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澜立刻大声发出警兆。
她并不是唯一一个发出警告的成员。
母驼鹿在半秒钟后突然剧烈地挣扎了起来,所有灰狼都没想到它在体力耗尽被锁喉开腹之后竟然还能爆发出这样的力量,只得仓促地向各个方向躲闪。
感谢这个种族的强大和敏捷,在这种性命攸关的时刻,几乎所有家庭成员都以各种各样的狼狈姿态避开了危险——
只除了一个。
安澜听到了一记清脆的爆裂音。
那声音响亮得就像爆竹被摔在地上时会发出的声音,沉闷得就像马蹄铁撞上肋骨时会发出的声音,它是那么古怪,那么不详,令人毛骨悚然。
然后她听到了前所未有的凄厉的哀嚎声。
在终于一动不动的猎物身边躺着年老体衰的秃斑母狼,它的后腿在不断抽搐,整个胸腔都塌陷下去,嘴巴里流着血和黏稠液体的混合物。
即使被雄狮折断脊柱的亚雄都没有扭曲成这个样子,很显然,刚才那一蹄不仅仅是打碎了它的骨头,肯定还伴有很严重的内伤。
只消一眼安澜就知道活不了了。
它自己应当也明白,因为那双眼睛里带了点哀求。
作为一头八岁多快九岁的母狼,秃斑已经到了一些野外灰狼的正常死亡年龄,因为有狼群供养所以身体状况还不错。
可年老不是没有影响的。
力量下降,耐力下降,速度下降,敏捷下降,更不用说还一直受到关节炎的困扰,假如在狩猎中一招不慎,就会陷入无底深渊。
两头阿尔法急切地在它边上呼唤着,宽耳母狼从喉咙里发出断断续续的像抽噎一样的声音,用鼻子拱着它,希望能把它扶起来——当然没有成功。
狼群在进食完毕后进行了第二次尝试,旋即是一段时间后的第三次和第四次,仍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这时的秃斑已经没有再发出小狗被踢时的声音了。
它在地上凭借着无比顽强的生命力一次又一次艰难地喘着气,宽耳母狼凑过去,第六次想把它扶起来,安澜也在一边帮忙,但这都是徒劳。
到最后,狼群放弃了。
阿尔法没有嗥叫,而是回到家庭成员中间,一一嗅过它们的脸颊,安澜不知道这代表着一种什么信息,她从来没有看见过,即使在原身的记忆里也没有。或许她只是单纯地在这一世活得还不够久,经历得还不够多。
她唯一知道的是:默契开始在狼群中流淌,同它们在狩猎时做出合作时一模一样。
当秃斑再一次哀嚎起来的时候,母狼王走到了它身边,尾巴垂得很低。
这头深灰色的大狼先是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等待一个转机、期盼一个奇迹。但无论它是为了什么做出这个停顿,最终等到的只有虚无。
然后死亡就发生了。
在所有灰狼的注视中,在秃斑母狼哀求的眼神中,阿尔法低下头颅,露出牙刀,刺入,锁紧,穿出,干净利落,没有半点拖拉。
血雾像喷泉一样从喉咙里滋出,涌向天空。
而狼群始终或站或坐地逗留在一旁。
沉默着。
安澜在好久之后都记得这个场景。
瓦蓝的天空,清澈的河流,冰冷的狼牙,伴着泡沫涌出的鲜血,渐渐消逝的生命,以及如群山般端坐在侧的北美灰狼。
但在当时她的大脑却一片空白。
作为一个大量阅读过学术专著的研究者,安澜在动物世界生存时大多数时候都能把发生的事和学过的知识对上号,从而做出最有利于生存的选择;可也有很多时候,她在面对野生动物时会陷入一种特定状态——
不确定自己看到了什么。
母狼王为什么要下口杀死秃斑母狼?鉴于后者已经受了重伤,这种行为比起处决是不是更接近于给它解脱?狼真的能判断什么样的伤病无力回天吗?它们又真的明白解除痛苦是什么吗?
安澜心里有一百个问题。
现代动物研究强调科学,人们相信只要收集的数据够多,总有一天会从这些数据中找到普适规律,从而得出想要的答案。
印第安人和因纽特人则对这种研究方式不以为然,他们中最好的猎手能用一眼就辨认出狼的性别和年龄,熟知每头狼的活动路线,甚至懂得不同特征狼的不同性格。
这些猎手认为观察和学习才是最重要的,无线电项圈和医学设备只能看到狼的表面,却看不到狼的本质。科学家刨根问底,试图将狼群的一切都用数据和统计图来概括,实际上是种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土著居民始终相信一件事:
带着根深蒂固的人类视角是永远无法看懂狼的。
当然咯,这个观点被很多学者认为是故弄玄虚,是和某些崇拜狼崇拜狮子的原始部落一样的给动物赋予根本不存在的神性和灵性的行为,因为动物只是动物,即使现在无法被解释的行为,将来科学发展了,也一定能得到解答。
安澜在穿越前或许认同这种论断,但穿越之后就大大动摇了。
在野外生活的时间越长,她就越明白野生动物祖祖辈辈传下来的经验有多么宝贵,彼此之间的感情有多么深厚,而且它们并不是死板的只会按照固定逻辑运行的NPC,而是一个个有血有肉有判断力有思考能力的存在,把一切都归咎于本能未免太不礼貌。
所以此时此刻她被自己的想法困住了。
要想弄清楚以上这些问题,只能依靠大量的观察和分析,而让安澜没有想到的是机会来得这么快。
秃斑死去之后不到两周,她在一次临时看护中发现一只狼崽精神状况有点差,也不出去玩了,就是从早到晚趴在地上,伸着舌头喘粗气。
小狼们已经三个半月大了,天气也比刚穿过来时温暖了许多,按说不容易因为感染上肺炎或者其他气温病。
整个狼群吃住都在一处,大概率不会是食物有问题,否则其他狼崽也逃不过。
难道是某种传染病?
还是说身上有什么地方感染了?
安澜紧张起来,先把其他幼崽赶到边上,然后揪着目标狼崽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传染病不传染病是没闻出来,不过的确在它背上找到了一处很小很小的伤口,看着像是和其他小狼打架弄出来的。
谨慎起见,她把这头小狼单独放在下风口,带着其他三头小狼和胆小鬼一起坐在上风口,等待其他家庭成员回归。
母狼王一回来就看到了这种异常景象。
它先是凑到狼崽边上去闻了闻,然后给它舔了舔伤口,最后把其他幼崽赶了回去,并不在意幼崽们待在一起活动玩耍。
看来不是传染病。
在这一点上安澜绝对相信狼的判断。
宠物狗都能嗅出癌症,还有专门被训练用来作医生犬的特殊个体,野狼在无数年的繁衍中应当对可能发生在狼群中的疾病更加了解。
于是她没有再把四只幼崽隔开,只是保持密切观察。
最初几天情况似乎有些好转,小狼不再静静地趴着,而是能跑能跳,吃肉的时候也赶得飞快。灰狼生命力非常强大,吃得下就没问题,因此安澜觉得它病可能是快好了。
可是好景不长,某天傍晚狼群出发去狩猎,带着食物回来时其他三只幼崽都凑上来迎接,就这一只趴着,非常疲倦的样子。
当时安澜心里就咯噔一下。
她叼着肉走到狼崽身边去查看情况,同时过来的还有两头阿尔法狼和棕耳朵,大狼们围着孩子转了又转,嗅了又嗅,最后都有点焦躁不安起来。
狼崽身上有一股隐隐约约的臭味,还有一股说不上来的怪味。躺在母亲的怀抱里它都无法停止发抖,母狼王拱拱它,好不容易能站起来走几步,又摇摇晃晃地像喝醉了一样。
安澜扒开皮毛检查了一下它身上的伤口,发现伤口表面都结痂了,就是底下有点红,还隐隐约约有点肿,可能是在发炎。
这附近也没有什么可以消炎的草药,所以她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相信自愈能力,尝试喂它吃了一点肉糜。
狼崽舔了几下,艰难地往下吞咽,看得出来很有求生欲。尽管身体不舒服,但这天的肉它是实打实都吃了,怎么看都不像是要出事的样子。
结果病情恶化得很快。
第二天早上,安澜发现狼崽的嘴巴边上有点白沫,浑身上下烫得像一个火炉,眼睛里都是血丝,后腿每隔一段时间就抽搐一次。
她推测这道伤口造成的感染可能已经侵袭了脑部,到了这份上,哪怕兽医介入也多半是无力回天。
仿佛要证明这个论断似的,到了中午,幼崽突然开始剧烈抽搐,然后又突然变成僵直状态,前腿保持着一个扭曲的姿势,尾巴硬得如同铁棍。
母狼王当即炸起了背毛。
幼崽表现极度异常,这回不仅是四头大狼,整个狼群连同最孤僻的黑狼都聚在一起,彼此舔着鼻头和脸颊,用尾巴拍打身体,时不时低声呜咽,用种种信号传达着安慰和支持。
但它们都没有走到狼崽身边太近的地方。
所有灰狼都明白,在幼崽长到一岁之前,母亲对它们的关爱几乎是无限的,现在它的性命看起来岌岌可危,很难说阿尔法狼会做出什么激烈的举动。
在一片不详的沉默中,狼崽的抽搐频率渐渐升高,每次抽搐的时间也越来越长,而且每次结束时都会伴随着高高低低的尖叫。
它看起来实在是太怪异了。
这种程度的行为异常显然已经超过了狼的接受范围,狼群骚动着,惶惑不安,胆小鬼更是在每一声哀嚎出现时都跟着小小嗥叫一声,尾巴死死地夹在后腿中间。
所有灰狼都看向了它们的阿尔法。
安澜立刻意识到有什么熟悉的事要发生了。
母狼王眼睛里闪着凶光,当公狼王走过去轻轻嗅闻狼崽的时候,更是从喉咙里挤出了一连串的咆哮声,但奇怪的是,它没有阻止公狼王露出牙刀。
两头阿尔法短暂地对视。
安澜不清楚它们在这短短的对视中传递了什么信息,正如她不明白那日秃斑受伤时狼群中传递了什么信息一样,但她能看到接下来发生的一切。
当小狼再一次癫痫发作时,公狼王飞快地做了一次切割,了结了它的生命。
气氛紧绷的狼群几乎是立刻放松了下来,但在那股紧张不安消失后,悲伤成了主旋律,大狼们三三两两地离开,母狼王舔了舔这只雄性幼崽的尸体,然后去和另外三只幼崽躺在了一起。
最后只剩下安澜还站在旁边。
她先是环顾四周,发现没有家庭成员在关注自己,然后才小心翼翼地拨开了狼崽的毛发。
随着背毛一点一点被挪动,那道很小的伤口就完全暴露在了空气中,紧跟而来的还有一股非常难闻的气味。原本结痂的伤口现在又在流脓,底下肿得像一个乒乓球。
小狼死于感染。
狼群并不是没有发现这个伤口,母狼在发现之后还仔仔细细地为它舔了一会儿,只是看它能吃能睡、能跑能跳,就没当作一回事。
谁会把小伤口当作一回事呢?
狼崽打架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每头狼小时候都经历过,通过这种方式它们才能锻炼出基本的战斗技巧。一道被刮出来的小口子算什么?城市里小狗打架都不止这点能耐。更何况野狼还有着值得称道的自愈能力。
退一万步说,就算知道是感染了,又能怎么办呢?
即使在兽医的看护下,细菌感染也可能要去一只小动物的生病,在野外环境中被感染,要是自身免疫力捱不过去,基本就和等死没有什么两样。
运气……不站在幼崽那边。
这么一道小伤口就夺走了它的生命。
幼崽死亡对野生动物来说不是什么新鲜事,安澜上辈子和沙乌列夫妇一起养的小鸟也死了不少,但每次看到都会觉得惨痛,都会觉得唏嘘。
她是这样,其他大狼也是这样。
一个月失去两名成员对狼群来说是个难以承受的巨大打击,从这天起,狼群减少了玩耍活动,每头大狼都或多或少变得有些郁郁。
倒是群体嗥叫的次数有所上升。
在这个艰难时刻,狼群需要知道彼此的存在,它们需要绷紧那根弦,从某种看不见的敌人那里保护自己的家族。
情绪累积是可怕的。
因为累积起来的情绪需要一个突破口去发泄。
当这个看不见的敌人变成看得见的敌人时,死寂的毒气就很容易被点燃,发展成一场无法轻易被停止的燎原野火。
小狼死去后两周,领地冲突爆发了。
穿越过来小半年,安澜已经摸透了家族活动范围。
整片领地以一条西北-东南走向的河流为中轴,包括河流及三条分流所在的河谷、河谷之上的几个坡面、北侧较为荒芜的高地以及东侧连成大片的广袤森林。
生活在领地中的鹿和北美野牛很少因为季节变换而向北或向南迁徙,狼群又占据了河谷这种便利地形,狩猎机会和成功率比起其他同类来说都算是可观的了。
问题在于——好地方谁都想要。
同谷地狼群相邻的狼群也都明白河谷的重要性,它们中规模小的先不去提,规模较大的那几个早就磨刀霍霍,随时准备要跨过边界线。
安澜一直防备着可能发生的领地战争。
对灰狼来说群内冲突几乎不可能致命,群间冲突却总会丢下一两具尸体,她才刚刚成年不久,对上经验丰富下口又不留余地的大狼非常危险。
不过该来的总会来。
起先是十字鼻发现领地里有入侵者。
这头贝塔母狼在一次分散活动时远远地发出了长嗥示警,把半个狼群都叫到了目标地点,最后确定是虚惊一场,进入领地的不是外来者,而是出门闯荡失败的长腿。
重新出现在谷地狼群面前的小公狼看起来有点精神萎靡,身上的膘也掉了不少,一副被狂风暴雨刮过被生活打击过的模样。
阿尔法狼冷静地接受了它。
作为父母,它们估计也没指望第一次出去闯荡而且年龄还没到两岁的孩子就能混出名堂来,反正上一辈里十字鼻那么大个了还不是要回家“啃老”。组建家庭没有那么容易。
狼群为长腿提供了休憩的场所,可惜它实在是挑了一个最差的时候回家。
第二天傍晚,当谷地狼群正在分食一头小牛时,嗥叫声穿过原野,带着不可能被错认的示威情绪,传入每一个家庭成员耳中。
这大概就是狼世界里的约架信号。
安澜还在为对方的直白而感慨,两头阿尔法狼却早已咆哮起来,它们向左又向右转动脑袋,对着位于两侧的其他灰狼掀起嘴唇,露出牙刀,然后身先士卒地开始奔跑。
狼群当即跟上。
它们毫不犹豫地放弃了食物,倒显得因为略一犹豫落在最后的安澜有点不合群。
不过她不是唯一一个慢半拍的。
黑狼就站在离她不到三米的地方,刚刚撕下来一条肥美的肉块叼在嘴巴里,似乎是被光速启动的灰狼们惊到了,它只是叼着肉没有咀嚼,眼睛疑惑地看向远方。
俗话说得好:全靠同行衬托。
跟黑狼这么一比,安澜顿时觉得自己还是很有团队精神,至少她不是最晚一个出发去打群架的,而且也没有叼着肉往战场跑。
谷地狼群和坡地狼群的领地交界线是树林和树林外辽阔草地的分割线。
等安澜和黑狼一前一后赶到时,双方正隔着两三百米的距离各自集群嗥叫。
这种嗥叫声和她以前听过的都不一样,倒和狼群巡逻领地时会发出的警告声有些类似,区别只在于后者是用来和邻居们沟通的,大意为【我在这里】、【这里是界限】,而前者除了更进一步的警告之外,还包含着某些更凶悍的东西,近似于拳击比赛开始前拳手间互飙的挑衅之语。
在铺天盖地的狼嗥声中,安澜嗓子痒痒,忍不住也抬起脑袋,加入其中。
两个狼群的嗥叫声浪潮似的一波接着一波,一波比一波更加响亮,一波比一波更加蛮横,彼此都想从气势上把压下去,如果能迫使对方夹着尾巴逃跑是最好了。
可大家都是规模不小的狼群:谷地除去胆小鬼和三只幼崽,有八名来到战场的成员,坡地则声势浩大地出动了十名作战队员,怎么都不可能不战而降。
在长达七分钟的对吼之后,坡地狼群悍然越过草原,朝着视线范围内的第一棵大树和大树底下的谷地狼群扑来。
公狼王和母狼王几乎同时迎了上去。
它们迈开四腿,高速狂奔,眼神如炬,皮毛随着肌肉的动作流水般涌动,爪子落在草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犹如两军交战时敲打起来助威的急促鼓点。
紧跟着首领的是棕耳朵和十字鼻。
这两头贝塔狼一向是狼群中的中流砥柱。
棕耳朵在受腿伤之前曾经有过单枪匹马杀死入侵独狼的赫赫战绩,只是在受伤之后受到拖累,敏捷度和发力流畅度都有所下滑。
十字鼻虽然对内不得人心,对外作战却一向勇猛,在两年多来狼群发生的领地斗争中,它凭借体型体重优势屡屡形成压制和击杀,是个战功彪炳的强大战士。
和这四头大狼相比,黑狼加入狼群的时间并不长,战绩只有和阿尔法狼的那次战斗;宽耳在打团战时总是凭借速度优势窜来窜去,因为经验不足,真正造成的伤害比较刮痧;长腿年纪小,战斗记录一片空白;而安澜……
安澜曾经是个划水大师。
回顾记忆中的那些战斗经历,她只能捂脸叹息。
其实原身的生存哲学可能非常有效,因为它总是能巧妙地避开战斗中心,精确地挑到最菜的敌人,然后跑跑停停,起一起骚扰作用。
那时谷地狼群从没遇见过在数量上就落入下风的挑战者,即使它划水,也不会影响正常战斗的大局。
但这次不行。
甫一交火,安澜就意识到了危机。
六头坡地灰狼像推土机一样并排推入了谷地狼群中间,将阿尔法狼、贝塔狼和普通成员切割开来,分成几个小型的战区。
与此同时,坡地母狼王和谷地母狼王硬碰硬地撞在一起,双方都没有丝毫保留,体力不要钱似的燃烧着,拼命想把狼牙扎到对手的喉咙里去。
在另一侧,坡地公狼王带着两头大狼,也和谷地公狼王战到一处,它们先是面对面侧着身跑动,寻找着对方身上的破绽,然后忽然同时发动撕咬。
安澜用力把压在她身上的敌人甩开,和宽耳做了一个交换配合,一口咬在对手的尾巴根部,用尽全力甩着脑袋。
她一边尝试把敌人的尾巴整根扯下来,一边观察着混乱不堪的战局。
如果有人能通过无人机拍摄整个现场,就会发现狼群之间的冲突和人类之间的战争非常相似,都有着鲜明的目标——
“擒贼先擒王”。
所有灰狼都没把精力完全放到自己的对手身上,或多或少都在关注阿尔法狼那里的战斗情况。
可狼群的战斗归根结底就是阿尔法之间的战斗,只要任意一方的阿尔法狼被拿下,那这个狼群就会因为失去首领而阵脚大乱,丧失继续作战的心气。
在进攻的同时,它们必须要保护。
安澜过去从未接触过这种打群架的方式。
狮群也好,鲸群也好,都不存在一个被杀死之后就能瓦解整支部队的成员,哪怕雄狮被杀,或者她这位狮女王被杀,剩下的成员还是能继续作战直到获得胜利或彻底失败。
很难说哪种作战方式更加凶残,不过她能确定一点:阿尔法狼承受了最强的攻势,如果不尽快施以援手,它们就可能被杀死!
想到这里,安澜更加用力地撕扯起来。
终于,她听到一声近似裂帛的恐怖声响,狼尾从被狼牙切割的地方开始不整齐地断裂,血液如喷泉一样从伤口涌出,顷刻就染红了地面。
失去尾巴的公狼完全陷入了疯狂,它根本不是在奔跑,而是在蹿跳,紧紧地追在安澜身后。
看到这种反应,她干脆叼着尾巴带着公狼在战场里横冲直撞,所到之处人仰马翻,十字鼻更是抓住对手被顶翻的机会,冲上前去制造了锁喉。
一直到这头公狼因为大量失血造成的抽搐而摔倒在地,安澜才把尾巴丢在地上,转身朝阿尔法战场跑去。
此时情况已经非常不乐观。
原本四头阿尔法狼能够进行实力相仿的捉对厮杀,但多了两头坡地灰狼在中间游走,两头谷地阿尔法很快就受伤惨重。
三对一,如此悬殊的数量差距足以让任何一头成年灰狼在短时间内受到不可挽回的严重伤害。
安澜过去时公狼王的一条前腿已经血流不止,看样子是被偷袭者死死咬合,来了一个贯通伤。
拜这条伤腿所赐,它的行动速度渐渐变慢,敏捷性也大大下降。
坡地公狼王在正面不依不饶,分走了它大量的心神,而另外一公一母两头成年大狼则在两侧游走,其中一头忽然暴起,张嘴就将牙刀刺向谷地公狼王的脊柱。
安澜的心都跳到了喉咙口。
她在狼群里待得安安心心,目前没有半点打算想出去单干,把生存难度从困难模式拨到地狱模式,为了这份咸鱼工作,此时此刻她必须要拯救自己的便宜老爹。
可是中间隔着十几米远,来不及了!
安澜边狂奔边左顾右盼,正在这时,她看到了一丝转机——
还有一头大狼站在近处。
黑狼可能是刚刚从战斗中脱身而出,恰巧站在了阿尔法战场边五六米的地方,它喘着粗气,扭头看到了正在被围攻的阿尔法狼。
它在想什么呢?
安澜忍不住怀疑。
作为一个没有任何血缘纽带的外来客,作为首领地位的挑战者和失败者,后来还要在阿尔法面前做低伏小换取接纳,它会不会心存恨意,打着让阿尔法狼战死然后自己取而代之的主意?
这种怀疑在黑狼扑出去时戛然而止。
它就像一个巨大的黑色阴影,从背后蔓延到了两头坡地灰狼头顶,长达五、六厘米的狼牙如匕首般飞出、刺入、咬合,拧着其中一头坡地灰狼的脊背,就把对方从阿尔法狼身上撕了下来。
有了黑狼的缓冲,安澜也赶到了现场。
她闷声不响,弓起身体,用最坚硬的头骨直勾勾地就冲另一头坡地灰狼撞去。
这一下没有丝毫留力地撞在对方的腰上,在撞击瞬间安澜几乎能听到骨头承受压力时发出的噼啪爆响声,头上先是一沉,接着一轻,再看清时,她发现目标已经飞到了三四米外,正在艰难地尝试起身。
谷地公狼王虽然前腿受伤,多年积累下来的战斗经验还在,它大头一摆就把坡地公狼王短暂地挥退了几秒钟,然后抓紧时间后退几步,同安澜和黑狼靠在了一起。
顷刻之间,三对一变成了三对三。
坡地公狼王眼神冰冷。
它知道偷袭已经失败了。
接下来要发生的是真刀真枪、没有捷径的对抗。
卡恩·怀特是被一通电话吵醒的。
作为常年居住在狼营里的责任研究员,他的手机每天都是24小时不关机,以免有要事发生时其他工作人员联系不上他。
今天这个电话响起时天才刚蒙蒙亮,电话一接通,对面就传来极为嘈杂的背景音,似乎是有人在大声议论着什么,期间还夹杂着几声惊呼。
“一台热成像无人机拍到两个狼群打起来了,现在战况还很激烈,似乎已经有伤亡了……”摄影师丽芙催道,“总之你快来吧。”
狼群打起来了?!
卡恩本来还在迷迷糊糊,听到这话一下子清醒过来,抄起大衣就往外跑,险些跑掉了一只鞋。
他的住所离狼营不远。
这片营地是效仿达彻夫妇当年做研究时搭建的狼营设计的,不过比起后者来帐篷数量更多,堆放的设备也更复杂,光是无人机就配置了六台。
卡恩顺着指引猛踩油门,紧赶慢赶赶到了距离冲突现场一公里开外的山坡上,和丽芙同其他工作人员会合,询问事情的全过程。
丽芙便说道:“我之前在检查无人机拍到的照片,约翰在整理这几天收集到的粪便样本,然后我们都听到了很不正常的狼嗥声……冲突刚开始我就给你打电话了,还没放下手机就打成了这样……”
“我看看。”卡恩接过望远镜,然后立刻低咒一句。
“我估计这次不能善了,两边都下了狠手,估计是都感觉到这几年冬天不好熬。”约翰在旁边忧心忡忡地说,“你看那,阿尔法狼受伤了。”
他指向一瘸一拐的谷地公狼王。
尽管战场中央已经有两头坡地灰狼倒地不起,但由于狼群的结构特点,研究院自然而然地会更关注阿尔法狼的安危,因为一头阿尔法狼的死亡会造成不可预测的连锁反应,影响力甚至波及整个地区。
北美在上世纪曾经有过一场控制灰狼数量的运动,那时人们还不了解狼群的结构,满心以为驾驶飞机从空中随机杀灭30-50%的灰狼就可以达到目的,结果导致无数狼群因为阿尔法死亡而分崩离析,还有许多本来没有生育权的灰狼一下子有了生育权,发展出属于自己的家族,狼群反而像野火一样不受控制地生长。
不说别的,如果谷地公狼王死了,整个狼群肯定会陷入动荡,附近几个狼群也会趁虚而入,爆发更大的多方战争,如果能够维持现状当然是最好。
不过研究员们也知道自己的愿望不过理想化。
两个狼群一边伤了阿尔法,一边有两头狼倒地不起,其中一头尾巴被撕掉了,另一头喉咙被咬穿,到了这一步,双方差不多升级成了生死大敌。
“连凯莉都打出火了。”约翰总结道。
凯莉就是谷地狼群的那头欧米伽母狼,也是近几个月在社交平台上因为“咸鱼翻身”、“底层逆袭”出了名的母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