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生在动物世界—— by撸猫客
撸猫客  发于:2023年07月19日

关灯
护眼

到了第二天、第三天,气温再一次骤降。
到了第四天,冷到连呼吸时都有一种刺痛。
一连四天,狼群没有发现任何食物,因为离母狼王的产期越来越近,每次寻找过后大群都得折返到狼穴附近来,体力消耗非常剧烈。
这是再坏不过的消息。
美洲野牛和大多数鹿类在冬春季节都得刨开雪层去吃下面的干草和植物根茎,如果雪层太厚,进食对它们来说就非常困难,还没满一岁的幼崽环境抗性更低,即使严寒不杀死它们,饥饿也会杀死它们。
寒潮不知道已经杀死了多少猎物,而它们死后又被风雪掩埋,气味还被阻隔,狼和其他掠食者根本找不到位置在哪。
无效的死亡最为致命。
能量没有从一种动物身上流转到另一种动物身上,而要等到冰雪消融后才可以去滋养大地,造成的食物危机就会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造成食物链上层的生存危机。
等到第五天时,饥饿导致的萎靡已经到处蔓延。
天气没有放过灰狼们,风还在树林里穿过发出恐怖的呜呜声响,雪片不是在飘,而是在往下倒,如果不是把狼穴挖在斜坡上,这会儿可能已经连洞口都要堵严实了。
就算如此也是堵得不轻。
安澜和其他灰狼还是得不停地进行清理,有时是把雪刨出去,有时是用身体在外面挡一挡,以免影响到凌晨时分开始分娩的母狼王。
公狼王往洞口凑了一次,似乎想去看看情况,结果被对方毫不犹豫地吼了出来,只能蔫巴巴、孤零零地坐在雪地里。
按照习惯,它们应该在这里守着。
但狼群已经很久没进食了,大家都害怕阿尔法没有力气生产,也害怕没有乳汁去喂养小狼,只能分出一部分成员留下看守,其他成员组成小队再次外出去碰运气。
公狼王留了下来。
小队里地位最高的是贝塔狼。
整个狼群的命运都压在安澜的肩膀上了。

安澜在狂风中艰难开道。
这是她第一次扮演引路者的角色,前方完全没有任何动物走过的痕迹,只有白茫茫一片雪原,松软得像刚做好的棉花糖。
灰狼是为雪地而生的。
更轻的体重、更大的脚掌、更适合长距离奔跑的肌肉构造,让它们在和有蹄动物的深雪区赛跑中总是能获得上风——
前提是能找到这些有蹄动物。
离开狼穴两小时,别说鹿群牛群了,连只兔子都没见着,倒是远远见到了前段时间毫无音讯的白嘴猫猫,在远处一晃就消失了,想必日子也不好过。
这种天气能出现点异色就算奢侈。
奔跑久了都不知道自己跑了多少路,树林被抛在身后,参照物只有天边的群山,在狂风暴雪中被简化成巨大而模糊的阴影。
安澜品尝到了嘴巴里的苦涩。
饥饿感在胃中燃烧,抽取浑身上下的力气作为燃料,带来阴冷的、尖锐的刺痛。
哪怕尝试鼓舞士气,平时能穿透浓雾的嗥叫声也会显得无比单薄,单薄得像一片羽毛,轻而易举地被狂风卷住,撕碎在了原野之中。
不如保持沉默。
在沉默中,疲倦渐渐占据上风。
安澜慢下脚步,让身后的松树场公狼王和大黑狼赶超上来,在近处共同承担开道的职责,并且提供它们的生存智慧,可这两头大狼也对方向毫无头绪。
入冬以来常常见到的驯鹿群去哪了呢?
总是固定在一个区域活动的野牛群又去哪了呢?
即使今年冬天格外寒冷,即使这场寒潮来得无比凶狠,让它们改变了活动规律,也不能干脆就这样凭空消失了吧?
没有猎物就无法生存。
又往前跑了一段路,安澜抬起鼻子,喉咙微微抽动,尝试从风中捕捉到哪怕一点有用的信息,但这个举动仍然收效甚微,只是加速了鼻子周围霜的凝结。
一阵躁动的情绪在狼群里穿梭。
黑狼重新往后落了一点,可能是去履行贝塔狼的职责、安抚普通成员,大约几分钟之后,它又重新回到第一梯队,表达出了无声的支持。
它明白,她也明白——
狼群只能继续往前走下去。
在猎场和洞穴中来回穿梭会消耗大量体力,而且是无谓的体力。狼穴附近没有,狼穴外圈没有,那么就要到更远的地方去寻找,不成功,不折返,死也要死在外面。
安澜迫使自己继续奔跑。
引路者不停下脚步,大群不停下脚步,零零星星的几头狼也不敢停下脚步,生怕迷失在恐怖的风雪中,饥寒交迫而死。
就这样拖着拽着,狼群又向前移动了数公里。
此处已经无限接近西北侧的领地边缘,因为褐岩狼群遭遇猎人的重创,轻易不会往东侧扩张,再加上分界线是一条大河,横渡很麻烦,所以谷地狼群平日里对这一块的防御比较松散,过来的次数也不多。
结果反而是这最没有存在感的西北角给了狼群一个最大的惊喜——
黑狼在雪地里发现了一只掉落的鹿角。
形状扁平,角面粗糙,看起来像某种奇怪的扇形珊瑚,足足有半个狼身那么大,是雄性驼鹿在冬末春初换下来的旧角无疑。
如果仅仅是这样还没什么,关键是这枚鹿角有大半还没有被冰雪覆盖,而且上头的驼鹿气味很重很新,一看就是最近脱落的。
这可能是狼群数天以来最接近猎物的一次发现。
十二头灰狼齐齐精神一振,连走路稍微有点点跛的某头松树场灰狼都兴奋地嗅个不停,眼睛饿得发绿,牙刀露在外面。
狼群沿着河流寻找。
约莫找出半公里,安澜隐隐约约觉得有哪里不对,本来就若有若无的气味随着行走彻底消失了,她突然想到:
该不会驼鹿是往河对面去了吧?
那消失在猎场里的驯鹿群呢?也往西南去了吗?
安澜伸出一只前爪试了试积雪的冰面,觉得有雪和毛发的缓冲,行走似乎不那么艰难,平衡还是能保证的。
领地冲突可能带来危险,但要是找不到猎物,现在就可能会面对危险。
尽管天气很暗,能见度很低,她还是领着其他家庭成员上了冰,小心翼翼地朝河对面小步走去,时不时停下来嗅一嗅雪面上的气味。
狼群没有完全跨过冰河。
在靠近褐岩领地的地方躺着另一只被雪覆盖的鹿角,离它不到半米的地方还有一块半圆形的黑色石头,看着非常奇异。
走近些才发现,石头并不是石头,而是雄性驼鹿被冰雪挡住后露出来的一侧肩胛。
可能是尝试渡河时雪还没堆得很厚,鹿蹄又不适合在冰面上行走,驼鹿因为失去平衡寸步难行,或者干脆摔断了一条腿,所以没能完成南进之旅,死在了冰面上。
有吃的了!
安澜差点湿了眼睛。
不需要她去指挥什么,已经饿了五天的灰狼们一窝蜂似的冲了上去,奋力刨着鹿尸边上的积雪。
有着急如小调皮的眼睛都黏在鹿肩胛上下不来了,越过正在刨雪的家庭成员就想上去抱着啃,然后就被宽耳母狼顶了个跟头。
驼鹿就像海中的鲸。
一头倒下,就有无数动物能靠着它存活。
被冻过的鹿皮像一张没有弹性的砂纸,鹿肉则又冷又硬,咬起来的时候就像在啃石头,会发出嘎嘣嘎嘣的声音,但所有灰狼都在埋头苦吃,实在咬不动的能舔一舔也好。
它们一边啃咬,安澜一边在催促:
狼群已经离开狼穴很久了,也不知道母狼王和狼崽平不平安,有没有其他掠食者来进犯,大群找到食物就得快点带回去。
只希望还来得及。
——希望还来得及。
狼穴中的母狼王也是这样想的。
天蒙蒙亮时羊水就破了,它按照经验为自己准备好了分娩需要的一切环境,凭借经验等待着第一只幼崽出世。
可是年老和饥饿使它有些力不从心。
过了不知道多久,疼痛升级了又升级,小狼崽子却始终没有能被成功娩出,反而是在腹中活动的频率越来越低了。
母狼王只得不惜体力地拼命推挤。
当公狼王第五次试图钻进洞里来看时,狼崽才呱呱坠地,母亲仔细地咬断脐带,又舔干净身上从胎里带来的脏污,希望把它们舔到发出细弱的叫声,好放心给它们喂奶。
然后有两件事情发生了。
一共六只狼崽,其中四只叫了,另外两只口鼻处流着些脏东西,不管怎样舔都没有反应,只是软绵绵地趴在那里,似乎根本没有呼吸。
剩下四只幼崽在稍稍能动之后就自然地往母亲那里拱,寻找着能供给它们乳汁的地方。起先它们的确喝到了,但很快乳汁就变得稀薄起来。
母狼王五天没有进食了。
通常狼在饱餐一顿后可以坚持很长时间,但一直保持饥饿状态时间太长,再加上恶劣的环境,很容易就会把虚弱状态滚雪球一样滚起来。尤其它还是一头怀孕的母狼。
勉勉强强把幼崽生下来已经算是很不错的了,要是再没有食物供给,想要把四只幼崽全部奶活,几乎是不太可能的事。
作为两个家族里年纪最大的一头灰狼,母狼王的智慧就像牙齿上磨损的擦痕一样多。
狩猎小队会带来好消息吗?
它不知道。
但它知道在最艰难的时间里,阿尔法狼必须坚强起来,成为其他家庭成员的后盾。哪怕其他灰狼没有一个知道该怎么办,阿尔法狼也必须要想出办法来,无论付出什么代价,因为这就是一头阿尔法狼的职责所在。
公狼王在外面发出询问的呜呜声,背景还有胆小鬼在雪地上来回踱步踩雪时发出的擦擦声。
现在小狼出世了,它们根本不敢尝试进入狼穴,只能在外面表达自己的关切,通过嗅觉和听觉来判断事情的进展。
起先事情都很正常。
它们嗅到了幼崽出生时的血腥味和臭味,这股味道淡去一些后,伴着狼崽的叫声,乳汁的味道浓重了起来,紧接着不知道为什么又转淡了。
然后它们再次听到了那种细细的尖叫声。
小狼在向母亲乞求食物和照料——这个认知让两头被留下来看守巢穴的公狼感觉到坐立不安,就像任何听到幼崽尖叫的成年个体一样。
但它们很快就脱离了坐立不安的状态。
几分钟后,另一股气味从洞穴里传了出来。
两头公狼背毛炸起,耳朵直竖。
胆小鬼差点从雪地里跳起来,狂乱地洞口外面搜索着,咆哮着,前爪刨着地面,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嗅到了这种气味——
新鲜的血气。
公狼王没有发疯。
它只是往洞口凑了点,鼻子翕动着,非常轻非常轻地嗥叫了一声,然后趴卧下来,把大脑袋架在了前腿上面,尾巴没精打采地拖在背后。
过了没一会儿,它又抬起脑袋,望向遥远的雪原,不知道是在期冀狩猎小队尽早回归,还是在思考着一些无人能明了的事。
这天晚些时候,安澜带着狼群回归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画面。
她嗅到了乳汁的气味,有点咸,又有点甜,里面还带着一丝丝血的味道。
不仅她嗅到了,其他灰狼也嗅到了。
和过去两年不同,今年没有一头灰狼在为新生命庆祝,因为它们都意识到里面发生了什么事——
有两只幼崽没存活下来。
并非化入大地,而是完完整整地消失了。
它们从母亲的血肉中诞生,又回到了母亲的血肉里,出于一头阿尔法狼含着热泪的痛苦抉择,也是当时万般无奈之下唯一的办法。
狼群必须用时间去消化这一惨痛的事实。
但至少今天,不会有更多小狼死去了。

幼崽是家族的宠儿。
每一只幼崽的诞生都会给整个动物家族带来长久的满足和快乐,但当食物短缺时,这种快乐就会转化为同等的忧虑。
而忧虑往往就会导致过度反应。
谷地狼群现在就是这么个状态。
成年灰狼就焦躁不安,有的在呜呜低吼,有的在不停打转,它们中大多数龇着牙刀,好像要去威胁什么看不见的敌人,就连平时最喜欢打打闹闹的胖胖和小调皮都绷紧了身体。
一个防御模式被激活了。
此时此刻压力最大的就是安澜。
幼崽身体虚弱,母狼王必须寸步不离地照看它们,而公狼王似乎深受打击,再加上本就缺乏威望,做什么事都蔫巴巴的。
明明两头阿尔法狼都在方圆十米之内,被推出来主持大局的竟然还是一头贝塔狼。
安澜一边要压着其他家庭成员不让它们乱起来,一边要压着心里的低落情绪,一边还要操心未来几天的食物从哪里获得,一时间有点焦头烂额。
最关键的是边上还有个松树场狼群。
正常情况下狼群的集结发生在冬季,目的是共同应对缺少食物的危机。在天气回暖时它们会各奔东西,回到自己惯常待着的地方迎来交配季节,然后诞下幼崽,基本没有合作对象在边上时繁育新生儿这种事。
但是因为今年春天特别冷,或者说冬天特别长,驯鹿群不断往南迁徙,导致两个狼群在交配季节之后两个狼群在导致前段时间还没那么冷的时候交配季节之后才集结到一起,所以现在就有点尴尬了。
狼群是护崽的。
母狼王格外护崽。
平时就连两任公狼王都不会被它放到洞穴里面去,其他成员也得夹着尾巴不要刚开始就贸然靠近小狼,更别说是没有血缘关系的松树场灰狼了。
现在因为两只小狼的死去,整个狼群都陷入过度反应状态,合作关系顿时变得岌岌可危。
为了避免谷地狼群在悲伤中袭击松树场狼群,也为了防备食物紧缺时松树场狼群虽只有万分之一但仍然存在可能做出的袭击举动,最好还要保持大家的友善关系,安澜不得不采取行动,暂时把两个狼群隔离了开来。
松树场狼群也不想被无数道目光盯到炸毛,在阿尔法狼的带领下顺水推舟地从几十米开外退到百米开外更远的地方驻扎休憩。
一起跟过去的还有十字鼻。
这头母狼在两个狼群间徘徊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此番还是它第一次鲜明地表达立场。
因为它是头身体健康、骁勇善战的母狼,在狩猎中总是发挥极大作用,再加上脾气有所好转,没从前那么坏,松树场灰狼其实并不排斥它的接近。
安澜常常看到十字鼻和松树场公狼王一起在雪地里行走,因为有了被一个新家庭接纳从而诞下属于自己的后代的可能,它看起来很是高兴,甚至显得有点温和。
唯一存在的影响因素只有一个——
十字鼻和母狼王年龄相仿。
八岁对圈养狼来说并不算老,但对野狼来说已经是个可能在竞争中失去优势的年龄了,每过一年,它们的状态就会有一个严重的下滑——主要在牙齿磨损和体力上。
野狼没有圈养狼那样好的条件,主要食物也不是肉块,平时还要打斗,还要遭受各种疾病的侵扰,牙齿磨损非常严重。
狼的主要进攻武器就是利齿。
当一口犬齿都被磨钝磨平,其他牙齿破碎的破碎、折断的折断时,还有什么力量去和年轻灰狼争夺地位呢?又还有什么力量去在领地争斗中发光发热呢?
因此,即使血缘纽带下很少存在所谓推翻阿尔法狼的状况,没有被衰老、疾病或战斗夺走生命的老狼仍然会有极大可能让出交配权,谋求整个家族的利益最大化,也谋求自己的利益最大化。
从安澜对家庭成员的了解来看,十字鼻的性格和母狼王完全不同,除非身体不允许,否则它是不可能自行放弃的——在这种情况下,会有什么结局就很难预料。
或许有朝一日它还会回到谷地也没一定。
不过那都是将来的事了。
眼下安澜最在意的仍然是食物危机。
其实饱餐一顿后成年灰狼撑个十天应该不成问题,冬毛那么厚,暴风雪下归它下,狼群躲起来熬一熬熬过去就行了,可是幼崽熬不住。
别说她自己现在就是头灰狼,受到家族的支撑,对家族负有责任,就算在还是人类的时候,也没有看到一窝小狗声音越来越弱在眼前慢慢饿死还能无动于衷的道理。
狼群从冰河上带回来的食物可以供三头没出去的灰狼饱餐一顿,坚持一段时间,但暴风雪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停歇,坐吃山空肯定是不行的。
如果出去狩猎的话——
目前已知的资源点只有褐岩领地。
一定还有其他猎物藏在谷地领地中的某个地方,只是今年气候诡异,它们的行踪不可捉摸,顶风冒雪进行漫无目的的寻找会非常艰难。
要去进犯其他狼群的领地吗?
还是赌一赌暴风雪会在一周内停歇,没有急降的新雪去覆盖踩出的雪道,好让那些藏起来的有蹄动物无处遁形?
安澜思考着。
这是一个很重要的决定。
进入其他领地意味着要做好战斗的准备。
一时半会拿不定主意,她就决定到洞口去看一看,亲眼检查一下母亲和幼崽的状态到底怎么样,反正也要送肉进去,公狼王去送被吼出来是一样,她进去送被吼出来也是一样。
这么想着,她叼起一块冻鹿肉就往狼穴里走。
趴在洞口附近的黑狼见势抬起脑袋看了一眼,然后起身走到最外围去坐了下来,不知是巧合还是什么,正好是谷地狼群中最靠近松树场狼群的位置,和挡在那里没有什么区别。
安澜回头看了它一会儿。
黑狼打了个哈欠,又把脑袋架在了前腿上。
总觉得这头狼有点古怪……
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她心里摇摇头,矮身钻进了洞穴入口,背起耳朵穿过最为狭窄的洞口区域,直到走道相对竟然还大一些的内部甬道。
比起外面的冰天雪地,洞内温度有明显提升,而且越往里面走提升的就越多,到里面时甚至可以说是暖烘烘的。
甬道尽头是一个约莫能容纳三头灰狼的小窝。
狼穴里面的气味很不好闻,因为大雪封山,原本预留的气孔大多都被堵死了,通气性大大下降,母狼王也没有窝在最深处,反而向外挪了一点,挪到还有气孔开着的地方,大概也觉得最深处有点喘不上气。
喘不上气倒不影响它吼叫。
从安澜走进来的那一刻起母狼王就没停止过呜呜咆哮,而且声音越来越大,气势越来越凶恶,到两头母狼能面对面时,那生意在坑洞和甬道里来回回荡,比雷声还要着震耳欲聋。
它在发出警告。
警告来客不要再向前靠,否则将有难以想象的攻击在等待着她,不管来的是一个家庭成员,是女儿,是姐妹,还是配偶,都一样。
而且似乎是因为刚刚吞食了两个孩子的尸体,母狼王的情况看上去有点不太稳定,显得比平常更有进攻欲一些。
安澜不敢托大,也不想在这时候引起争端,就没有执意要往前靠过去,而是从善如流地把肉放在地上,侧躺下来,露出肚皮,喉咙里发出柔和的嗥叫。
这是一个示好动作。
托这个示好动作的福,母狼王的警告声小了一些,刚刚有点要弹起来的身体也重新坐了回去,只是把腿往腹部搂了搂。
这样一来,安澜就能看到小狼了。
通过狼穴气孔上透进来的蒙蒙天光,她把四只幼崽的外貌特征和活动状况看了个一清二楚,心里对它们的存活几率也有了个大概的认知。
别的不说,有一只小狼看着不太像样。
其他三只这会让都因为母亲作势要起身带来的一点点冷气而动个不停,小小的脚爪到处扒拉着,就剩这只小狼一动不动,呼吸也非常微弱,一副随时可能离开的表现,不知道是饿的还是有其他什么疾病。
安澜顺着小狼爬动的方向又去观察母狼王的状况,不消片刻就发现对方眼睛里有些血丝,针毛看着也不鲜亮,反而有点像一把一把的枯草,小狼正在吮吸的乳房也非常干瘪。
它不能坚持太久了。
吃掉幼崽不是一个还有一丁点余裕时未雨绸缪的死物利用行为,而是完全走投无路时才有的自救行为。
那么直接去褐岩领地就是不可避免的了。
这天晚些时候,安澜带着狼群再次出发,朝西南角行进。
比起谷地来,褐岩狼群在今冬过得不错。
它们的领地里有许多大大小小的山和岩石,遮蔽风的效果比较好,虽然有些地方堆了雪,但也有很多地方雪层没那么厚,不用费很大力气就能刨开,食用下面的干草和植物根茎,而且更加靠近南侧,所以有许多有蹄动物朝那里躲避。
这片领地最大的问题是人狼矛盾——
应该说,南侧几个小领地的问题都是人狼矛盾。
生活在南侧的狼群常常和附近的牧民及猎人打交道,深受各种陷阱和枪支有时候甚至是毒药带来的威胁,为了躲避人类,它们总是想向往北方移动,只是一直被谷地狼群压着,动也动不了。
除了被连杀三个成员已经无力入侵的褐岩狼群,其他几个狼群都是谷地狼群的重点防备对象。
可现在不是要防备它们入侵,而是要去入侵它们的领地。
这几头灰狼会做出什么反应呢?

应该说——大多数时候狼群是忠诚的。
只要头狼的威信足够高,在战斗时表现得足够坚定,以及……没有在短时间内受到足以将整个团队士气震碎的惨重打击。
安澜对这三点都有信心。
褐岩狼群从数量上说连单个谷地狼群都打不过,再加上松树场狼群更是没有胜算,绝不可能上来就打死打伤几头狼造成多米诺骨牌倒塌似的大溃败。
但能避免战斗就最好不要战斗。
她不想见到自家灰狼受伤,也不想冲进人家领地去横行霸道、喊打喊杀。
狼群一打起来首当其冲的就是阿尔法,万一真打出个好歹来,无异于当着别人儿女孙辈的面把父母杀死,结构动荡加上情绪冲击,整个家族因此崩解都不稀奇。
谷地和褐岩有什么深仇大恨吗?
安澜真想要这块领地吗?
也不是。
隔三差五就能听到从西南角传来的狼之歌,今天哭诉两脚兽杀死了一个家庭成员,明天哭诉两脚兽杀死了另一个家庭成员,这种人狼冲突激烈的领地要来干嘛。
对牧民对掠食者来说都不安全。
有些东西她不记得了,有些东西却记得很清楚,当年非洲大草原上牧民和狮群发生冲突时的双输惨案可都还历历在目。
安澜心里想得明白,渡河之后也十分克制。
没有选择直接带着狼群朝最有可能出现驯鹿的向阳坡狂奔,而是先在河边上逗留,用狼嗥向领地的主人发出社交讯号。
可是她的声音并没有传出太远。
狂风同昨日一般无二地迎面吹来,把叫喊声变成小小的蜡烛花,扑了一下就被吹灭,化作一缕无声无息的轻烟。
安澜并不气馁。
在她第二次抬头嗥叫之后,边上落后半个身位的地方,大黑狼也抬头嗥叫起来,然后是宽耳,是小调皮,是胆小鬼和兔子,是松树场灰狼。
十二头成年灰狼在暴风雪中唱着歌。
响彻千里,穿云裂石。
这并不是一支带着邀战信息的狼之歌,只有平静的叙述和谦逊的问候,告诉听众“我们来了,我们在这里,战斗不是一个选项”。
狼群等待着对方的回应。
出人意料的是,回应来得非常迅速。
近处的小山岗上突然出现了三个模模糊糊的影子,褐岩灰狼沉默地站立着,注视着跨过河流的大群同类,聆听着从风中飘来的歌。
安澜几乎能感觉到那如有实质的视线。
不管其中蕴含着的情绪是什么,都锋利得像刀子一样,依稀仿佛还带着一些估量和审视。
褐岩狼群接收到了狼在冬季艰难时分才会唱起的和平合作信号,也看出了对方是两个狼群拼合在一起形成的大群,只是身后数公里开外还有狼穴和幼崽要保护,不能就这样轻易让开。
但要战斗吗?
三头灰狼该怎样和十二头灰狼战斗?
狼王陷入了两难。
安澜很有耐心地停留在原地,准备给它一点思考的时间。
野生动物并不是无法思考的机器。
多年穿越生活教给她一个道理,那就是永远不要低估动物的智慧,也不要轻视它们千百年来传承下的生存法则,更不要忽略每个个体在性格和命运上的不同,以及这种不同可能会导致的在选择上的不同。
褐岩狼群必须“合作”。
安澜知道这一点,谷地狼群知道这一点,松树场狼群知道这一点,它们自己也知道这一点。
事实也的确如此。
褐岩公狼王不消多时就做出决定,扭头消失在了小山岗上,剩下两头褐岩灰狼先是犹豫片刻,然后一头接着一头也跟着离开了。
她猜测这三头大狼是要回转到狼穴附近去,从外来客手中保护母狼王和幼崽,守住事关狼群未来的最后一道防线——
同时让出了核心领地之外的区域。
道路畅通无阻。
从寒潮到来之后,这还是第一次安澜觉得事事顺心。
狼群一路朝西南进发,在向阳坡附近找到了新鲜的粪便和还没来得及被遮住的雪道,然后顺藤摸瓜跟踪到了驯鹿大群。
这天晚些时候,狩猎小队满载而归。
有了接连两顿的补给,母狼王才算从憔悴状态回转过来,有足够的乳汁去哺育四只小狼了,而安澜也稍稍放下心来,有空抓紧小狼还不会嗥叫的时间去吸汪了。
她格外关注那只虚弱的幼崽。
比起其他三个兄弟姐妹,这只雌性小狼显得格外安静,别的幼崽饿了冷了都会不停地哭叫,吃奶的时候恨不得把四条腿划成风火轮,但它只会小声哼哼……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