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在出生没多久时就表现出了怯懦的一面,研究员担心这头难得的白色母狼会成为社会底层,所以祝福似的给它起名叫凯莉。
一方面是因为凯莉和它的母亲莫莉有着相似的音节,另一方面是因为凯莉这个名字象征着英勇,代表着一位值得尊敬的女战士。
然而这份祝福没有起到成效。
一年过后,它果然成为了欧米伽。
可就是这样一头欧米伽狼却在几个月前站出来挑战了贝塔狼,又在今天撕碎了一名对手,站在战场中心为了保护阿尔法而对抗着另一头阿尔法狼。
它长成了一头英勇无畏的大狼。
任何一名研究员都会不吝给出这样的赞美。
他们当然不知道这头白色大狼已经换了芯子,他们唯一能猜到的、也是安澜此时此刻能意识到的,就是她正在面对着巨大的压力。
灰狼是非常聪明的战士,它们可以运用拉扯制造出以多打少的优势局,也可以在数量相当时准确察觉到敌方阵容的薄弱点。
对坡地狼群来说,这个薄弱点就是谷地公狼王。
一条前腿受了贯通伤,几乎不能落地,侧身顶撞、跳扑和闪避都受到影响,战斗力直接折损一半,眼下它只能进行最基础的对抗,生命安全仰仗着黑狼和安澜的保护。
可他们俩频繁施以援手,对自身的防御就必定会出现漏洞,给敌人以发动进攻的机会,其中又以安澜挨的打最多——
一头体型健壮的三岁公狼和一头有点瘦的两岁母狼,怎么看都是后者更像个软柿子,更可能因为承受不住压力而直接溃退。
三对三开始才没多久,她身上的白色皮毛就被星星点点的血迹染红,要不是她自己经验丰富,黑狼和公狼王有时也会过来拆火,估计早就倒地不起等死了。
不过安澜身上有股狠劲。
几个世界以来,每每陷入苦战时,她都抱着我倒霉你也不能好过的念头,死也要从对手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三头坡地狼中的那头三岁母狼在一次抱摔撕咬时被她抓住机会咬住耳朵,旋即一只爪子扯住面颊,从眼角深深地撕到鼻尖,留下了几道长长的血痕。
这一下抓得非常结实。
失去一只眼睛的视力,三岁母狼在接下来的进攻中无意识地改变了战术,原本能够从任何一个方向接近发动攻击,现在却只会从眼睛完好的那边接近,以此来保护自己。
它的行为变得很有预测性。
既然如此,安澜也不会放过扩大战果的机会。
当这头三岁母狼第四次尝试偷袭时,她顺势一拧身体,从下往上地咬向了它的喉咙,然后在敌人跳起闪躲从容地绕到了左后方。
在这个位置,它什么都看不见。
那只明亮的澄黄色的眼睛现在已经变成了一个血窟窿,根本无法为主人提供半点帮助。
三岁母狼扭动身体,转动耳朵,试图找回主动权,但就这么一耽搁的功夫,安澜已经把狼牙深深地扎进了它的后腰。
压制形成。
脊柱是所有灰狼乃至大多数哺乳动物的要害所在,一旦被对手从这里固定住,就会陷入挣扎和不挣扎都可能导致筋断骨折的两难境地。
最重要的是——根本没有办法还击。
三岁母狼拼命向两侧扭转身体,前爪不停地扑腾着,后爪不停地踢蹬着,强有力的尾巴像钢鞭一样左右挥舞,试图逼迫她放弃压制。
可安澜怎么可能让它如愿。
她死死钉住牙刀,感受狼牙下的肌肉不断撕裂,露出被重重保护着的坚硬的骨节。狼牙和脊柱相撞,发出嘎啦嘎啦的声响,带来一股磨擦黑板时会有的倒牙的感觉。
陌生又熟悉。
安澜在这里发狠,公狼王和黑狼也没闲着,前者拖着伤腿还在一次又一次地发动攻击,后者则穿梭在两头坡地公狼之间,把它们的尖牙利齿挡在外面,保护自己的阿尔法。
两声哀嚎几乎同时响了起来。
其中一声从几十米开外传来。
长腿被膘肥体壮的敌人掀翻在地,四脚朝天,前腿内侧开了一道深深的口子,呼啦啦地往外冒血,好在有宽耳的解围,不至于被当场捕刀。
另一声则从最近的地方传来。
出于恐惧和疼痛,三岁母狼终于忍不住大声嗥叫起来,呼唤着自己的家族成员,希望它们能把它从受制于人的危险境地解救出去。
这两声哀嚎出来,战场上顿时一阵骚动。
最先做出反应的是坡地母狼王。
大约三岁母狼是比较宠爱的孩子,可能也是第一窝孩子,它简直心急如焚,脑袋一热就想绕过谷地母狼王去拯救自己的女儿。
这种分心在战斗中是致命的。
安澜亲眼看到母亲在背后咬住了它的尾巴,抡圆了往回一甩,跟大风车似的把它甩了回去,旋即欺身而上,人立而起,直接把它压翻在地,牙刀刺向脖颈。
坡地母狼王顿时吓得亡魂皆冒。
顷刻间,场地里不是一头狼在求助,变成了两头狼在求助,其中一头还是阿尔法狼。
配偶在狼心目中的地位是至高无上的,到了这份上,坡地公狼王也不得不放弃进攻,想要抽身离开去妻子那里帮忙。
出于同样的理由,谷地公狼王也拖着腿追了上去。
败退就像一副倒塌的多米诺骨牌,从坡地公狼王抽身去帮助母狼王开始,坡地灰狼一头跟着一头想尽办法从战斗中脱身,向其他家庭成员靠拢,离开树林和草原的边界线。
三岁母狼也想离开,安澜却没有松开嘴巴。
她心里想着邻近狼群越削弱才越符合本狼群的利益,喉咙里呜呜吼叫着,催促还在附近的黑狼拦住另一头公狼,好让她进行最后的收尾工作——
结果黑狼似乎有其他想法。
这头大狼用一个非常莽撞的动作挡在公狼和她之间,然后被对方猛地一撞,发出了小狗被踢般的惨叫声。它似乎是受伤了,在这一记顶撞后就一瘸一拐地想要离开,却不慎把整个后背都露在对方面前。
坡地公狼本来是想救三岁母狼,可哪头狼能忍住后颈后腰放在面前随便挑选位置下口的诱惑?
它毫不犹豫地就追了上去。
接下来发生的事太快了,安澜只看到黑狼在几步跛行之后就像背后长了眼睛一眼卡着时间转过身来,旋即是一记自下而上的扭身扑击,直直对上居高临下想发动撕咬的坡地公狼。
这套动作太过流畅,流畅到好像是坡地公狼自己把脖子送到黑狼的牙刀底下一样。
刺入,切割,封锁,然后一切都结束了。
安澜被这只在寓言故事里看到过的精湛演技惊得目瞪口呆,嘴下下意识地一个用力,只听嘎巴一声,脊柱便断裂开来。
三岁母狼原本以为自己一定能等到同伴的救援,没想到只是一晃神的功夫,不仅同伴受了致命伤,它自己也被折断了骨头,基本宣告了死亡。
好不容易在公狼王的解围下站起身就看到这一幕,坡地母狼王目眦欲裂,不假思索地就想往这里冲过来,但很快就被其他家庭成员拦住。
坡地狼群原本想来占领山谷,却丢下了四具尸体,整个狼群的实力都受到了严重削弱,至少将来一两年是无法再挑起事端了。
而战胜的谷地狼群则聚到一起,检查着彼此身上的伤势,尝试帮助失血过多的长腿。
安澜凑近去看了看它的伤势。
她失望地发现,此时此刻自己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做的了,唯一能仰仗的只有野狼强大的恢复能力,希望它能过挺过这一劫。
事实证明长腿还是有点运气在身上的。
这头一岁多的小狼虽然刚开始血流不止,但随着血液凝固,和毛发粘连在一起,伤口的出血量也大大减少,最后勉强止住了血流。
在一旁观望的研究员们这才放下心来,停止了关于要不要强行突入狼群去抢救受伤灰狼的争论——毕竟这些死伤都是在领地争斗中产生的,他们如果贸然救护,很可能用人力去左右下一次冲突的胜负,和自然规律不相符。
这片区域的灰狼数量还算可观。
早年间还有野狼保护机构会救护在狼群冲突中受伤的灰狼,然后把它们分批放生到没有被占据的地方去组建新的狼群,或者在预留地里圈养保护,近年来这种救护变少了。
灰狼可不知道人类心里的纠结。
安澜可能是唯一一个注意到远处有人类的,因为那里有不知什么东西在反光,而且反了好几次。
其他家庭成员基本都在盯着走起路来摇摇晃晃、和阿尔法狼组成瘸子二人组出道的长腿,只有十字鼻和黑狼往反光的方向望了望,但很快就失去兴趣,似乎只是不经意的一瞥。
这天晚些时候,狼群回到了猎场边缘。
胆小鬼带着三只小狼已经在树林里转了很久很久,好不容易和大群会合,小狼都激动得上蹿下跳,就差把大狼们团团围住了。
面对活波可爱的半大幼崽,公狼王好像也忘掉了爪子上的重伤,宽容地低着头,让孩子们能舔到它的嘴,做出经典的乞食动作。
领地冲突带来的阴云似乎正在消散。
但安澜知道它并没有完全从头顶上移开。
无论是阿尔法狼受到的贯通伤、长腿受到的重伤还是其他灰狼身上或多或少或深或浅的伤痕,都有可能在接下来的几周里不断好转或不断恶化。
即使她自己也必须格外小心,以免因为伤势愈合不佳给将来的狩猎和战斗带来不利影响。
不过在那之前……可以先去看看有没有东西吃。
干饭不积极,思想有问题。
说不定早上打的肉还没被其他动物吃完,可以再摸回去吃几口呢?那可是整头小牛,就算让狼群敞开了吃都可以吃上一星期,现在其他成员还在舔伤口,她先去探探路,不过分吧?
安澜非常心安理得地从聚集点溜了出去。
狼群把小牛拖倒的地方是一个山坡,那一带比较空旷,站在森林边缘就能看清楚整个地形。她跑到时牛的尸体还在那,身上落满了乌鸦,边上还站着一头美洲狮。
每一场杀戮在大自然里都不是秘密,有时候她都觉得这些猎物其实本质上是共享猎物,一种动物狩猎,多种动物吃饱。
平时要是狼群看管不严,猎物边上没多久就会出现来打秋风的郊狼或者狐狸,前面两种动物好歹还是偷偷摸摸过来,碰到乌鸦吃得也不多,最惨的是碰到棕熊,这种庞然大物根本不怕狼群,总是推土机一样大大咧咧地过来捡走劳动成果。
可是美洲狮安澜穿越以来还是第一次看见。
其实领地里一直都有雄性美洲狮留下的标记气味,说明两种猛兽的活动范围在一定程度上有重合,但气味的主人总是非常神出鬼没、猫猫祟祟,从来没有和狼群发生过正面碰撞。
而眼前的这头,从风中传来的气味来看,是一头从来没出现过的雌性美洲狮,很可能是一位刚从母亲领地里离开去独自闯荡的年轻女士。
出于猛兽的竞争角度,安澜应该呼唤狼群,上去把它赶走,重新获得对猎物的占领;但出于欣赏的角度,她对这种在灰狼挤压下数量直线下降(黄石公园内甚至降了48%)的白嘴猫猫又有点同情。
它站在美洲野牛边上就像站在一座小山边上似的,吃肉吃得满脸都是粉红色,眼睛滚圆,脸上露出幸福的神色。
所以安澜没有在第一时间发出信号。
不过对方估计是早早就过来捡漏、本来也吃到尾声了,没过多久就坐下来开始猫猫洗脸,一边洗脸一边懒洋洋地赶着在边上呱呱叫的乌鸦。
远远地有只红狐狸探了下脑袋,长得还有点像经常偷狼群食物的几只惯犯之一,它悄无声息地从石头后面探出来一瞧,看到美洲狮杵在那里,很是不甘心地晃了晃大尾巴。
安澜看得有点好笑。
她觉得这么点时间也看得差不多了,当下就准备把家庭成员呼唤过来,趁着棕熊没来之前多吃点储备粮,可准备抬头嗥叫之前她下意识地扭头看了看周围,这一看之下,顿时唬了一跳——
黑狼正站在低处的稀疏树林里。
它看起来精神不错,俨然和安澜自己一样是一副伤口算什么我现在就要干饭的模样,眼睛死死地盯着美洲狮,不知道是不是在审视情况。
也可以理解。
猫科动物的前臂非常强壮,可以做出扑击和向内抱压的经典袭击姿势,可犬科动物很难做出类似的控制动作,绝大多数的攻击力都在牙齿上,前臂只作辅助作用,灵活性相差甚远。
单个灰狼对上美洲狮基本是上去送菜。
但问题是黑狼也不知道来了多久,可能已经发现了她一分多钟的不正常的放水行为,说不定就会把这归咎于一种对其他顶级掠食者的怯懦表现。
这就不太妙了。
好不容易在狼群里改变了自己的形象和等级,安澜可不打算给任何成员再留下这种印象,只能对白嘴猫猫说抱歉了。
安澜抬头嗥叫起来。
她余光看到黑狼不知为何虎躯一震,脑袋转过来和她侧着对上视线,然后几乎立刻也抬起脑袋,喉咙振动,朝着天空和远方发出了对狼群的呼唤声。
两声高高低低的狼嗥一响起来,白嘴猫猫就跟触电似的一蹦三尺高,不负跳高冠军的名声。它在空中张开四爪,扭了下身体才落地,“呱”地叫了一声,就向远方狂奔而去了。
它的反应太好笑,安澜险些破音,黑狼的嗥叫声也劈了一下,变成了不着调的音节。
等狼群拖家带口赶过来吃饭时,两头大狼已经停止嗥叫开始撕肉了,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但从那天开始,安澜就不由自主地总用审视的眼光去打量黑狼。
她很快发现这头在领地冲突中起了重要作用的成员并没有得到和表现相符的待遇改善,阿尔法狼仍然会在经过时对它做出示威动作。
事实上,等再多观察一番之后,安澜发现阿尔法公狼是在对所有公狼包括一些母狼、小狼做出彰显权力的示威动作,尤其是对贝塔狼和黑狼。
这个变化让人不安。
狼群中小狼的地位不高,但优先级是很高的。等它们能跟着狼群撕扯生肉,而不需要仰仗反刍去进食,所有大狼都会默契地让出位置,不会去和小狼抢肉吃。
因此当公狼王一改从前的宽容大度在餐桌上冲着胖胖咆哮时,所有灰狼都目瞪口呆,母狼王更是不解地露出牙刀,看样子在思考要不要给配偶脸上来一口。
这还不算完。
又过了几天,胖胖和小调皮在练习摔跤扑咬,兔子在边上凑热闹,刚走过去就被哥哥按倒骑在身上,只能无奈地趴伏下来。
本来这是个很正常的小狼之间确定等级的玩闹动作,结果不知怎么就戳到了公狼王的神经,要不是棕耳朵拦着,胖胖差点给自己招来一顿毒打。
这天胖胖是没挨打,挨打的是棕耳朵。
如果说小狼们只是过得战战兢兢,时不时要迎接父亲风暴般不可预测的脾气,那棕耳朵和黑狼简直是要夹着尾巴做狼了。
黑狼曾经挑战过阿尔法狼的权威,被警惕不冤,可棕耳朵呢?难道是因为和母狼王走得近?
贝塔公狼对阿尔法母狼表现出亲近之意并不是什么罕见的事,多数时候阿尔法公狼都能通过嗥叫和肢体语言捍卫自己的交配权,但有些时候它们也会疏于防范,或者雷声大雨点小,从而使得狼崽的血脉存疑。
在安澜看来,便宜老爹和棕耳朵的关系不能算坏,甚至可以说还有几分兄弟情,而父母之间无疑是恩爱的,平时连走路也是走在一起,有时候还要靠在一起。但母狼王对棕耳朵也不差。
这是一个非常复杂的三角关系,原本也是一个稳定的关系,共同构建出了这个狼群存在的基础,但现在这个基础被动摇了。
她无数次看见让人心酸又担忧的画面:
棕耳朵在草地上陪着越来越大的小狼玩耍,教导它们成为一头合格灰狼所需要具备的狩猎技巧和战斗技巧,有时候连最胆小的兔子都会爬到它背上,咬着它的尾巴,好像在骑大马。
每当这时,阿尔法狼总会一瘸一拐地接近,然后又一瘸一拐地离开,走到岩石上方去趴卧着,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发生。
它似乎已经没有办法履行作为一个父亲的职责了。
那么……它还能履行作为一个首领的职责吗?
安澜不知道有多少家庭成员在心里画了一个问号。
和很多狼群的年龄结构不同,谷底狼群中的两头贝塔狼都不是阿尔法狼的子嗣,棕耳朵是被上任阿尔法收养的小狼,可以算是阿尔法母狼没有血缘关系的兄弟,十字鼻是阿尔法母狼的姐妹,还有一个外来者黑狼在搅局。
公狼王因为伤势战斗力直线下滑,甚至难以在狩猎时跟上大部队,它的神经越绷越紧,离这根弦绷断还有多久?
安澜无法准确预知。
她只知道天气一天天地变冷了。
对北美灰狼来说,冬季是一年中最难熬的季节,却也是最重要的季节。
一些狼群崇尚自由,每逢春夏都会有成员或单独或结伴从家庭中离开去领地里的其他地方飘荡,直到雪落下时才动身折返。对这些狼群来说,冬季是团圆的季节。
还有一些狼群一年四季都待在一起,甚至可能有相对固定的住所,比如某块巨大的岩石下方或者某个背风的洞穴深处,它们体会不到冬季代表的重新团圆之情,却能享受挤在一起取暖的融融乐趣。
即使在狼群之外孤身游荡的独狼也会为了冬季的到来而蠢蠢欲动,因为它们知道晚冬时分发情期即将到来,该是自己去求偶、去交配、去繁衍、去组建一个新狼群的时候了。
无论生活在阿拉斯加还是爱达荷州,无论生活在庞大的族群中还是迷你的族群中,无论是还没性成熟的小狼还是见多识广的老狼,绝大多数灰狼在这个季节尤其是尾巴稍的时候都会陷入一种无比矛盾的氛围——
平时家庭成员相互扶持、彼此照顾,偶尔也会发生矛盾,但在雪从最厚慢慢变薄的时候,躁动就会变成主旋律。
生存要求它们抱团,交配权又会引发冲突。
有经验的阿尔法狼能够在繁殖季节既表明权力又保持克制,带领整个狼群平稳地度过这段紧张时期;而另一些阿尔法狼则会被日益紧绷的家庭氛围弄得焦头烂额。
去年谷地狼群在整个交配季节一共发生了四次冲突,即黑狼和棕耳朵分别挑战公狼王的权威,以及十字鼻和宽耳分别挑战母狼王的权威。
这些冲突最终都被阿尔法狼镇压,等安澜穿过来的时候,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她只能从原身的记忆里看到部分战斗画面。
虽然没有亲身经历任何一场战斗,也无法亲身体会去年繁殖季节狼群里的风谲云诡,但有一点是她能确定的:
去年的风暴比不上今年。
阿尔法公狼被狼牙贯穿的前爪一直都没有完全愈合,总是好了烂烂了好,严重时疼得用不上力,狩猎都要坠在狼群后面用三条腿跳着走。
挫败感可以压垮人类的神经,同样也可以压垮猛兽的神经,随着在群体活动中的渐渐边缘化,它对等级和地位的确认需求就更加高涨。
安澜冷眼看着,狼群就像一枚被压下去的弹簧,公狼群里尤其是这样,现在只需要把那根压下去的手挪开,就一定会迎来触底反弹。
不仅仅是她意识到了这点,阿尔法母狼也在整个冬天表现得极为不安。
起先这头作风强硬的母狼还能一直陪伴在配偶身边,在它无法顺利跑动时顶托着它的身体,在它没有心思进食时晚些时候把自己吃下去的东西反刍出来给它吃,每天同进同出,连睡觉时都搭着尾巴进行抚慰。
可一个首领没法胜任,另一个首领要做的决定就注定会增多。
原本母狼王只要负责决定狼群该往哪个猎场去进行狩猎、今年的狼穴要搭在哪里、小狼该以什么进度学习各种技巧……现在它还需要在发生领地冲突时决定是否去迎击、该在哪里迎击,并且负责对闯入者的驱逐和处决工作。
应该说整个谷地狼群的权柄都被掌握在了它的手中,此时此刻这个家庭不是由两位大家长在相互扶持着前进,而是由一位大家长在独自支撑着前进。
而这样的家庭……注定会面临更多挑战。
某天早上,狼群尝试狩猎美洲野牛失败,本该在侧面拉扯隔开守卫者的成员慢了半拍,当时公狼王就在那个分队里。
棕耳朵大概是有点沮丧,但十字鼻表现得比它还要激动,通过龇牙咧嘴传达了自己的强烈不满,似乎已经完全抛掉了对阿尔法狼的尊重。
母狼王几乎是当即就朝它扑了过去。
旋即爆发了有史以来最激烈的一次冲突。
安澜跟在队伍后面,还没看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就被魔鬼般恐怖的咆哮声吓了一跳。
眼前先是两头母狼滚作一团——十字鼻在整个繁殖季节频频挑战母狼王的权威,现在又公然做出不尊重另一头阿尔法狼的举动,很显然已经触及了这个狼群的权威——紧接着是同样争吵起来的两头公狼,它们互相咆哮着,尾巴高高举着,鼻子紧缩,狼牙外呲,凶相毕露。
所有其他成员都被惊呆了。
几分钟前它们还沉浸在狩猎失败白白消耗能量还要忍饥挨饿的苦楚之中,几分钟后就要面对这种更糟糕的情况。
从普通成员到小狼到欧米伽狼都无助地站在原地,坐立不安地轻轻嗥叫,不明白当阿尔法和贝塔都在战斗时自己该做什么。
最倒霉的是黑狼。
公狼王和棕耳朵在对峙时隐隐约约都防备着这个方向,似乎担心会有第三头公狼加入战局,此时此刻安澜真想为它点一首“我应该在车底不应该在车里”。
不过她自己也没法置身事外。
当母狼王和十字鼻彼此都打出真火气时,安澜和宽耳母狼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去劝架。
出于自身的利益考量,她并没有从十字鼻那方切入战场,而是光明正大地站在了阿尔法狼身边,在一次冲锋时架住了十字鼻。
大半年来她已经把原本瘦削的身体养得健壮了很多,体重和肌肉量都上去了,充分发挥出了大骨架的潜力,现在再和十字鼻做对抗活动,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和先前那样被它钳制在空中动弹不得。
十字鼻一次冲撞完全没撞动安澜,自己也受惊不小,这才在战斗开始后第一次停下脚步,半是狐疑半是恼怒地审视着。
但它也知道势不在我。
尽管宽耳母狼去年也曾表现过对交配权的欲望,安澜在半年之前还是头天天挨打也没人来管一下的欧米伽狼,但她们两个和十字鼻的关系更差,绝无可能在冲突发生时站在它那一边。
母狼群偃旗息鼓,公狼群里也决出了胜负。
棕耳朵在战斗力上是比公狼王强,可一来它曾经伤过后腿,多少也有点拖累;二来它骨子里还保留着对阿尔法狼的一点敬畏,因此在被再三威慑之后还是选择了退避。
风暴似乎在还未开始时就被吹熄了。
次年四五月份,新的一窝狼崽在漫天飞舞的雪花里出生,有了可爱的幼崽做缓冲,原本有些凝滞的家庭氛围又重新变得和谐起来。
尽管公狼王的前腿留了陈旧伤,再也无法像从前那样流畅地跑跳、狩猎、战斗,但它的恢复程度已经超出了安澜的预料,在野狼强大生命力的支撑下,说不定将来还能适应三条腿的正常生活。
冰消雪融、万物复苏时,她几乎以为动荡时期就要过去,坡地狼群带来的阴影就要完全退散——
直到一场战斗在狼穴附近发生。
那天狼群正如往常一样在追踪麋鹿,留下公狼王和黑狼一起守卫在幼崽身边,保护着刚刚出生没多久的幼崽。
因为最近狩猎运气不佳,狼群有很长时间没有进食,如果要保证充足的营养供应,无论如何都得尽快得到食物补给,所以那天狼群追得久了些,一直追到四公里外把猎物拖倒在地。
原本有东西吃应该是件开心的事,可当狩猎部队叼着食物返回时,所有灰狼都察觉到了空气中的异常,一种让它们背毛直竖的异常。
从猎场到狼穴的路从未如此漫长。
首先被发现的是难闻的气味、巨大的脚印和一长串星星点点的血迹。
然后被发现的是挂在树上的脱落的棕色粗毛和一截被咬得血肉模糊丢在地上的脚掌。
安澜第一时间就意识到这些痕迹属于在老虎世界和狼世界都和她打过交道的老对手,约莫是一头雌性棕熊。
更糟糕的是,有狼受伤了。
抱着这样的认知,当她远远看到混乱不堪的狼穴时,心里同时涌现出一股震惊、愤怒和了然。
她闭了闭眼,镇定心神,好半晌才冷静下来去打量这个去年用过今年又扩建了的小家。
原本被搭建在一棵大树根部、入口开在侧面的洞穴已经被从小土坡顶上完全挖塌,看上去像一个泥土形成的火山口。
黑狼躺在离狼穴不到十米的地方舔舐着自己的伤口,它舔得非常艰难,不知道是伤到了骨头还是内脏,每舔一下都会轻轻发抖。
原本浸血不明显的皮毛这次没有起到任何作用,因为在它身上可以看到数处直接被掀起来的皮肉,血液从这里汩汩涌出。
它还活着。
但公狼王就没有那么幸运了。
在坍塌下去的狼穴上,灰狼们沉默地嗅闻着、挖刨着,希望能找到哪怕一只还活着的幼崽,但最终只在泥土中发现了这头阿尔法狼的尸体和一些混合着血迹的泥块。
公狼王的脊柱几乎是被折断了,胸口塌陷下去一大块,前腿从腿弯处消失不见,血已经流干了,但它的口中还叼着一块连皮带血的属于敌人的肉,一直到死亡都没有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