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类没有胸骨,可以钻进非常狭窄的地方,大宝和小宝都是亚马逊鹦鹉,战斗力简直可以忽略不计,再加上鸟笼限制了它们的活动范围,一旦被缠上咬住肯定就完蛋了。
安澜必须得想个办法救命才行。
其实她从前杀过的蛇数不胜数,然而金刚鹦鹉的身体构造和金雕的身体构造天差地别,想要飞下去一把抓死菜花蛇显然是痴人说梦。嘴巴倒是硬,可要叨到蛇身上就得在一个平面上跟它近身缠斗,同样十分冒险。
最好的办法就是把鸟笼打开,让所有鹦鹉都能飞起来躲避危险,把蛇留给两脚兽处理。
安澜和诺亚还保留着一世的默契,她在做出决定后将自己鸣叫的声调变了一变,对方就心领神会,飞到花坛边抄起了食盆。
老刘有点耳背,康复师和护工阿姨一向睡得比较浅,容易被各种噪音吵醒,为此特地配了好用的耳塞,就算不停喊“救命”,能指望上的其实也只有既不耳背也不戴辅助工具的小陈。
关键一直到现在二楼的灯都没有亮起,他估计是昨天晚上没睡好,或者在熬夜看手机,累着了,再加上习惯了鹦鹉叫声,普通叫唤已经叫不醒他了。
那么就加大音量。
正好还可以吓蛇一吓。
诺亚艰难地叼着不锈钢食盆飞到最高的横木附近,尽量瞄准地上的菜花蛇,张嘴把食盆丢了下去。与此同时,安澜张开翅膀朝地面飞行。
“咣!”
一声巨响在后院里炸开。
合金和石板地面碰撞的动静实在是种精神污染,停在露台的安澜都觉得耳朵嗡嗡作响,脑袋里回荡着不间断的轰鸣,听力不差的人类自然不可能错过这样异常的响动。
立竿见影地,卧室的灯被摁亮了。
盆状物下落时轨迹很难计算,所以没能直接砸到蛇身上,但是一个东西落到离它不远的地方仍然引起了它的警惕,使它在原地停留了片刻,支起身体查探危机的来源。
小陈打开窗户向下张望时先是看到了地上的安澜,听到她大喊一声“蛇!救命!”,沿着翅膀所指的方向一低头,顿时惊得寒毛直竖。
他连鞋子都没穿,就穿着条睡裤,慌急慌忙地冲下了楼,路上还险些和同样听到动静出来查看情况的康复师撞到了一块。
看到人类醒了,安澜稍稍放心。
她抓紧这段时间打开了隔壁两个鸟笼的门,把大绿、小绿、大红和小红放了出来,诺亚也没闲着,飞到落地门边上去叼了一只拖鞋,准备继续进行一些空中打击。
但是蛇的动作也不慢。
因为两只鹦鹉都不敢靠近,只敢远远地进行一些操作,它在短暂的停留过后越发接近鸟笼,此时已经把脑袋塞进了隔栏里。
大宝和小宝惊恐万状,拍打着翅膀发出了一阵又一阵求救的鸣叫声,慌忙朝笼子后方躲避,可是它们无法离开隔栏的范围,只能眼睁睁看着蛇把自己慢慢地塞进去,做出了进攻预备姿势。
此时距离小陈冲出落地门还有二十秒钟。
安澜实在没有办法了。
为了能够飞行,鹦鹉的骨头又轻又脆,别说让蛇死死缠住,就是让人类惩罚性地打两下都会打出问题。入侵者只要一发动进攻,留下的创伤可能就会是致命且难以复原的。
此时此刻她能做的一切就是调整落地方向,飞到菜花蛇身后,壮着胆子飞快地叨了一下尾巴尖,然后叼着尾巴往后拖。
菜花蛇的反应是迅猛的。
可它不知道是饿疯了还是有独特的判断,非但没有回头来处理背后的威胁,反而越发用力地把自己往鸟笼里挤。
安澜钉住了它的尾巴,却无法钉住它的身体。
菜花蛇弓起身体的方式可以使任何柔道选手甘拜下风,几乎不像是一个活着的生物,而像是一根弹簧,或者一根刚刚断掉正在反弹的弓弦,只是一收缩,一展开,就如闪电般袭向了面前的猎物。
小宝还没来得及逃跑就被困住了。
敌人咬住了它的翅膀,并且试图用身体把它缠绕起来,安澜见势不妙,拉着尾巴更加用力地拖拽,诺亚也下来帮忙,一时间竟然和这条大蛇僵持住了,没让它做出什么调动全身力量扩大战果的动作。
笼子里的另一个成员也没有闲着。
听到小宝的悲鸣声,大宝像疯了一样扑扇着翅膀朝着天敌发动猛攻,也不管是咬到了什么地方、抓到了什么地方,反正冲上去就是一通撕打,俨然一副伴侣要是死了我也不要命了的模样。
千钧一发之际,小陈终于冲到了后院里。
他还光着脚,而且可能是在奔跑的时候摔过,手臂上有明显的擦痕,裤子因为一直被踩也歪歪扭扭地挂着,看着危险极了,但更危险的还要数他手中拿着的菜刀。
面对两米长的菜花蛇,他一边大喊着“滚啊!”,“放开它!”,一边就是手起刀落地利索一劈,这一刀下去没能把蛇身砍断,但是也造成了极为严重的伤害,让蛇在受创的第一时间就疼得胡乱扭动起来。
可小陈要的不是它的扭动。
在场所有拯救者都需要它赶快松口,把翅膀已经弯得不像样子的小宝放开来。
他劈了第二下,第三下,直到把蛇身劈得几乎断开,大宝在笼子里上下跳动,尖锐的喙部啄瞎了蛇的眼睛,把眼眶里的东西挖成碎片,可它仍然没有松口,到死都没有松口。
小陈丢下菜刀就想去拖蛇的上半身,此时也赶到现场的康复师立刻打了一下他的肩膀,提醒他不要造成二次伤害,然后急匆匆地返回去找老虎钳和包扎工具。
小宝被解救出来的时候已经有点呆滞了。
人们给兽医打了电话,还给它做了一点简单的包扎,骨头的伤势并不完全是由咬杀造成的,还有疯狂挣扎造成的影响,可是比骨头更严重的是它的其他反应,经过刚才的惊吓,它的心跳跳得非常快,而且在不断地做出类似呕吐的动作。
这天晚些时候,兽医从镇上急匆匆地赶到了这里,他自述刚刚去给另一只宠物鸟动完手术,已经是用最快的速度赶来了。
到那个时间点,小宝垂着脑袋,不吃不喝,叫它也没有反应,只是歪歪斜斜地勉强站着。
“坏了。”
兽医立刻说。
“这是吓着了。”
他把小宝轻轻地托起来,用医疗箱里的器材做了重新包扎,然后就让小陈收拾出一个小笼子来说要把它带走医治。
可是说归这么说,语气实在不像是很有把握的样子,甚至还有点提前警示的样子,约莫是觉得这个反应有点严重,可能情况不会像饲养员们想象的那么乐观。
小陈心疼得直掉眼泪,责怪自己昨天不该晚睡,老刘更是恨得跺脚,自责把院墙插满碎玻璃片还不够,当时就应该直接做双层天盖才对。
他们谁也没想到隔着山路、隔着外院墙、顶着直上直下还挺高的墙面,竟然有蛇能越过碎玻璃片组成的防线,直接爬到天盖顶上,也不知道它到底是怎么爬过来的,之后一定要去严格检查一番。
这天在兽医离开后大家都有点食不知味。
待在后院横木上的大宝更是每隔一会儿都会哀鸣一声,水喝不下去,饲料也吃不下去,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笼子里溅到过鲜血又被擦去的地方。
它不知道自己的伴侣还会不会回来。
不,应该说,它不知道人类把它的伴侣带走是为了什么,在它的认知中,它的伴侣已经离开了,而且可能是永久的离开了。
安澜和诺亚站在一起,看着大宝因为失去伴侣而浑浑噩噩的模样,想起那个让她至今都心有余悸的冰冷清晨,忍不住又往边上靠了一点。
诺亚轻轻地啄了啄她的脑袋。
他们谁都没说话。
菜花蛇袭击给鹦鹉造成的打击是巨大的。
不仅仅大宝沉浸在惊慌和悲伤的情绪中,其他鸟儿或多或少都受到了惊吓,并且也都能察觉到环境里少了一个同伴,所以那阵子老刘和小陈就算难过也得打起精神,天天去后院里陪伴鹦鹉。
小陈每天下午都会去镇上探望小宝。
当时因为家里没有开刀的条件,而且它的伤口里都是骨头碎片,哪怕精神状况很差,兽医也只能把它接走治疗,否则就算不因为惊吓死去,光伤口反复破裂流血也弄出鸟命。
接走之后兽医为小宝动了两次手术,把翅膀的碎骨头清理干净,把断掉的血管缝合好,并且处理了蛇牙造成的细菌感染,虽说这种伤势将来就算愈合也会对飞行有影响,但至少第一关挺过去了。
身体创伤处理完之后就该处理因为心里创伤而导致的不吃不喝了。
第二天兽医就打电话来让小陈捎点鹦鹉在家常用到常见到的东西过去,最好在接受医学观察的同时创造出一个尽可能放松的环境。
小陈在后院里琢磨了半晌,二话不说,就把低着头的大宝捞起来塞进了便携鸟笼里,蹭了康复师的车往镇上赶。
原本是不得已而为之,最后误打误撞地撞进了唯一正解,不仅小宝在得到大宝的陪伴后终于开口吃饭了,留在院子里的鹦鹉也因为失去了大宝这个悲伤散发源而变得放松了许多。
小陈奔波时,老刘也没闲着。
意外发生前他还处于小心翼翼拄四脚拐杖的阶段,意外发生之后就跟身体里注入了凭空而来的能量一样,那是拄得虎虎生风、健步如飞,把护工阿姨都甩在了后头。
他亲力亲为地绕着别墅检查了两三圈,把每个角落都仔仔细细看了一遍,最后才在左侧墙角发现了端倪。
二楼的排水管塌陷了一小段,又正好和底下的树枝连在了一起,这条菜花蛇不是从后院院墙爬进去的,而是先爬到从二楼露台绕到天盖上去的。
原来如此。
难怪啊。
住在山上那么长时间,老刘在后院的防护上下了很多功夫,还是第一次碰到有蛇入侵的情况,但他知道鹦鹉是不能保护自己的,一旦出了问题,就是饲养者没有考虑全面,没有其他借口。
为了防止再出现今次这样的损失,他痛定思痛,决定把所有鹦鹉的鸟笼都更换掉,将竖着横着的栏杆换成密集的网格纹。
还是陈爷爷打来电话劝说在缓一段时间——
“让我孙子每天用心盯着,你呢就先把天盖封好,别一上来就把它们住惯的笼子换掉,等下没被蛇咬死,反而因为情绪焦躁自己给自己碰死挤死打架打死了,冤不冤?”
老爷子心想是这么一回事,就没着急。
过了七八天,兽医那边打来电话,说小宝恢复得不错,这道坎算是过去了,反而大宝因为不习惯宠物诊所的环境毛都炸起来了,精神也有点萎靡,回家要好好补补。
听到这样的消息,老刘一边高兴一边难过,心疼得大哭一通,哭过之后就开始指挥小陈购置各种坚果和新鲜水果,另外还列了长串的玩具表格。
总的来说鹦鹉还算好哄。
有好吃的东西吃,有好玩的东西玩,有主人全心全意的关爱,它们最终都能从低落的情绪中脱出,又变回叽叽喳喳的小太阳的模样。
全家也就是安澜和诺亚想得多。
老刘和小陈知道他们两个聪明,和其他鹦鹉不一样,比起玩玩具更喜欢看电视,虽然无法理解其中的原因,但不妨碍他们在一楼装了家庭影院,还特地安排了两个小座位来哄鸟开心。
说真的——有被哄到。
安澜兴奋得好几天都睡不着觉,恨不得从早到晚抱着投影仪,一口气追完了几十部电影、几百集电视剧,不仅自己看,还带着其他鹦鹉一起看,边看边学习经典台词。
不出一个月,家里就天翻地覆了。
吃饭的时候有鹦鹉在喊“用膳”,玩耍时有鹦鹉在喊“乏了”,老婆康复后恢复活力的大宝则是动不动就“朕”来“朕”去,开嗓唱电视剧插曲,不知道的还以为它小时候一顿饭吃三个韩磊老师。
最绝的还要数老爷子本人。
刘姓男子年纪一大把迷上了科幻片,尤其喜欢星际题材,打发小陈去买光剑就算了,要是没有康复师和护工阿姨拦着,他还打算把自己的拐杖换成光剑定制。
什么挡着屏幕不给看啦,抢遥控器换频道啦,更是家常便饭,把安澜气得脑袋冒烟,真想给他在房间里循环播放大悲咒。
眼看全家人的日常生活都被沙发和幕布捆绑住,对鸟的健康两说,对人的健康绝对不利,康复师不得不再次勇敢地站出来,就活动时间表提出自己的建议。
“出去走走吧。”他说,“您老人家长期这么坐着,眼睛要看出毛病来,腿脚也缺乏锻炼,更严重的说不定坐出深静脉血栓,到时候又要出事,每天看两小时最多了。”
老刘不愧是老小孩,闻言立刻瞪眼睛:“我出去走路了岂不是把遥控器白白让给安安?那不变成我输了吗?不行不行,不干不干,不公平。”
小陈:“……”
“要么带着一起走吧。”他最后建议道,“书上不是说训好的鹦鹉可以在外面放飞吗?山上平时没人没车,咱们给安安和大黑好好训训,出去散步的时候就带上一起走。”
说实话,安澜当时差点用脚趾抠出三个问号。
为什么啊!
这又不是金雕世界,金刚鹦鹉本来就是攀禽,只要有饭吃飞不飞它都一样,有电视看,有零食吃,为什么要叫她出去飞啊!
诺亚也表达了十二万分的抗议。
不过这家伙因为在电视节目选择上票给了老刘,已经被安澜“记恨”了整整半星期了,所以这回他抗议也没得到她的好脸色,甚至还被叨了三口。
老爷子倒是喜形于色,本着我看不到大家都看不到的共沉沦心理,立刻抄起了边上的四脚拐杖,摆出一副准备好了快走了的模样。
这回连小陈都想抠问号了。
好在他熟读《如何教你的鹦鹉说话》、《如何同你的鹦鹉相处》、《如何带你的鹦鹉出门》……总算明白在放飞前还需要购置一些装备,不然下次相见就有可能不是在家里,而是在“某地民警救助一只罕见鹦鹉”的新闻上。
通过网购买齐了放飞绳、定位器和护臂,又看了看了一两百个教学视频,小陈就摩拳擦掌,准备把纸面知识化作实践知识。
然而他很快发现自己看的书和视频都白看了。
在学语言时发生过的事再一次发生:无论进行到学习的哪个阶段,一黑一蓝两只鹦鹉都是一遍就会、一点就通,如果训练口令的次数多了,还会用“你行不行啊”的诡异眼神盯过来好几分钟。
小陈这辈子没那么无语过。
他也想不通自己究竟为什么认为两只可以跟人抢电视看还看得津津有味的鹦鹉居然会被放飞课程卡住——
这两只鸟都成精到会提醒他放飞绳没缠好、定位器佩戴错了啊,可恶!
话说鸟到底为什么会成精啊,大可恶!
怀着悲愤的心情,他也加入到了遥控器争夺战当中,连续三天让整个一楼都回荡着游戏比赛解说那振奋人心的声音,搞得好不容易戒掉游戏的康复师跟他一起蹲在客厅里被战队输一局赢一局的表现弄得当场死亡又仰卧起坐。
等到终于开始能进行户外训练那天,小陈喂了鹦鹉许多小零食,一边喂一边说:“出去千万别乱飞,你们很贵的,是真的很贵的,知道吗?飞走了把我卖了都赔不起。”
安澜见他说得委屈巴巴,就伸出脚爪薅了一把他的头毛,诺亚紧跟着也薅了一把,薅完还讨好地伸出翅膀要跟她贴贴,露出来的脸皮涨得通红。
小陈护着头毛,为这份狗粮流下了热泪。
其实按说鹦鹉学放飞的时候基本上都要剪羽,哪怕是方向感比较强的大型鹦鹉放出去直接飞走的都数不胜数,但无论老刘还是小陈都没有提起。
后来还是康复师问了一嘴,老爷子才拉着他悄悄说:“因为想让安安陪着出门就把羽毛剪了她该多伤心啊,出去本来是要她开心才对啊。”
小陈则给出了不同的观点:“安安那么聪明,剪羽毛变丑了肯定要生气,说不定会怂恿那几只调皮捣蛋的在我吃的东西里加料……”说着还瞥了眼正在得意的鹦鹉。“你还笑!我就说这双眼睛看穿太多!”
对此,安澜的回应是转过身去给他看根尾巴毛。
反正出去飞行已经要成为定居了,她就也不去思考要消耗的精力和错过的电视时光,转而想起到外面活动的好处来。
生活在离原产地十万八千米远的地方,如果没有奇遇,这辈子都不可能回归野外,只能在人造的环境里终老,能够出去看看更广阔的天地也算是对笼居生涯的一种调剂吧。
想明白之后,她就表现得比从前积极。
每次出门训练时都会主动帮小陈叼放飞绳,起飞后也很给面子地听指令,说飞几圈就飞几圈,巩固了饲养者的完全信任。
他们训练的场地就在别墅后方,从这里起飞,飞行高度约为十米,安澜能看见的东西仍然不太多,只是隐隐约约瞥见树林之外道路尽头的一些彩色方格。
在这一点上诺亚都比她见识得多些。
当初老刘生病,黑鹦鹉从别墅一路飞到山脚下的小房子,又在探明房子里没有人之后匆匆赶到更远的小镇集市附近,找到了视线范围里最近的一个居民。
等到将来有机会,有条件,或许她也能下山到集市上去逛一逛,顺便和诺亚一起再去向救了他性命的李老汉问声好。
这么想着,安澜飞得更轻快了。
七月里的一天,白日里蝉鸣阵阵,阳光热烈得要把地面都烤化,老爷子在她的报警声中边笑边光明正大地“偷吃”了一根西瓜冰棒,然后就用核桃逗着她等日落。
太阳渐渐西斜时,他摇摇头,示意小陈把定位器和放飞绳拿走,又拍拍肩膀,示意安澜站到他身上去,然后深吸一口气,和架着诺亚的小陈一起带着鹦鹉离开了空调间,走进夏日傍晚的习习凉风里。
他们在山上度过了愉悦的半个小时。
从这天开始,天天如此。
安澜没想到的事情很多。
她没想到嘴巴能长到咬坏遥控器,她没想到因为自己监督得严格小陈慢慢“叛变”成内鬼,她当然也没想到在每日的飞行漫步时光里,留在后院的鹦鹉们正在为生命的大和谐而奋斗。
还是诺亚最先发现了端倪。
那天他们刚刚结束飞行,因为头一次用鹦鹉的身体飞到百米高空而兴奋不已,穿过落地门时还在为这件事叽叽喳喳。
回到后院之后,安澜习惯性地直奔鸟笼,准备梳会儿羽毛就开始睡觉,省得晚了还得听蚊子嗡嗡嗡地飞个不停,咬不到吵到。
诺亚则是飞上横木去进行他每天都会进行的平衡性锻炼,踩过每一根横木,攀上最高的树架,最后倒挂在天盖上。
虽然他现在的平衡性已经很好了,但他这么做时总能慢慢梳理思路、顺道放松身心,就跟人类练习瑜伽一样,安澜当然要表达一百二十万分的支持。
不过这天傍晚她没有听到诺亚愉悦的鸣叫声,恰恰相反,她听到了对方半是惊恐半是激动(?)的大叫声。
天都要黑了鬼叫什么?
难道家里又进菜花蛇了?
安澜狐疑地停止爪子上的动作,从鸟笼外侧攀到横木上,仰头准备看看情况。她这边还在默默地看,那边诺亚已经叫起来了——
“快来!”他说道,“快来!蛋!”
有鹦鹉在哪里下蛋了吗?
因为大型鹦鹉下蛋不如小型鹦鹉那么频繁,穿过来一年多楼上的虎皮鹦鹉都下了三十个了,后院里连个蛋的影子都没见着,所以她立刻明白了诺亚兴奋的原因,自己也跟着兴奋起来。
等到飞到目的地去,往他翅膀所指的树洞里一看,她的眼睛就不由自主地瞪大了,尾巴也因为激动而翘了起来。
树洞里躺着三枚鸟蛋。
白白胖胖的、圆滚滚的鸟蛋!
之前他们一起散步经过这个树洞时就觉得它简直是三楼那个树窝的简易版,虽说入口有点小,里面就大了,能容纳好几只鹦鹉,估计老刘设置这个窝就是当做繁育箱用,指不定她和闹闹刚出生时还在这里躺过,后来才被摸走。
“蛋!”诺亚悄悄地又叫一声。
是啊,蛋,蛋在这。
关键你压低声音是干什么啊,我们只是来看看蛋,又不是要来当偷蛋贼!
安澜真是恨铁不成钢地想叨这只傻鸟的脑壳,但又觉得变成鹦鹉后已经这么傻了,再叨就更傻了,想来想去还是放了他一马,转而看向院子里的其他同伴。
现在的情况就有点非同寻常。
金刚鹦鹉一般一窝也就是下两到三枚蛋,这里生活着的其他大鸟也差不多,哪怕生第一枚的时候不蹲着开始孵蛋,整个一窝都下完了,怎么着也该开始孵了,再不济也得过来护一护巢吧。
可是完全没有。
从大蓝小蓝到大黄小黄,每只鹦鹉都表现出一副“我是正派人士蛋你在说什么蛋我不懂”的模样,有的在梳理羽毛,有的在打架,还有的在摘花坛里曾经被叨秃噜皮好不容易坚强起来开给两脚兽看的月季花。
顶着安澜和诺亚诡异的眼神,大宝美滋滋地叼着花瓣飞到老婆身边,一边咕咕叫一边显摆,说实话,那样子看起来真的有点像一只黄头红肩绿身体的呆瓜咕咕鸡。
问题很大。
生下这三枚蛋的小夫妻就这样把蛋丢在这不管了,也不知道多少鹦鹉过来看过了,气味还杂得很,完全嗅不出来究竟是谁干的好事。
安澜只能飞到落地门边上,隔着纱窗门大喊“爷爷”和“小陈”。
这一老一少穿着同款老头背心,踩着同款人字凉鞋,摇着同款写着“诸葛孔明”的羽毛扇,其中一个还拄着单根拐杖,听到她说“有鸟蛋”,他们都愣了一下。
其实家里的鹦鹉的确已经很多了。
老爷子过年时还絮絮叨叨地许愿大家新年少生几个蛋,虽然更多的是对二楼的小鹦鹉们许愿,因为它们实在太会生了,可是大型鹦鹉一旦繁育起来,一只幼鸟就顶的上小的好几只。
不是所有的蛋都能孵化。
楼上那只特别能生的雌虎皮跟雄虎皮感情很差,合笼就要打架,所以都是单独待着,可它一样照生不误,每个月都得下两窝才舒坦,不管老刘怎么调换环境都没用。
没有雄鸟参与所生出来的蛋都是白蛋,既孵不出幼鸟,又伤雌鸟的身体,为了废物利用,这些白蛋在养鸟人家里一般都会煮熟了直接喂给当时鸟补身体——听起来有点怪异,但其实在野外环境里有些鸟也会吃,毕竟死蛋就是蛋白质。
大型鹦鹉就不一样了。
老刘抱着希望大家都不孤单的念头,在购置后院里的大鸟时基本都给配好了对,它们并不会全年生蛋,而是有一定的繁育期,每次下蛋十有八九都是可以孵化的那种。
也亏得当初买的时候他多留了个心眼,入手的鹦鹉基本年纪都不大,说是一对一对,其实能繁衍的也就三对,才控制住了后院里的鸟口数量。
所以当听说树洞里有鸟蛋时,老爷子和小陈都是直奔那三对犯罪嫌疑鸟,把它们统统抓获,一对一对地观察,誓要找出真凶。
线索还是有的。
寻找线索的方式就不那么……雅观。
老爷子虎着脸,放走了卿卿我我咬着嘴巴的大蓝和小蓝,放走了甜甜蜜蜜靠着脑袋的大绿和小绿,最后留下了当着饲养员的面还在打架的大黄和小黄。
安澜:“……”
诺亚:“……”
行啊,你们两个真是真鸟不露相,每天从早打到晚打得头毛乱飞尾巴秃掉,打得大白看到你们就吓得魂飞魄散恨不得当场消失,打得全世界都知道就你俩感情不好,结果现在甩出来三个蛋?
别说安澜和诺亚被这神转折转得头晕目眩,就连老刘和小陈都被转得目瞪口呆,他们看看正在呱呱叫嚣的大黄,又看看身体后仰眼睛里在飙杀气的小黄,对人生多少产生了那么点怀疑。
那这蛋……还给它们孵吗?
放在以往老爷子是不给雌鸟留蛋的,因为家里的鹦鹉太多,环境嘈杂,给鸟孵不如自己孵成功率高,而且还不会让鸟那么想生蛋——如果知道生下来的蛋会被拿走,它们就会下意识地少生几个。
生蛋和孵蛋对雌鸟的消耗太大了,对寿命都有影响,任何一个养鸟的铲屎官都不会想让鸟儿一直生蛋,哪怕再喜欢幼鸟少生几个也就够了,有些甚至最好它们不生,除非是专门搞繁育的铲屎官。
为了不让雌鸟记恨,老爷子还不自己掏蛋,通常都是雇人进去掏,基本就跟铲屎官让朋友带猫猫狗狗去看兽医的原理一样。
不过那是从前。
今年他刚刚遭受过所谓亲情的打击,看到这些鸟蛋,再想到把鸟蛋带走自己孵的行为,虽说看着是为人工环境里长大的幼鸟好,对亲鸟总归有点伤害,就想着要不要把它们单独隔起来让它们自己孵自己带。
可是大黄和小黄……怎么看都不像能的样子。
这两只鸟不会在孵蛋的时候继续打架吧?
万一将来要喂养幼鸟的时候它们因为谁来吐食谁来梳毛吵起来打起来了怎么办呢?
要是不小心给幼鸟踩死了岂不是直接完蛋?
像这种下了蛋之后直接当做无事发生好像那不是三个蛋而是三坨粑粑的亲鸟无论如何看着都很不靠谱,不,是非常不靠谱吧!
老刘的脑海中充满了各种离奇画面,越想越害怕,总觉得下一秒钟三只可能会出生的幼鸟就要被它们的父母玩死了,忍不住为这些还没发生的事气得怒发冲冠,捏紧了自己的拐杖。
大黄和小黄这时才意识到情况有些不对,从打架中脱出身来,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脸色通红的两脚兽,收起气焰,默默地缩成了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