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行为如果发生在同一狼群里并不稀奇,因为家庭成员之间倾向于相互保护,而且低等级成员对阿尔法狼有种更加强烈的保护欲——
前提是同一狼群。
安澜隐隐约约地抓到了一个念头。
不过这个念头尚未成型,就被再一次冲锋过来的野牛妈妈打断了。
此时小牛犊已经被狼群完全拖倒在地,厚实的皮毛都无法遮挡住不断洇出来的血迹,谷地公狼王和黑狼扑在它高高隆起的肩胛上,牙刀锁着它的侧颈。
小牛犊还在哀鸣。
只是母亲已经无法再保护它了。
野牛妈妈做了最后一次心碎的冲撞,将几头灰狼从孩子身边赶开,但它心底明白这种拖延不过是徒增痛苦,并没有任何实际意义。
于是在这一次冲撞之后,它无奈地调转方向,朝着家庭成员离开的方向跑去。
再不走,连它也走不了了。
这场狩猎以狼群的大获全胜为终结。
谷地狼群和松树场狼群在饱餐一顿后没有离开,而是非常罕见地守在猎物身边,驱赶着前来进犯的其他掠食者,吃了好几天,一直吃到干干净净。
它们无疑是幸运的。
因为一场前所未有的暴风雪就要来了。
丽芙远远地叫道。
她裹着一张厚毯子缩在沙发里,整个人倚向熊熊燃烧着的火炉,肚子上抱着个取暖水袋,手里还捧着热咖啡。
房间里除了她还有负责人卡恩和另一名研究员尼亚特,三个人刚刚把所有设备从帐篷搬到后方的双层建筑里,运动的时候尚不觉得冷,闲下来只觉得骨头都像有针在刺。
等约翰在沙发上坐下,卡恩才从笔记本里抬起头,顺手扯了一张餐巾纸递过去,示意他擦擦胡子上因为冰晶融化流淌下来的水液。
“谢了。”约翰胡乱抹了一把,松了松领口,“镇上积雪积了16尺,哈夫洛克家的房子塌了半边,这几天说先不过来了。物资也很难往外运,我开摩托先装了一点,不然营地里肯定很难……“
“昨天晚上停了两小时电。”丽芙说道。
他们不得不把壁炉烧得很旺,三个人都挤在壁炉边上睡觉,直到天蒙蒙亮才下到第二栋小楼里去把备用电机搬了过来。
到处都是坏消息。
不过这些不是最坏的消息。
“班加没了。”约翰告诉卡恩,“我来之前稍微往东拐了一点去碰运气,正好看到坡地狼群围在那,就拿望远镜看了看。”
三个研究员一时都被震住了。
好半天,丽芙才艰难地问:“怎么突然没了呢?”
约翰也没法回答这个问题。
他只能说出自己看到的画面——
“我前天看到的时候它还好好的,今天看到时已经躺在一块石头下面了……莎拉在它边上一直叫,其他成员都在……大半个身体都被雪埋着,冻得很硬,身上露出来的部分倒没什么伤痕……”
“这可怎么办?”尼亚特忍不住说道。
班加是坡地狼群的阿尔法公狼,去年和谷地狼群打架时表现得非常勇猛,咬伤了对方阿尔法狼的前腿,结果才刚过去大半年,它自己也踏入了死亡之门。
坡地狼群要乱了。
交配季节刚刚过去,阿尔法母狼莎拉怀着身孕,没法在这时候去接纳一头新的公狼,又碰上今年诡异的天气,三月里还是冷得掉渣,怎么想都是难上加难。
所有研究员都心情沉重。
卡恩在笔记本上画了两条横线,闷声不响地走到地图边上,盯着他们标记出来的比较粗略的领地范围图。
这一年是失去的一年。
被他们看着长大的七八个狼群都在不断重组,活动范围也在不断改变,南边的褐岩狼群有三个成员被枪杀了,中间的谷地狼群也死了好几头狼,北边的松树场狼群连领地都没保住。
半晌,他说道:“我今天下午出去转一趟。”
“去找狼?”尼亚特说,“干脆我们都别闲着,天气预报说接下来还有一段更苦的日子,到那会儿估计连门都出不去了。”
入冬以来不是在下雪就是在下雪的路上,温度一天比一天低,气象预报远的脸色也一天比一天忧虑,这明明是现实世界,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电影《后天》直接被复制出来了。
北美灰狼很能抗寒,但它们也不是完全不怕冷。
班加的死讯让卡恩对其他狼群也充满了担忧之情,他不仅在担心寒冷的气候本身,担心狼没有东西吃,还更担心这样厚的积雪可能会在山区里造成严重灾害,给某个狼群甚至某几个狼群以毁灭性打击。
虽然知道自己出去看了也许也帮不到什么忙,但去找一圈,大致看一看,至少不会在接下来几天枯坐着心飞到外面去。
这么想着,四个研究员都行动了起来。
在八公里外背风坡上的树林里,安澜也在想着和研究员所想的一样的事。
昨天下午狼群吃完了最后一点牛肉,原本打算在入夜之后外出狩猎,尽量多补充一点能量,好熬过寒冷的冬天,但这次狩猎却未能成行。
倒不是因为天气,而是因为没有机会。
从前半夜开始就有群狼在东边嗥叫,声音又凄厉又悲伤,不仅让谷地灰狼和松树场灰狼心有戚戚,还将一整片树林中的猎物都惊得躁动不安。
大家都知道有狼死了。
从狼嗥听来,死去的是坡地公狼王。
安澜余光看到母狼王抬起脑袋,看向远方。
这头被人类称为“莫莉“的大家长还没忘掉当初发生冲突时的场景,眼睛里闪着一些冰冷的东西,但类似的际遇似乎又让它对坡地母狼王产生了一些同情。
不过阿尔法狼毕竟是阿尔法狼。
一点点同情不足以让它放下对坡地狼群的警惕,在嗥叫声响起来后的半小时里,母狼王就率先站起来朝东边的平原走去,其他十四头大狼也没有任何问题地跟在了它背后。
先前说过,狼群对领地的保护是动态的。
当它们认为某段时间中某个方向上会有大量入侵危机时,往往会加强对那个方向的巡逻和监管,尤其是交配季节过去、新生儿马上要被诞育的时候。
阿尔法狼的离去绝对是混乱之源。
这天后半夜,狼群在树林和原野的交界处停下,开始为自己整理临时栖息地点,预备着随时可能发生的战斗。
安澜和宽耳待在一起。
两头母狼在厚厚的雪堆转圈踩着地面,用前爪刨雪,后腿踢雪,尾巴扫雪,最后制造出一个低于边上雪面的小坑,足以容纳它们两个窝起来躺在里面。
雪坑在遮挡寒风和锁住温度的方面作用不错,再加上披着冬毛,又跟姐妹依偎着彼此,安澜并没有感觉到寒冷。
除去时不时响起来的嚎哭声之外,这本来该是个平静的夜晚,但在天刚蒙蒙亮、夜空中还镶嵌着几颗碎钻时,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睡梦中忽然有一股暖意。
安澜不是被冻醒,而是被热醒了。
周围的大狼们还在沉睡,胖胖的呼噜声奇响无比,简直就跟拿着麦克风对在鼻子边上一样,最离奇的是竟然没有一个家庭成员被它吵醒,只有放哨的黑狼生无可恋地坐在那里——
然后对上了她的视线。
眼看安澜从雪坑里站起来,这头大狼也跟着警惕起来,左右转动脖子,似乎在看有没有被它漏察的危机。
等她小心翼翼地避开其他成员,往树林外的原野上走去时,它犹豫片刻,站起来又坐下,到底还是没有跟在后面,只是发出小声的疑问的嗥叫声。
安澜没有回答。
事实上,她的内心已经被不安填满。
站在这里能清晰地感觉到,山上不仅气温有所上升,就连一直在喧嚣着的狂风都停了下来,整片空地上安静得吓人。
这肯定不是个好兆头。
绝对不是。
安澜的前世记忆有些褪色。
生活在城市中的日子似乎已经很遥远了,亲人和朋友的脸庞也变得模糊不清,但在危险来临时,曾经在书本中课堂上学到过的生存知识却总是会像沙砾中的碎金一样在记忆长河里闪闪发光。
冬春季节、山地、气温陡然上升。
这三个要素出现在脑海中时,她的第一反应就是焚风效应。
当气流吹过大山时会在背风坡下沉,并且因为下沉而变得干热。如果山的海拔够高,落差够大,空气又相对干燥,就有可能产生焚风,站在背风坡感觉如同吹拂着暖气一般,严重时甚至可能会引发山火。
狼群所在的落基山脉北部无疑是有焚风效应的。
安澜穿越过来时正好是冬末春初,还下着鹅毛大雪,地上积了半个身体那么厚。结果进入四五月份,暖风一吹,积雪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露出底下被压了一个冬天的草甸。
这个解释似乎非常合理。
可焚风效应,焚风效应,首先要有风。
此时此刻整个背坡静悄悄的,没有半点风声,平时像撒银粉一样到处飞舞着的雪尘全都落回了地面上,使它在晨曦中看去像快绵软的白色蛋糕,显得极为不真实。
安澜在脑海中把焚风划去。
排除掉一个可能性,就只剩下另一个可能性了
除去焚风效应之外,还有一种会发生在冬春季节的天气现象也能达到快速升温的效果,那就是寒潮冷锋过境前的“锋前增温”。
当冷气团南下时,会将沿途的暖气团迅速挤压到一个狭窄区域,再加上冷空气到来前往往暖气团会有北移,导致短期内的快速增温,即将到来的冷气团越强,移动的速度越快,这种增温就会越明显。
毫无疑问——
一个恐怖的寒潮冷锋就要来了。
在安澜百多年的生命中,从未见过如此剧烈的锋前增温现象,这股寒潮会是史无前例的,别说在荒郊野外,即使在人类建立起来的钢铁森林里,接下来几天也可能会冻死冻伤不少无家可归的人和没有防备的人,尤其是老人。
更糟糕的是:从往年的记载来看,冷锋南下后很可能会长时间停滞在落基山脉和中部地区,带来持续性的寒潮打击。
有多少动物会在这场早春的杀机中丧生?
灰狼的皮毛能够承受低温,但却无法帮助它们忍受饥饿,如果在狂风暴雪极寒中无法寻找食物,他们又该何去何从?
不能再等了。
必须抓住这最后的觅食窗口。
今天天气那么温暖,太阳又很好,想必会有很多动物出来活动,正是补充能量和屯住余粮的好时机。
安澜扭头往狼群沉眠的地方折返。
一边走,一边想,越想她越觉得棘手。
阿尔法母狼已经清楚明白的说明了自己的意志,要求狼群暂时在领地东区停留,应对突遭巨变的坡地狼群,等到傍晚时分再出去狩猎。
作为一头贝塔狼,她无法违抗阿尔法狼的命令。
…….只能先迂回地试试看了。
安澜绕过打着呼噜的胖胖,又绕过一个人睡了两人坑位的宽耳,走到相互依偎着的阿尔法狼边上,用鼻子轻轻地推了推母狼王。
后者几乎是立刻就惊醒过来。
顶着母狼王先是警觉后是不解的目光,她谦逊地低下头,凑上前去舔舐它的嘴巴,喉咙里发出轻轻的呜咽声,尾巴柔软地垂在背后。
这是一个非常标准的下级讨好上级的动作,也是小狼向长辈撒娇的动作,它们从小就用这种舔舐来传达饥饿的信号,乞求长辈从胃里吐出肉糜肉块来填饱它们的肚子。
母狼王很好地接收到了这个信号。
虽然它不明白为什么刚刚把一整头牛吃了还会感觉到饿——明明这顿大餐可以坚持好久——但出于血脉亲情和近来对贝塔狼的满意之情,它还是温和地回应了一个贴贴和蹭鼻,甚至没有举起尾巴,表达出了相当明显的安抚意味。
安抚其实就是拒绝。
阿尔法狼想要确保领地安全。
再过一两周它就会回到狼穴去进行分娩,偏偏坡地狼群在这个时候发生了最严重的动荡,如果让流离失所的独狼混入领地,对即将出生的小狼和它自己来说都是一种危机。
这个逻辑放在平时毫无错误。
可即将到来的不是寻常的暴风雪,而可能是百年不遇的寒潮,现在狼群已经没有一天可以浪费了。
抱着一线希望,安澜再次贴近,尝试用舔舐和轻柔的嗥叫声去唤起母亲的怜爱,阿尔法狼再次温和地安抚了她。
安澜进行了第三次绝望的尝试。
这回阿尔法狼没有再以先前的举止回应。
它似乎是觉得不耐烦了,并且可能还觉得自己的权威受到了挑战,于是干脆站起身来用眼睛死死地盯着她,口中发出极为严厉的咆哮,示意贝塔狼不要再进行无谓的顶撞。
这一声吸引了其他灰狼的注意。
刚才还在睡眠状态的大狼一个接着一个从睡梦中惊醒,比较心大的只是撑开眼皮看看,比较谨慎的都已经翻身坐好,瞳孔收缩,耳朵笔挺。
安澜没有后退。
她没办法往后退。
而她坚持站在原地不肯离去的举动彻底点燃了引线,刚才还只是有点不耐烦的母狼王陷入了狂怒之中,它从喉咙里挤出滚雷般的咆哮声,鼻子也皱了起来,犬齿完全外露。
这可不是当初在虎鲸家族中发生的事。
维多利亚疼爱她,从小到大几乎是百依百顺,甚至因为舍不得她离开而改变了一个家族的迁徙路线,哪怕有所顶撞也不过是采取了警告式的轻度袭击。
母狼王莫莉和她有多少深情厚谊?
在前两年里,阿尔法狼从她身上看到的都是怯懦,即使穿过来后的这一年一切都改变了,她们之间的距离也拉近了许多,但这些感情根本不足以支撑一次对权威的质疑。
挑战阿尔法狼是有可能会被驱逐的!
此时此刻安澜无比希望狼的语言能够更加精确,她现在什么都无法说清,只能一声一声地拉高嗥叫,发出“危险”的警告。
下一秒,母狼王用肩胛撞上了她的肩胛。
这是一次严重警告,意味着阿尔法狼把眼下的局面解读为一次顶撞,一次挑衅,甚至可能是一次地位挑战。
在这个警告动作之后,所有灰狼都动了起来。
松树场狼群抱成一团远离了冲突中心,四头灰狼跟在阿尔法狼背后,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从小培养成的习惯和失去母亲带来的打击让它们对父亲言听计从,假如阿尔法没有行动,它们也不会有任何行动。
场中只剩下了十头谷地灰狼。
公狼王是所有谷地狼中最近的,也是最早行动的,它直接站起来和母狼王贴在一处,无声地表达了自己的支持。
这位阿尔法在这个狼群里还没有任何直系后代,而且也不适合越过母狼王去惩处雌性成员,所以暂时还保持着克制。
出乎母狼王意料,也出乎安澜意料的,在公狼王动作之后,竟然有相当长一段时间没有任何家庭成员做出明确的立场动作。
宽耳母狼直接原地躺下团起身体,它原本就对母亲不那么恭敬,反而是姐妹情更深厚一些,此时此刻干脆装死。
胆小鬼和兔子紧依偎在一起,被这对峙场景吓得不知所措,它们向来不掺和等级矛盾,更别说做出什么激烈反应了。
胖胖和小调皮倒是跃跃欲试,和兔子想比,它们从小就是等级的受益者,自然也要维护这个体系,只是前者还打不过后者,而后者平常总黏着安澜,一下子不好意思上来打架,所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误会加上误会,反而绊住了腿脚。
十字鼻母狼慢吞吞地打了个哈欠。
或许是在为当年母狼王的袖手旁观而隐秘复仇,或许是想让母狼王也尝一尝被打败的滋味,或许只是单纯地心生去意懒得再管家族事务,它只是冷漠地坐着,连耳朵抖动一下都欠奉。
最后一个动起来的是黑狼。
它缓慢地迈动脚步,走到离冲突中心不远的地方站定,身体危险地前倾着,有点像是先前贝塔狼大战时的样子,那双明黄色的眼睛看向了阿尔法狼。
说实话,安澜有点感动。
不管是为了带饭还是共同狩猎、警戒、吸猫、玩耍的情谊也好,为了结成联盟再次挑战阿尔法的地位也罢,能够往这里一站就说明了一切。
无论如何,场面比预想的要好太多。
安澜看到了一点转机。
她没有选择裹挟大势继续跟母亲对着干,也不愿意做出这种举动,在过去的时光里,这头母狼已经赢得了她的尊重,于是她再次低下头颅,耳朵后背,做出了尊重的姿态。
母狼王没有继续吼叫。
此时此刻它在想什么呢?
如果年轻个两三岁,它会不会直接发动进攻,毫不犹豫地把她驱逐出去,或者用撕咬给她一个终生难忘的教训呢?
可是这个世界上的事没有如果。
事实就是,不仅狼王自己知道春秋不再,应当尽快从这个位置上退下来,就连一些家庭成员都难以做出坚定的选择,反而显得很是摇摆。
它已经看出了事情的走向。
在下一辈里,没有一头母狼有这样的权威,也没有一头母狼有这样的大势,阿尔法狼倚重她,普通成员信任她,小狼亲近她,贝塔狼和阿尔法狼的距离有多远呢?尤其当这头阿尔法狼已经八岁的情况下?
没有必要在这个时间点发生争执。
再说气温上升也的确意味着接下来将会有暴雪,哪怕狼群并不害怕暴雪,多找点食物似乎也没有什么坏处。
母狼王从胸腔里轻轻吐出一口气。
当安澜再次上前去舔舐它的吻部时,它温情地回应了她,然后带领家族踏上了去觅食的道路。
作为一位一生都在战斗的勇士,也是一位始终在为狼群做出决策的智者,一位首领,一位母亲,一位即将走向生命末年的、需要狼群来照顾它的老者,母狼王做出了选择。
这不过是它一生中必须要做的又一个选择而已,但这个选择不仅对谷地狼群的命运产生了影响,对松树场狼群的命运产生了影响,也对附近多个狼群乃至无数独狼的命运产生了影响。
这是标志性的一天。
多年以后,当安澜慢慢回想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感觉到狼群对她完全敞开,而其他成员的态度也发生了本质性变化的时候,她总会想到今天。
卡恩和丽芙在雪地上飞驰。
昨天下午找了半天都一无所获,今天温度上升,他们干脆又骑着雪橇摩托出了门,希望能在寒潮来临前碰碰运气。
冬季观兽主要依靠寻找雪道。
雪道就像动物自己搭建的高速公路,由驯鹿大群和野牛大群做基础施工队,棕熊、灰狼、狐狸、美洲狮、猞猁等掠食者做精修队,其他小动物做最后的缝缝补补小队。
只要不下雪,沿着雪道往下找,总能找到狼群借道之后留下的痕迹,从而追踪到目标狼群,或者至少找到它们的狼穴所在。
顶着大太阳,运气似乎都好了不少。
才开出狼营九公里,两人就在树林边缘找到了十几条彼此之间扭出奇异花纹的雪道,表明这里曾经有大群驯鹿撒欢跑过,侧面一些还有少数几个不规则的爪印。
卡恩跨下雪橇去观察,最后下定论道:“脚印还很新鲜,狼估计才跑过去没多久。”
“我也看到了……”丽芙此时也摘下面罩,抹了把额头上的汗:“……你看这,三深一浅,估计就是松树场那头后腿受伤的母狼偏出雪道时留下的。都对得上。”
两人的判断很准确。
往前追了两公里,就看到狼群在雪原上行走,十加五一共十五头狼一头都没有少,但它们保持的长蛇阵型远远看着有点陌生。
卡恩举起望远镜。
半晌,他惊讶地啧了一声。
母狼王莫莉仍然走在最前面,走得比平常慢些,正常情况下后面应该会跟着公狼王,但这回它身后跟着的却是贝塔狼凯莉,公狼王被挤到了第三位,和黑狼待在一起。
有什么变故发生了,他立刻意识到——”这不对,这说不通,凯莉以前从来没走这么靠前过,而且莫莉的尾巴一直翘着,好像在说谁是老大一样。“
”会不会是发生了冲突?“丽芙问。
“我们没法确认。”卡恩眨眨眼,“不过有一点是肯定的,你看莫莉的肢体语言,很谨慎,甚至有点紧绷,她感觉到了威胁。威胁从哪里来呢?松树场狼群?雪莉?克洛丝?总不可能是刚成年的多莉吧?”
“是凯莉。”丽芙了然。
母狼王莫莉的三个女儿中,雪莉最近表现得很没有攻击性,似乎默认了自己被挤出权力中心这件事,把主导权完全交给了姐妹凯莉,而多莉在大多数时候也对凯莉言听计从。至于她的姐妹克洛丝……
这头母狼现在完全落在了谷地大群后面,反而离另一侧的松树场狼群更近,时不时还会停下来回头张望,自得其乐地扮演着一个中间角色。
“克洛丝很放松。”丽芙评价道。
对他们这些从小把狼看到大的研究员来说,别说是凯莉那样的性情大变,就算是一点点心情上的改变都能容易地察觉到。
“的确。”卡恩也认同了这个观点,“松树场狼群现在必须接纳一头外来母狼,因为剩下四名成员都是阿尔法的孩子。克洛丝一直想成当妈妈,看起来她很快就要梦想成真了。”
两个研究员的推测基本正确。
除了一点——
安澜根本不想谋权篡位,完全是情势使然。
野外阿尔法狼的本质是父母狼,它们作为大家长的权威是交配权带来的血脉纽带赐予的,假如她真的成了阿尔法狼,不去繁衍,没有血脉纽带,如何保证地位稳固?
不如当一头快乐的贝塔,不用揣崽,不用哺乳,不用担惊受怕,地位很高,又不会太高,闲着没事还能看看热闹摸摸鱼。
安澜心里想得很美,但计划总没变化快。
凌晨那场冲突之后母狼王就把她带在身边,有时侯还会主动落下来半个身位,在转向时停滞片刻,扭头看看她会做出什么样的举动——
简直就像在考察继承人一样。
关键母狼王一边考察,一边多少还有点英雄迟暮的不甘,总是流露出警惕之意,让她像块煎饼一样在火上翻来覆去被烙个不停。
两年来安澜从没那么劳心劳神过。
狼群在下午追上驯鹿大群完成了一次猎杀,旋即折返回到狼穴,她闷声不响地就在洞口找了块石头趴下来,一只爪子都不想动了。
母狼王倒是很有精力,还在修补狼穴。
狼穴是在一个三米多高的由树根固定住的峭壁上开挖的,在最里面的洞口外还有一个类似碗状的大开口凹洞,可以供三四头灰狼勉勉强强挤在那里避风避雨。
说是狼穴,其实并不大,当初挖造时的目的也不是为了给所有家庭成员遮风挡雨,只是为了给母狼王一个安全的分娩场所,也给即将诞生的幼崽提供一个温暖地穴来遮风挡雨、躲避天敌。
大多数灰狼都是窝在狼穴外的背风处睡觉,或者干脆在雪地里刨出一个坑来窝在里面睡觉,当然如果有山洞就更好。
安澜想过要不要在寒潮到来前找个山洞,但最后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
时间不够。
母狼王临近分娩,要找到一个背风的山洞,还要结构合适,山洞最里面里面还不能是石头要是泥土,然后还要重新刨一个洞穴出来给狼崽子当窝……要是没弄好幼崽直接出来就麻烦大了。
母狼王钻进狼穴就没出来。
一天一夜四平八稳地过去,气温一直很高,宽耳和安澜就没有挤在一块,等到第二天中午,情况开始急转直下。
原本晴朗的天空一错眼就变暗了,先是下了一点点雪籽,然后就变成鹅毛大的雪片,随着刮起的狂风在大地上四处飞舞。
安澜从睡梦中被活活冻醒,眼睛被雪刮得睁不开,耳朵被风吹得往后背,鼻子好像也已经不是自己的鼻子,上面结了一层厚厚的霜壳,浑身上下唯一暖和的地方是腰侧。
起来往下一看。
只见小调皮歪着身体把脑袋压在她身上,难得地没有四仰八叉,而是老老实实团成团子,恨不得干脆钻到她肚子下面去。
更离奇的是后面还躺着一只宽耳。
三头母狼像三个团子一样在串糖葫芦,安澜躺在最外面,谁都没得靠,风雪哗哗往身上刮,倒是把小调皮的脑壳暖得火热,差点给她气乐了。
好家伙。
这难道就是感动北美好姐妹?
怕不是想进洞里被正在待产的老妈给赶出来了吧?
此时此刻她无比想念美丽的大鸟沙乌列,宽耳这长姐完全不是长姐如母,简直是长姐如泥石流,让两个妹妹在外面一层一层顶着风,它自己蹲在最靠近洞口的地方取暖。
安澜恶向胆边生,站起来就抖了抖毛。
“啪嗒!”
“哗啦啦!”
小调皮的下巴和雪面来了一个亲密接触,宽耳的脑袋上挂了一大片堆积起来又被抖落的雪块,两头母狼齐齐从梦中惊醒,傻乎乎地打着喷嚏。
连续有段时间吃得很饱,灰狼们精神状态都不错,刚刚下起雪,还能在狼穴附近玩一小会儿游戏。
为了保存体力,它们没有追逐,而是用顶脑袋撞肩膀来玩角力,用咬嘴巴或者干脆含住吻部的姿势来表达爱意。
宽耳被两个妹妹一人咬住一边,差点变成大饼脸,原来就宽的耳距变得更宽了,头顶光溜溜的,看着简直像个板凳。
胖胖在后面狗狗祟祟、蹑手蹑脚地靠近,然后被玩心大起的松树场灰狼扑了个正着,两头狼滚了一圈,溅起一大片雪粉。
总的来说下午只是冷,但没有那么冷。
当天晚上狼群还出去觅食了,只是动物们都躲了起来,雪道也被新下的松雪填满,一时半会儿竟然没有任何收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