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作为一个被完全接纳了的家庭成员,她完全有资格站在猎物边上和其他灰狼一起进食,这是阿尔法狼从一开始就定下的规矩,贝塔狼无权要求她离开。
安澜用力一挣,把自己从十字鼻口中挣脱出来,后者在狼群的包围下进行了不怎么激烈的抗争,最后沉默下来,用冰冷的视线目送她走到鹿肉边上。
宽耳母狼非常友善地顶了顶她的脑袋。
仿佛有一道看不见的隔膜从空气中消失了。
狼迷圈最近建起了高楼。
起因是北美灰狼爱好者从推上转载了一条新闻,视频是野狼保护机构拍摄的,地点在落基山脉北部,新闻标题是“欧米伽狼挑战贝塔狼”。
这个标题一出来,论坛里顿时炸开了锅。
网友们纷纷表示从没见过能挑战贝塔狼的欧米伽。欧米伽是什么存在他们还不懂吗?这是一种等下一个更胆小的家伙出现才会交接棒的生物,一生致力于诠释只有更怂、没有最怂。
可等原视频被扒出来,大家都哑了火。
评论风向也为之一转。
【咸鱼の觉醒,绝凶の欧米伽狼!】
【世界名画:请指出以上哪只是贝塔。】
【你告诉我这打架架势然后里面有一只是欧米伽狼?在和贝塔狼发生冲突时尾巴没有夹着还抬那么高的欧米伽狼?】
【有人看出哪只是欧米伽吗?我感觉我好像有点眼花,我怎么认不出哪只才是主角,只能看出它们好像打得很激烈的样子。】
【楼上,视频配字写了,我给你翻译一下——罕见画面,白色雌性欧米伽挑战自己的强大贝塔,这就是狼在逆境时爆发出来的勇气。】
【浅色那头?骨架看着挺大,就是有点瘦。】
【这头母狼个头那么大,看起来也挺能凶,凭什么当欧米伽?野狼版胆小如鼠的壮汉?会不会是原视频哗众取宠?】
然而就好像知道网友们都在争论什么似的,摄影师账号又发布了许多照片和视频,每段影像资料都有着长长的配字。
首先这位拍摄者不是游客也不是去取景的路人,而是某个野狼保护机构的官方摄影师,只不过这次没有用官号而是用私号发了这段新闻。
在1995年从加拿大引进66匹灰狼之前,美国本土除阿拉斯加外的灰狼种群几乎绝迹。引进灰狼后黄石公园里的生态日益平衡,通过不断剔除老弱病残,麋鹿数量停止下降,维持稳定。
狼群对多地生态环境发挥了积极作用。但因为人狼冲突和历史渊源(杀狼传统),美国议会在2011年把狼移出了濒危物种名单,让几个拥狼州自行决定对狼政策。
仅仅一年,爱达荷州50%的狼遭到猎杀。而在2021年,该州参议院更是通过法案,允许有关部门捕杀州内90%的狼。
虽然许多专家学者强烈反对近年来的改变,但势不可违,只好用更多研究去探索狼的天性,希望能发现一条狼与人和平共处的新道路。
摄影师所属的保护机构干的就是这个工作。
他们追踪观察附近几个狼群已有十年,期间没有给一头狼佩戴项圈,只是建造营地、定期巡逻、派出无人机去搜索。
其次照片里的两头狼的确是欧米伽和贝塔。
拍摄者甩出的影像资料几乎涵盖了这两头母狼从出生到现在的所有阶段。
光说其中白色的那头。
小时候它就留下了一堆被兄弟姐妹压在身下的照片,长大后更多,反正不是低着脑袋夹着尾巴背着耳朵就是在被两三只狼骑着压着,有时候还会出现各种花式挨打场景,欧米伽无疑。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最近拍到的影像资料里它表现得更活跃也更胆大,而且俯首帖耳的程度也在不断降低,仿佛真在上演一场觉醒大戏一样。
证据如此充分,质疑的声音便小了下去。
人都喜欢励志的故事,再加上主角又是头浅色的北美灰狼,别提多稀罕,不消多时它就和黄石公园的几匹明星狼王一样有了自己的小小粉丝团,还有狼迷摸到摄影师那里私信询问它后来有没有被穿小鞋。
答案当然是有。
十字鼻母狼颜面大失,在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对秃斑母狼和宽耳母狼视而不见,专心致志地找安澜的麻烦。
不过它没能抖几天威风。
冲突发生时狼崽两周大,到了睁开眼睛的阶段,不那么离不开陪伴了,阿尔法母狼终于得到解脱,可以时不时出洞来放放风透透气。
阿尔法狼一出现,贝塔狼只能偃旗息鼓。
作为亲生子女,原身小时候也是被母狼王疼爱过的,只是因为对狼群做不出什么贡献慢慢地沦落到难堪的角色上。
现在她表现得强势起来,母狼王虽然没有什么修复关系回到原来的打算,在经过时偶尔也会做些亲近的动作,对她和对另一个女儿宽耳没什么分别了。
然而这种亲近和它对狼崽的亲近没法比。
宽耳处于性成熟期,安澜马上就要到性成熟期,在母狼王看来姐妹俩都有可能在繁殖季节挑战它的权威,和软绵绵的幼崽截然不同。
于是它仍然保持着一种稍加保护的中立姿态。
在阿尔法之下,十字鼻敌视着所有母狼,秃斑和安澜有旧怨,宽耳和安澜、秃斑分别守望相助,慢慢形成一种混乱却平衡的微妙关系。
日子一天一天过着。
狼崽三周大时,安澜常常在洞口看到它们摇摇晃晃地挪动出来,时不时摔个屁股墩。
这四只小狼崽毛发都是深棕色,眼睛则是朦朦胧胧的淡蓝色,耳朵软绵绵的,尾巴短短的,总体看起来和小狗没有什么太大的分别。
当它们第一次离开狼穴时,狼群就像过年一样,所有灰狼的尾巴都摇成了螺旋桨,有的凑上去拼命嗅闻,有的激动得浑身发抖,最后又变成了团建现场,进行了长达二十分钟的狼嗥。
让人惊讶的是两头贝塔狼的举动。
十字鼻一改凶暴的模样,表现出超乎寻常的温和,哪怕狼崽咬它的尾巴,或者在它身上爬来爬去,它都能不动如山。
棕耳朵则表现得比亲爹还要亲爹,反正从气味毛色都分辨不出父亲到底是谁,它对狼崽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动不动就要带玩具回来和它们玩耍。
树枝、骨头、羽毛、鹿角……光安澜见过的小物件都有不下十五件。
整个狼群里表现最冷漠的——完全不出人意料的——是黑狼。
每当狼崽摇摇晃晃地朝它爬去时,大黑狼都会露出惊恐的神色,转动脑袋左顾右盼,似乎希望狼穴附近凭空变出一棵大树,而它自己则凭空变成一只大猫,可以当场窜到树上。
说实话安澜无法理解它这是什么心态。
鉴于狼群中通常只有一对配偶可以繁衍后代,阿尔法狼的存在本身就和交配权挂钩,是一枚硬币的两个面。
野生动物无论雌雄天性里都会有一种留下自己后代的欲望,如果没有这种欲望,整个物种都可能会灭绝。
比较激烈的如狮子和老虎会杀死不属于自己的幼崽,狼相对温和些,一般不会杀幼,有时还会收养其他狼群留下的孤儿。
母狼如果在哺乳期失去孩子,即使看到人类婴儿也有一定几率会进行收养,这就是为什么全世界流传着这么多狼孩的传说。
总而言之,当上阿尔法是为了制造幼崽,因为它们是族群里唯一一对有权制造幼崽的配偶,所以才会地位超然,才会成为权力中心。
看见幼崽跑得比屁股着火还快……当初竞争阿尔法又是为了什么?只管生不管养吗?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狼中渣男?
约莫是安澜看过去的眼神太诡异,黑狼若有所觉,忽然朝这里投来一眼。
此时此刻它正舒舒服服地团着,大尾巴贴着后腿裹住身体,脑袋架在前腿上,耳朵抖个不停,这就导致那双橙黄色眼睛里流露出的警惕完全没有任何说服力。
安澜总觉得它有点奇怪。
原身记忆里黑狼是这个样子的吗?
不等她仔细思索,四只凑上来的狼崽就占据了她的注意力。
这些小家伙们把她当做山峰,抱着她的前腿就想往身上爬,其中一只个头最大的最调皮,一边埋进厚厚的颈毛里,一边还要舔她的脸颊。
安澜不想陪玩,干脆往下一倒,躺平在地,假装自己是条没有感情的咸鱼。
可是她躺平了,狼崽们还不依不饶。
四只小狼一起嗥叫简直是世界上最残酷的惩罚,魔音灌耳,精神折磨,安澜每听一次都会增强一分对母狼王开始频繁甩手的理解。
换谁来也顶不住啊。
关键她顶不住,母狼王硬要她顶住。
狼崽可以出洞穴后,狼群每每出去狩猎都会留下一个成员看护幼崽。
长腿自己还是个宝宝,胆小鬼顶多做玩伴,承担不起看护孩子的重任,不知两头阿尔法是怎么打算的,这活竟然被分配到了她头上。
这下可把安澜折磨坏了。
从四周大到五周大断奶,四只狼崽就跟哈士奇似的一言不合就要大闹天宫,因为好奇心过剩,看到什么东西都想上去闻一闻,看到什么洞穴都想进去钻一钻。
才坚持了一个礼拜她就坚持不住了。
下回狼群要出发狩猎时,安澜蹭地一下站起来,紧紧黏着阿尔法,恨不得当场成为它的背部挂件,离狼崽越远越好。
母狼王看看她,又看看狼崽,脚步微微停顿。
似乎是看出了点什么,秃斑母狼忽然从队伍中脱离出来,主动揽过了这项差事。反正母狼王也是记资源点的一把好手,春季猎物又多,也不担心离了它狼群找不到地方。
时隔一周,安澜才又回到了狩猎的队伍里。
从那天开始,她就对这头老狼挂上了一层滤镜,别说是呜两声、凶几下,就是它在大家都躺着的时候硬要钻到宽耳和她中间,安澜都面不改色,甚至还想赞美一句——
真是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啊。
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你秃斑是这样一头善解人意的好狼呢?
安澜倒不是不喜欢狼崽。
不管是母狮首领、老虎女王、祖母鲸还是大金雕,每个世界她带出来的幼崽都是一抓一大把,而且因为喜欢吸,就当养了个小宠物,辛苦是辛苦,还是快乐多。
可是小狼崽子不一样。
这四个小家伙看起来萌得像小狗,当它们用水汪汪的眼睛盯着你,用软趴趴的小爪子来扒拉你,最后再奶声奶气地叫这么一两声,就是铁石心肠也要当场真香——
只要它们不开始进入话痨模式。
大猫幼崽话痨起来也就是喵喵喵,顶多随着长大从细声细气的喵喵喵转变成粗声粗气的嗷嗷嗷,小狼崽子话痨起来那可就是三百六十度全景环绕声播放四重嗥叫音,那架势和走进哈士奇咖啡店学一声狼嗥之后会得到的反馈相差无几。
长大之后更糟糕。
事实证明,不管是大狼小狼,狼嗥这个东西,偶尔听几次可以说是震慑心灵,一股荒野之气扑面而来,但要是日日听月月听,不仅听还要参加团建一起唱,你就知道世界上为什么要有耳塞这个发明。
而且灰狼话痨和虎鲸话痨完全不一样。
安澜当年能接受话特别多的小虎鲸是因为虎鲸的语言系统高度发达,而狼的交流更侧重于传达一些简单的信息,并没有那么精细复杂。
举个例子。
假如天气温暖时某个狼群分散成几个小队在领地里活动,其中一个小队怀疑有入侵者,就用嗥叫声和其他小队联系。当它们隔着一段距离对嗥起来的时候,可能是在说以下这些信息:
【你在哪——】
【我在这——】
【你那怎么样——】
【我这一切正常——】
【我们很团结——】
【我们数量很多——】
【外地狼走开——】
【没错——】
就这么一点信息,来来回回可以嗥上半天。
还有比这更没有信息量的团建活动,往往一群狼嗥上二十分钟都没有在说什么有意义的内容,就是联系联系感情,震慑震慑其他狼群。
虎鲸话痨就不一样了,艺术加工一下的话:
【姨姥姥你肯定不相信我今天碰到了什么事我给你说我游到石头澡堂的时候看到了一只海龟一只海龟你懂吧天呐这个时间这个温度这个地点竟然有一只海龟你猜怎么着我当场把它顶起来转圈转得比成年船底下的东西还要快然后像这样用尾巴噼噼啪啪地给了它一顿吊锤哇那个姿态实在是太炫酷了我妈都看傻眼了……】
骚扰程度一样,信息量不一样。
安澜宁可听小虎鲸呜呜嘤嘤半天加了一吨语气词最后说出来一个弱智故事,也不想听狼崽在那为吃饱了开心这么一个单纯的情绪放声高歌十分钟。
不过吵闹只是一个方面。
狼喂养幼崽的方式和她穿过的其他动物有很大的差别,小狼从吃的并不是从猎物身上撕下来的肉块肉条,而是大狼吃下去后反刍出来的东西。
群居动物在分辨亲疏方面总是很有天赋。
这四只幼崽在黑狼这种家庭成员面前别提有多老实,在比较熟悉亲近的家庭成员面前就会撒娇打滚一条龙,试图怂恿对方从肚子里反刍点东西出来给它们吃。
从胃里倒东西出来的滋味不太美妙。
可四只毛茸茸胖乎乎的小狼总是蹦着跳着窜起来舔她的脸,用慢慢变成淡绿色的眼睛做着狗狗眼,有时候甚至会晃动尾巴,好像在说“求求你了,就吃一口。”
然后安澜真的会吐东西出来给它们吃。
实在可恶!
这具欧米伽狼的身体本来就因为吃不饱有点瘦,光是骨架大,需要好好养一养肉,吸汪吸得失了智可不行,还是躲吧。
不过小狼崽子的撒娇大业没能发展很久。
等它们长到比较皮实的时候,服从性训练就开始了,母狼王一改之前喝了忘崽牛奶的甩手掌柜模样,从早到晚盯着它们的一举一动。
这个阶段小狼最喜欢做的是就是玩(打)耍(架)。
四只狼崽中个头最大的那只雌性,姑且叫它小调皮,因为体型优势,从能活动起就压制着其他幼崽,只有个头最大的雄性,姑且叫它胖胖,仗着身材健(肥)硕(胖)屡屡反抗成功。
另外两只稍微小一点的雄性看着都有点腼腆,其中一只甚至到了风吹过都要抖抖的地步,在熟悉的成年狼面前才会稍微放开一点,怎么看都是长大之后要全自动给胆小鬼接班的样子。
所以说是打架,其实就是小调皮和胖胖互殴。
它们会叉开前腿伏下身体,屁股抬着,尾巴高高翘着,诱引对方上来进行一场游戏,然后它们会抱在一起摔跤,相互啃咬,企图用刚长出来不久的奶牙击败对方。
如果这是个全息游戏,眼前这一幕发生时估计满屏到处都要飘着【未能击穿敌方盔甲】【滑过、滑过、滑过】和【请玩家不要持续刮痧】。
总体来说这小调皮和胖胖都比较强势,将来可能会成长成处于较高等级的大狼,但在它们成为阿尔法或者贝塔之前,首先要明白什么是等级。
安澜第一次看到母狼王教训孩子是在狼崽六周大的时候,那会儿它们已经从圆润渐渐朝修长转变,因为发育快肉掉得也快,看起来还有点瘦。
那天因为驼鹿提前被狐狸惊动了,狼群并没有狩猎成功,所有家庭成员都是饿着肚子返回到狼穴的。
成年狼肚子空空,前胸贴后背,自然也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反刍出来喂养小狼,所以小狼只能跟着饿肚子。
长辈养活不了小辈,心里总是有点难受。
面对扑上来舔它吻部的狼崽,母狼王软着心肠逐个舔舔抱抱安慰了一番,希望它们要坚强要挺过去,两只胆小点的很听话,马上安分下来,可小调皮和胖胖仗着活泼受宠,一直不停地还在求。
片刻之后,它们大概是意识到从妈妈这里要不到吃的了,就开始在公狼王、棕耳朵、秃斑和安澜这里来回跑,每跑一个地方都要央求一通。
然后母狼王站了起来。
从安澜这个角度可以面对面看到它靠近。
阿尔法狼闷声不响地出现在小调皮身后,毫无征兆地张开大嘴,直接就把体型已经不小了的幼崽凌空叼了起来。
不是像以前转移幼崽时那样轻轻的咬合,这一叼看得出来是用了力气的,虽然没有见血,也足够让小调皮嗷嗷直叫。
然后母狼王做了一个让安澜想不到的动作——它猛地往后一拎脖子,把脑袋抬到最高处,旋即把狼崽从高处摔在了地上。
这下应该挺疼。
但没有小调皮表现得那么疼。
它还不老实,一被摔在地上就大声哀嚎,声音又凄惨又尖利,在狼群里回荡,让公狼王和棕耳朵都坐立不安,频频往这里看。
母狼王是什么人物?
能软下心肠就能硬起心肠,看到小调皮还敢耍花样,它低声咆哮着,叼起幼崽就又是一摔,直把它摔得昏头转向、头晕眼花。
面对完全陌生的妈妈,小调皮不敢再叫了,只是呜咽一声,本能地背起耳朵,把尾巴夹在后腿中间,就想往安澜肚子下面爬。
然后母狼王摔了它第三次。
这回小调皮什么动作都不敢做了,先是低着脑袋背着耳朵夹着尾巴,在妈妈往前迈了一步之后干脆翻转过来四脚朝天,露出了柔软的肚皮。
母狼王这才放过它,转向另一只狼崽。
眼看姐妹被揍成这样,机灵的胖胖老早跑路到狼群另一头,躲在公狼王和棕耳朵这两头大狼背后,估计在祈祷妈妈看不到它。
这简直是痴狼说梦。
两头公狼根本拦不住暴怒的阿尔法母狼,而且安澜觉得它们好像也没想拦,最后还是让狼崽被教训了一通。
母狼王用这一顿毒打告诉狼崽们它不仅仅是孩子们的母亲,也是这个狼群中的阿尔法,是应该被所有成员尊重的头领。
不就是不。
从那天起小调皮和胖胖就有些改变了,至少它们不再是天大地大我最大的样子,而是对等级有了个模模糊糊的概念。
而安澜也从这场教训中看到了很多。
原身留下的记忆越往早去越模糊,记不清小时候有没有挨过打,但它对等级的敬畏根深蒂固,一定有狼群从小就对狼崽进行服从性训练的原因。
温情又不失严厉,这是阿尔法狼的治下之道。
尽管在刚穿过来时对这个狼群没有什么好感,但在生活了一段时间之后,安澜对等级制度有了一些新的认识。
伴随着这种认识,也伴随着等级提高的时间变长,她在家族中过得越来越如鱼得水,平常参加的社交也多了起来。
因为发出的都是正确的社交信号,除了和十字鼻还有着难以化解的仇怨,其他灰狼都和她渐渐亲近起来,连秃斑的态度都缓和很多。
人们总说群狼生,孤狼死。
在狼群的支撑下,再艰难的时刻也能熬过去,转眼就到了猎物下崽的时间,领地里丰饶起来,日子更是过得顺风顺水。
不用担心狩猎,不用担心入侵者,随时随地都能放心地闭上眼睛休息,日常就是狩狩猎,吃吃饭,晒晒太阳,逗逗小狗,睡睡觉,打打家人然后挨打。
安澜太太平平地度过春天,迎来夏天,送走了出门闯荡的长腿,见证着小狼们窜条,变成漂亮的半大狼,几乎快要忘了这里是一个怎样残酷的荒野世界。
直到有一天,意外发生了。
第139章
狼崽八九周大的时候,狼群挑了个天气好的日子把它们带从狼穴带出去,带到几个春夏猎场的交界处,定居生活就这么终结了。
这是四只小狼第一次见识到外面的世界,一切事物都是那么新鲜有趣,连两只雷鸟打架都能看的津津有味、乐不思蜀,非得要长辈们连声呼唤才会回过神来跟上大部队。
交界其实是个模糊的概念,包含了很大一片活动区域。
如果今天狼群往北方去狩猎,临时保姆就会把狼崽往北带,跟在离狼群稍有些距离的安全地点,如果狼群往其他方向去狩猎同理。
没错,临时保姆还没撤岗。
虽说狼崽子们都长大了,能跑能跳,但离有能力自保还差得很远,需要大狼们时时刻刻看护着,不能有丝毫懈怠。
前段时间棕耳朵在狩猎中不慎被北美野牛顶了一下,好在不是用牛角而是用脑袋顶到的,顶得也不算结实,没什么大伤,就是走路一瘸一拐,所以这段时间是它一直充当着这个角色。
后来因为小狼太活泼,它一个瘸腿男士实在追不上,阿尔法狼又把出去狩猎也是当吉祥物的胆小鬼留了下来,让它们两个一起照看。
这天也不例外。
狼群分成狩猎队和幼儿园两个小组,一组朝猎场前进,另一组则慢悠悠地跟着。
一周没进食了,它们打算去猎物常出没的地方碰碰运气。
结果运气还真就不错。
走出没多远,狼群就在半山腰的树林里发现了一头带着幼崽的母驼鹿。
随着狼崽食量不断增加,狼群的压力也与日俱增,驼鹿是世界上最大的鹿科动物,而它们的幼崽生下来就有十几公斤重,如果能把母子俩都成功猎杀,接下来一周都不用担心食物问题了。
阿尔法很快就决定要采取行动。
灰狼们分散开来,先是从上往下赶,然后两相夹击,不费吹灰之力地就将这头母驼鹿从半山腰逼到了谷地里。
带着幼崽,它根本不敢跑得太快。
安澜和同伴们以逸待劳,紧一程松一程地追逐着,时不时在猎物回身反扑时迅速散开,保持了相当的小心。
任何不留错处的掠食者对猎物来说都是噩梦。
母驼鹿知道谷底对它来说是个糟糕的地形,要想逃出生天几乎不可能,于是边跑边左顾右盼,寻找着任何一个可以利用的地形,最后锁定了百米开外的一条溪流。
落基山脉北部即使在夏季气温也不高,河水冷得冻人,而且并不浅,但这个深度对成年驼鹿来说根本无所谓,它可以在里面趟过来趟过去,对一个月大的幼崽来说倒是有点困难,但至少它的脑袋可以露在外面。
反正它本来也跑不快,只要削弱了追兵就是好事。
事实也的确如此。
拦截没有成功,当母驼鹿踏入目的地时,所有灰狼的态度都从小心变成谨慎,它们没有贸然跟进去,而是在河边观望,前爪试探地测着水流。
大家都知道踏进水流意味着速度上的极大削弱,一些深的地方可能还要游泳,在行动不便时对上护崽的暴躁母驼鹿,可能会遭到严重打击。
不过有一件事是可以做的。
宽耳、黑狼和安澜作为相互熟悉的第一梯队,这段时间来培养出了非同寻常的默契,三头大狼几乎是同时朝上游奔跑,然后毫不犹豫地渡了河。
期间母驼鹿似乎有点想趟水过来攻击的意思,但它毕竟不敢丢下幼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狼群在河两岸形成了合围,把速度竞争变成了耐性比拼。
隔着潺潺流水,双方对峙着,剑拔弩张。
狼群不断尝试着入水,可在母驼鹿的疯狂踢踩下,十次里面有八次都无法成功,跑得慢的还险些受了伤;驼鹿幼崽也没好到哪去,在冷水里发着抖,反应也越来越迟钝,再这样下去寒冷可能会比尖牙利齿更早地夺去它的生命。
母驼鹿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选择了。
一边有四头狼,一边只有三头狼,这是一道很简单的算术题,它自己站得笔直,让跌跌撞撞的幼崽躲在身下,朝着河岸游去,这个姿态既可以防御住在前面的狼,也可以给应对后面涉水而来的狼留出充分的反应时间。
安澜就在等着这一步。
当驼鹿第一次想上岸时,她立刻逼身向前做了一次凶猛的跳扑,不求把成年驼鹿吓住,只求把惊慌失措的小鹿逼得重新落回水中。
这个动作非常危险。
母驼鹿几乎是她的两倍多高,尽管不像公驼鹿那样有着一对恐怖的大角,但它还有惊人的体重和强有力的四蹄,只要被碰到一下,游戏可能就结束了。
好在同伴们领会到了她的意思。
宽耳和黑狼从两侧同时逼上来,不断地咆哮、跳扑,恐吓着处在失温边缘的驼鹿幼崽。趁此机会,其他四头灰狼也找浅处迅速渡河,准备过来加入战局。
等狼群到齐,机会的窗口就会完全合拢。
母驼鹿不能再等了。
它从鼻子里喷着粗气,脑袋下垂,朝着岸上就是一段快速有力的冲刺,把三头灰狼赶出了五六米远。在这个空隙里,小鹿拼命奔跑,跑出了一生中最快的速度,跟上了母亲的脚步。
有那么一瞬间,母子俩仿佛看到了生的希望。
但这希望太脆弱了,脆弱得就像烈日底下的一颗露珠,风暴当中的一对蝶翼,不过昙花一现,电光石火,顷刻间就在狼群的围追堵截下消失不见。
黑狼瞧准时间,一口就咬伤了小鹿的后腿,然后在母驼鹿的攻击中从容后退;安澜潜伏在一旁,看到母驼鹿的注意力有所偏转,立刻从另一侧扑入,又在小鹿身上开了一道口子。
它本来就跑不快,现在更是寸步难行。
而不断战斗的母驼鹿则在以一个恐怖的速度消耗着自己的体力,最终也无以为继,只能先看着幼崽被拖走,然后在绝望中山倾般倒下,被公狼王锁住喉咙。
狼群欣喜若狂。
一共七头成年灰狼没有浪费任何时间就开始准备进食,一来大家都饿得前胸贴后背,二来大家都知道猎场中并不安全,猎物是大型动物时更不安全,随时随地都会有棕熊出现来抢夺胜利果实。安澜常常在心里腹诽它们就像装了摄像机。
但就在这个时候,就在母狼王打开母驼鹿肚腹的时候,一阵不安忽然扫过安澜的身体,让她背上的毛发都根根倒竖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