坎蒂丝发现了它们的小秘密,也加入到这场游戏中来,时不时跃出水面,又重重落下,把水花溅到到处都是,口中叫个不停,好像在给舅舅和妹妹加油鼓劲。
一直游出几百米,在前面探路的维多利亚才狐疑地往后看。
在她回头的时候,三头虎鲸都老老实实地游着,什么异样都没有。
好像在保守一个小秘密。
第68章 【70000营养液加更】
莱顿带了安澜很长一段路,才把她轻轻放下,去和坎蒂丝进行游泳比赛。
还没成年的虎鲸自然是游不过年龄不小的成年虎鲸,但一个有心让着,一个有心赶着,倒是围着鲸群游了个不相上下。坎蒂丝对舅舅的放水,不对,是泄洪行为非常不满,呼哨声都快吹成了超高音,而莱顿则得意洋洋地晃着脑袋,一副它是个好长辈的模样。
在它们玩耍时,莉莲接过了莱顿的看护职责。
这头雌虎鲸是维多利亚绝经前生育的最后一个孩子,年龄只比坎蒂丝大十岁。不过雌虎鲸二十岁已经完全成熟,而且进入性成熟期也有接近九年,很多个体在这个年纪崽都已经很大了,莉莲这边却毫无动静。
从安澜出生的时间往回推,一年前肯定有雄虎鲸到鲸群里来串过门;如果是因为海洋污染导致的不孕,那嘉玛也不能幸免。排除了以上两个原因,剩下的一个就是答案——
莉莲没看上对方。
仔细想想,雌虎鲸确实有挑剔的权利。
虎鲸社会是典型的母系母权社会,每个虎鲸家族都是围绕一头年长雌性建立的,由它来充当族长,它的直系后代和部分外来小辈作为家族成员。
族长拥有着由年龄带来的智慧和由地位带来的权力。
它负责带领家庭成员迁徙、觅食、战斗,并教会它们生存所需的一切知识,整个族群不分性别地都要听从它的命令,服从它的调度,这种权力往往还会延伸到配偶的选择上。
以居留鲸为例。
居留鲸因为长期在固定区域活动,形成了许多大型社会。这些社会里生活着的一个个小家庭方言相近,能够相互交流,又因为距离近有许多碰面机会,因此也带来了许多“相亲机会”。族长会在慎重考量后做决定,选择联姻对象。一旦对象确定,双方家庭中的适龄男青年就会被派出去“工作”。
居留鲸是这样,居无定所的虎鲸也是这样。
在迁徙过程中,族长会根据情况选择从其他家庭出来的雄性或者流浪的雄性接近鲸群。
家族里的雌性不分长幼都有繁育权和不繁育权。
这种结合产生的后代无论雌雄都会留在母亲的家族里,父亲则会直接从哪来回哪去,它们既不会融入新鲸群,也不会照看或带走后代,小虎鲸在出生后一般没有父亲的概念。
莉莲这么多年来大概是不想要幼崽的。
而且从带娃熟练度来看,它其实和幼崽相性不太合。
作为看护者,这头大虎鲸在伴行上表现得十分生疏,甚至有些心急火燎。它总是过于快速地摆动尾巴,眨眼间就游到前方,过了几秒钟才想起来自己喝了忘崽牛奶,旋即又光速折返。鲸群移动一公里,来来回回跑了几十趟。
要是在观鲸船上,安澜肯定会觉得胖虎这样游来游去很有意思,但自己成了新生儿,她是既觉得可爱,又觉得心都要跳出喉咙。
说是说虎鲸游过的地方其他竞争者会退避。
但谁能保证?
大型海兽要袭击幼崽不过是几秒钟的事,为了安全,安澜不得不拉长了声音呼唤。莉莲这才反应过来,风风火火地冲刺回来,边游边发出咔咔咕咕的叫声,好像在道歉。
不过这头自由如风的雌虎鲸很快就不必担忧了。
维多利亚再一次放慢脚步,在它身后乘水流借力的嘉玛则是停止游动,静静地等待。尽管在分娩时流失了大量体力,但在安澜赶上来时,它还是温柔地把她拢到了自己雪白又柔软的肚皮下面。
在母亲的怀抱里,乘着它游动时带起的水流,安澜总算松了口气,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全和舒适。
鲸群重新启航。
维多利亚一路把大家庭带到了海水较浅的地方。
在老族长的指挥下,五头虎鲸成花冠形漂浮在海面上,缓缓划动胸鳍,做着鲸群进入睡眠前的准备工作。它们时而下潜,时而上浮换气,同步行动,同步呼吸,让一个大脑半球进入休息,用另一个大脑半球来提防危险。
大虎鲸们渐渐安静下来。
安澜只是头小虎鲸,不需要睡眠,但在长辈睡觉时好像也无事可做。她绕着母亲漫无目的地游动,外婆维多利亚忽然从一侧轻轻地顶脑袋,把她推到了圆形花冠的正中央。
这可是个好位置。
没有掠食者能进入包围圈伤害她,而且往哪个方向转都能看到虎鲸可爱的正脸。
因为场景太过梦幻,平时做梦都梦不到这种素材,以至于安澜在这片小世界里游了一圈又一圈,这个面前停停,那个面前看看,一会儿去拱拱莱顿的脑袋,一会儿去贴贴坎蒂丝的下巴。
一直到太阳落山,星空挂顶,她才停下这种闲适的消遣。
日落后的洋面显得格外宁静,只剩下海水拍击虎鲸皮肤时发出轻微响动。远远的似乎能听到一声拖长了的响动,通过骨骼中空腔的震动传达到大脑里,形成和做人类时听到的稍稍有些不同的声音,让她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自己听到的是一声汽笛。
比听觉更神奇的是“视觉”。
虎鲸的视力并没有传说的那么差,而且像在前两个世界一样,安澜多少得到了人类灵魂的加成,综合了两个物种的优势,看得很清楚。也正是因为这样,一些本能在运作的东西都被她忽略了,直到夜幕降临后她才发现了异样,发现了自己的第二套“视觉系统”——
即使只靠着星空的光和部分海洋生物发出的荧光,她却还是将周围“看”得一清二楚。
做狮子和老虎都不曾有过这种体验,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在面前如画卷般徐徐展开,让安澜心醉神迷。
集群快速活动的密集小点,疑似是鱼群……几乎无法探测到但朦朦胧胧似有似无的长条,不知道是不是水母……质地坚硬的整块物体,无疑是经过的船只……一个体型巨大的东西在斜下方划过,快速隐没在远处的深海里,或许是其他鲸类……
她兴致勃勃地猜个不停。
那一点因为大海无边无际又深不见底带来的惶惑终于在这时彻底消失了。
当星空在天盖上转过一半时,大虎鲸们才结束睡眠,从缓慢活动的状态变得重新活跃起来。
维多利亚先是小声咔哒了几下,旋即又发出短短的口哨声,得到了其他成员此起彼伏的回应。
作为一个名副其实的新生儿,安澜只能摸索着来学习这种崭新的语言,她猜测刚才的呼唤可能是吃饭的意思。
事实也相差无几。
鲸群开始快速地朝猎场游去,寻找狩猎目标。
在这个区域,最活跃的猎物可能是海豚、海狮和其他鲸类。
想着圆滚滚的海狮,安澜突然也觉得饿了,但她现在没有海狮可以吃,只能喝点流食。
最关键的是——这点流食还不那么容易喝到。
安澜绞尽脑汁回想着自己学过的虎鲸哺乳知识,但纸上谈兵易,真的动手难,乳腺裂藏在肚皮上,被好好地收着,根本不像狮虎的乳房那么醒目。
深吸一口气,她下潜到母亲的尾巴边上,仔仔细细地寻找着。好不容易通过声呐找到了位置,她又陷入了不知道该怎么操作的困境之中,一时有点绝望。
好在嘉玛并不是第一次带崽。
大虎鲸向上浮起,平平地游在海面上,拱起尾巴,肚皮下沉,让幼崽处于合适的位置。在强大肌肉群的支撑下,雌性虎鲸可以通过肌肉收缩把乳汁直接泵到体外。
安澜胡乱把吻部贴在母亲的肚皮上,默默地等着开饭。
结果第一口饭就几乎没吃到嘴里,这可真是吃一口漏十口,全都漏到边上的海水里去了。幸亏鲸豚类的乳汁脂肪浓度极高,质地非常浓稠,像牙膏一样,轻易不会在海水中溶解,让她能顺着踪迹把其他的都找了回来。
这回吞咽下去,安澜就愣了愣。
她发现动物的味觉是真的和人类不一样。
在当狮子时觉得斑马肉好吃,在当老虎时觉得野猪肉好吃,现在当虎鲸了,觉得口感跟鱼肝油没什么区别的鲸奶都是那么好喝。
斑马和野猪都被人类划为难吃的东西,很难想象鲸奶在他们嘴里是什么滋味,估计差不多就是咸鱼罐头和牛奶混合之后熬成膏该有的味道,除了腥就是咸,除了咸就是腥。
想想就恐怖。
嘉玛轻柔地鸣叫着,似乎是在催促。
这声来自母亲的呼唤把安澜从胡思乱想中拽了出来,她继续摩挲着,渐渐找到了窍门,把肚皮吃得滚圆。
而鲸群则在嘉玛喂饱幼崽之后对一群海狮展开了围猎。
虎鲸通过让人眼花缭乱的高速游动搅乱着海狮的逃跑路线,旋即在高速撞击的同时进行撕咬。似乎是在炫技,体格庞大的莱顿还自下而上地用尾巴把一头海狮拍出水面,在它摔得晕头转向之后才上去咬住了自己的猎物。
面对海洋霸主,海狮们根本没有还手之力,但它们集群就是为了这一刻能仗着数量优势朝四面八方奔逃,通过少部分的牺牲换得大部分的安全。
这天晚上,整个鲸群饱餐一顿。
而安澜则始终被坎蒂丝护着在猎场远处游动消食。
她认认真真地用声呐探索着狩猎情况,把这些和独属于海兽的狩猎技巧和逃生手段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希望自己能快快长大,有能力自保,去探索更广阔也更美丽的海洋世界。
大海是生命的温床。
从空间站向下看,整个星球大半部分都被幽蓝深邃的海洋所占据,各种形状的云在海面上排布,同白色的浪花交相辉映。有时宇航员们还能看到海面上绽开的蓝绿色的礼花,那是无数微生物随着洋流在涌动,借助温暖的海水繁衍生息。
科学家们通过多年研究揭开了海兽秘密的冰山一角,但成为虎鲸就像直接撞入了这扇神秘莫测又美丽非凡的大门。
安澜是幸福的。
海洋母亲张开双臂拥抱了她,把珍藏着的宝石轻轻擦亮,洒在水波织成的襁褓上。
在虎鲸群沿着巴哈半岛朝南迁徙时,安澜就见到了这些宝石中最流光溢彩的几颗。
受到加利福尼亚寒流的影响,这条迁徙路上遍布着上升流形成的渔场,孕育出了数不胜数的海洋生物。上升流给浮游生物供应了足够的养分,而浮游生物又是磷虾的食物来源,在磷虾潮的吸引下,每年都有成群的须鲸到这片海域来觅食,有时还会出现奇异的魔鬼鱼风暴。
维多利亚轻车熟路地带着家人去“追风”。
魔鬼鱼,也就是蝠鲼,肉质鲜美,口感爽弹,扁平的身体加上轻微粗糙的鱼皮很有嚼劲,像翅膀一样柔软的胸鳍则十分细腻,肝脏油滑,骨骼劲脆,除了头鳍和长满牙带的嘴巴,其他部位各有各的好吃。
遮天蔽日的魔鬼鱼风暴对会吃的虎鲸来说就像不限量的海鲜自助。
一行六头虎鲸慢慢悠悠地移动到渔场,作为进攻组织者的雄虎鲸莱顿在一两百米深处潜游,观察着合适的切入点,莉莲、嘉玛和维多利亚分散到不同的方位,准备参与团队围猎,而坎蒂丝还在学习阶段,一如既往地被分配了带孩子的工作。
安澜从未见过如此震撼人心的画面。
数百条魔鬼鱼在靠近海面的地方游动,其中小的翼展只有一米宽,大的则有六七米之巨,它们的名字在西班牙语中意为“毯子”,而从下方看,这一块一块菱形的毯子密密麻麻、遮天蔽日,完全把整片天空都挡住了。
就在这时,熟悉的咔哒声响传到了她的耳中。
莱顿发出进攻信号,一马当先地从水底弹射起步,高速撞入了魔鬼鱼群中。莉莲、嘉玛和维多利亚从各自所处的方位将这些被冲散的猎物截留住,就像一群真正的杀手一样,精准地避开尾鞭,咬住胸鳍。
魔鬼鱼皮在虎鲸的利齿面前毫无防御作用。
不消片刻,海水中就布满了血雾和碎肉。
安澜看着大虎鲸们左突右撞,时不时放慢速度,闲庭信步地挑选猎物,那架势就跟自助火锅店里拿着钳子挑活虾的食客差不多。莱顿吃饱喝足,瞄准距离,翻个身平游过去把一头大魔鬼鱼拍出三米高,然后兴致勃勃地凑到两个外甥女边上,口中长长短短鸣叫个不停。
不用听懂都知道它在炫耀。
但它快活的鸣叫声没能持续多久。
就在虎鲸们大快朵颐的时候,从远处突然响起了一个极为恐怖的声音。
这声音洪亮又低沉,比飞机起飞的发出的响动还要大,如同一柄重锤一样敲在安澜的胸腔上,让她头晕眼花,险些分不清东南西北。声浪从海水中持续不断地刮过,先是带着点金属质感的嗡嗡的轰鸣,紧跟着的是长长的高低错落的轻吟,恍若是有什么东西在用无法理解的语言歌唱。
就在这一瞬间,安澜猛地意识到了自己听到了什么。
是鲸歌。
是蓝鲸在呼唤自己的同类。
她忍着不适细细聆听,莱顿和莉莲则在短暂的惊讶后发出不满的声音,而当这种高达180分贝的叫声越来越近的时候,连维多利亚和嘉玛都加入到了抱怨的队伍中来——太吵了。
它们早就看这些大嗓门不顺眼了,因此一有机会就会上去攻击。
不错,虎鲸能够猎杀蓝鲸,但仅限于成员足够且猎物体型较小的状况下。
曾经有超过70头虎鲸杀死一头亚成年蓝鲸的记录,这些虎鲸有组织地分组追击,采用车轮战术轮流骚扰并尝试压制小蓝鲸,使它无法浮出水面呼吸,在数量如此悬殊的情况下也足足鏖战了三小时才成功地把它杀死。
类似的被观测到的虎鲸猎杀蓝鲸的案例还有50头虎鲸杀死侏儒蓝鲸、30头虎鲸杀死小体型蓝鲸。
可以说每一场巨兽大战虎鲸群都是动员了附近海域的所有男女老少,有时甚至连不在群中的流浪虎鲸都闻声前来助阵、分一杯羹,这样才勉强得手,还得亏目标选得好。
二十世纪早期观察到的所谓五六头虎鲸杀死成年蓝鲸的记录,因为过于古早,几乎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
事实是很少有虎鲸能找成年蓝鲸的麻烦。
据说专家统计过某片海域的状况,发现超过25%的蓝鲸身上都有虎鲸袭击的痕迹。不过这种数据就像海豚身上有鲨鱼袭击的痕迹一样,能够带着痕迹活着,说明被统计的动物在袭击中是逃出生天了的。
海洋生物和大猫不同。
狮子袭击非洲象、长颈鹿和犀牛时,可以通过放血战术或者把自己挂在对方身上慢慢磨的战术,但海兽没有能够把自己固定住的前后肢,为了速度,在海洋里也不可能违背规律进化出那种有长有四条长腿的巨兽。大家都是流线型、水滴形、纺锤形,进攻时就只能通过高速撞击撕扯的方式了。
因此在比较海兽战力时,爱好者往往会比较一个数据:粗壮度。
通俗来说就是某种海兽从上往下看时身体最粗的部分如何,可以简单粗暴地估计出这些海兽的撞击进攻能力和部分防御能力。
言归正传,即使虎鲸在许多捕猎时会采取撞击的方式,但在面对须鲸时它们却很少这么做,而是多采用压迫的手段。
这么做的重要原因就是保护牙齿。
虎鲸的牙齿和大白鲨不同,它们一生只有这一副牙齿,如果脱落了或者被磨平了就再也没有了。
再者说,面对蓝鲸这种生物,再咬能咬到哪里去。
蓝鲸是世界上体型最大的动物,极限体长能达到惊人的33.6米,体重超过200吨,光是心脏就有一辆汽车那么大,据说在2公里开外就能监测到它的心跳声。
体型是个问题,还有一个问题是速度。
和许多人的印象不同的是,蓝鲸其实是海洋中速度最快的动物之一,它在悠闲状态下的巡航速度可以达到将近20公里时,而在受惊时可以陡然加速到恐怖的50公里时,虎鲸的极限速度也不过如此。每天的平均速度快到什么程度呢?藤壶在身上都长不住。
在速度快的同时,它们还有着傲人的耐力。
蓝鲸可以长期以20公里时的速度巡航,即使在极限速度下也可以保持数个小时。根据一些科考船船员的描述,他们常常需要“努力追赶”才能和蓝鲸保持距离。在船只动力革新前,利用风力的捕鲸船根本无法追上这些海洋巨兽。
虎鲸或许能在短时间内奋力追赶,但时间长了还是无计可施,除非进行车轮战,轮流休息。
打扰到维多利亚一家的蓝鲸也是因为知道这点才不躲不闪、不紧不慢地朝这里靠近的。秋季快要到了,这头蓝鲸从北方向南方迁徙,大概是要去水温高的地方繁衍。
莱顿气得吱唔乱叫,莉莲也咔哒咔哒地响个不停,但它们拿这头大家伙毫无办法,只能跟族长浮在一起,看着它从眼前经过。
就像一座升起来的山。
长着气孔的巨大脑袋破出水面,重重地喷出鼻息,水花溅了数米高。旋即是突起的脊背,高高地从水面上划过,仿佛永远看不到终点,最后是一条比小型飞机翼展还宽的尾巴,海水像瀑布一样从尾巴上滑落,在几秒钟后渐渐收敛成串,变成阳光照射下璀璨夺目的珍珠。
安澜忍不住下潜。
太近了,近到她能看清对方身上在微生物作用下形成的纹理。
纹理在每头蓝鲸身上都是独一无二的,它们中的一些如同晕开了的蓝白色颜料,而另一些则像珍珠色的大块圆鳞片,如果能记得这些纹理,就能认出身份。
蓝鲸的眼睛是温柔的,动作优雅而平和,只是自顾自地巡航。
这是安澜连想都不曾想到的场景,先是听到了鲸歌,又能和鲸在不到三米远的地方并行。
它实在是个雄奇的造物。
只有这一望无垠的蔚蓝深海才能孕育出如此庞大的智慧生灵。
当蓝鲸浮出海面呼吸时,对任何经过的船只和其他生物来都像座鼠灰色的高山,但对大海本身来说,却只是一页小小的孤舟。
幸好还有鲸歌能把信息传到千里之外,免去了它们的寂寥。
鲸歌在大海中穿梭,如同在给不确定目标的同类群发短信,无论谁听到了都可以加入到这场聊天中来。一条信息发出去需要几分钟,得到回音又是几分钟,和短信聊天的频率也很相似。
很有意思的是,科学家发现几十年来全球所有蓝鲸在交流时的鸣叫频率都在下降,而声音强度却在上升,可能是受到船只、潜艇、各种声呐装置的影响,它们通常交流的频道里充满了太多噪音,不得不另外开辟一个频道。
维多利亚在不远处呼唤着。
安澜不能再跟着往前走了,只能回到家人中间。
这天晚上星星特别明亮,倒映在海面上就像钻石的碎屑,随着海浪轻轻飘动。
大虎鲸们都进入了梦乡,只有安澜还清醒着,回味着这一支蓝鲸的歌。
虎鲸一家继续朝南方游。
维多利亚准备在热带海域带领所有家庭成员度过这个冬天,这一点和许多海兽的选择不谋而合。一路上安澜看到了成群结队追着船跳跃的海豚,看到了像颗小炮弹一样从海水表层飞射出去的剑鱼,甚至还有拖家带口的座头鲸。
这个鲸群有十二个成员,其中有三个是年幼的幼鲸。
虎鲸家族本想拿小鲸鱼打打牙祭,为了不打草惊蛇,它们都没有用语言沟通,只是凭借多年狩猎积攒下来的合作经验一齐游上去,围城攻击阵型。但座头鲸也不是吃素的,这个鲸群有着足足九头成年鲸,其中还有经验丰富的老鲸,它们迅速反应过来,面对着袭击者摆出了防御阵型。
座头鲸必须防御。
它们也实在是没有别的办法。
须鲸是海洋恶棍团体的主要受害者,每一种须鲸的小体型个体,尤其是它们的下颚和舌头,都被虎鲸视为一顿美味大餐。
因为不是每一种须鲸都能跑得像蓝鲸那么快。
须鲸就是口中生有角质须状牙齿的鲸,它们的牙看起来就像两排毛刷,平时吃饭的时候就张开大嘴,一次性吞下巨量海水和磷虾(有些种类也吃贝类和小鱼),接着再把海水过滤出去。
最新研究表明,蓝鲸一天可以吃下16吨磷虾。
要是这种生物能说话,当它们说“我就吃一口”的时候应该没什么人愿意请它们吃饭。
世界上一共有15种须鲸。
在深受虎鲸其害的时候这些须鲸是平等的,但在要跑路躲避危险的时候它们却是不平等的。
蓝鲸、塞鲸、布氏鲸、小布氏鲸、长须鲸、小须鲸、南极小须鲸和角岛鲸都拥有着流线型的身材,连一些潜艇都在模仿这种曲线,它们肌肉发达、速度极快、耐力出众,在面对虎鲸的骚扰时总能通过长距离冲刺挣出一线生机;可同为须鲸,北大西洋露脊鲸、北太平洋露脊鲸、南露脊鲸、小露脊鲸、弓头鲸、灰鲸和大翅鲸就用不了这种策略,只能跟在后面吃尾气。
人家是流线型,它们是粗壮型。
人家是光速冲刺,它们是开老爷车。
光说座头鲸吧,逼死逼活也就能游到差不多27公里时,几乎是蓝鲸的二分之一,碰到虎鲸群,它们是逃了也逃不掉,不逃又不行,真是气死鲸了。
为了应对这些海洋恶棍,慢跑选手们开动脑筋,总结出了一套代代相传的生存智慧。
如果冲突地点附近有海水较浅的地方或者遍布礁石的地方,它们就会在第一时间带着幼崽朝这些区域逃亡,浅水区容易搁浅,且不利于虎鲸包围猎物,礁石区更是危机四伏,组不起来什么完整的围杀阵型,成年鲸可以专心致志地防守一个方向,把幼鲸护在背后,让许多虎鲸团伙不得不放弃追杀。
如果在深海里无处可逃,它们就只好用上自己粗壮的体型来进行防御了。毕竟体型也是进化的一种方向,犀牛和非洲象要是反击起来,狮群也要暂避锋芒。
而这也是眼前的座头鲸群正在干的事。
九头成年鲸为了孩子完全豁出去了,它们排成一排,把幼鲸挡住,一边大声鸣叫,一边用力拍打着胸鳍。
座头鲸又被称为大翅鲸、大翼鲸。
它们之所以得到这两个生动形象的名字是因为它们拥有比其他任何鲸类都更大的胸鳍,这对鳍肢几乎能达到整个体长的三分之一,再加上游速缓慢,每头大翅鲸胸鳍边缘都寄生着大量藤壶,藤壶边缘锋利,无形之中为胸鳍增加了破坏力,拍打起来声势惊人。
海面上一时水花四溅,座头鲸拼命防守,虎鲸则不断加速,想找到防守的薄弱点。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战斗陷入了僵持。
仗着速度和灵活度差距,虎鲸几乎不可能被须鲸打中,仍然牢牢把控着主动权。
要知道,有史以来被人类目击到的须鲸击中虎鲸案例一只手都能数过来。
其中比较出名的是1862年埃施里赫特教授在丹麦皇家学会报告讲述的一起遭遇战,简单来说,虎鲸追杀弓头鲸,后者一边逃跑一边慌乱地反抗,在混战中尾巴正中其中一头虎鲸的头部,造成了致命伤害。除了这起击杀,就是二十世纪记录的两起南露脊鲸拍打虎鲸脑袋致其休克的事件。
至于座头鲸……虽然近几年说座头鲸是虎鲸天敌的风声很大,但事实是这些大家伙只有破坏虎鲸捕猎、驱逐虎鲸群的战绩,从未有过被目击到的击杀或击伤的战绩。
究其原因,还是因为追不上、拉不近、打不着。
好在这一回座头鲸人数众多,但它们团结一心时,虎鲸也不是毫无顾忌。
组成防御阵型的成年鲸仅凭鲸海战术就能把幼鲸牢牢围住,当一头成年鲸被虎鲸晃得失去位置时,很快就会有其他成年鲸补上这个空缺,让虎鲸前面的努力都付诸东流。
今天恐怕是不能得手了。
野生动物狩猎的本质是用能量获得来盖过能量消耗,要是被困在这里做无用功,不仅会付出大量无意义劳动,还有可能在体力下降后被对方抓住机会,造成伤害。
不值得。
狩猎队长莱顿发出了警告的信号,维多利亚当机立断,命令家族成员放弃进攻、另寻他处。
虎鲸一头接一头地跟着族长离开,体型最大的莱顿是最后一个游走的。
当袭击者远离后,座头鲸的叫声也停止了。
当天晚上虎鲸群吃的是海豚。
大概是和座头鲸真的有些孽缘,这场狩猎过后一周的某个下午,安澜喝完奶正在海面上散步消食,远远地就又看到了这群老对头。
因为上次的虎头蛇尾,大家心里对另一方的战斗力都清清楚楚,这回干脆井水不犯河水,隔着半公里远齐头朝南方行进,谁也不搭理谁。
虎鲸群保持静默没什么奇怪的。
可这个季节是繁殖季节,雄座头鲸会连续唱6个月的歌,这会儿却也响动全无。
都说座头鲸是海洋中的歌唱家,它们不仅热衷于用歌声求偶,而且非常与时俱进,每年唱的歌都会有新改编。这些鲸歌曲调复杂,有节拍,有韵律,音阶还能跨越七个八度。
最离奇的是不同座头鲸群还会相互借鉴,当两个歌手碰到一起时,它们会分辨谁唱的歌更迷人、更时髦,落败者会放弃“老土的唱腔”,学习“城里鲸的流行唱法”,并在这些歌曲基础上加以改编。
如此谦逊,如此勤奋,说是敬业爱岗都不为过了。
只是……
人们把座头鲸鲸歌说得神乎其神,好不容易碰到合适的季节,却一首歌也听不到,反而弄得安澜怅然若失、情绪低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