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很难,她的理智在否认,但无论是声音、气味、笑起来的弧度还是握住手掌的力道,身体曾经记住的一切、人类感性的那一部分都在她的脑海深处大声叫嚣。
她要竭力控制自己才能否认身体隐约的眷恋,因此这几天除了必要的实验性接触她并不常与五条悟见面。
“专心一点。”五条悟不满地说,“我可是浪费了晚上休息的时间过来教你欸。”
春日遥回过神来,她歉意地笑笑,在他掌心的收束里旋转一圈,杏色的纱裙像毛茸茸的合欢花那样绽放开来。
“你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五条悟问。
“……谢谢。”不单是指今天的跳舞,还有之前下到她水杯中的粉末,虽然春日遥有意引蛇出洞,但她还是承他的情。
“啧。”春日遥听到他很不耐烦地啧了一声,然后语气笃定地说,“你根本不是藤原小春。”
他的语气很肯定,没有任何猜测的成分。春日遥有些惊讶地抬起眼,如果说他的父亲知道是题中应有之义,那五条悟是怎么猜到的?总不能就是因为她不会跳舞吧?
“你是不是想问我怎么知道的?……原因有很多,但我的确是知道了。”五条悟的语气中终于透出一丝别扭的调调,“我家老爹过两天就要回来了,要走就趁现在。”
“……”
原来是这样……她还在奇怪为什么他要夤夜前来教她跳一支舞,难不成就是为了告知她自己已经知道她的身份不成?
春日遥在心底默默叹了口气,可惜,这份好意她只能心领了。
“事实上,”春日遥的声音听上去平静宁恰,“空大人已经写信告诉我这件事了,我在这里跳舞就是为了等他在舞会上和他跳第一支舞。”
“哈?”十七岁少年发出一声类似于野兽被激怒时的低吼,他一只手紧扣在春日遥的腰上,隔着轻薄的纱裙,灼热的温度毫不留情地熨烫着她的皮肤。春日遥下意识地要后退,却被他顺势抓住膝窝,抵在压腿的把杆上。
很熟悉的角度,春日遥低下头看向满脸恼怒的少年,略微汗湿的脊背贴上明晃晃的、冰冷的镜子,她竟然荒唐地想到,该说不愧同样是五条悟么,喜欢的接触方式都一模一样——略微抬高的视角和无处可逃的禁锢。他们第一次接吻、第一次拥抱和第一次……似乎都是这样的角度。
“为什么?”五条悟问,“明明是超厉害的术士吧,你又不是藤原小春,你为什么一定要留在五条家?”
“为了……荣华富贵。”春日遥闭上眼睛,说来也是可笑,这本来是留给他父亲的回答,“作为术士要刀口舔血、随时陷入生命危险才能拿到的东西,作为五条家的家主夫人,我只要抬起手指就有人会奉到我面前——这就是答案。”
春日遥本来以为这个回答会让她收获一个满脸暴怒的五条悟,一个虚荣的女人,竟然占据了一个战士的身体,这对五条悟大概是绝对不能忍受的事——但过了几十秒,她也没听到答复,于是睁开一条眼睛缝——她获知的答案比之前五条悟猜到她身份还令人惊讶。
那些愤怒的情绪似乎都从少年年轻的面孔消散,在那遮眼的丝巾下,浮现的竟然是十足的茫然和……几乎不可察觉的脆弱,他似乎被这个意料之外的答案震慑到了。
“夫人, 您这两天都没怎么休息,今天一天更是几乎没吃什么东西,可要让厨房送点点心过来?”
“嗯……”话赶话说到这个点, 春日遥才发现自己确实饿过了头,她疲惫地擦掉额头上的一点汗水。“我得吃点肉,要咸口的、熟的。”
为了避免厨房用比手指甲大不了多少的精致点心和虽然煮过但是还泛血色的生肉来搪塞自己,她又补充道。
大型活动从来都是劳民伤财,在五条家固然不会有只恨财力不足的遗憾, 可在这个世界中还没见过面的家主大人的一封信件, 确实让整个家上上下下都忙碌了起来。春日遥虽然不必亲自动手, 但消耗脑力同样也很累人,她这两天都没怎么休息好。
“来宾名单一定要再三确认,预留出足量的客房来, 客人们跳舞累了可以歇息……当然,这个区域无论是安保还是接待服务的人手也要留足, 无论是偷鸡摸狗还是偷香窃玉的事都要尽量避免。”春日遥眯着眼睛按压眉心, 随口对着身边的管事吩咐。
“您放心, 按您的嘱咐都已经安排妥当了。”一旁的管事连忙奉承道。“您做事真是算无遗策……”
“只不过取谨慎两个字罢了, 还不知道家主大人是否满意。”春日遥轻声说。
“您这么尽心尽力, 家主大人自然是看到眼里……”
其实春日遥这话还真不是客套,在她所在的那个世界里,早早退位让贤的先代家主大人是个很会玩儿的人,如果不是他实在过于有钱有势, 高低得成为个行为艺术家。
某天,他在有着巨大室内游泳池的公馆内招待客人, 大家都已经开始推杯置盏翩翩起舞, 做主人的却迟迟不见露脸。好在大家都清楚这位先代家主是个什么类型的人, 也不甚在意,找到各自熟悉的朋友伙伴三三两两的聊天。
忽然,高耸的天花板滑板般朝两侧移开——这居然是个活动屋顶,直升机螺旋桨巨大的风声和月光般皎洁的射灯灯光刺入会场,客人们惊呼起来。
接下来直升机舱门洞开,头戴泳镜身穿泳裤的男人以不亚于任何奥运会跳水记录保持着的英姿,空中旋转两圈半,笔直地坠入池中,甚至没有掀起太大的水花。
春日遥倒是不曾在现场目睹空大人的英姿,但光是回顾那段录像,她就已经开始脚趾抠地。
而且对此她还有另一层隐忧,在她的那个世界里,这人在五条悟的成长阶段不说举足轻重吧,简直是毫无存在感。可就算这样,他们性格里肆意妄为的一部分似乎都是一脉相承……
而这个世界他可是亲自养育了五条悟,虽说这个亲自有些水分,但他们接触的时间无疑更多。在这么个人的影响下,五条悟不会成长成一个……到处勾搭妹子的浪货吧?
只能说大魏武帝曹孟德公不愧是史上带疾跑操作的第一人,春日遥还在忧心忡忡地想着这件事呢,就看到十七岁的五条悟板着脸从她面前慢悠悠地走过去,白色的发丝在渐暗的天色里似乎有银般的光泽。作为六眼的持有者,他虽然无法视物,但对人的视线似乎还是相当敏感,在经过她跟前时,金尊玉贵的大少爷冷冷地转过头去,没有要和她打招呼的意思。
这两天忙得过分,春日遥呆滞了一两秒,才想起来自己立了个贪图荣华富贵的人设,出于对强大术士尊重而要求她离开的五条悟这会儿看她大概就是一团黏在五条家鞋底、扯下来还怕伤到鞋子的口香糖之类的废物玩意儿。
春日遥眨了眨眼睛,她想不起来上一次看到五条悟这种表情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她觉得很有趣,于是在仆从的簇拥中上前一步,柔声和对自己不理不睬的继子打招呼:
“悟少爷,您用过晚饭了吗?”
“吃过了。”五条悟停下脚步,很冷淡地回答。
“……我听厨房说,这几天送过去的药汤您都没有好好喝下,这可不好,家主大人回来了恐怕又要忧心忡忡了。”
春日遥话音刚落,已经有机灵的小丫鬟飞奔出去,厨房离这里很近,不过两分钟,小丫鬟已经揭开食盒,把散发着袅袅药香的棕褐色药汤奉到她跟前。春日遥接过药碗,拿调羹搅动闻着就很苦的药液,笑意盈盈。
其实这就是太平方子,没有什么用处,但也没什么坏处,而且味道太苦,五条悟压根儿就没喝过。
“不……”
“啊。”春日遥故作惊讶地掩面打断他的话,“您是觉得这药太苦了么?也是,小孩子都讨厌吃苦药的,是我疏忽了,我立刻让人送蜜饯果子过来——”
五条悟从她手中接过药碗,一口灌下去,满脸冷漠:
“这下你满意了?”
春日遥正准备张嘴说点什么,早在门口等候的管事飞奔过来:
“家主大人的车已经到门口了!”
春日遥点点头,于是身边的人按照之前的安排各司其职地迎上去,唯独春日遥和五条悟坠后一步。
在咒力线条组成的视阈里,年轻的女孩笑得满脸纯良无辜。
为了迎接今天的晚会,她盘起长发,穿着贴合身材的礼服裙,耳畔明亮的钻石坠子晃晃悠悠。在清冷的晚风中,她纤细柔美得就像一株亭亭玉立的兰草。
明明已经决定这人是死是活都不去管她,十七岁的五条悟心中还是隐约升起了一点烦躁之意,他迈开腿,打算从春日遥身边走开,却被她叫住了:
“……悟少爷。”
“还有什么事?”
“这个给您。”女孩朝他摊开手掌,那里躺着一颗被彩色包装纸包裹起来的糖果,小小的,塑料纸边缘晕染出模糊的光晕。“很甜,您会喜欢的。”
直到春日遥的背影消散在建筑物的拐角,五条悟才面无表情地剥开糖纸,把糖果扔进嘴里。
浓郁的甜味一下子在口腔里散开,盖住了中药从喉咙到舌尖全方位的苦涩。他抬起头,月亮已经升起来了,婆娑树影在风中晃动。
确实很甜。
“你做得不错。”好在当前版本的家主大人看着比她熟知的版本看上去正常不少,在管家为他拉开车门后,他先是打量着自己年轻的妻子和落后她一步的、青春期末尾的儿子,毫不吝啬地夸奖了她的努力。“不愧是藤原家的女儿。”
已经知道她是个冒牌货了,还这么说,不知道这位家主大人究竟是什么意思?春日遥挑眉,毫不客气地接下了这样的赞誉:
“如果这场舞会能得到您和客人的喜欢,是我的荣幸。”
“当然。”虽然已经步入中年但仍旧英俊潇洒的家主大人笑着说,“我还想邀请你在舞会上跳第一支舞呢。”
身穿礼服、面容冷峻的管弦乐团指挥平稳地挥舞指挥棒,小提琴滑动的乐符开启了麦子花般流畅的第二圆舞曲,春日遥屈膝行礼,把戴着蕾丝手套的手交到空大人的手中。
“舞会不错,这身衣服也很衬你。”空大人面带微笑看着自己的妻子,他的声音很低,似乎一不留神就会消散在流水般的乐声里。“藤原家连自己的女儿都看管不住,着实是一群废物。不过我虽然要娶藤原家的女儿,倒也不是非藤原小春不可。”
原来是这样。
春日遥弯了弯嘴角。五条家主决定要娶一个藤原家的女儿,是为了两家的联合。藤原小春为爱私奔,这件事固然让他恼火,可生气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只会让两家的脸面全都丢光。
恰好这时春日遥从天而降,她堂而皇之地占据了这个位置,还在五条家众多的亲眷和仆役面前露了脸,五条家主索性就给了她这个机会,看看她究竟能不能坐稳家主夫人的位置。而在她的能力获得肯定之后,他也向她抛出了橄榄枝——作为藤原家的女儿,成为五条家的家主夫人。
至于藤原家那边,本身出了这么大纰漏,自然也会配合这边做戏,世家大族里,侧室养育的不为人知的小女儿也多的是。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他全心全意地相信了她这个身份来历都不明的女人,从今往后,但凡她有点不对劲,因病去世的缘由恐怕他心中都已经算好了。
“您说的是。”春日遥同样低声回答他,“像我这样侧室生出的、不被宠爱的女儿,能嫁入五条家,是我天大的荣幸。毕竟,我的心愿也就是能倚靠五条家这棵大树,获得金钱和权势而已。”
这就是提要求了,既然被允许留下来,不太过分的要求自然也该被满足。
五条家主满意地笑了,他漫不经心地拉住春日遥的手,引导她转了个圈,欣赏黑色长裙旋转出的优美光影。
“那么,夫人的名字是?”
“遥。”春日遥回答。
那么,到现在为止,她在五条家主这边就算过关了。至于后面他会不会因为什么事骤然生起杀心,那就是之后再要考虑的问题了。
“我听说悟这几天对你不大恭敬,”五条家主说,“我这个儿子,虽然双眼不能视物,但他毕竟是数百年才能诞生一次的六眼……身份和其余人是不同的。”
岂止是不大恭敬,现在估计看她就是占据了战士身体的臭虫。春日遥在心中腹诽,还有您的担心也是多余的好吗,虽然五条家常年都像是在宫斗剧现场直播,但我没真打算和您生个儿子然后和这个世界的五条悟抢继承权,运气好的话说不定几天后我就拍拍屁股走人,这样的担心完全是多虑啦。
但她嘴上还是恭敬地回答道:
“悟大人和我的身份相差太大,我不会生僭越之心的……”
春日遥微微一怔,脚下的舞步顿时乱了节奏,幸亏五条家主及时退后,她的尖头黑面红底高跟鞋才没有在他鞋面上碾压。
“怎么了?”
“您也知道,我毕竟是对着录像带和镜子练出的舞步,还不大纯熟。”春日遥诚恳地说。
就在刚刚,在流光溢彩的舞池边缘,五条悟从侍者的托盘中取过一杯香槟。这人对酒精的厌恶程度,想必不会因为换了一个世界而有所偏移——春日遥皱起眉,猜测他究竟想干什么。
然后,她清楚地看到,五条悟对着她的方向遥遥举杯——就像前几天她在人群中对着他举杯那样。
分明他是在笑着,春日遥却从那笑容中看出了几分似有如无的挑衅意味。他的嘴唇张合,动作很慢,慢到春日遥可以毫不费力地读出他的口型。
“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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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糖超甜的!
就像五条家主说的那样, 他将春日遥作为藤原家的女儿和自己的妻子介绍给舞会上衣冠楚楚的客人,客人们也纷纷知趣地向这位履新的五条家夫人敬酒,春日遥一一回敬了, 酒精让女孩子素白的脸颊染上了浅浅的酡红。
见状五条家主亲昵地拍了拍她的手臂,让她回女宾区休息,于是宾客们又笑着奉承五条家主对妻子的体贴。
春日遥对这种虚以委蛇的场景也很厌烦,乐得不用陪这群人演戏。顺势就答应了下来。
女宾区大多数是才进入社交场不久的女孩子们,相较于那边老于世故的政客、财阀和社交场合的顶级演员们, 鲜嫩得和花骨朵似的女孩子们自然更赏心悦目。
没想到刚坐下来, 一杯西瓜汁还没喝上两口, 也遇上找事的了。
春日遥抬头看向眼睛里满是不服气的、邀请她来四手联弹的女孩,心说您这完全是吃力不讨好啊,虽说您看着对自己的钢琴技艺自信满满好似李斯特临凡肖邦再世, 可要是素未谋面的人技高一筹,岂不是送上去把脸给别人打;而要是春日遥技不如人并因此出了个丑, 五条家主固然不会高兴, 可这姑娘岂不是也落了个心胸狭隘爱找事的名头?
何苦呢, 当代五条家主虽然英俊潇洒保养得宜, 可年纪毕竟已经大得能做她父亲了。
不过对于年轻小姑娘, 春日遥素来比较宽容。因此在确定她确实是来找事而不是技艺切磋后,春日遥站起身,趁着众人不注意,以身体为遮掩, 把浸了西瓜汁的纸巾团成团弹射出去。
浸满红色液体的小纸团在擦过姑娘的后腰、在裸色丝绸裙摆上留下一道鲜红的印记后,精准滚落到摆放着香槟塔的桌布下, 以体术系术士的身手而言, 这简直是杀鸡用牛刀。
春日遥随即又拉下自己的披风, 贴心地遮挡在姑娘的身后,年纪不大的女孩子霎时涨红了脸,连声问自己的同伴衣服上可是沾染了什么。很快,侍女就过来带着她去客房换衣服,春日遥一边言辞恳切地表达了这次不能与她一同演奏的遗憾下次一定,一边趁乱跟着人群溜出了宴会厅。
还没走上两步,春日遥就发现自己迈不动步子——黑面红底高跟鞋的细跟卡进了青石阶梯的缝隙中,她用力去拽,结果却是鞋跟和鞋面分离——这下彻底走不动道了。
春日遥擦掉额头的一点薄汗,感到酒渐渐涌了上来,她索性光脚跳到石头长椅边上坐下来吹风。
春日遥酒量一般,在高专读书时还因为喝酒闹出过大乱子,最后和自己的三位同窗一人写了五千字的检讨。
在仙台事件丧失记忆后,她满心愁绪,开始喝起了高度烈酒,醺醺然的漂浮感可以让时间过得格外快一些。
而等到和自己的朋友和同窗开始为打造全新的咒术界而奋斗后,她立刻又戒除了这种可能会影响判断力的饮料。
可现在这叫什么事儿啊,春日遥散开头发,放任清凉的夜风给自己过烫的脸颊降温。
无缘无故、毫无征兆地就穿越了,还不给一点努力的方向,迄今为止她也只知道这件事同这个世界的五条悟和他的“六眼”相关……哪怕是现在从云层里跳下一个天使款款地走过来她你现在只需要凑齐七颗龙珠召唤神龙就能实现你的心愿,或者登上海贼船寻找到one piece那里就有能让你回去的月光宝盒呢。
春日遥情绪有点低落。
“嗡嗡嗡——”是她设置成振动模式、因为穿着礼服裙所以只能绑在大腿上的手机。春日遥一边慢吞吞去摸手机一边散漫地想,说起来这个时候打电话过来的人是要推销什么理财产品吗?日本银行的内卷也很严重啊……
过了两三秒,春日遥猝然睁大眼睛,她几乎是不敢相信地摁亮手机,而手机屏幕上的来电显示赫然来自于自从穿越后就再也没能联系到的正牌男朋友。
五条悟。
夏油杰和家入硝子在春日遥失踪的第二天夜晚被告知了这个消息,而在他们急匆匆赶到五条家后,发现这个历史悠远的家族在深夜仍灯火通明,隶属于五条家的咒术师们沉默而整齐地在每一个死角处布防和戒严,黑色羽织的衣摆下鼓鼓囊囊,显然藏着大量热武器和咒具。
在他们来到书房后,五条悟也没有向他们寒暄的意思,直接向他们展现了一段监控视频,视频包含着两组监控画面,右上角显示着相同的时间。
“这两个监控互为犄角,分别处在一处转弯的两侧。”五条悟简洁地解释道。
春日遥穿着夏季轻薄的浴衣,打着哈欠眯着眼睛从一组画面上慢悠悠地走过去,高清摄像头甚至录下了她被微风掀起来的长发发尾消失在画面中的瞬间。但很显然,她没有能出现在另一组监控中。
“你是怀疑她被某人挟持了?”家入硝子直截了当地问。
“……这可能性是不是太小了一点?”夏油杰接着说。
在开发了术式和领域后,春日遥已经是当今咒术界最强大的几名术士之一,如果不是现在咒术高层凋零殆尽各个机构百废待兴,暂时顾不到咒术师的评级上,她早就被推荐成为特级术士了。
而且她的术式属性让她拥有强大的探测能力,什么人能在兵不血刃的情况下带走她?
“其实是有可能的。”五条悟说,“遥最大的缺陷其实是她的近身体术,如果不持有刀剑,她的身体素质跟不上她的等级。如果某个具有瞬移能力的体术强者在她不设防的情况下,在探测范围外发动偷袭,她可能根本来不及发动术式就被打晕了。”
换句话说,春日遥是个标准的脆皮,因此会被带位移的刺客克制。
“……你不如就说是你自己。”
“是,因为我能做到,所以无法否定这个可能性。”五条悟轻声说,如果不是凭借六眼和她之间似有若无的联系确认她现在还是安好状态,他现在未必还能用这么平和的语气对这两个人阐述这件事发生的经过。
“到现在还没人联系你么?遥她自己的手机还能打通吗?”如果电话还能拨通,就可以利用卫星定位追踪她所在的地点。
“不在服务区,任何追踪系统都查不到她所在的地点。”被剪切出的录像又开始从头播放,五条悟看着视频里步伐悠闲笑容明亮的女孩和她在风中飘动的发尾。“我甚至在想,她现在是不是不处在这个世界上。”
今天是春日遥失踪的第五天,五条悟布下的搜查网已经从东京扩大到了整个关东地区,但仍然杳无音讯。
现在是晚上22:32,他近乎麻木地拨通了春日遥的手机号,这几天他一直在尝试拨通这个号码,但每一次的尝试都是失败。
五条悟端起书桌上的冰美式,冷凝的水汽顺着玻璃杯沿滑落下来,这是春日遥喜欢的饮料,不加糖双份冰,属于五条悟平时压根儿不会碰的东西,但这次他面无表情地一饮而尽。
很快,冰冷机械的模拟女声就会告知他拨打的电话不在服务区内,就像这两天的每一通电话一样。
“嘟—嘟—嘟——”但这一次,手机微微振动地回应了他,五条悟霍然起身,书桌上层层叠叠累起来的汇报资料被扫落到地板上。
“悟?”女孩的声音在电话里微微发抖,似乎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确接到了他的电话。
“嗯,是我。”五条悟有些不可置信,无数的问题无数的疑问就盘桓在嘴边,但他克制了自己追问的欲望,尽量放轻声音,问出了那个最关键的问题。“你在哪儿?”
酒精的劲儿狂龙般在春日遥的脑海里乱窜,但她咬住嘴唇,尽量简洁地告知对方自己目前的情况:
“我就在五条家,但并不是我们所在的时空。”春日遥说,“我穿越了。”
电话信号里有很重的电流滋啦声,春日遥担心断线,因此以最快的语速告知对方自己现在的情况和推测。
“……我猜测这件事和六眼相关,但具体原理还不清楚。”
“保护好自己,我会想办法过来找你。”
过量的酒精终究是影响了春日遥引以为傲的判断力,这句算不上浪漫的承诺让她鼻子一酸。
春日遥用肩膀夹住手机,抱着膝盖毫无形象地在长椅上缩成一团,红色的长发乱糟糟地散落在赤*裸的肩头。
“……我很想你。”她把头埋进膝盖,声音里满是沉重的疲倦。因此,她没能注意到手机右上角原本微弱的信号在逐渐增强,由一格变为两格,又由两格突然蹦到了满格。
“这么晚了,你在和谁打电话……”清越的声音在夜色中、在她身后响起,十七岁的少年一字一句、咬牙切齿地念出了那个他从来不愿意喊出口的称呼。“母亲大人?”
五条悟听着自己的父亲像个刚结婚的年轻小伙子那样志得意满地向宾客们介绍自己新婚妻子的名字, 女孩像所有大和抚子一样落后他半步,低眉敛目,客人们也识趣地赞美她的美貌她的温柔她的婉约和谦恭。
但只有他知道, 在温柔端庄的皮子下那女孩狡诈如狐,她说不定还在心底哼着歌磨着锋利的爪牙,肆意地嘲笑着周围的人都如此肤浅所以才会被她的外表所欺骗。果然,把她当成了同类的猎物一头扎上去向她炫耀自己华美的皮毛,却被她随意施展的小花招吓得丢盔卸甲。
虚荣, 贪婪, 嚣张, 狡诈。
但光芒耀目。
明明已经下定决心要离她远一点,但在她悄悄离场时,还是忍不住跟了上去。看到她跟侍女说自己不胜酒力先回房间休息, 却拐了个弯顺着无人的小径走向花园里去。
对六眼的持有者来说,要在有限的空间里找到某个人实在是太容易了。
在扶疏的花木掩映中, 她披散着头发光着脚坐在花园的长椅上, 把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 脸颊也埋到膝盖里去, 似乎已经真的不胜酒力。
即使这样, 她还是坚持把手机夹在肩膀上,似乎是在接听某个人的电话。
“……我很想你。”
她的声音不大,疲惫虚弱得似乎随时就要消散到夜风里去,可其中的信任和依赖却依旧清晰可辨。
认识多年的朋友?关系亲密的情人?无数猜测在脑海中一晃而过, 五条悟从树木的阴影中走了出去,冷冷地质问他的继母:
“这么晚了, 你在和谁打电话……母亲大人?”
女孩从膝盖里抬起头来, 目光迷茫地在他的脸和自己的手机屏幕之间来回打量了好几遍, 好像也没能太搞清楚状况。
但很显然,她没有被这句话吓到,她捂住手机的听筒,压低声音继续对那头解释:
“没有人说话啊……”虽然已经喝醉,但她眼睛都不眨就立刻开始扯谎,“是中村悠一出演的七月新番先导PV啦……对对对,是子供向……我知道,我先挂了。”
春日遥挂断了电话,她摇摇晃晃地从长椅上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打量他。
“是悟少爷啊……你为什么在这儿?”她绷直脚尖,好像是想要往前走一步,但光着的脚心踩在夜半冰冷的金属框架上,立刻打了个寒战,又重新缩回去。“你刚刚在问什么来着?”
“……你在和谁打电话?”
“我包养的小白脸儿。”
这句话倒是说得干脆又响亮,透着一股你能奈我何的光棍气息。
春日遥倒不是故意要挑衅,只是在白兰地和红酒的混合作用下,她脑子委实有点不太清楚,因此像她这样从来思维都很清晰的人也犯了个经验主义错误。
在她出生的那个世界里,五条悟对于他生父生母每年都会新产生的复数位的情人和因此生下的数量庞大的孩子非常宽容,准确地说,是不太在乎,毕竟他可能都没有和这些孩子打过照面。而这些孩子也许和他一起生活在五条家的宅邸中,但人生的赛道确实连边都擦不上。
如今易地而处,十七八岁的五条悟对于这个走马上任的继母有一两个情人应该更谈不上有什么感触了……毕竟她已经立下了虚荣又贪财的人设,此时他看她大概就是个烂橘子预备役,再加个好色,想必问题也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