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能将一同招收女性学生的想法放入其?中,这?会?使得本来就只有三四成成功可能的工技义学,成功可能性变得趋近于无。
这?个事实,让谢知秋无比难过。
明明是冷静的选择,可是当回答妹妹问题时?,她却感到耻辱,以及一种近乎空洞的绝望。
这?不是她的本意,而是不得已?而为之?。
然而让女孩有学习的机会?,明明就是一件很?简单的事,凭什么因为一群人固执地不肯放弃旧观念,就非要产生这?么多不得已??
“姐……”
知满从小和谢知秋一起长大,是对姐姐最熟悉的人之?一。
谢知秋神?态很?寡淡,喜怒不形于色,可知满却能从她微妙的表情细节中,感受到谢知秋压抑的痛苦。
知满犹豫片刻,道?:“姐姐,你等我一下。”
不等谢知秋反应,知满已?经放下手中吃了一半的炊饼,咚咚咚地往外?跑。
过了一会?儿,她又抱着一大本账本,咚咚咚地跑了回来。
知满将账本放在桌上:“这?是谢家布行最近几年的进账,姐,你可以看看。”
谢知秋面有疑虑,却接过了知满的账本,开始翻起来。
知满的心脏砰砰直跳。
实际上,她已?经想了整整一晚。
昨晚,她在姐姐屋中,看到了姐姐的教学计划,她很?喜欢。
知满跟着萧寻初学过墨家术,她清楚地知道?这?些东西的价值,而且,或许她也可以说是因为墨家术,才改变了自己的人生。
她说:“其?实昨晚看姐姐你的那些废稿的时?候,我还看到了你写在上面的预算。”
“姐,你可能不太清楚,我的布行和绣坊很?赚钱。我现在很?富有,非常富有,再过几年,可能会?比爹、比谢家都富有。”
“姐姐,墨家术是有价值的。我就是例子,我知道?女孩子不但学得会?,而且学会?了也有用。”
“但是姐姐你恐怕也有你的难处,在朝廷中身不由己,这?没办法。你应该以保住自身为重,毕竟只要你在,以后未必没有机会?,你若不在,就更没有希望了。”
“要是朝廷那里实在没有办法,就算了。不过你能不能将你编的培养流程和教材给我用用?”
“朝廷要是不愿意出?钱的话,我来出?钱,我们自己办招收女子的私塾义学。”
“墨家术和四书五经不一样,学四书五经,需要朝廷批准才能参加科举,但是学墨家术当个工匠,是不需要朝廷批准的。”
“虽然规模估计不能办很?大,也不见得会?有多少人让女孩来学。不过我的绣坊本来就缺一些技术比较强的绣娘,以及可以负责维护修理?纺车的工匠,要是能有人帮我改良纺车或者研究新?技术就更好了,我可以直接给她们提供工作和收入。”
“如果能做到这?样的话,应该多多少少……会?有一些走投无路的人选择来试试吧?”
谢知秋与知满姐妹二?人开?始商量之时, 另一头,史守成称病不出,已有数日。
由于对辛国形势的误判, 史守成结结实实丢了个大脸。
他之前煽动?满朝文武对齐慕先的仇视过火, 对齐派的清扫也由于攻击面太大,伤及不少无辜, 导致整个朝廷杯弓蛇影、草木皆兵, 已经不是真在找齐慕先的罪证了, 而是人人自?危,生怕有别人硬将自?己和齐慕先扯上关系。
在这种?情?况下,其实许多人对史守成并非没有意见, 而是敢怒不敢言。
这种?怨气?积累得太多, 这回?史守成刚一栽跟头,朝堂迅速就反扑了——
雪花一般参史守成的奏折被?送到赵泽手上。
史守成原先到处批判别人的立场反转,战无不胜的局势不在, 他倒成了被?众人围着挑毛病的那一个,处境顿时艰难起?来!
史守成如?坐针毡。
哪怕这段日子闭门谢客,他都能感觉到自?己的威信正在一日日下降。
他当同平章事都还没到半年, 还什么抱负都来不及施展,本以为身居高位终于是个可以名垂青史的机会,没想到这个位置这么难坐。要是就这样惨淡谢幕, 将这个位置让与他人,他岂不是要成为史书上的笑?话?!
不行!必须得想个法子, 重新成为众人的领袖, 让他人不敢轻易与他叫板!
可是……要如?何是好?
史守成焦虑地在屋中打转。
短短几日, 本就白了大半的头发,又多了数根苍丝。
就在这时, 忽有家仆来报:“老爷!政事堂派了人来,说查出了罪人齐慕先的新罪证,要来向您汇报。”
史守成一怔,没想到瞌睡就会有人送枕头。
这会是他突破困局的契机吗?
史守成正在装病中,不想让人知道他其实精神奕奕,但心中又有些急切,想来想去,还是道:“你让人进来。”
“是。”
不久,政事堂派人送来的文书,就呈到了史守成手上。
史守成有些紧张地打开?,不确定这能不能成为他破局的钥匙。
文书上的字,随着蜡烛的火光跳跃。
史守成看着文书上的内容,双目逐渐亮了起?来!
八月中的时候,辛国正规军越境掳掠一事尚未平息,然而新一桩揭露出的大事,又将百姓的愤怒推向了一个新的巅峰!
齐慕先当年的救圣之恩,居然是他与辛国合谋,自?编自?演的一出大戏!
齐慕先过去声望甚高,多年荣宠不断,三朝皇帝都对他敬重有加,其中最大的一个原因,就是他曾舍身从?辛国刺客手中救下方和宗,对其有救命之恩。
哪怕齐慕先名声已坏,罪状罄竹难书,世上已无人再当他是当年的寒门名相,但这一桩最初让他平步青云的救圣之事,却?从?未有人怀疑过,无论是朝廷还是民间,都认为他是登上权力高峰后,才逐渐堕落腐败。
万万没想到,齐慕先死后,呈现在众人面前的,竟会是这样难以置信的事实!
起?初,大理寺只?是在齐慕先私宅发现了与辛国有关的信物。
然后,新任大理寺卿层层抽丝剥茧,在齐慕先私宅内发现了更多密室和密信,随着种?种?铁证接连浮出水面,齐慕先早在救圣之前就与辛国人来往密切、那日舍身救方和宗的戏码更是早有安排的实情?,已然不容辩驳!
大理寺顺着齐慕先那里?的线索去追,发现原本潜藏在梁城的辛国细作早已人去楼空。不过他们?显然早已放弃了被?定罪的齐慕先,人又跑得匆忙,仓促间遗留许多对齐慕先不利的证据,让此事更为证据确凿。
真相一出,天下人一片哗然!
“齐慕先与辛国勾结,其心可诛!”
紫宸殿中,“病”了数天的史守成已经完全恢复精神,正在激动?地慷慨陈词——
“这么多年,我?们?方国都被?辛国瞒在鼓里?,像耍傻子一样耍弄!”
“诸位想想,这些年,齐慕先坚持主和,反对与辛国起?冲突,究竟意欲何为?这究竟是对方国有好处,还是对辛国有好处?”
“当年我?们?的军队离收复十二?州就剩十里?路了,先帝却?强行发三道金令召回?军队!当时齐慕先刚刚拜相,与方和宗关系紧密,和宗忽然做出这种?决定,背后会不会就是齐慕先的怂恿?”
“那时,我?们?非但在快要胜利的时候莫名其妙议了和,还向辛国又足足献了二?十七年贡!”
“战胜的本就是我?们?,凭什么要向辛国献贡?!”
史守成话音刚落,朝中立即有数名对此赞同的官员响应!
朝中有血性的官员实则不少,最近辛国欺人太甚,兼之齐慕先的事情?一出,一大批人都意识到自?己多年来受到蒙骗,憋闷无处宣泄,就成了怒火。
齐慕先已死,这份怒焰,自?然只?能对着辛国。
史守成松了口气?,同时心中愈发庆幸。
他不敢相信自?己运气?这么好!
他先前做错判断,导致辛国入侵这回?损失惨重,正愁怎么做才能挽回?局面,机会就到了他手上。
他一直反对齐慕先,也一直主战,上一回?他反对谢知秋,反对的原因也不是对方认为辛国虎视眈眈,而是军事改革铺张浪费,并认为辛国短期内不会起?兵,没有必要。
说白了,他立场没问题,只?是有误判。
而这回?,齐慕先这里?又查出大问题,可见他提防齐慕先的主张一直没错。他错了一回?,但又对了一回?,足以将功抵过。
现在,朝廷内外都对辛国充满敌意,他只?要顺着民意主张起?兵,马上就能获得大量支持,让自?己的地位重新稳固。
史守成甚至琢磨起?来——
要是他这回?主张打仗得胜,那就是盖世功劳!以后还用愁自?己地位不稳吗?
于是趁着势头,史守成毫不犹豫地道:“辛国此番恶意挑衅,早已违背休战之约,简直不将我?方国放在眼里?!
“他们?只?怕认为,我?国会像过去齐慕先主事时那样窝囊可欺,永远可以任他们?欺压索求!
“皇上,齐慕先当年的无条件求和之举,乃是与辛国合谋的卖国避世之举,对我?国百害而无一利,今后绝不可再重蹈覆辙!
“若我?们?这样被?人欺负到头上都不还手,难不成是让人认为,我?们?方朝的男儿都是孬种?吗?!
“老臣以为,应当立即起?兵北伐,以牙还牙,给辛国一个教训!非但如?此,我?们?还要一举攻入失地,夺回?被?辛国占领多年的北地十二?州!”
史守成话音刚落,立即有抱有同样想法的官员出声附和。
齐派被?清扫后,朝中主战派声音便?成了主流。
重臣之中,亦有数人是北地出生,这些年无法归乡,盼着有朝一日能够收复失地已经盼了数十年。
齐慕先在时,他们?就算有这种?念头也不敢说出来,知道齐相定会阻拦。
直到今日,他们?才终于听?到朝中又有人提出要收回?十二?州,哪怕他们?本身对史守成观感不算很好,也不会反对这个提议,反而感动?得热泪沾襟。
赵泽眼见此景,心中不禁有所触动?。
他一直知道北地十二?州这么个地方,虽然此地在他出生前就被?辛国占走,他也从?来没有去过,不过,他知道他的历代祖先都对此地有感情?,而且他喜爱戏曲传奇,以前常听?些打仗军事故事,而民间对萧斩石甚为崇拜,他也对萧家军的传说如?数家珍,知道十二?州丢得可惜,后来没能拿回?来,更是可惜。
赵泽听?史守成说得动?情?,难免也被?煽动?,蠢蠢欲动?起?来。
他本来就喜爱那些传奇故事,便?不由想到,要是真能在他当皇帝期间夺回?十二?州,岂不是功德一件?
不过,蠢蠢欲动?归蠢蠢欲动?,赵泽从?没真打过仗,他知道自?己父亲和兄长也是尽量避战的,多少有点迟疑。
而且,打赢固然好,可万一打输了,他身为天子,也是要丢脸的。
赵泽有了这番顾虑,半晌没有回?复。
“皇上!臣以为不可!”
这时,一位官员顶着逆风,急急开?了口。
“我?等固不可任人欺辱,但若要战,也不可打无准备之仗啊!这回?辛国只?有少量军队进入我?国境内,可我?国边境部队明明人数占优,却?完全没有顶住,可见实力差距恐怕悬殊。”
“在这种?情?形下,我?国反倒要向强大的辛国开?战,怎么可能取胜呢?”
“荒唐!”
史守成道。
“周侍郎,你怎么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这一回?会输,不过是辛国使诈偷袭,我?军没有准备罢了!若是由我?军主动?出战,自?不会如?此。”
“当年我?朝军队,本就差一点就能夺回?北地十二?州,可见我?国军力本就胜过辛国,只?是齐□□邪、怂恿先帝,才使得当年的军队功亏一篑。如?今,不过是重现当年之战,将早该收复的失地再夺回?来!”
赵泽身为皇帝,自?然更爱听?别人说自?己的国家强大。
史守成这番话,顿时令他原本的顾虑减轻不少。
对啊,既然以前都能打赢,现在怎么会打不赢呢?
赵泽脑筋一转,便?要开?口。
这时,却?听?一个清冷之声倏然开?口道:“皇上,臣赞同周侍郎的想法,当下并非主动?出战时机。”
这个声音一出,朝堂当即为之一静。
说话之人,正是谢知秋。
谢知秋在朝堂的地位微妙, 可偏偏她一说话,周围便无人再敢插嘴。
尽管谢知秋乃是女儿身,还受到众人排挤, 但?她几次关于天下大势的预测都很准, 这?是不争的事?实。
史守成?亦是如此,他没想到谢知秋竟会?出言反对, 气一下就短了三分。
他不由气结:“谢大人, 你反对个什么?上回认为辛国不怀好意的, 不正是谢大人你吗?
“上回的确是老夫误判了,老夫愿意承认错误。这?回老夫的主张应该是顺谢大人的意了啊!谢大人怎么还跑出来唱反调?谢大人每回都与?老夫想法相左,莫不是刻意为之吧?”
谢知秋说:“我认为辛国居心不良, 但?从不认为应当立即出战。
“周侍郎所言非虚, 如果要与?辛军正面交战,我军准备还不充分,恐怕胜负难料。
“皇上, 臣以为现在应当养精蓄锐,先?整顿军事?、提升实力,伺机而动。若要夺回十二州, 待辛国虚弱之事?,再从长谋划不迟。”
谢知秋最后一句话,是对着赵泽说的。
而那位忽然被谢知秋支持了的周侍郎, 既受宠若惊,又不知所措。
他其?实一向是不赞同女子为官的, 对谢知秋也颇有微词, 没想到谢知秋会?出言赞同自己, 一时不知道该不该与?谢知秋站在同一阵营,反而沉默下来。
而史守成?则很不开心。
他自认为在此时主战, 实在十分巧妙。
天时地利人和,无一不战。
史守成?也不是完全?没有做过?功课——辛国皇帝年?幼,太后当权,凭过?往的经验推论?,这?分明是女子乱政、牝鸡司晨的衰退之兆!
虽说这?回边境失了利,但?这?多半是措手不及的意外。方国足有八十万大军,兵力上远胜辛国,趁辛国被女人掌控的虚弱时候去打?,难道还要打?不赢的吗?
在被主和派压制数十年?以后,这?是第一次有如此适合出兵的机会?。
这?么明摆着的局面,谢知秋怎么会?看不出来?
唯一的解释,就是谢知秋实则也是在和他对着干!
正如他认为谢知秋对自己威胁不小、需要打?压谢知秋一般,谢知秋也在刻意打?压他的权势,借以提高自己的地位!
史守成?如此一想,心里便有些急了,说:“谢大人说来说去,无非就是想进行军事?改革。
“这?朝中谁不知道,谢大人虽自称当初与?萧家公子是假婚事?,实际二人私交甚密,远超一般未婚男女!
“而萧家公子的师兄受谢大人举荐在工部任职不说,萧公子的父亲又是马步军副都指挥使。
“谢大人先?前所说的改革,又是要提高工匠地位,又是要增加将军对军队的管理权限,收益之人是谁,想来不必老臣多说。
“谢大人一边说辛国之患严重,一边又不肯出兵,只怕压根不是真怕打?不赢,而是想要趁机提拔自己的情郎,为私人谋利吧!”
谢知秋一顿。
史守成?这?样说,已经不是在就事?论?事?,而是攻击到私德上。
尽管朝中无人出声,但?谢知秋能感到很多目光探究地落在自己身上。
方国对女子的德行要求一向严于男子,谢知秋以女子之身上朝,受的非议本来就多,而这?帮士大夫平日端着一副对男女私情不屑一顾的清高样,私下大约没少对谢知秋的私人关系品头?论?足。
这?个时候,窥探她表情那些人,未尝没有从她身上找乐子的心态。
只是谢知秋是做好准备才站在朝堂上的,这?一点污水,根本不足以动摇她的心智。
谢知秋面无表情,反问:“同平章事?大人,对我的私人关系,好像十分笃定?,简直像跟在我后面看过?一样。不知同平章事?大人,平日里对其?他同僚的私下人际,也这?么关心吗?”
“你、你、你什么意思?”
在方朝,女子的名节甚为重要。
史守成?本以为谢知秋一个年?轻女子,被说与?男子关系亲密,多半会?惊慌窘迫,急着自证清白,可这?事?根本扯不清楚,就算她真和萧寻初没关系,其?他人也会?忍不住这?么想的。
但?他没料到,谢知秋非但?从容不迫,还反手一盆污水泼到他头?上。
谢知秋神情镇定?,站姿如竹,一副清者自清的淡然之貌,显得很有底气,不开口已清白了三分。
反而是史守成?,没料到她会?有这?么一手,忽然慌乱起来,引得其?他同僚纷纷看去,眼神也很不妙。
史守成?不像谢知秋这?样伶牙俐齿,突然僵局。
谢知秋趁此机会?,向皇上亮明态度道:“皇上,臣为江山社稷之心,日月可鉴,臣问心无愧。
“事?实与?史大人所言正好相反,臣是为了应对当下的局势、做出更好的判断,才会?向战场经验丰富的萧将军请教学习。
“请皇上明鉴。”
谢知秋能感到周遭官员的目光都甚是古怪,俨然是想议论?,只是碍于朝堂肃穆,不敢轻易开口。
谢知秋垂下眼睫。
虽说她没让史守成?讨到好,但?这?话题也扯开去了,只怕没法再讨论?辛国之事?。
果不其?然,赵泽望着谢知秋,欲言又止。
这?一回在紫宸殿,出战不出战,没能议出个结果。
史守成?没敢再往谢知秋头?上泼脏水,但?也绝不可能再让步让谢知秋有机会?得势。
谢知秋看得出来,史守成?已经认定?他们?两人之间的分歧,不是“对错”,而是“党争”,既然如此,再在朝堂上与?他争执也只不过?是浪费功夫,便索性省了这?些口舌。
与?其?在有史守成?这?个麻烦的时候跟他较真,不如绕开他,趁他不在,单独去说服赵泽。
只是……
“姐姐,你怎么看起来好多心事??”
闺房中,知满跑来找谢知秋的时候,只见谢知秋端着突火.枪,似在思索。
天色已近黄昏,屋内没有燃灯,谢知秋独自一人捧着枪坐在桌边,令人看不懂她的神情。
“我在想。”
她忽而道。
“赵泽为何会?在我与?史守成?之间周旋,迟迟不愿给?个答复?”
知满一怔。
朝堂的事?她不太懂,先?前也没多想,甚至没觉得皇帝暧昧的态度有问题。
知满凭着直觉道:“这?毕竟是桩大事?嘛,皇上大概是听你们?两个意见有分歧,也没想好?”
谢知秋摇头?。
她说:“不然。我与?史大人看似想法相反,但?其?实真要说的话,执行起来并不是完全?冲突。
“我反对现在就出兵,但?工技义学与?出兵并不矛盾。
“皇上大可以一边同意我办义学,一边让史大人那边出兵,双管齐下,若是输了,情况无疑会?比现在艰难一些,但?至少有我这?里两手准备。
“他若真拿不定?主意,理应可以各听一半,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模棱两可。”
知满呆了呆:“姐姐这?是什么意思?”
谢知秋说:“……我怀疑赵泽知道我的提案不坏,但?他并不想答应我,所以才借着有史守成?这?个反对者,装作为难的样子,故意拖着。”
“什么?!”
知满大惊。
“明知姐姐的想法不坏,怎么还会?不答应?!”
知满面上露出不理解之态:“姐姐,会?不会?是你想太多了?在你口中,这?个皇上不是一向为人很单纯的吗,他不会?有这?么复杂的想法吧?”
谢知秋未言。
半晌,她才垂眸,轻轻吐出一句:“人是会?变的。”
两人关系还亲密时,正是她手把手教了这?个天真的帝王为君之道,为他打?开权术的大门。
赵泽以前没被按照太子培养,但?他并不是个傻子。
谢知秋不认为帝王使用制衡之术,是什么不可理喻之事?,不过?,若赵泽明知工技义学是有效的破局之法,却?不愿意让她推行,那就意味着……
暮日沉入地平线下,最后几缕斜阳微光随之消失,衬得谢知秋的眼神暗了几分。
“一个帝王不想答应的理由,可以有很多。”
谢知秋定?了定?神,也没有讲得太肯定?,又道:“不过?……现在还不好说。”
话完,她的手指抚过?枪杆。
过?了一会?儿,只听谢知秋道:“总之,我会?先?去试试。要是真如我所想……”
那么……
谢知秋的心微微下沉。
“皇上,您喝点参汤吧。”
书房,董寿手持拂尘进来,恭敬地道。
赵泽本来正在批奏折,听到董寿这?么说,忽然觉得肚子似乎有点饿了,便随口道:“好,端进来。”
“是,皇上。”
董寿出去传汤。
不久,一个宫女捧着食案进来,小心翼翼地将一碗汤放在他手边。
赵泽随手去接,谁知偏头?时,瞥到了这?宫女的脸,他手指一僵,不由晃了下神。
她恭顺地低着头?,并未逾矩。
这?宫女长着一双乌黑的翦水秋瞳,如通透的琉璃珠子,五官清丽逼人。她安静不说话的时候,没有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可隐约也可见些文雅的书卷气。
赵泽不由去看董寿,不过?董寿就像没发?现有什么特别之处一样,如往常一般在旁边站着。
不一定?是董寿安排的人,但?他默许了。
赵泽生出一种怪异之感,有被人窥破心思的不安与?被人奉承的得意。
他数月之前,冲动之下,幸了两三个宫女——
她们?有的是长得有一两分像她,有的是好读诗书,有文秀之气,亦或是二者兼而有之,还隐约有点清高的气质。
或许是因此,便让人觉察了他的心思。
自那以后,赵泽时常能在自己身边看到长相与?她有些相似的宫女,后宫妃嫔都忽然都换了素淡的妆面,还个个好学起来,要跟他谈诗论?赋。
赵泽还遇到过?有人当着他的面吟诵谢知秋的《秋夜思》,过?去一看,那宫女不但?长相有几分神似,名字还叫秋莹。尽管对方刻意摆出冷淡的样子,不过?却?不敢对帝王不恭,比之谢知秋本人,她无疑温柔体贴得多,相处起来更为舒服。
赵泽很难形容自己的情绪——
瞧,他可是皇帝。
只要他想要,一句话都不必说,自有人费尽心思来讨好他,想着法儿来合他的心意。
他都不需要做什么,就可以一辈子过?得舒舒服服的,何必非要为难自己呢?
这?么想着,赵泽就看向了眼前的女子。
他知道这?帮大臣神通广大,但?眼前之人,未免长得太像了,少说也似了七成?。
赵泽道:“你笑一下看看。”
女孩笑了一下,竟连两个小小的酒窝都有。
赵泽不由问她:“你姓什么?”
“回皇上,奴婢姓温。”
不是姓谢吗?
不过?他转念又想到,谢知秋的母亲就姓温。
要是太近的亲戚,谢知秋多半会?觉察,不过?只要有血缘,哪怕远一些,长得像的概率也会?比陌生人大很多。这?女孩,说不定?与?她母亲那边有些亲缘。
赵泽被她笑得有点迷糊,声音不自觉地温和了一点,对她道:“朕……”
恰在此时,太监有福步履匆匆地走来,在门外对董寿说了几句。
董寿犹豫了一瞬,像是观察了一下赵泽的神情,但?还是进了屋来。
“皇上。”
“什么事??”
赵泽心不在焉地回问。
董寿低头?道:“谢大人在宫外,说想求见皇上。”
赵泽手一抖。
他猛然后退一步,离那宫女远了一些,挥手道:“退下 ,你们?都退下。”
言罢,又对董寿正色道:“快请她进来!”
谢知秋已经许久没有孤身一人进过垂拱殿了。
自从她与赵泽的关系变得尴尬以后, 谢知秋为了避嫌,便?很少主动提出来见赵泽,今日重进垂拱殿, 竟恍惚隔世。
赵泽早已候在殿中等?她。
赵泽头戴平角幞头, 身着簇新?的朱色大袖襕袍衫,这算是私服, 但在私服中又?略显隆重, 他以此服接待谢知秋, 既有作为朋友、比常人更胜一分的和?睦亲密,又?有别样的郑重,显得格外礼遇。
谢知秋似能感?到赵泽对她的特殊礼待。
谢知秋如常上前行礼:“微臣见过皇上, 吾皇万岁万岁万……”
与往常一样, 谢知秋话音未尽,赵泽已将她扶了起来。
“都说知秋你不必如此多礼了。”
赵泽叹气道。
“你对朕,何必如此生分?”
谢知秋:“……多谢皇上。”
赵泽看着对他低头的谢知秋, 不知为何竟开始紧张起来。
他左右看看,开始没话找话:“眼?下正是赣州蜜桔成熟的季节,宫中正得了不少南丰上贡的新?鲜橘子, 朕已经尝过,很甜。
“朕记得你以前很喜欢吃橘子,下棋的时候一不小?心就会剥上三个, 等?下朕让人拿一盆过来给你,你若喜欢, 就带些回?去吃吧?”
谢知秋神情没什么变化, 只?不卑不亢地道:“多谢皇上美?意?, 只?是臣近日有些上火,即便?得了皇上赐的橘子, 恐怕也无福消受,还望皇上见谅。与其赐给微臣,不如赏给其他有功之臣吧。”
赵泽不软不硬碰了个钉子,颇为悻悻。
谢知秋待他,比以前疏离客气多了,可偏偏又?是她,让赵泽听?了什么话都气不起来。
谢知秋定了定神,道:“皇上,微臣今日,是有要事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