算松开对她身体的桎梏,反而一手下移到她的膝窝,一手托住她脊背,轻松把她打横抱起来。
“……?!”
“别挣扎啊。”五条悟把她的手按下去,“你的咒力压根儿就没恢复多少,这可还是有两座山和大半森林要翻,就靠步行,到天亮你都未必能走回去。”他想了想,“昨天就是我送你回去的,我知道怎么走,不会被发现的。”
好吧,无论是什么年纪、身处何地,行动力强都是五条悟最为显著的特征,他做这件事的时候,也根本没想着要征询春日遥的意见。在山间湿润的空气和清凉的夜风从脸颊两侧划过时,春日遥轻声说。
“那看来只要明天再进行一次……”只要再有一次,六眼的全部回路就搭建完成了,想来她也可以离开这里,回到本来的世界。
“明天不行噢。”五条悟说,“我明天有任务,要离开本家一段时间。”
“任务?”
春日遥迟钝地眨了眨眼睛。她差点忘记了,虽然世界线推进大不相同,五条悟甚至没有进入高专学习,但是咒术师们的主业确实是祓除咒灵。
“是从一群居心叵测的诅咒师的无差别攻击中保护国中生小鬼的麻烦任务,甚至还有人在悬赏那小鬼的性命。”对于这个任务年轻的六眼很有信心,因此语气甚至称得上是漫不经心,“是天元大人指名,一起做任务的还有咒术高专的特级……对了,要保护的那个小鬼叫什么名字来着?天外?天内?后面还要送她去和天元大人融合什么的……”
“星浆体。”
春日遥清秀的眉宇间仿佛笼罩了一层寒冰,数年前堪称惨烈的回忆不受控制地在脑海中高频闪现,关于鲜血、死亡和少年的成长和选择。命运的锁链就在那一战后崩坏,所有人都走向了截然不同的人生。
她缓缓绷紧了身体,几乎控制不住自己要对着这名为命运的未知敌人拔出长刀。
--------------------
作者有话要说:
断章在这里了,应该还会有一章?(大概)
“这就是国中生的教学?”白毛少年托着下巴百无聊赖地盘腿坐在屋顶上, 短短十分钟内,戴着眼镜的年轻教师已经把同一个章节的数学书往后翻动了十页,“他们在干什么?”
“划重点吧。”黑毛少年说。
“什么是划重点?”
“……就是回顾整个学期内教学的重点内容, 从而让全体同学都能更好地度过噩梦般的考试周。”
“这样啊,那干脆就只要教授重点内容不就好了?”
“没错,所以对部分教师而言,整本书都算是重点。”
“啧。”白毛少年把“我好无聊”四个大字写在了脸上,“没有等级1到等级5的超能力划分, 也没有只要伸出手臂就可以召唤数码宝贝的手表, 更没有只要丢出去就能召唤数码宝贝的大师球……”
“你究竟对普通国中生的生活有什么样的误解啊?”黑毛少年满脸无语, “你难道没有上过学吗?”
“没有。”白毛少年在不透光的墨镜后眨了眨眼,理直气壮,“我从没有过学校生活的体验。”
原来还是个失学少年。
夏油杰的心底顿时生起了一股“我真该死啊”、甚至午夜梦回无数次都会拼命谴责自己的愧疚之情。他忽然想起来之前夜蛾正道对他提起来过当代六眼天生不能视物, 虽然可以靠术式补足,但没准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才失学在家……
“我家里好像请了十几个老师……因为他们只用教我一个人, 超烦人的, 那群老头子成天只知道围着我一个人耳提面命, 一旦我流露出厌学情绪, 他们就会情绪波动涕泗横流, 一副心脏病马上就要发作的样子……好像我的学习成绩差就会造成日本陆沉级别的超级大灾祸。”
看着这家伙满脸天真又理所当然地描述他人上人的贵族生活,夏油杰的愧疚之情顿时烟消云散。
而五条悟还在接着发问:
“对了,我之前有好好看过资料噢,你的能力就是神奇宝贝大师吧, 哐的一声把大师球扔出去,就可以召唤出一大堆品种各不相同的咒灵来。”
“……是咒灵操术。”对这少爷做派的家伙, 夏油杰忍了又忍。
“是一个性质嘛, 有什么关系。”
“对别人的术式要保持基本的尊重啊。”
“你说我的术式是‘绝对防御’、‘阿基米德和乌龟的衍生鬼故事’我也不会在意啊, ‘要好好尊重每一个术式名称’是什么老头子的正论啊,老子最讨厌正论了。”
“哈?你这个语气是要出去打一架吗?”
“打就打——”嗡嗡振动声传来,两个人同时低头,从口袋中摸出手机。
“是任务资料啊——啧,对诅咒师的术式描述还能更清晰一点儿么,虽然都是乌合之众,但光已知的数量就相当惊人欸。”夏油杰打开邮件,因为那一连串的名单皱起眉。
“好无聊……那约架就等到任务结束后好了,优先保护那个麻烦的小鬼。”五条悟退出邮件,朝着夏油杰的手机界面看了一眼,“你的壁纸是什么?”
“长泽雅美。”夏油杰大方地展示给他看,是电视剧《龙樱》中的剧照,长泽雅美饰演的高中生坐在教室里由下至上地看向镜头,她留着清爽的齐肩短发,穿着带红蝴蝶结的白衬衣和驼色羊毛开衫,明亮的笑容一刹那点亮了整个手机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