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代象群的第一只幼崽完全继承了亚贾伊拉的直率,非常活泼,非常好动,缠住任何一个长辈都不肯放手,哪怕对方忙着糊泥巴、吃饭,没空和它玩,它自己都能兴冲冲又傻兮兮地玩半晌。
安澜和诺亚立刻爱上了这头小母象,起个名字都再三修改,只恨没法反映出它讨人喜欢的性情。
亚贾伊拉有不足的地方,她总会及时补上,诺亚有心帮忙,可没法靠太近,只好在远处眼巴巴地张望,以至于被她嘲笑是在“隔空吸崽”……但他们还没高兴多久,就听到了接二连三的坏消息。
垂死的叹息,送别的哭泣,余烬般的哀悼。
那是安澜幼年时期在人类村落里看到同类因触电死去后曾听到过的歌,也是她在被装上车时希望自己能唱出的歌,这些歌声在大象电台里传递,潮水一样悲伤,每流经一个象群,都会附着同情和共情的回响,直到连风也承载不动它的重量。
旱季是贫瘠的时节,也是死亡青睐的时节,但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经历这么多失去仍然显得不同寻常……原本闪闪发光的星星不断地变得暗淡,然后在星图中熄灭,留下一个个黑洞般的空洞,谁又能不为之感到悲伤,感到担忧,感到惊惧?
在第一起死亡事件发生时,安澜只是感慨;在第一起集体衰弱事件发生时,她增加了倾听大象电台的时间;在第二起死亡事件发生时,她决定把新生儿介绍给营地,让亚贾伊拉和马上要分娩的赞塔以最快速度脱敏,从而保护它们的幼崽。
她和诺亚对眼前的情况都有自己的猜测:群体性中招,一定是环境出了问题,或许是水,或许是土壤,或许是其他动物……要想避开危险源,最方便的办法就是回到保育员的庇护之下。
那么,要往营地走吗?
还是带着象群往远离死亡事件的方向移动?
一时三刻,安澜有点举棋不定。
如果一有问题发生时都二话不说地往营地里跑,绝对会强化象群成员的惰性,让它们失去独立思考和应对的能力,也失去自然适应环境的机会,削减过去数年来好不容易培养起来的野性。更重要的是,幼崽刚刚出生,正是有样学样的时候,这会儿就把它带进圈舍里,让它看到各种补给,最后出来的怕不是一头特别点的孤儿小象。
但如果——如果,这场灾难迅速扩大,最后导致象群减员,她一定会叹惋当时为什么没有用简单的办法解决问题,非洲象的寿命那么长,只要活着,性情总是可以慢慢地往回掰。
就在安澜犹豫时,有决定性影响的事发生了。
那是在保育员开始紧追二代象群后的第八天,二代象群碰上了约莫是也在躲避危险源的卡拉象群,因为两边都带着新生儿,不方便近距离社交,安澜就很单纯地过去和母亲打了个招呼。
正值壮年的阿达尼亚本该相当精神,但这天它却耷拉着眼皮,不停地卷着鼻子,看起来非常不安,甚至有点疑神疑鬼。安澜还没走近,它就急匆匆地探出鼻子,说它看到了“可怕的景象“。
卡拉象群的活动区在东北方,因为水源地附近忽然多了许多人类出没的踪迹,老族长觉得不太安全,于是想带着象群换个水源地活动。它们跋涉数公里,走到了距离最近的水塘,接下来就被水潭边发生的诡异的一幕扑了个兜头兜脸。
据阿达尼亚陈述,当它挤开树丛看到水塘时,眼前正有四名同类在泥地里绕圈,卡拉走上前去,想和它们的族长互动,可不管它怎么伸出鼻子,对方都没有反应,只顾着在那“搅拌”泥巴。
就好像兔笼里有兔子歪着脑袋在地上抽搐打滚会把其他同类吓死一样,整个卡拉象群都被这种离奇的景象吓得魂飞天外,老族长活了七十多年都控制不住后退反应,年纪轻点的更是扭头就跑,于是这天最后,它们还是在老的水源地喝了水。
阿达尼亚说得骇人,安澜也听得脊背发凉。
很显然,这种情况已经超过了大象自己可以处理的范畴,完全进入了古怪毒素的领域;卡拉的年纪也大了,既然在这里遇到,她就不能放着家族不管,倒不如想办法把两个象群都带回营地……
就在安澜绞尽脑汁说服外婆的同时,另一边的管理局也确定了有什么事正在发生,而且同非洲象息息相关。
短短一周时间,位于洪水冲击平原的杜巴大营地报告了两起在引导游客拍摄野生动物时发现的大象死亡事件;在蒙博帐篷酒店派出工作的向导报告了一起水源地附近的死亡事件;远在奇夫岛上的德尔塔营地也有关于象群目击数量“让人不安”的报告。
忽然之间,奥卡万戈变得不再安全。
为了查明真相,管理局以最快速度整合了一队专家,联合常驻前沿营地的研究者们,在三角洲里展开了一场声势浩大的,可以说是近十年来规模最大的调查行动。
调查员抵达那天,露皮塔亲自开车去接。
被分派到尼格米岛一带的调查员共有四人,带队的是卡沃格·基索博士。早在察沃时期,夫妇俩和这位专家就有过频繁的通信,后来要建新营地,也请他帮忙看过选址……几年过去,这位老朋友倒是完全没受岁月摧残的样子,风采依旧。
露皮塔和他亲切地拥抱了一下,又和其余三名专家寒暄了几句,随后才载着他们赶往营地安置。
汽车驶过草场,远远地望见了软放归区。
保育员们应该是正好在把象群带进围栏,透过挡风玻璃,露皮塔看到了几个聚拢的模糊灰点。等开到营地附近时,大部分象群成员已经快走进树林了,只剩下赞塔和幼崽还在外面徘徊。
母子俩迟迟不进去,当班保育员和头象达达也只好站在门边作陪。好不容易把它们哄进了围栏,铁门又出了意外,怎么推都推不上。眼看两个人在那里做无用功,达达只得伸出鼻子来帮忙。
这“反客为主”的景象在车里激起了一片笑声。
基索为了看得更仔细些,半个身体都伸出了窗外,这会儿按着风帽坐回来,头发乱七八糟,还有点意犹未尽:“这就是你们老说的那个象群?”
“对,二代象群,几天前才刚回家……”露皮塔接过话头,“通常我会给你们做个互相介绍,但现在有小家伙跟着,我最好还是别捋虎须了。”
克制不住遗憾之情,基索做了个鬼脸。
他恋恋不舍地看着最后一头大象消失在树林里,忽然又像想起什么似的,把脑袋往后一甩,问道:“门就关了?边上那几头怎么办?”
“那是卡拉象群的大象。”露皮塔指出。
基索大吃一惊。
据他所知,卡拉象群是个完全的野象群,而这会儿聚集在围栏以外树林边缘的几头母象看着都挺温和,考虑到它们中间也有调皮捣蛋的小象,那态度甚至都可以算得上是“温顺”。
最离奇的是,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有保育员开始从围栏里往外抛成扎的干草。他们一定对软放归区内外的两个象群充满了信任,认为外面的巨兽不会肆意冲撞围栏,里面的巨兽也不会从后方发动什么突然袭击——即使两边都带着幼崽。
“达达会来劝架的,我们的小头象很聪明。“露皮塔解答了这个疑问,“营地很久没见过卡拉象群了,这次它们突然接近,肯定是达达在里面使劲……不过也就是因为她把自己的老象群都哄回来了,我们才觉得湿地里一定已经不安全了。”
哄回来?
真有这么神奇吗?
基索有些怀疑,但在这天接下来的时间里,他就用自己的两只眼睛确认了这一点。
调查组希望能得到这群刚从湿地深处出来的非洲象的血液样本,常驻营地的兽医于是跟着保育员去做耳后采血,结果因为有头象站在一边安抚,除了带崽母象以外,其他大象都冷静得像被喷了什么麻醉气体,甚至还有嫌兽医动作太慢的,看他在那拆针头,就恨不得把耳朵扑成风扇。
“这是……始料未及的。”其中一个调查员承认。
“真是神了!”另一个调查员感慨得更直接。
短短一下午,露皮塔和雇员们就证明了他们的大象对人类毫无威胁,而且还具备某种不说更高、至少是更外露的智慧。如果不是因为有任务在身,基索都想住在软放归区里进行观察。
可是他们调查组此行有着更重要的工作,也是为了保护更多的非洲象,在经过半天一晚的休整之后,第二天天还蒙蒙亮,他们就坐上了汽车,按照直升机的指示深入湿地标记、调查、采样。
为了防止传播潜在的病毒,最早一段时间,调查组一回营地就要在单间里进行消杀,直到初步排除了传染病参与的可能性,才将这一流程省去。
但在这段充斥着消毒水气味的时间里,营地周围的非洲象却仍然能隔着成百上千米嗅到他们身上的气味,每当有越野车开进大门,正在软放归区里的保育员都会观察到象群的异动。情况严重的时候,它们甚至会刻意走到接近正门处围观。
有一次,汽车绕了点远路,正好撞见了在树林里觅食的卡拉象群,两头母象可能是受到气味刺激,冲到了土路边缘,幸亏被一头更年长的母象挡住了去路,随后,它目送着汽车驶向远方。
后来就有调查员在回忆录里写道:
“我不敢降下车窗,只能隔着玻璃和这块活化石对视……那双眼睛简直饱含希望,饱含理解,就好像它完全明白我们在做什么一样……’拜托了,找出不断杀死我们同类的元凶,让我们的孩子重新拥有安全‘,它不停地在说……对天发誓,我从来没有那么盼望可以揭开一个谜题过……”
他此刻的情绪也是其他调查员此刻的情绪。
大规模的非洲象死亡事件并不是第一次发生,光在三角洲,就有过大范围投毒,有过炭疽病毒流行,有过极端严苛的旱季……但这一次,无论调查员们怎么挖掘,答案都不肯浮出水面。
更糟糕的是还有人在浑水摸鱼。
一天下午,基索接到了一个电话。
“……我们在布隆营地东四公里发现了四头死象,你猜怎么的?那是一个水塘,水塘边上还有死在那的花豹……鱼都翻了肚皮……我做了一个快速检查,氰化物中毒,毋庸置疑……”
驻扎在东南方的同事语气低落,宛如报丧,听到这样的话,基索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但它们的牙还是完好的?”他立刻询问。
“千真万确。”对方回答。
这是一个太坏、太坏的信号——
最先被发现的死象遗骸里并没有检测出来几种常被用在野象捕杀上的毒药,现在忽然有了被毒死的个体,很容易得出一个结论:犯罪分子希望几宗独立的死亡事件可以被隐藏在大规模的死亡事件当中,让调查组略过他们的谋杀行径。
当每天都有直升机从湿地上空飞越、每周都有新闻报道在网络上出现时,只要有心关注,不难发现奥卡万戈三角洲的非洲象正在遭受灾难,从而鬼鬼祟祟地进场……如果不是出于锯走象牙贩卖的目的,而是出于报复人象矛盾或谋杀动物取乐的目的,当局也的确很难锁定目标,只能从贩售有关毒素的野生动物交易黑市入手调查。
这通电话把基索气得七窍生烟。
为了尽快查出问题,他工作得更加勤勉,然而在接下来一段时间里,想要浑水摸鱼的人似乎也变得越来越多,尤其在一则报道过后,开始不断有受到“启发”,不断有人制造类似的事件。
就好像嫌情况还不够复杂似的,一个消息的到来更是让调查员和协助者们从满怀希望变得忧心忡忡——
调查启动后的第二个月,有关部门忽然宣布:他们将会竭尽全力确保在这次危机中所有非洲象的遗骸不受偷猎者“破坏”。换句话说,为了防止它们被偷猎者锯掉象牙,当局会率先出手。
这个行为本来还没那么容易指摘——象牙被当局取走保管总比被偷猎者拿去黑市上牟利要强——可在已经知道有人浑水摸鱼的时候,在死亡数字如此庞大的时候,在没有说明具体怎么操作的时候,人们难免会有些联想。
非洲许多国家都启动了象牙保管计划,从非法交易中缴获象牙,也从不正常死去的大象身上批量回收象牙,这些象牙多数会被集中焚毁。
反观当局,当局怎么做呢?
野象保护者们记得清清楚楚,当局曾经明确拒绝过对现在保管着的巨量象牙进行焚烧处理,原因是“精良保管的动物制品可以向人们展示这些动物的价值,从而让人们明白保护动物的重要性,焚烧象牙会让人们认为非洲象没有价值。”
即使全世界都在呼吁禁绝象牙交易,他们还在积极寻求“合法象牙”交易的可能,黑市上也是总会有“难以确定来源”的象牙。
在无数疑案面前,人们很难不去怀疑。
露皮塔就本能地感觉到了不安。
“这毫无道理可言!”她在会议中大发雷霆,“我们怎么确定到底有多少头死象,又怎么确定所有这些大象的象牙都被回收了,并且是被回收到了‘正确’的地方?从上到下大大小小多少人,谁能保证没有一个会抬抬手去中饱私囊?”
“想想我们救助过的那些孤儿小象吧,为什么偷猎者总是来得那么精准,撤退得那么及时,就连**都能穿过重重关卡被运上船?”
她的质问悬在空中,得不到回答。
与会者都沉着脸,甚至撑着脑袋,显得相当为难,基索则说出了足以让任何一个野象保护者脊背发凉、彻夜难眠的话:“老朋友……要的不就是‘不能确定’吗?”
在座诸位谁又有能量去推倒蛀木、刨根问底呢?
就在这个瞬间,露皮塔忽然无比庆幸二代象群和卡拉象群都回到了营地附近——
至少它们能从这次的天灾和人祸当中幸存下来。
这一年的死亡事件最后被证实是蓝藻作祟。
调查员通过无数次对比和检测发现:死去的大象基本都集中在水源地边上,而这些水源地被大量繁殖的蓝藻“污染”,富含神经毒素。大象的饮水量本就超过其他野生动物,又喜欢在有水的地方嬉戏、洗泥浴,因此才成了蓝藻的主要受害者。
线索指向这个答案……让人心里五味杂陈。
蓝藻不会无缘无故地爆发性繁殖,但要深究其原因,少不了在“气候变化”这个复杂的大课题里来回碰壁。该查的文献也查了,该做的实验也做了,该连线的专家外援也连线了,到最后,调查组还是找不出什么彻底的解决方案。
“捉住”了罪魁祸首,却又没法对它们施加有效控制;有人提出对保护区内的水源地进行频繁监测,很快又被反对者以“不可能穷尽三角洲里所有的水塘”为由驳倒;直升机每三次出行必有一次在更新死亡数字……
哪怕能够理解管理局认为“有结果出来调查就可以停止”的态度;理解档案室最终把这件事归在“天灾”的范畴之内,与大大小小不可避免的森林火灾并列;理解人们现在只能尽量处理已有的问题水塘,头痛医头,脚痛医脚,跟完整个调查过程的露皮塔和理查德还是觉得自己身心俱疲。
死胡同是会把人的好心态耗干的。
为了调节情绪,每当前方有坏消息传来,他们就会在软放归区里待上几个小时,探望探望亲手养大的非洲象,摸一摸它们的耳朵,说点悄悄话。
和失魂落魄的人类相比,象群的处境就好多了。
虽然刚回营地时安澜还在因为不确定新生儿会长成什么样子而烦恼,但既然留下都是板上钉钉的事了,操心也无用,她就干脆把杂念和停滞住的“主线”一起放下,给自己排了些“日常任务”。
摆在第一列的当然是“抚育小象”。
从湿地深处到软放归区是种不小的环境变化,两名新生儿或多或少都有不安的反应。
亚贾伊拉的女儿胆子很大,安澜对待它就像对待一只刚刚被领会家里的小猫,并不做什么特别的举动,只是确保它饿了有饭吃,困了地方睡,等它自己适应了环境,就迫不及待地从柜子底下——准确地说是母亲的后腿边——钻了出来。
鉴于软放归区并不是完全开放的区域,每天都有保育员进行排查,象群对它的管束也不太严格,于是抖擞起来的小家伙就到处撒欢、探险,一时间竟然比在岛上时还要自由自在、没心没肺。
这一头不太需要家长组操心,只要记得在它玩得太疯的时候抓回来摔打摔打就可以算完成任务,可另一头……就让人有操不完的心了。
赞塔分娩得不算顺利,小象落地后半天没站起来,跟回营地的路上更是跌跌撞撞,时不时就需要距离最近的长辈用象鼻牵引、搀扶,也正因如此,赞塔一刻都不想它离开自己的视线。
安澜和诺亚一开始总是彻夜难眠,害怕它会因为陌生的环境和陌生的保育员产生应激,加重病情,但时间一久,他们同样放下了这种无用的杂念——至少营地可以给小象做检查,时刻注意它的身体状况,如果真有什么问题再对症下药,现代兽医学可比象群在野外能做的多得多了。
果不其然,回到营地之后,兽医开始频繁造访软放归区,偶尔还会拿来加了料的配方奶。安澜看到他们心里有成算,很配合地剥夺了小家伙的“自由玩闹权”,于是在姐姐到处撒欢的时候,做弟弟的只能待在象群里蔫巴巴又眼巴巴地看着。
直到调查进入正轨,它的情况才稳定下来,被大家长允许加入“探索世界”的队伍,那时,营地给两名新生儿起的名字也差不多到位了。
据李八卦时所说,全达拉加几乎所有雇员都加入了抽签的队伍,退休好几年的阿斯玛也找“代抽”凑了波热闹——并且还成了最后的赢家之一。
贾伊拉的女儿被命名为“贾思丽”,即“勇敢者”、“冒险家”,一个相当常见但又可敬的寓意。
赞塔儿子的名字就比较有意思,当时抽到命名权的李看着小家伙明明只挨了一下打却无师自通地摆出一副“我好柔弱啊”的模样、跑到年长者们跟前晃荡,立刻一拍大腿,想出了自己的答案。
“瓦纳福克”,做贬义时是“虚伪”、“伪装者”的意思,但在被亲昵地使用时也等同于在抱怨它像个戏挺多的演员,一个“小心机鬼”,甫一被李提出就得到了当班保育员哭笑不得的全票通过。
还别说——
“冒险家”和“心机鬼”一相逢,便胜过卧龙凤雏。
一个小孩自己折腾只能算皮,两个小孩加在一块的威力远远超过了“睡眠毁灭者”的地步。
保育员们每天都能看到贾思丽和瓦纳福克在母象们边上追来跑去,一会儿撞上这个,一会儿撞上那个,偏偏二代象群里的母象们还都没和新生儿打过交道,除了安澜管教得严格一点之外,其余母象有一个算一个都被小孩骑在头上,阿蒂拉更是亲自下场参与玩耍,俨然又一个阿达尼亚。
最倒霉的还要数诺亚,妥妥的“受害者”一名。
新生儿原本就能模糊感知到象群里的等级,明白他处于食物链最低端,他在体型猛长之后又表现得比从前更加温和,连抬腿都小心翼翼,恨不得像卡车一样在屁股后面装个倒车雷达,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照顾的不是非洲象幼崽,而是什么刚孵出来的宠物小鸡,于是难免被追着欺负。
好在,恶“人”自有恶“人”磨。
这里就不得不先说说安澜排的第二项日常——和卡拉象群进行深入交际。
当初把老象群“哄”回来的时候,她是围着外婆说了一吨好话,把树林里的危险说得前所未见。
老族长本就在犹豫,安澜又拿出了以前人类救助受困小象的事情来举例,阿达尼亚还在边上帮腔,安妮特和安娅也态度软和,多种因素叠加之下,没过多久它就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回到营地后不久,大象电台里传来了更多哀恸的声音,卡拉象群很是风声鹤唳了一段时间,但因为营地附近的生活很安逸,偶尔还会有人类送来补饲,象群成员很快就意识到了这是正确的选择,不仅最有可能成为下一任族长的阿梅利亚对她另眼相看,其余有顾虑的成员也都心悦诚服。
两个象群之间的关系更上一层楼,双方带着的小象也就被允许在大门关闭时“隔栏相见”,在大门开启时共同玩耍,只要不离开家长监管的视线。
……要不怎么说制裁熊孩子的只能是熊孩子呢。
自从五头小象开始扎堆玩耍之后,“菜鸡互啄”事件就频频上演,卡拉象群的年长者们个个经验充沛,二代象群的母象们也都被安澜劝服,掀掀眼皮不理会,于是新生儿们不是在赛跑,就是在顶牛,偶尔还要苦练假哭的技巧,天一黑就呼呼大睡,完全丧失了粉碎其他成员梦境的能力。
就在这折腾孩子和被孩子折腾的日常里,二代象群找到了新的生活节奏,保育员们注意到了它们的进展,也适时给安排了新的日常任务。
那是在回到营地第四周的周五,几头亚成年忽然被带入了软放归区边隔出来的圈舍,距离保育员平时堆放补饲干料的进食点只有四十米远。
被隔出来的亚成年一共有三头。
年纪最大的一头对所有成员来说都不陌生,正是当年被救助后因为心理问题迟迟不曾加入象群建设计划的萨拉比;另外两头都是后来救助的小象,一头在七岁左右,一头约莫只有五岁大。
营地的意思很明显,是想把这三头亚成年拉出来和二代象群隔栏接触一下,混个眼熟。
其实有幼崽在边上时这样做是稍显不妥的,但因为这几年象群回来的次数太少了,安澜又一直把带崽母象安抚得很好,他们才敢猛踩油门。
事实证明:安澜对象群的掌控力的确很高。
接下来的半个月,她像蜘蛛一样在两个群体之间穿针引线,成功地让绝大多数成员适应了这三头亚成年的存在,然而没等她开始做纳新计划的第二阶段,管理局就公布了调查结果。
原本就有很多人在浑水摸鱼,现在倒好,一个“天灾”,一个“自然淘汰”的挡箭牌顶在前面,难说有多少不法分子正在场外窥伺,哪怕雨季到来,死水变成活水,蓝藻带来的危机不再,已经被激起的暗流也需要时间和外力去平息。
在这种情况下,适应了环境的成员都需要特别小心,哪还有时间去给刚刚踏出营地的亚成年做基础教学?反正营地没长脚,等明年余波平息得差不多了,幼崽也大一点了,再回来接它们,不是更从容、更安全吗?
安澜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干脆放弃了“推进度”,开始按照九名成员的体量给象群做雨季规划。
可惜此时的她还没意识到一件事——
这个世界上并不只有随时随地都可以抽的固定卡池……还有让人咬牙切齿、捶胸顿足、推倒全部计划也得抽的限定卡池。
第447章 象之歌(53)
进入雨季,降水变得格外频繁,蓝藻危机算是过去了,保育员们也没有了非要把二代象群留在营地里的理由,从早到晚都开着铁门。
接连数天,暴雨倾盆,软放归区里的池塘再度满溢,大水卷着泥土在树林里横冲直撞,把李前年从老家移栽过来的两棵桫椤泡得半死不活。
安澜本想让贾思丽和瓦纳福克先习惯习惯风雨的强度,但两头小象一个比一个心大,别说害怕了,泥浆没过脚面都拦不住它们作夭,于是她干脆命令象群“准备行装”,选了个晴天踏上返程。
临走前她还特地往卡拉象群跑了一趟,本来是想和家人道个别,顺道告诉外婆树林里已经安全了,没想到那边也在做长途跋涉前的准备,估计是早就观察到了软放归区里的动静。
……姜真的还是老的辣。
安澜摇摇头,把精力重新放回了象群里。
因为营地喂得好,半年过去,两只幼崽都长得敦实了不少,瓦纳福克的体弱症状也基本消失,这会儿眼看长辈们都态度软和,没人管着,两个小的就跟第一次出去春游的小学生一样,恨不得把每一处草丛里的每一只蜻蛉都吓得原地飞起。
她带队慢悠悠走着,只见贾思丽和瓦纳福克急吼吼地往前跑,又兴冲冲地回来,没过多久,贾思丽就被地上小动物的洞穴吸引了注意力,一只眼睛贴在洞口,脚掌跟着刨土,扬起来的尘灰统统飞向了后方玩得比它还疯的成年象……嗯?
安澜狐疑地眨了眨眼睛。
毫无疑问,站在贾思丽左后方两米处甩动鼻子的正是诺亚本亚,他大概是想被地上开得很艳的花朵吸引了注意力,试探着拿象鼻去揪,结果发现这种小花底下连着藤状物,用力轻了拔不起来,用力重了会把花瓣揉碎,只好在那吭哧吭哧。
半分钟后,诺亚放弃了蛮力破局,退而求其次之,只摘下了颜色最鲜亮的一朵。他站在那兀自欣赏了一会儿,似乎对自己挑的东西很满意,于是兴高采烈地转过身来——连打了八个喷嚏。
安澜:“……”
敢情是来这给草地浇水来了。
她叹了口气,路过自家伴侣时很是安抚地拍了拍他的面颊。诺亚正在和继续打喷嚏的欲望斗争,分明已经差不多可以被称为陆地巨兽,这会儿却缩成小小一坨,好像只垂头丧气的大狗。
与头象互动在家族中就是被看重的讯号。
一旁的阿蒂拉看到安澜在轻拍诺亚,三步作两步贴了过来,莱娅也从另一侧跟来凑热闹,明明是漫步在宽敞的草原上,忽然就变得莫名拥挤。
安澜又叹了口气。
她熟练地牵了牵两个姐妹的鼻子,心神却在往最近几天显得同样拥挤的大象电台飘去。
随着风波消弭,曾经充满哀声的电台里吹来了春风,不少同类在呼唤亲友、急于确认它们的安危;还有一些象群因为减员严重,有了照顾幼崽的余裕,幸存成员赶在雨季进入发情期,于是与远处的雄性同类你来我往、上演爱情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