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他自己说他今年24岁,现在在华国留学读研究生,主攻天体物理学,因为在新闻媒体上看到这里有一窝特别出名的金雕,而且其中两只在看了报道细节之后觉得可能是他认识的鸟,所以特地过来看看。
因为七扭八歪的私人关系,布日格德找了个假日载着青年一起往草原上行进,在离峭壁有段路的地方停下来用望远镜观察,一边听着对方讲述自己的故事。
这大体上还是个比较圆满的故事。
就是故事的另一个主角始终没有名字,只是“布尔克特”“布尔克特”“那只鹰”“那只鹰”地叫着,好像它的名字就是“那只鹰”一样。
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疑惑,青年短促地笑了笑。
“当时长辈们都让我给她起一个名字,”他说,“每个人都说要起个好名字,可以是英雄,可以是勇士,只有给了她名字,才算是真正拥有了她,当别人叫起来时,会说这是某某人的某某。”
布日格德捧起保温杯:“但你没起名字。”
“其实……我起了。”青年挠挠头,“第一天抱鹰回家的路上我就起好名字了,但一直到家里,也不是,一直到她飞走,我都没说出口,总觉得只要叫了,将来就很难把她放走了。”
布日格德挺直腰板:“起了个什么名?”
青年于是说:“朱尔德孜。”
啊,是星星的意思啊。
老民警很快意识到名字象征的含义,在他看来这是某种爱称,可能意味着那只鹰对青年来说像星星一样重要、像星星一样美丽璀璨,就跟起“珍珠”、“花朵”是一样的道理,
在他听说那只大金雕叫沙乌列之后,就更坚定了这种想法。一只叫“光辉”,一只叫“星星”,似乎没有任何问题。
青年并没有纠正什么。
此时此刻回首往事,那时候的想法还是清晰可见。
在抱起那只鹰、说出那句话的第一秒钟,他就觉得自己向爷爷的要求屈服了,而一旦开始驯鹰,爸爸自然不可能再去考虑他真实的愿望,画册上画着的一切也就不可能被展现在他面前,揭开神秘的面纱。
他在心里给那只鹰起名叫星星,最初并不是在提醒自己得到了什么,而是在纪念自己放弃了什么、失去了什么。
后来那只鹰打翻了画册。
再后来她远走高飞,给所有猎人留下一个背影。
好像命运绕了一个大圈又回到原点,他把鹰的举动看作是上天的暗示,通过不懈努力说服家人,走上了学习进修的道路。
它飞走时是如此自由。
他也应该去寻找自己的自由。
对一个起步如此之晚的孩子而言,学习是艰难的,有时候也是痛苦的,但不学习,就永远无法掌控属于自己的命运。
每当他感到动摇时,就会去翻一翻那本书里的星星,抬头看看天上的星星,在梦里回想自己曾经拥抱过的星星。
“你说得对。”青年最后说道,“确实是因为思念和喜爱才会有这样的名字,至少后来一直是这样的。其实当时那只鹰飞走的时候我还有点舍不得,而且也担心她在外面过得好不好。”
好不好?
布日格德陷入沉默。
他想了想有几年冬天特别寒冷时金雕们的表现,想了想已经习惯每年收到礼物的牧民,又想了想那七八只在救助中心住过的幼鸟,艰难地说道:
“那只鹰在外面还是很厉害的,前几天还有摄影师拍到她抓兔狲了,把兔狲追得跑得比兔子都快。”
青年点头:“她很早的时候就能抓狐狸了,那会儿还是小鸟呢——啊,出来了。”他指指架在峭壁上的鸟巢。
两只大鸟从山洞中走到阳光下,一只颈毛闪着亮金色,一只颈毛闪着红棕色,交相辉映,格外美丽。
在它们身后,另一只大金雕也走了出来。
那只鹰挺立身体,舒展翅膀,背毛顺滑得像一匹绸缎,泛着绛紫色的乌光。
它把每一根羽毛都和阳光交缠在一起,然后从崖壁前倾,缓慢而优雅地拍打着羽翼,投身到了风的怀抱里。
名为卡班拜的青年抬头张望,看着这只翼展超过两米的大鸟从他头顶上掠过。
振翅高飞,直上云霄。
第132章
安澜一家给本地金雕种群增长作出了巨大贡献,在长达二十年的繁衍生涯里,至少三十只幼鸟全须全尾地离巢,飞向属于它们自己的未来。
亲鸟辈的某些习惯也在这个过程中潜移默化地传给了幼鸟,有些颌教科书上写的没什么两样,有些则让专家学者摸不着头脑:
数百平方公里内摸到的每一只鸟巢几乎都带着点稀奇古怪的点缀,红黄蓝白橙都有;
雄鸟在向雌鸟示好时除了表演还会赠送一些鲜亮的皮毛和花朵,挑了又挑,选了又选,比一年四季都在给老婆送花的辉蓝细尾鹩莺还要讲究;
冬天常常能看到猛禽轻车熟路地往牧民居住地跑,哪怕天气不冷,有些大鸟往救助站所在的草原就像回家一样熟练,丰饶季节还会捎个礼物……
论文毁灭者也不过如此。
在绝望之余,他们也很为种群的繁荣而高兴。
偷猎者已经不往这里来了。
大约是行业内部交流声通过气,知道住在附近的金雕有点古怪,跟神佛显灵了一样,既然总在这里阴沟翻船,还不如干脆避开。
金雕数量上升让许多摄影师和猛禽爱好者把这片草原当作观鸟圣地,当地政府也趁此机会大力发展“野性自然”旅游业,大幅提高了牧民救护野生动物能得到的补贴。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迈过二十五岁,沙乌列和赤红一前一后离开,又过五年,安澜独自在鸟巢里沉沉睡去,身边放着的是大金雕留下的已经不再鲜亮的金色羽毛。
她离开时是在一个春天。
穿过光怪陆离的时空隧道,等她再次恢复意识,睁开眼睛,就发现雪花正在漫天飞舞,脚下踩着的地面更是松软到凹陷。
五世转生,季节变化并不稀奇,真正稀奇的是这次的穿越对象不是幼崽,而是一只成年动物。
怎么会这样?
没有人比安澜更明白传承意味着什么。
如果没有长辈教导,没有训练积累,在野外生存中缺乏必要的种族知识和技巧,很有可能走上弯路,甚至可能危及生命!
她立刻就想在大脑中搜索记忆,但穿越小说里常常描写的“接受记忆碎片导致的痛苦”让她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没有往记忆深处找寻,而是先观察起了四周。
几秒钟后安澜就庆幸自己做出了这个决定。
在她面前十几米处有八头颜色各异的巨狼,在她身后三十多米开外还跟着一头更大的狼,它们没有在奔跑,而是在踩着彼此的脚印朝某个方向赶路。
狼是适应力最强的哺乳动物之一,是家犬的祖先,也是许多文学著作里惯常歌颂赞美的以团队协作出名的野性动物。
因为分布甚广、亚种众多,向要辨认出每一种狼对非爱好者而言几乎是不可能的,但有几种狼因为特征鲜明、名声在外,却很不容易和其他种群混淆。
其中就有世界上现存最大的犬科动物——
北美灰狼。
作为北美洲最强大的掠食者之一,这种动物过着以家庭为主要组成部分的群居生活,偶尔也会接纳少数外来者。
狼群中个体数量一般在5-10个,有记载的最大数量是37个,出自德鲁伊峰狼群,但无法长期维持,会随着时间流逝逐渐分裂成规模更小的群体。
安澜所在的狼群现在看来一共有10个成员。
因为它们只是在赶路,还没有进行任何社交行为,她一时半会儿也无法光凭位置分辨出哪些是阿尔法狼。
但有两件事是确定的。
第一,自己肯定不是阿尔法狼。
第二,跑在最前面开道兼指引方向的母狼有很大可能是阿尔法狼。
阿尔法是狼群中当之无愧的领袖,也是最受尊重的家庭成员,通常一个狼群中会有一公一母两头阿尔法狼,也就是通俗说法中的狼王和母狼王。
阿尔法公狼是所有公狼的领袖,阿尔法母狼是所有母狼的领袖,这两套等级制度独立架构,只在繁衍后代的冬季存在交集,两名阿尔法之间大多数时候并不存在上下尊卑关系。
安澜是母狼,自然要服从阿尔法母狼的命令。
生活在一个族群里最怕的就是认不清自己的地位,无论当狮女王还是祖母鲸时她都亲自教育过许多敢于挑战权威的后辈,对领导者的禁区心知肚明。
没有记忆、不熟悉身体、搞不懂狼际关系……穿到这个世界才半分钟,穿越模式还改变了,再怎么谨慎小心都不为过。
狼群沉默地移动。
当了一世飞鸟,安澜在刚开始跑步时还有些不适应,但她毕竟有两世做大猫的经历,很快就把四条腿协调地摆动起来,踩着前方灰狼留下的脚印节省体力。
大约跑了十几分钟,领头的母狼突然放慢速度,抬起鼻子朝天嗅了嗅,旋即微调方向,带着族群穿过树林,来到了一处风化形成的自然洞穴边。
看来这里就是这群狼的狼穴。
刚才跑动时被其他灰狼挡住了看不清楚,风雪中气味也不是特别鲜明,现在一停下来,前面的狼散开,安澜就看到了领头母狼臃肿的身体。
它怀孕了,要到狼穴来产崽。
狼群中有生育权的雌性有且只有阿尔法母狼,在极少数情况下才会有其他母狼生育,刚才她的推测是正确的,这头母狼的确是她的首领。
至少弄明白了一件事,安澜稍稍放松了一点。
家族里的其他成员也因为目的地到达而或多或少地放松了一点,一旦离开赶路模式,刚才还沉默寡言的北美灰狼或坐或卧,有的靠在一起说着悄悄话,有的在扒拉着雪花,只有最开始就落在后面的那头黑狼孤零零地待在远处。
安澜觉得这可能是个搜寻记忆的好机会。
她四下环顾,准备找一个安全的地方坐下来开工,为了不在情况未知时引起冲突,她甚至不敢穿过或绕过狼群,而是就近找了个石头边趴坐下来。
正当她准备闭上眼睛时,余光瞥到雪地上一个东西动了一动。
那是一头六岁的母狼。
它浑身上下披着厚厚的深灰色的冬毛,脸上有两道和眼睛平行的灰褐色斑块,和吻部到眼睛的白色线条共同组成了一个十字形,那双眼睛……那双眼睛正盯着她。
安澜几乎是立刻后悔了。
她不应该去做这个对视,大错特错!
肉眼可见地,十字鼻母狼的眼神从懒散变为专注,它的颈毛根根炸起,尾巴平直,前爪高抬,从地上一跃而起,就准备朝这里冲来。
战斗一触即发!
还没用灰狼身体战斗过的安澜当即站起来,也不敢夺路而逃,怕进一步激起对方的攻击欲,只能坚守阵地,弓起背部,低下头颅,做出一个警惕的防御姿势。
就在这时,阿尔法母狼嚎叫起来。
一声接着一声,短促,有力,高亢。
它的嚎叫并不是为了阻止冲突,恰恰相反,安澜本能地知道那是一种鼓励——阿尔法狼正在鼓励其他雌性家庭成员参与到这场“玩耍”之中,用和她的战斗来调节紧张情绪,作为它们服从命令的奖励。
安澜如坠冰窟。
她眼睁睁看着左右两侧各站起来一头母狼,其中一头耳距比其他狼看起来都大些,另一头身上有些秃斑,不知道是生过病还是受过伤。
三头母狼在阿尔法狼的注视中发动袭击,它们没有用声音信号或肢体语言来相互交流,却默契地从三个方向围住了她。
十字鼻母狼上来就张口要咬她的背,与此同时秃斑母狼矮下身体准备撕咬她的前腿,宽耳母狼则是在她身边警戒,随时准备上来补刀。
受到这样的威胁,安澜不得不放弃接受记忆,转而用全部的精力来保护自己。
她先是试图绕着石头打转,在被宽耳母狼逼回来之后就换了个方法想要直接臣服避免受伤,但她对灰狼的社交信号并不了解,为免弄巧成拙,在该用什么姿态臣服的问题上多考虑了片刻。
就是这片刻时间带来了至少两道伤痕。
母狼这里咬得绒毛乱飞,公狼那里也不逞多让。
除了一直坐在外围的黑狼,其他三头公狼盯上了另一头看起来非常胆小温顺的公狼,并悍然向它发动了袭击。
胆小鬼大声哀嚎着,熟练地扭头就跑。没跑出十五米它就被三个高级成员追上扑倒在地,选即是狂风暴雨般的啃咬。
一头阿尔法狼鼓励了袭击。
另一头阿尔法狼亲自参与了袭击。
两边战场都是一边倒的压制,并且袭击者的配合都很默契,动作也都很娴熟,仿佛做过无数次,最重要的是,无论公母,袭击者只是短暂撕咬或啃咬,并没有咬住不放,也没有锁喉。
换句话说,它们没有使用致命暴力。
这个认知本该让安澜觉得放松,可事实上她不仅没有放松,反而变得更焦虑了:前面她还以为是贸然对视导致冲突发生,可现在一看,冲突却是必然会发生。
在狼群中,只有一种成员会受到这样的待遇,扮演着这样的社会角色,通常要倒这个大霉的也是一头公狼和一头母狼,并且无关体型,是性格上相对胆小弱势的公狼和母狼。
它们的存在就是为了调节氛围、转移矛盾、粘合家庭关系,有时要去引导玩耍,大多数时候要当出气筒。
总之一句话:其他成员需要减轻压力、放松心情的时候,就是它们站出来挨打的时候。
安澜五辈子加起来都没拿过这种开局——
她穿成了一头欧米伽狼。
在线等,很着急!
面对三头母狼的夹击,只能伏低身体、夹紧尾巴,忍受着狂风暴雨般的进攻。等到十字鼻母狼和秃斑母狼稍稍拉开距离,她才站起来朝狼群外围逃窜。
十字鼻下意识地要追上来,然而就在这时,所有北美灰狼都嗅到了空气中传来的淡淡的血腥味和臭味,两场冲突为之一顿。
狼穴里开始分娩了。
这是安澜立刻得出的判断。
她悄悄松了口气,知道现在对狼群来说最重要的就是狼崽,它们一定会停止自己用来缓解压力和解闷的“小活动”,转而去保护正处于脆弱状态的母狼王。
事实也的确如此。
狼群成员们都在向狼穴靠拢,连一直趴在远处的黑狼都动了,她也跟了过去,但小心地保持了距离。
阿尔法公狼在狼穴外面沉默地站立,其他灰狼有的拼命嗅闻,有的来回奔跑,其中一头红棕到连耳朵都是红棕色的公狼格外躁动,简直比公狼王表现得还激烈。
……总觉得好像窥见了什么秘密呢,安澜边舔伤口边苦中作乐地想。
母狼王在发情期会用强硬手段维护自己的交配权,公狼王虽然也会这么做,但认真程度比起前者而言简直不堪一提。
不止一名专家学者在研究中发现公狼王对其他发情的公狼放水,大多数时候就是非常形式化地跟对方相互嚎叫以示“敬意”,不会像母狼那样直接大打出手血肉横飞。
要确定这个猜测,只有通过仔细观察,当然如果能接收到原身的记忆就会更快更直接。
安澜想了想,干脆在外侧坐下。
反正现在所有灰狼的注意力都在狼穴上,没空来关注一头欧米伽狼的动态,不会有比这更好的时机了。
她深吸一口气,感觉冷空气在肺部囤积,然后闭上眼睛,把思维想象成回廊,把灵魂想象成访问者,穿过回廊朝着无尽深处走去。
回廊尽头有一个房间。
而安澜轻而易举地打开了门。
一瞬间,野狼留下的记忆就像潮水般涌来,其中一些过于情绪的部分在触碰到灵魂时变成了千千万万个飘散开的气泡,每一个上面都倒映着迷人的炫光;而另一些更有条理的东西则被全然接纳。
北美灰狼过去两年的生活在她眼前徐徐铺开。
在这些记忆里有太多的原来如此,有太多的居然如此,也有太多的果然如此。
等安澜把它们整理清楚时,狼群已经平静下来,三三两两地在狼穴外躺了一地,正好方便她用崭新的目光去偷偷打量每一匹狼。
这是一个非常标准的狼群。
除了两头阿尔法和两头欧米伽,安澜在记忆里还找到了两头贝塔狼,公狼中是棕耳朵,母狼中则是十字鼻。
如果把狼群看做一个金字塔,那么从顶层到底层就会分别是阿尔法、贝塔、普通成员和欧米伽。
阿尔法狼是首领和繁育者;贝塔狼是副手,是协助管理者;欧米伽是出气筒,是发泄对象,是狼群中最唯唯诺诺的那一个。
有时候在首领中的失败的狼和还没有被完全接纳的外来者也可能成为欧米伽。
作为公狼中权力仅次于阿尔法首领的贝塔狼(一些通俗说法也叫做二狼王),棕耳朵能和母狼王暗度陈仓,安澜绝对是信的。
和顶层形成鲜明对比的就是底层了。
她和胆小鬼果然是狼群里的欧米伽,记忆里实锤了这一点,顺便还附带了一大堆该怎样调节狼际关系、怎样陪玩、怎样保护自己的“珍贵”影像资料。
唯一让安澜摸不着头脑的是那头黑狼。
记忆中显示黑狼是个外来客,它在四个月前进入领地,随后因为协助冲散了隔壁狼群被阿尔法狼接纳。半个月前,黑狼尝试挑战阿尔法公狼,但因为技巧不足在战斗中落败。
……可以说是叠满了Buff。
然而就是这么一头怎么看怎么该变成欧米伽狼的家伙现在好端端地坐着,压根没有半点取代胆小鬼欧米伽位置的意思。
胆小鬼打不过黑狼她能理解,可阿尔法狼为什么没有杀死黑狼或者驱逐黑狼是一个谜。
也许是因为现在正值冬天,捕猎需要更多人手,这头黑狼战斗力不俗,又一副很想加入族群的样子,所以阿尔法狼愿意把手下败将留下来打工?
安澜百思不得其解。
没办法,母狼脑袋里塞满的都是各种各样的挨打技巧,而且作为一头母狼也不需要对公狼那边太关心,所以压根没有什么情报可言。
不过有这些挨打技巧暂时也够用了。
和许多人的认知相反,在狼群里发生冲突最频繁的不是公狼而是母狼。
安澜今年两岁,宽耳三岁,十字鼻六岁,阿尔法六岁,秃斑八岁,安澜和宽耳是阿尔法的女儿,十字鼻是阿尔法的姐妹,秃斑是阿尔法的阿姨,大家都有血缘关系。
然而血缘关系并不能阻止其他三头母狼在繁殖季节对阿尔法狼表现出来的阳奉阴违,也不能阻止阿尔法狼对它们实施严厉的惩罚。
当它们受到惩罚的时候,因为无法反抗阿尔法,就会把气全部撒在欧米伽身上,所以繁殖季节是非常危险的。
狼群内部通常不会使用致命暴力,但欧米伽狼在遭受攻击时表现出来的顺从和圆滑应变也是其中一个要素,少了这一环,冲突就有可能升级。
有了挨打技巧,至少安澜暂时不会出事。
不过放在长期来看,她必须通过一次堂堂正正的挑战来提高地位,因此必须自行观察出剩下三头母狼中谁是硬骨头、谁是软柿子——
反正在原身的记忆里它们没有两样,个个都能把它打得抱头鼠窜,然后骑在它身上耀武扬威。
真是狼生多艰。
好在总有一口饭吃,一个族群庇佑。
至少在外部威胁面前所有成员都受到狼群的保护,不可能因为等级较低就被随随便便抛弃或者丢出去挡枪。
谢天谢地。
从记忆里她也知道现在不是冬天,而是因为今年春天格外寒冷,一直在下雪,所以本该诞生在四月份赶上万物复苏的狼崽直接进入hard生存模式,还不知道能活几只。
再等一阵子猎物就多了。
实在不行干脆直接跑路当独狼。
安澜自我安慰了一番,重新打起精神来。
狼穴里的分娩到天黑还在继续,狼穴外面也亮起了一对又一对的豪华灯泡,很容易就让她联想到了当年在峭壁上看到狼群聚集时的景象。
一直到下半夜,洞穴里才传出来血腥味。
这股血腥味就像在狼群里投下了几个炸弹一样,顷刻间就把躺在地上的灰狼们刺激得翻身而起,鼻子轻嗅,因为兴奋而发出低低的叫声。
阿尔法公狼在晚些时候开始了自己的嗥叫。
紧跟着它的脚步,一头接着一头,灰狼把脖子仰起,鼻子冲着天空,发出极具穿刺力的长嗥,声音渐渐汇聚,形成一部层次丰富的乐章。
在这种氛围里,安澜也感觉嗓子有点痒痒。
她抬起脑袋,张开嘴巴,在第一个有点劈裂的声音后,不必刻意去追求,稳定的长嗥声就从喉咙和胸口自然而然地流淌出来,成为大乐章里的一个声部。
狼群庆祝着新生命的诞生。
许久,这一曲狼之歌才落下帷幕。
嗥叫结束后,身体接触就开始了。
一些低级成员围绕在阿尔法公狼周围,其中有几只在摇尾巴(破除了狼不会摇尾巴的谣言),还有几只挤上前去舔舐头领的吻部,然后它们又去轻轻触碰贝塔狼的面颊。
安澜非常能屈能伸地也去进行了一次社交,她遵守欧米伽狼活动的准则,在接近时采取压低下蹲、低头、背耳、缩尾的姿势,这一回没有引起任何成员的粗暴对待。
当社交结束时,她回到狼群外围,余光瞥见阿尔法公狼正从黑狼面前经过,它龇牙咧嘴,尾巴高举,显然是在展示自己的统治地位,而黑狼也十分配合地翻转身体,露出肚皮,表达了自己的臣服意愿。
安澜:“……”
原来这位一直很高冷的打工人还有两副面孔。
看来要在狼群里生存,大家都有几把刷子,不会是那种觉得自己可以无视集体规则,可以以一敌多、凭蛮力莽到底的蠢货。
她表示自己有点受教。
第二天就跑到十字鼻母狼那里伏低身体、作势欲跑,主动邀请它来参加一场追逐游戏,并在游戏结束后得到了一个贴贴。
而她一直期待着的战斗机会也很快来了。
新生命的到来意味着更多食物消耗,阿尔法母狼必须吃饱才能保证充足的乳汁供应,狼群便在次日傍晚留下它启程去狩猎。
当狼群跑起来时,一股淡淡的默契就在群体之间流动,让它们心照不宣地改变方向、速度和队形。
这次跑在最前面带路的是秃斑母狼,中间是其他狼,黑狼也在,安澜仍然落在后面。
不过和她一起的还有胆小鬼和一头一岁大的公狼,最大特征是有着不符合年龄的四条长腿。
秃斑轻车熟路地把狼群引到一个背坡,然后便退回队伍中间,由阿尔法公狼接过了捕猎作战的指挥权。
巨狼们默契地散开,各自在灌木丛里蛰伏下来静静等待着,公狼王时不时发出轻微的喉音,提醒家庭成员提高警觉。
安澜根据记忆蹲好了自己的位置。
她眯起眼睛,注视着山顶。
那里有一群加拿大马鹿正在慵懒地徘徊,根据秃斑老狼的经验,它们很快就会从固定道路下山——然后直直走进狼群的包围之中。
马鹿对安澜来说并不陌生。
东北大橘猫看到这种动物那真是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当年她还有直接压着后脖子把马鹿摁倒在地的壮举。
然而东北虎的体重可以长到300公斤往上,灰狼中最大的个体只有90多公斤,甚至没有破百,二者不是同一个重量级。
不过狼群有狼群的办法。
猫科动物擅长伏击,犬科动物却擅长长距离追踪。
它们不追求一击必杀,只要能追上猎物、围住猎物,无论是把它的体力耗尽也好,把它的血放干也好,最终结果都是得到一顿美餐。
狼的狩猎技巧归根到底就是追击的技巧。
生活在同一片领地里的狼因为性格差异和能力差距对领地的地形掌握程度不尽相同,有的狼可能只是知道个大概,有的却在脑袋里放了张立体图纸。
后者比如秃斑母狼。
所以它在年龄不断增长、战斗里不断下滑时还能受到狼群的尊重,不至于成为被边缘化的家庭成员。
秃斑母狼给狼群带来的是追逐战中不可忽视的优势——
初始距离。
当加拿大马鹿群从山上慢悠悠地走下山时,它们丝毫不知道自己正在走进一群饿狼的包围圈,也丝毫没察觉到河流离这里非常遥远,不可能仗着体型通过踏入冰水的方式来迫使狼群回转。
漫天飞舞的雪片里酝酿着杀机。
当鹿群下到半山腰时,等在那里的棕耳朵和十字鼻悍然发动了袭击。
看到狼的身影,成年马鹿迅速反应过来,想要把小鹿围在中间,通过尖利的大角来击退掠食者。但它们毕竟面对着天敌,不是每个成员都有站出来抵抗的勇气。
在第一只加拿大马鹿转身奔逃之后,第二只、第三只……越来越多个体加入到大溃逃之中,犹如崩塌多米诺骨牌一般,将从天上看静止的褐色斑块变成一道洪流。
两头贝塔狼紧紧咬在鹿群背后,目光在鹿群里穿梭,通过视觉、听觉、嗅觉,结合经验,它们能快速分辨出最适合的目标,为等会要发生的追击战奠定基础。
随着鹿群向山下冲刺,分散开来的灰狼从各个方向朝它们逼近。
这种逼近带有极强的目的性,每当鹿群偏离方向时,总会有一头灰狼从那个方向出现,把受到惊吓的鹿群重新赶回既定轨道上。
安澜也在做自己的本职工作。
从记忆中她得知原身在捕猎时从来没有过什么出彩发挥,合围时她跑在最后面,追击时她跑在最后面,咬杀时她跑在最后面,所以上桌吃饭也是最后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