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生在动物世界—— by撸猫客
撸猫客  发于:2023年07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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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象们唱得认真,安澜听得也很认真——算算时间快要一年了,如果没有在旱季中折戟的话,去年离群的五头小公象应该都已经踏上了回迁之旅,至少能给家里捎个“一切都好”的口信。
这天入夜,她都没听到类似的声音。
象群回到岛上后,仍然是一片沉寂。
一直数着日子数到象群安顿下来的第三周,大象电台里才有了些让人高兴的动静。
穿过相亲广场一样热闹的各大频道,安澜和诺亚先后捕捉到了几个熟悉的嗡鸣声。
那声音有些微弱,甚至可以说羞涩,仿佛第一次在广场上摆摊吆喝的年轻人,与边上的热火朝天格格不入,尽管如此,二代象群仍然认出了它们,并且第一时间回应了它们。
得到回应的五头小公象欣喜若狂,不仅呼唤声变得自信而有力,方位也陡然一转,但在双方距离不到三公里时,它们忽然停住脚步,在原地徘徊了足足两天时间。
安澜猜测哥哥们应该是在等待单身汉群体中的年长者们外出“赴约”,毕竟它们提前得到过警告,知道象群里有幼崽,贸然靠近只会挨揍,带“人”靠近怕会被揍得更狠,磨磨蹭蹭才是应有之义。
……过去的一年也把它们改变了许多。
两天后,当五头年轻公象出现在河对岸时,她确认了自己的推测,喜忧参半。
贾希姆较之离开时更加稳重,隐约还有了几分领导者的魄力,过去它不会主动揽事,现在俨然把四个弟弟都看做责任,成了小团体的节拍器;
哈米西不再显得惫懒,而是左顾右盼,不停地观察着周边的环境;尼雅虽然一如既往地贪吃,走到河边都不忘嚼纸莎草,但也时不时在拍耳朵;
塔姆看起来变化最大,简直像个行走的“被生活磨平棱角”表情包,尽管仍有攻击欲,眼神沉沉,却并没有做出任何会让同类误解的举动;
阿拉法特则展露出了古怪的谨小慎微,在河边犹犹豫豫地伸出前腿,像猫沾水一样触了触,脚掌还没浸湿就又抬了起来,眼神瞥向前方的兄弟。
总而言之——小分队一副“饱经风霜”的样子。
安澜看它们不太敢靠近,就让亚贾伊拉和赞塔带着小象,自己去跟许久没见的哥哥们打招呼。稍晚一些,诺亚也来了。七头出身营地的非洲象于是并排站着,舒舒服服地嚼了会儿草叶。
太阳落山前,亚贾伊拉匆匆过来打了个招呼,贾思丽一贯胆大,也在河边探头探脑,但以贾希姆为首的年轻公象们只是老老实实地站着,偶尔打量两眼,并没有流露出想和它认识的意思。
这种敬而远之的态度让安澜有点想笑——
毫无疑问,男孩子们不是在旅途中自己挨过揍,就是看前辈们挨过揍,才把“别靠近幼崽”记在了心里,哪怕好奇也一步都不敢越雷池。
但她高昂的情绪没能维持很久。
在表达完彼此的思念之情后,贾希姆,这头一向扮演大哥角色的年长公象,就说出了这次它哪怕不确定家族情况也要带队回来问候的原因。
根据它的说法,单身汉群体在不久前于北方经历了两次死里逃生,每一次,它都听到了大型硬壳果子爆裂般的声响,然后就嗅到了血的气味。
这事第一次发生时,整个单身汉群体都被吓得跑动起来,年轻的公象们更是四处躲避,第二天傍晚,勉强振作起来的它才把兄弟们呼唤到一起,让它们不至于被动地流落成独行侠。
贾希姆的低吼声断断续续,似乎自己也在思考该组织语言,不确定怎样说才能让他们理解;与此同时,它的情绪也十分低落,显见是受到了同类死去的影响,说不定还被唤醒了儿时的记忆。
那个瞬间,安澜也想到了小公象们害怕的原因。
她不会忘记,也没有一天曾忘记过,这些今日已经融入了荒野的小象在被营地拯救时几乎都是孤儿,是偷猎和人象冲突的产物,多年过去,也不过只有寥寥几个幸运儿被确定了出生的族群。
贾希姆带回来的故事让人害怕,也让人唏嘘,最糟糕的是:它从头到尾都没提出有更多两脚兽在同类死去的地方调查,算算公象群体的脚程,再对对位置,合法猎杀区竟然又南下了五公里。
为什么呢?
是因为旱季损失太大,原区域不好蹲点了吗?
还是因为前来购买狩猎许可的人类看厌了在那块区域活动的象群,希望到更接近湿地深处的地方来寻找大体型、大重量的长牙象?
安澜无法得知这一变化发生的原因。
她能做的只有谢过贾希姆特意带回来的消息,安慰了这个仍然在心神不宁的兄长,并劝它尽早想办法说服老象,以小团体的形式更换迁徙路线。
无论如何,出去闯荡还是有用的,过去一年给它们刻下了伤疤,但也让它们更加适应环境,对生存有了更多思考,甚至到了可以未雨绸缪、发出提醒的地步,这样一来,在为期两周的短暂团聚过后,安澜也能更放心地把它们再次送走。
而她自己,则是开始了不定期的等待。
旱季的蓝藻致死和雨季的猎场下压很快就展现出了它们对本区域非洲象分布的影响,往年这个时候她在岛上看到大象都是以家族为单位活动,但今年,独行者,尤其是雌性独行者,却格外多。
这些母象大多表现得十分瞻前顾后、战战兢兢,好像在防备着什么看不见的隐患,异常疲惫、频繁走神、乃至失魂落魄都是常态,但最让人害怕的是部分会长时间站在树林里紧紧盯着象群的个体——它们对幼崽的着迷让人毛骨悚然。
在开阔水域附近活动的象群对这些独行者的到来表达了不满,多数象群采取严厉的防守态度,一旦有独行者靠近,就会组织年长成员进行驱逐。
安澜冷眼看着,发现这些母象尽管屡屡遭到驱赶,却屡败屡战,今天被驱离这个区域,明天必定出现在另一个区域,靠近另一群大象,只有少数不在河边停留,喝完水就继续南下,似乎有着明确的目的地(多半是有血缘关系的象群)。
的确,母象对家族的需求度更高,盖因它们需要家族的力量来庇护后代、抵御掠食者的进攻和雄性同类的冒犯,一旦脱离原生象群,本能就会推动它们在关系较近或距离较近的象群边上徘徊,谋求被接纳、被庇护的机会。
这种接纳是单向的,做决定的是头象,被观察者没有说话的权利,只能不断地展示、讨好。并且接纳实际上完全不在象群的天性当中,满打满算,愿意接纳的象群也不过十中一二——
当然包括安澜治下的二代象群。
二代象群本就是重组象群,接纳是它们的习惯;退一万步说,她经历的世界太多,太明白强盛家族的重要性,不谈抵御掠食者、驱逐同类吧,哪怕从最功利的角度讲,在受到偷猎者觊觎时,大型象群中某个成员被杀死的概率也要远远小于小型象群中某个成员被杀死的概率,且大型象群更容易在灾难之后缓过劲来、慢慢复原。
旱季和雨季的危机都不小,能逃出来的个体至少身体素质和求生能力都绝佳,安澜绝对不甘心放过这个未来数年可能仅此一次的捡漏扩员机会。
事实上,她有种预感——主线任务里的第二个金色传说就要来了。

雨季一个平凡的清晨,象群去往河边喝水。
刚下过几场雨,天空被雨水洗得碧蓝,沿途大树上站着一只非洲鱼鹰,当象群走过时,它恰巧选定了狩猎目标,腾起掠向水面,于是那振动着翅膀的矫健身影就完美地融入了天空里。
安澜驻足观赏了一会儿这只大鸟身上漂亮的黑色、白色与红棕色,小象们却急着去浅水处嬉戏,连连用脑袋轻撞她的后腿。
贾思路现在自认为是大孩子了,根本“不屑于”掏路上的狐獴洞,象群一抵达水源地,它就跑到岸边去吸水吐水,跟个拿着吸管玩饮料的孩子似的。苇草丛里的小鱼不知道横祸正在飞来,一眨眼就被泡泡漩涡卷得晕头转向。
瓦纳福克看姐姐玩水玩出了新花样,也想加入,可腿还没迈几步,就被泥滩边上三只为粪球打成一团的蜣螂吸引了注意力,怎么都挪不动道了。
孩子们玩自己的,成年象们也在忙自己的。
河湾里的莲花最近开得很好,不少大象都喜欢在太阳没那么晒的时候涉水转悠一圈,拔点根茎来甜嘴。借着它们喝水、觅食的机会,安澜正可以好好观察观察逗留在尼格米岛的流浪者群体。
此类母象一共有七头,其中两头似乎从前属于一个家族,嗅着气味相近,平时也一直同进同出,存在血缘关系的可能性非常大;另外五头就没这么好的运气,总是孑然一身、踽踽独行。
最早被安澜排除掉的是姐妹花。
小团体不容易产生归属感,环境越是陌生,它们就会把彼此抓得越紧,成为对方一切行动的最高优先级。即使二代象群对它们敞开怀抱、敞开心扉,它们也很难做到没有隔阂地融入。
在斑鬣狗氏族里,她还不用考虑那么多。
氏族在乎的是加入,而不是融入——只要新来者能够明确自己的定位,服从高位成员,在狩猎和战斗中有力出力,关系好不好根本不重要。倒不如说,政治联盟的存在本身就决定了各派系成员的关系最多也就只能达到友好的地步。
但是象群……象群就不行。
象群是以血缘关系为基础、以家族为形式活动的群体,而不是由政治联盟组成的等级森严的王朝,新成员能否与旧成员建立感情纽带是至关重要的一环,既影响到它们自己的心理健康,也关系到它们会否不遗余力地去保护更弱小的族人。
因此,尽管安澜还挺喜欢这对除了忧郁没其他毛病的姐妹花,为了长远的利益考虑,她也只能把它们划掉,祈愿剩下五头母象中会有优质选项。
将仇恨转化为攻击欲、无法控制脾气的,优先排除——不仅要排除,还应当最大限度地把它赶出二代象群的活动范围。
安澜把这项任务交给了亚贾伊拉、赞塔和阿蒂拉,严令它们轮流放哨,一旦发现这头母象的踪迹,就要采取强硬措施,逼迫它退出可能危害到小象生命安全的区域,不管是不是在水源地边。
一直躲在树林里阴恻恻地注视着幼崽的,不用多说,第二个排除——她可没忘记自己小时候就差点成为这类母象的脚下亡魂,要不是长辈们介入及时,成年大象们光靠推搡都能把她挤死。
因为疯子的行为模式很难预测,需要更强的观察力、决断力乃至战斗力,安澜就把这项任务挪给了诺亚,交代他务必不能让这头母象接近。
而精神状态相对低落、看起来恍若游魂的,或者是创伤后遗症严重、一点风吹草动就会反应过激的,暂时被她排进了“留待观察”的队列——假如实在没得选,也不是不能想办法磨一磨、做一点适应训练,说不定缓过来之后又是两头好象。
不过……要是有ffer能实打实地发出去,被放进waiting list上的申请人也只得排着队了。还别说:在这五头母象中,真有一个更好的选择。
第五头母象是在雨季中期来到尼格米岛的。
安澜还记得它在树林边缘现身的那天,那极为优越的体型,那饱经风霜的姿态,那从中部断折、切面侧还有裂痕的象牙,那遍布伤疤的躯体,在被纳入视野的第一瞬间,就让她给这头母象贴上了一个“好战”、“仿若阿伦西亚”的标签。
时候诺亚告诉安澜,当时他也想起了母亲海莉。
那头两枚象牙都不复存在、有一枚还断得跟这头母象相差无几的年长者在散养区混得风生水起,据说它现在有了一位处得像欢喜冤家一样的新邻居,虽然每天一碰面就要跟人家吵架,但要是保育员把邻居迁走隔开了,它第二天一定会闹得更加厉害,还会用拒绝食物的方式来表达抗议。
当然了——这是他们俩的第一印象。
等观察了一段时间之后,安澜和诺亚都必须承认:这头母象既不像阿伦西亚那样好战,也不像海莉那样随性,事实上,它行动起来相当一板一眼,甚至可以说是乏味、沉闷,对万事万物的反应都能和小象启蒙时长辈们的谆谆教导对上,放在人类世界里绝对可以被叫一声“老古板”。
这还得了?
古板意味着难以亲近,将来说不定还会对她的领导方式心生反感,安澜思来想去,也只好先把它放在“留待观察”的小组里——直到上周。
因为小河涨水,那段时间有不少鳄鱼零零散散地游过河湾,导致各大象群里肩负着看护员任务的母象们都格外警惕,恨不得把眼睛黏在河面上。
为了减轻姐妹们的压力,安澜也在做这项工作,她看得仔细,不肯放过一条鳄鱼,所以当一条差不多三米长的鳄鱼靠近河岸时,她完整目睹了对方被断牙母象迅速驱离的全过程。
说实话——那动作未免也太流畅了。
鳄鱼对一头成年的非洲象又有什么威胁呢?
如此行动模式,如此反应速度,简直不像是经过思考的产物,而是多年拱卫家族培养出来的肉体记忆,能让任何做过看护员的母象产生既视感。
在那个瞬间,安澜心头狂跳。
一个曾在家族中担当过保护者的角色,一个习惯了去保护的角色,哪怕性格沉闷些也瑕不掩瑜。
倘若能够将断牙母象纳入象群,不仅两头小象的安全能够得到更高一层的保障,明年将会离开营地的三头亚成年也会得到更好的教育和保护,二代象群腾不出手去引导它们的状况将迎刃而解。
假如非洲象也有履历,这份履历已经足够突出。
心动过后,安澜立刻着手推纳新的进度。
断牙母象在刚抵达水源地时和附近的三个象群都有过接触,并且都遭到了驱逐,但因为她当时就有别的想法,所以二代象群的驱逐力度是三个象群中最弱的,这头母象也总是站得离他们较近,只是不敢直接靠到象群边上来。
作为头象,安澜不需要主动对流浪者示好,她只需要做出软化的姿态,再命令家族成员减少驱逐的次数,就算是在给对方展示自己的机会了,但这个“软化的姿态”不能显得太突兀。
现在家里绝大多数成员都被安排了工作,她自己不能出面,剩下的也只有莱娅了。
莱娅是安澜亲眼看大的,也算是一手带大的,这些年来虽然无法得到像亚贾伊拉那样“能力突出”的评价,但却绝对是一位忠诚的追随者,总是头两个响应的支持者,她对它有着充分的信任。
安澜难得给它布置任务,旱季在达拉加又才刚刚接触过三头亚成年,有一定的纳新经验,莱娅接到任务时都有点轻飘飘、晕乎乎、找不着北了。
接连三天,它都站在二代象群和断牙母象中间的空地上,摆出一副势必要完美完成任务的模样。
因为有它站在那里,悠闲游荡在河岸边的象群成员在不知不觉间扩大了活动范围,而断牙母象在最开始的警惕过后小心试探了三、四回,都未曾遭到驱逐,也渐渐适应了新的距离。
安澜好几次喝完水抬头,都能对上它的眼神。
事实证明——
和聪明人交流是愉悦的,和聪明象交流也一样。
这头母象古板,却绝不愚蠢,它第一时间注意到了象群态度的松动,也第一时间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仔细观察象群的活动模式,思考自己可以在哪些环节展现价值,用什么方式融入群体。
某天上午,象群喝完水,准备前往觅食场,断牙母象一反常态地没有留在河边,而是跟了上来,它也不接近大群,但幼崽走在哪一侧,它就一定会出现在另一侧的树林里,警告正在靠近的不速之客,偶尔推倒大树,邀请象群过去分享食物。
一周后,保育员坐船来拜访象群,它隐藏在树林里,若有所思地看完了全程。
按说和人类亲密互动并不在大部分年长者会教的功课当中,断牙母象看起来也不像是想加入的样子,它的表现却完全超出了安澜的预期:即使不习惯,也不喜欢,但它愿意去适应,也适应了。
次周周五,保育员再次造访象群,在互动时走得有点偏,回过神来时距离断牙母象已经不到十米远了,本以为会遭到警告,可后者却始终温顺地站在原地,态度之自然,几乎让人以为它本来就是重组象群的一员,理查德走的时候还在大呼惊奇。
那天晚上,安澜和诺亚不得不缩短了他们睡前闲聊的时间——
再多说几句赞美自然之神白送金色传说的话,两个人怕是都要乐得笑出声来了。

第449章 象之歌(55)
人们都说“养成一个新习惯只需要二十一天”,对非洲象而言,时间也是宝贵的良药。很快,断牙母象的出现就不再会引起象群成员的警惕了。
一天上午,安澜亲眼看到亚贾伊拉放任幼崽在新成员身边玩耍。
小象不懂得观察环境,只知道尖叫、撒欢,结结实实地撞上了年长者的前腿。
断牙母象低头看它,带着一种母亲般的容忍。
大概是被幼崽激起了久违的玩心,这位新成员忽然像鸵鸟洗沙浴那样剧烈地抖了抖身体,背上干透的泥巴先是沙沙作响,旋即噼里啪啦地下落,没几秒钟就在幼崽头上积起了小小的一摊。
贾思丽……呆若木鸡。
安澜把这“芝士片封印猫咪”般的场景看了个正着,差点被逗得笑出声来。诺亚倒是真的没憋住,发出了长长的叫声,惹得瓦纳福克以为自己恶作剧败露,在他尾巴后面悻悻地收回了鼻子。
尽管二代象群接纳了新成员,断牙母象也适应了新的生活节奏,但那天的确是它第一次试着和幼崽玩耍,在这之前,它只和特定的成员交流。
“特定成员”——指某位还想“立功”的后辈。
莱娅似乎把断牙母象当作了自己应该负责的对象,好不容易捱到其他成员都不再反对对方的出现,就开始三天两头往队伍外侧跑。
它的积极甚至影响到了总在被象群保护的阿丽耶,后者鼓起一生的勇气,跟着莱娅跑去做“建立纽带”的任务,整天“忙”得脚不沾地。
从两个因为没话找话于是(被动)日渐开朗的小姑娘口中,安澜陆续听完了断牙母象的故事。
断牙母象出身于一个由八名成员组成的中型象群,蓝藻天灾发生时,这个家族遭到了毁灭性打击,只有它因为要驱逐自己的儿子,老在远离象群的地方徘徊,喝水也不在一块,才幸免于难。
作为唯一的幸存者,断牙母象一开始不愿意离开家人的遗骸,但不吃不喝的结果就是身体虚弱、战斗力不减,以至于被旱季饿红眼的狮群当做了蹲守目标,最后不得已,只能开始四处游荡。
按照家族迁徙的老线路,本来应该往北走,但北边好像情况不妙,大象电台里总有警告的声音,以往接触过的其他家族也在调整迁徙步调,断牙母象于是及时回转,改道向南。
故事听到这里,安澜忍不住叹了口气。
断牙母象的经历验证了她的猜测:大象不断察觉到星图中的异常空洞、不断接受到劝退的坏消息通报,于是调整行程;猎人发现狩猎区里不再有足够的目标,于是进一步朝着三角洲深处靠拢。
……恶性循环就此形成。
这种情况持续下去,尼格米岛只会越来越挤。
现在其实就已经有点苗头了——
每到清晨、傍晚,河湾两岸大象开会属于家常便饭;刚找到棵熟透的马鲁拉果树,抬头就看到有公象在往这跑,也不足为奇……非常偶尔,还会看到让人觉得匪夷所思的稀罕事。
那是一个飘着点小雨丝的下午,安澜站在河里给瓦纳福克解缠在后腿上的水草,忽然听到对面岛上传来了一阵惊天动地的咆哮声。
破开草丛,一头约莫二十岁上下的年轻公象追着犀牛狂奔而出,在这陆地巨兽面前,同为大型动物的犀牛显得十分渺小,逃跑的姿态也很是徒劳,公象用象鼻抓住它的样子简直像骑在大马上的牛仔挥动绳索对北美灰狼施以“绞刑”。
这是极为荒诞又极为悲剧性的一幕。
跨物种交配在动物世界里不算罕见,在这些行为中,也的确有一部分涉及到“暴力”因素,但大象的暴力行为和鲸豚类的暴力行为不同,后者多是在完全清楚双方差异的情况下基于享乐目的故意实施,前者却是基于对交配习惯的错误的认知。
公象在尚未进入性成熟期时就会被家族驱离,在外流浪,随后进入流浪汉群体,接受年长者的引导。缺少关键课程,它们就不知道该怎么正确地处理发情期,正确地求爱,正确地处理求爱失败带来的心理落差。
这部分公象的行为……是不可预测的。
亚洲象中出现过因求爱失败而化身“连环杀手”、接连杀害数头母象的案例;非洲象中则有对犀牛和其他大型动物施以暴行的记载——这种暴行往往导致单方伤亡,即使不反抗,体型差也会让犀牛因出血或感染命丧黄泉。
如果不是情况紧急,安澜多少会和诺亚感慨几句当初把贾希姆它们送出去的选择是绝对正确的,但眼看公象在对岸发疯,他们谁都说不出话来。
还有比二代象群更合宜的袭击目标吗?
现在可不是他们刚离开营地独立的时候了!
曾经的二代象群里全是一帮小萝卜头,连一个到达性成熟期的都没有,旱季去蹭卡拉家族的保护圈,雨季靠着亚贾伊拉、赞塔和几头公象撑场面,就这还时不时会接触到探头探脑的公象。
如今小的都快都要性成熟了,大的还有幼崽、对抗时难免瞻前顾后,保护者也少了一圈,被荷尔蒙冲昏头脑的公象怕是不会错过这个机会。
果然,追着犀牛跑到河边的年轻公象一看到二代象群就停下了脚步。在这个距离,安澜可以清楚地看到它赤红的双目和眼睛后方两条不断下涌的“泪痕”,看久了会让人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她不是唯一一个觉得怖畏的。
事实上,在视线通路上的所有动物都察觉到了危险。
一群刚才还在河中央石滩上的羚羊这会儿已经开始朝着岸边跳跃;树林里等待机会的鬣狗飞快地遁走;就连两条尼罗鳄都悄悄地隐没了身形。
压力之下,安澜不得不高声呼唤分散开来的家族成员。
亚贾伊拉从泥潭边离开了,还牵着乐不思蜀的贾思丽;阿蒂拉和阿丽耶从树林里出现,脸上都挂着罕见的严肃神情;赞塔和莱雅本就离得不远,查觉到危机将至,前者急得连连跺脚,恨不得代替瓦纳福克被水草缠住。
看着河对岸的兵荒马乱,年轻公象心思浮动。
它用前脚掌刨着地面,鼻子里不断喷出粗气,两只耳朵往脊背收拢,半晌,似乎是下定了决心,它发出一声宣告般的吼叫声,晃了晃那对巨大的象牙。
第一只脚掌没进了河流。
然后是第二只。
安澜解开最后一点水草,把瓦纳福克往岸上一推,自己也跟着往岸上撤退,急于把它赶回象群的保护圈,丝毫没有顾及这一举动把后背完全暴露给了袭击者的事实。
但是没关系——
在她身后,诺亚已经挡在了道路中间。
尽管两头公象有着客观存在的体型差距,更别说优势方还处于发情导致的狂暴期,但于情于理,这都先是他的战场。
而当他站出来时,起初没有注意到“竞争者”存在的年轻公象也不得不直面眼前挑战本能驱策着它,迫使它把目光从母象身上撕下来,去和求爱中的对手一决胜负。
“呯!”
在大地的震颤里,他们奔跑起来。
为战斗而生的长牙架住了为战斗而生的长牙。
泰坦巨兽试图用蛮力压倒彼此,咆哮声如同雷鸣炸响,卷过河面,震荡波光,将水珠像雨点一样朝四面八方抛洒。远处的鹭鸟成群惊起,飘落在河里的彩色羽毛被羚羊踏碎,融入了失却韵律的断续涟漪。
安澜静静地看着,看得很认真。
对待这种袭击者,没有讲道理的必要。
为了贾思丽和瓦纳福克的安全,她计划让心有牵挂的亚贾伊拉和赞塔留下看护小象,她自己则等待时机,在诺亚把对手的体力消耗掉一些之后加入战局。但这个计划有一个至关重要的缺陷——
她实际上没有给决斗中公象劝架的经验,如果贸然闯入,很有可能导致诺亚比预设得更快落败,甚至可能导致他们两个双双受伤,除非……
安澜扫视象群,目光定格。
断牙母象领会了她的意图——倒不如说,它正有此意!
这头三米多高、五吨多重的巨兽显然比后辈要有经验得多,在战斗力上也自信得多,它没有等待公象彼此间的消耗,掀起眼皮看了一眼,就像飓风一样卷入了战场。
那真是惊天动地、改写战局的一阵风。
单侧长牙崩折丝毫不妨碍断牙母象发挥技巧,只见它头颅下压,向前推挤,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两头公象勉力维持的平衡就骤然告破,陷入了不知道在打谁的混战。
三头非洲象边甩头边移动方位,跌跌撞撞地退向对岸,脚步腾挪间,成片的纸莎草丛被夷为平地。
隔着河流,安澜都看出了诺亚的无措。
比他更无措的大概也只有年轻公象本象了。
它可以理所当然地不把一群不到二十岁的同类放在眼里,却不能轻视断牙母象的阅历,更不能忽视断牙母象身上翻涌着的排斥与敌视之情。
在这个瞬间,很难说它有没有想起自己曾经的长辈,想起被联手驱逐的悲伤回忆,想起离开家族后就流离失所的惨痛篇章,但无论如何,顶着如此熟悉的目光,再高大的公象也会觉得自己正在像幼崽一样矮小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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