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依然是谢知秋。
秦皓见她没?有极力反驳,只当是默认。
他说:“出?了这样离奇的事,你为何没?有向?我们其他人求助呢?”
谢知秋动?作迟凝, 她在?继续否认和承认之间思索片刻, 最后姑且搁下了笔。
谢知秋不喜欢无意义的拖泥带水。
她熟悉秦皓的性格。
要不是有十成?的把?握,他是不会为了这种神怪作祟一样的诡异情况来找她对峙的。
而?且, 他此刻的眼神, 也不像是她还有反驳余地的样子。
谢知秋双手交叉抵在?唇边, 淡淡地道:“就算说出?来,会有人信吗?”
秦皓道:“一开?始恐怕难以置信,但你的性情、文采都?不是轻易能够模仿的东西, 只要是熟知你的人, 最后一定能认出?来。不过……”
秦皓抵住额头。
他设身处地地想了一下,也觉得难以开?口。
这不是那么快能接受的事,像他这样自己发现的还好, 若是主动?告知,难保对方?不会十分惊恐、一惊一乍。知道的人多了,也很容易生出?事端, 最严重的就是被当作邪祟,那麻烦就大了。
更何况,看谢知秋的情况, 她和萧寻初交换恐怕有三年多了,应该是在?两人成?婚之前, 既然他们这么久都?没?换回去, 这想来不是什么容易事, 其他人就算知道,也帮不上忙。
而?且, 单看谢知秋现在?的情况,她似乎一个人将所有事情处理得很好,她如今呈现出?的状态……也令秦皓感到吃惊。
他说:“你穿这身朱色的官服很精神。不过,依照皇上如今对你的信任,恐怕再过不久,你就能换成?紫服了吧?”
谢知秋一顿,道:“有可能,但说不好。”
“……”
“……”
两人之间的氛围颇为怪异。
秦皓有很多话想说,但不知从何说起。
他知道“萧寻初”为官期间的全部经历,知道那些腥风血雨。
以前,他总觉得女子是没?有办法当官的。
谢妹妹是很有才华,在?读书上的天赋少有人能及。
但她不知道当官还有很多没?有写在?明面上的规则,不知道尔虞我诈和利益交换,不知道做官的男人拥有更多权力背后,也要承担极大的责任、面对更大的风险和意想不到的危险,这都?不是轻易可以承受的。
他认为谢妹妹只将当官想象成?正?气凛然地喊一喊仁义礼信、众生平等之类的大话口号,就会人人称颂、万民归心,所以她才会天真?地以为,男人能做的事,她也能做。
秦皓不讨厌谢妹妹的主见和野心,尤为欣赏她的才学,只是觉得谢妹妹生活在?单纯的环境中,想法并未考虑实际。
但他可以建造一个坚实的堡垒,来保护谢妹妹的这份天真?。
他会为她提供优越的物质条件,将风雨阻挡在?外面,谢妹妹可以继续抱怨她觉得不公平的地方?,但真?正?的挫折,他会替她来承受。
直到现在?,看着眼前的谢知秋,他才清晰地意识到,谢妹妹并不只是在?说没?有基础的空话,她认为客观环境对她束缚太多,是真?的对她束缚太多。
只要将她放在?那样的环境下,她一样会审时度势、杀伐果决。
现在?再回想过往的很多事,金鲤鱼、月县、天鹤船、齐宣正?……
秦皓甚至发现她比自己更加狡猾果断。
她并不像他想象中那样脆弱。
这世上有很多人叶公好龙,或者表面上说得好听,事到临头又会退缩,不敢面对半点?风险。
但谢知秋,她的觉悟并不只是说说而?已。
过了很久,秦皓问她:“当初月县那么凶险,你一个人在?那里……会害怕吗?”
谢知秋稍凝,半晌才回答:“会怕……很害怕。”
她看向?秦皓,乌眸清亮,问:“你该不会说,因?为我会害怕,所以不适合做官吧?”
“不……”
秦皓道。
“是个人都?会害怕,换作我也会。我甚至会找理由离开?,不敢留在?那里。”
“……”
秦皓望着灯下的谢知秋,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感情。
他对她的经历有意外、有佩服,但与?此同时,也有心疼。
那都?是他本不希望谢妹妹有的经历。
如今他已经明白,谢妹妹为什么那么抗拒进入他的羽翼之下。
比起天上的风霜雷暴,无法挥动?翅膀对她来说更可怕。
她对理想的追求和对自由的渴望更甚于对危险的恐惧,为了实现自己的目的,她并不畏惧挫折、甚至乐意去经受这些挫折。
她甚至已经证明了,她可以凭自己的力量战胜它们。
但是,当一只勇敢的战鸟,不意味完全不需要栖身之地。
当她经历困难的时候,也会无助、痛苦、伤心、害怕。
就像任何一个人一样,这种时候如果有人陪伴在?她身边、和她商量,一定会比孤身一人好上许多。
秦皓此刻很希望在?过去的那些时候,他曾经在?她身边,提供自己的力量,为她遮蔽一部分风雨。
但时至如今,这些似乎都?已经错过。
秦皓犹豫了一下,问她:“你和萧寻初,现在?算是什么样的关系?假夫妻?”
“……朋友。”
谢知秋想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如实回答。
但她还是对秦皓补充道:“关系远比一般男女更加亲密的朋友。”
其实不必谢知秋刻意强调,光凭当初的天鹤船,还有谢知秋能条件反射一样脱口说出?萧寻初本人的经历和家庭背景,秦皓就能判断出?两人合作密切、关系紧密。
依然说是朋友,说明这两个人还没?有其他意义上的关系,但从谢知秋的回答来看,恐怕他们之间也不是完全没?有暧昧。说不定就是谢知秋本身,并非对萧寻初全无好感。
秦皓无法否认自己的嫉妒。
他忍了忍,还是没?忍住,问:“谢妹妹,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如果当初和你交换的是我,我们之间的关系,会不会和现在?不一样?”
谢知秋摇了摇头。
“为什么?”
秦皓有些不甘心地道。
“我和萧寻初,在?你眼里,有什么不同?”
谢知秋望他。
“那天晚上,我对他说齐宣正?这里的情况,告诉他问题很不好解决。然后,他对我说,他会想办法断绝他与?父母之间的关系,让我不用顾忌别?的事情,让我按照自己的想法,放手去做。”
谢知秋如此道。
她问:“如果换作是你,你会这样信任我的判断,放手交给我决定吗?”
秦皓一愣。
不必多想,他已经意识到他不会。
原因?无他,他并不完全相信谢妹妹在?官场上的能力,他认为由自己来处理会更好。
至此,已不必多说。
须臾,秦皓道:“我明白了,你说的,我会想想。”
谢知秋听他说会想,反而?有点?意外。
稍有踌躇,谢知秋礼尚往来,也问他一句道:“你以后……还是会和齐慕先保持现在?的关系吗?”
秦皓抬头:“为什么这么问?”
谢知秋道:“……齐慕先今日虽在?最后力挽狂澜、扳回一城,但有了这样一桩事,他与?皇上之间嫌隙已生,想要像以前那样坚不可摧,是不可能的。
“齐氏巨船已有裂痕,今后朝中势必再生动?荡,若是还乘在?这样一艘破船上,恐难抵波涛。”
秦皓闻言一笑?,略带自嘲地道:“谢妹妹这样说,难不成?,是在?担心我?”
“……你我多年同窗的情谊并不是假的。要是我这样说会让你误会,那我以后不再关心了。”
“不。”
秦皓顿了一顿,方?道:“我与?你不同,不可能说下船就下船。我是师父的弟子,秦家这些年来依附于师父,从我父亲开?始,秦家就已经与?齐家绑得很紧,现在?想要撇清关系,已然不易。”
话完,秦皓又笑?了笑?,说:“我还想要保护你呢,没?想到现在?,反倒需要你来替我担忧了。
“不过,谢妹妹,你认为自己不需要人庇护,怎么又将我当作任人宰割的小白兔?
“你放心,我走到今天,靠得也不是运气,若真?事到临头,总有办法。”
听他这样说,谢知秋便?知,秦皓目前是不打算,也没?有办法下齐家的大船了。
她垂眸道:“既然如此,那唯有祝君前途无忧。”
秦皓笑?道:“你也是。”
他说完,又问:“夜已经深了,你今日不回将军府吗?”
谢知秋原本是不打算回的,出?了亲王谋反的事,大理寺每个人都?忙得脚不沾地,而?赵泽无疑又最信任谢知秋,将所有事都?交给她,她责任重大。
不过,被秦皓这样一打岔,谢知秋转念又觉得,有必要和萧寻初见一面,说一下现在?的情况。现在?离天亮本来也没?多久了,她离开?一会儿应该无妨。
于是她颔首道:“会回去报个平安,去一下就回来。”
秦皓道:“既然如此,我送你吧。”
谢知秋婉拒:“不必。我现在?外表并非女子之身,再说也有张聪护送,你不用担心。”
秦皓却摇了摇头。
“你今日刚得罪了齐相,又牵出?事关辛国的大案,不知道多少人对你恨之入骨,想要你的项上人头。即使师父今夜大概还腾不出?手来对付你,但别?人不好说。有我跟着,其他人至少会多顾忌一点?。”
“你若真?是萧寻初,我可能还不会在?意你的安危,但秦家与?谢家是多年世交,既然已经知道你的身份,你要让我如何放心?哪怕不论别?的原因?,只因?你是谢家女,为了两家的交情,我也不可能放任你不管。你若实在?不愿意我送,我坐车跟在?你后面五丈远,等看到你平安回家,我再走。”
“……你可真?不嫌麻烦。”
秦皓笑?道:“我不过是图个自己安心罢了。”
这日,萧寻初原以为谢知秋今晚不会回将军府,但他一直在?关心大理寺那边的情况,得知事情闹大、齐慕先手刃亲子,他惊得根本睡不着,干脆在?门口等等,明知极大可能只是白跑一趟,还是抱了一丝万一谢知秋会回来的想法。
谁知到了后半夜,寂静的街道上,还真?响起了谢知秋马车的声音。
萧寻初本在?高兴,可刚一张望,才发现在?谢知秋的马车后面,不知为何还跟着秦侍御史的马车。
萧寻初一怔,脸上的笑?容忽然少了一半。
不久,谢知秋的马车在?将军府前停下,秦侍御史的马车亦在?其五丈远处停下了。
秦侍御史远远撩开?车帘,往他们的方?向?望了一眼。
不知为何,萧寻初感觉他这一眼,眼底充满深意,既像是警示,又像对他有难以言喻的敌意。
须臾,秦皓坐回车里,随车离开?。
这时,谢知秋从车上下来,萧寻初立即去接她。
萧寻初问:“秦皓怎么在?后面跟着你?齐慕先让他来的?”
谢知秋面色平静,如实道:“他认出?我了。”
只这一句话,让萧寻初当场僵住。
良久,风中才传来一句:“哦。”
萧寻初说:“外面凉,你快回屋睡觉吧,天都?要亮了。”
谢知秋摇摇头:“不睡了,事情很多。我回来跟你说几句,再从家里带几个人手就回去,不久留。”
说着,她意外地看萧寻初,问:“你不担心秦皓知道我们的事,会宣扬出?去?”
萧寻初道:“我记得你一直比较信任他的人品,我印象里,他在?书院也一直是个正?人君子。他对你又……我想他总不至于卑鄙到在?这种事上做对你不利的事吧。”
见萧寻初如此心宽,谢知秋亦松了口气。
她对他解释了一下今日朝堂上的情况,不敢耽搁,便?匆匆忙忙去做事。
萧寻初和平时一样陪着她,偶尔适时地插手帮她提高一下效率。
只是,当他站在?后面看着谢知秋走来走去的背影时,眼神又有一瞬间的不安。
说实话,他对秦皓的出?现,比想象中更介意。
以前,他当然知道秦皓一直喜欢谢知秋,但这世上只有他一个男人知道谢知秋的身份,秦皓就算存在?,也构成?不了什么威胁。
而?现在?……
毫无征兆地,他脑海中忽然浮现出?知满充满警告意味的话——
“说句实话,秦皓哥当年比你主动?多了。”
“就这样下去,你小心姐姐被人抢走。”
萧寻初拢在?袖中的手不自觉地攥了起来,紧了又紧。
另一边,秦皓送完谢知秋,就径自回了秦府。
天已经快亮,他也没?有睡觉的欲望,只是坐在?窗边,仰望无边星空。
得知谢妹妹和萧寻初之间并没?有多少实质关系,他其实心情轻松了许多。只是,当他反复回忆那些谢妹妹以萧寻初的身份对他说出?来的话,他胸中又不由浮现出?别?的感受。
这时,小厮从窗外经过,见他迟迟不睡,不由忧心道:“大人,你怎么还没?休息?齐大人那边的事情是大,但您总不休息,也撑不住啊!对了,您今日在?大理寺都?没?出?来,该不会午饭和晚饭都?没?吃吧?要不要小的给您弄点?吃的来?”
秦皓回过神。
这么一说,他真?的感到了几分饥饿。
秦皓想了想,问:“你知道谷糠吗?”
“啊?”
“我想尝尝这个,能否给我弄一碗来?”
小厮大惊失色:“大人您身体金贵,怎么能吃那种粗食!万一吃坏了怎么办!那都?是没?身份的人才吃的!在?咱们府里只能拿来喂马!”
秦皓听他这样说,反而?愈发坚定:“我想尝尝。就用喂马的好了,给我烧一碗。”
小厮震惊不已,百般相劝,但架不住少爷死脑筋,他只得去找。
过了小半个时辰,小厮匆匆回来,手里还真?拿了点?东西。
他小心翼翼地将食物递给秦皓道:“这是糠窝头,外头早餐铺子正?好开?门,这是铺子老板自己揣着吃的,我拿钱跟他换来了。少爷您真?要吃,尝尝这个就好了。”
秦皓闻言,也就接过来,放到嘴边咬了一口。
秦皓从小吃惯精谷细面,哪里吃过这种玩意?只一口,他就难吃到差点?吐出?来,根本咽不下去,方?知谢知秋形容的“粗糙且难以下咽”一点?都?不是虚言。
秦皓看着手里的糠窝头,眼神一言难尽。
小厮在?旁边看得紧张,见秦皓动?作停了,忙道:“好了好了,大人您吃一口试过就得了,小的拿去喂马。”
秦皓却问他:“你吃过这种谷糠吗?”
小厮坦然地笑?道:“小的当然吃过了!要不是家里穷得叮当响,小的怎么会打小就被卖到府里来?小的家里只能拿谷糠煮粥喝,半天捞不着多少,根本吃不饱。”
但说到这里,小厮又骄傲地挺起了胸膛:“不过自从进了秦府,小的日子可比以前好多了!少爷您打小脾气就好,不难伺候,老爷夫人平时最多责难两句,不爱责罚下人。小的不但平时三顿都?有大白米饭吃,菜里还有肉!
“上回二小姐吃剩几块白糖糕不要,赏给小的,小的就拿回家了。家里那弟妹抢的,哈哈,跟见到饲料的小猪崽似的,真?是井底之蛙,没?见过世面!”
言罢,他略显得意地道:“那些农民哪儿见过秦府里的好东西!要说在?咱们村里,说起小的在?城里干活,谁不羡慕小的独一份的命好呢!”
秦皓听完小厮的话, 久久沉默。
他想起谢知秋说他不知民间疾苦,这?话他现在还真没有办法反驳。
莫要再往远说其他人,就连他身边的小厮, 他都没仔细想过他们从何而来、过着怎样?的生活。
为何没有想过?
因为要说百姓, 他认为自己也是百姓,生来就有的生活如同水和?空气一样?, 令人习以为常。
他知道有很大一部分人很穷, 秦家偶尔还会在外面施粥赠钱, 秦皓知道这?是在做好事,但那?些更?穷的人,他们的日子和?自己具体有什么区别、他们到底需要什么?不清楚, 即使听说过, 也没有真实感。
半晌,他拍了拍小厮的肩膀。
半月之后。
乐女春月这?桩案子,终于告一段落。
密信上?的指纹被证实, 的确是裕王的。
但裕王被找到时,人已经被一箭穿脑,死去多日。
他身上?的东西被搜刮一空, 线索暂时断开。接下来要派人去裕王的封地搜王府,恐需要不少时日。
赵泽往日与他叔父关系很不错,见裕王已死, 还明摆着是畏罪潜逃,他心情十分复杂。
赵泽为人还算宽容, 但这?种?事情着实膈应。
最终, 他判处裕王的儿孙绞刑, 妻妾与未出阁的女儿、孙女没收财产,贬为庶民。
另一方面, 对?此案相关的乐女们,赵泽亦出乎意料地做了安排。
首先是杜宁枝。
她是最初牵扯出这?桩案子的人,还曾想将一切上?报给朝廷,最终却因此丧命,赵泽自然对?她印象深刻,也对?杜宁枝之死充满怜惜。
为了感念她不惜性命传达重要消息的义举,赵泽封其为忠义烈女,立功德牌坊一座,上?刻其事迹进行表彰。
另外,由于杜宁枝冒死将此事上?报,其中也有想要救妹妹、朋友以及坊中其他乐女的意思,圣上?为了显示自己仁德,便遂了其生前的心愿,大开皇恩,将乐坊中的乐女全部放籍归良。
在她们得?知放籍后,乐女们都感恩戴德,十分高兴。
但乐女归良后,如何安身立命才?是大问题。
这?些乐女年?纪小的,十一二岁就被卖进了乐坊,为了讨好客人,自年?少学的都是吹拉弹唱的本事,不会其他技艺。有一些被卖的年?纪太小,甚至连绝大多数女子擅长的针线都没做过,连什么是正常日子都不知道。
撇开这?些不提,世俗对?乐籍女子还有偏见,哪怕归了良,难免会遭到非议。
这?些女子中有相当一部分,既没有在普通环境中谋生的能?力,也没有任何自己谋生的渠道。世上?可供女子自己谋生的门路本来就少,她们这?样?的更?是难上?加难。
实际上?以前并非没有这?样?的情况——一些乐女好不容易得?到自由从良,可是由于无法在世上?生活下去,最后兜兜转转,还是被迫重操旧业,又回到乐坊里。
这?事很难办,就算想帮,也不可能?面面俱到。
谢知秋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先考虑乐女们自己的意愿和?情况。
皇上?给了每人三十两纹银的份额作为嫁妆或者立身之本,可供她们另谋出路。
询问过乐女们的想法后,得?知一部分乐女是被拐骗来的,还想要寻亲回家,那?么便由大理寺帮她们寻亲;
有一部分乐女在乐坊里就有相好,对?方可能?本来就打算给她们赎身的,而现在这?帮乐女顺利从良,她们自己也有成婚意愿,就安排她们各自成婚。
最后还有一部分,她们或因本身就是被家人卖掉的,或因沦落青楼后不愿归乡受人非议,或因种?种?原因无处可去,而自己又找不到生路,就由谢知秋做主?,先收在了谢家的绣坊里,□□她们用新?式纺车,如果?自己有别的想法,也可以学其他技术。
有个别乐女很有主?见,本来拿了钱打算走,但得?知绣坊也留人,想来想去,又主?动留了下来。
当初从月县来梁城的燕子,两年?下来已是知满的左膀右臂。
她是经过大事的人,阅历丰富又能?干,还是早期就在绣坊里做活的,在绣坊中很有些话语权。
燕子在梁城隐姓埋名,没有人知道她以前当过人妾,但她自己清楚自己的过往,又曾有过差点被父亲卖进勾栏的经历,她对?乐坊女子的偏见比普通人小很多,很快妥善地安置她们。
被收进绣坊的乐女大多走投无路,本来对?人生已经十分绝望,如今得?了一条自力更?生的生路,都感激涕零,极为珍惜来之不易的生活。
她们比寻常女子更?加听话、更?加勤劳,哪怕是从来没见过的纺车,也毫不犹豫地拼命学习,只为不再陷进无路可走的绝境。
燕子想得?很周到,知道女子有名声的顾虑,极为小心地教她们如何隐姓埋名,好让她们顺利以绣娘的身份开始新?生活,没有后顾之忧。
最后,就是归良后用回原名的王小妹,以及杜宁枝的妹妹杜青梅。
王小妹同样?护驾有功,受的封赏比别人多些。
为了显示皇恩浩荡,赵泽亲自将她寄名给朝中某官员当女儿,又为她指了一桩与官家子弟的婚事,待她半年?后年?满十五再成亲。
若让谢知秋来决定如何犒赏有功女子,肯定不会问也不问就直接赐她一桩所谓的好婚事,但这?在世人眼中,已是王小妹这?种?出身的女子本来祖坟冒青烟都高攀不上?的大好事,她能?被皇上?赐婚,简直不亚于男子金榜题名,要是还要挑剔,就太不知好歹了。
王小妹自己看上?去非常惶恐。
她其实知道自己没有太多谋生手段,由于自小处在任人买卖的环境,她也并不觉得?盲婚哑嫁是不可接受的事,更?何况一朝就从贱籍女子成了千金小姐,以后还能?当官家夫人,怎么看都没有拒绝的理由。
但是她看了看身边的杜青梅,杜宁枝这?个妹妹年?纪还小,汉话没学会多少,目前只依赖她一个人。
王小妹思来想去,咬着牙又一次鼓起勇气,问皇上?能?不能?将她的婚期延期几年?,等?她将杜青梅养大点,再做打算。
杜青梅年?纪小,又是有功之女的妹妹,其实比王小妹更?好找收养。
不过赵泽见她们姐妹情深,觉得?是段佳话,还显得?自己是仁君,就准了这?个请求。
话又说回谢知秋。
案子有了定论后,按照惯例要论功行赏、赏罚有别。
原大理寺卿何义玩忽职守、意图包庇,被革除官职。
两名大理寺少卿本也要被查办,但因谢知秋为其中一位昔日上?司祝维平说话,让祝维平勉强保住了头上?的乌纱,而另一位大理寺少卿则被降了职务,调离梁城。
而大理寺卿之职空闲,被选来接任他的,自然是办案有功的谢知秋。
这?年?六月,谢知秋升任大理寺卿一职,官居从三品,着紫公服,佩金鱼袋,年?纪轻轻,已是执掌一寺、出入崇政殿的高官大员。
祝维平原先就看出谢知秋前途不可限量,但万万没想到她能?走得?这?么快、这?么险,这?回又是多亏谢知秋美言,他才?能?在大理寺大清扫中保住头衔,自然对?谢知秋生出感激之情。
为了巩固自己现在的地位,他立即将立场倒向?新?上?司,帮着谢知秋铲除前任大理寺卿留下的异心之人,然后换上?全新?的、愿意为他们驱使的人手。
不多时,单大理寺一处,已彻底是谢知秋的天下。
谢知秋初次紫服归来,萧寻初看她短短三年?便从新?科进士成为朝中重臣,心中惊愕之情难以言喻。
哪怕他一向?看得?出谢知秋的才?能?,也难以想象她能?获得?这?么快如此成就。
萧寻初恭贺她道:“恭喜你,总算取得?一个好结果?。这?桩案子能?得?到现在的结局,也算善恶有报了。”
谢知秋却皱起眉头,看起来并不十分开心。
她说:“从结果?来看,并不算坏,不过……齐慕先以权压人,是试图用权力来得?到一个对?自己有利的判决,而我不想要这?个结果?,所以投机取巧,找来一个权力比他更?大的赵泽,再利用赵泽在此案中的弱点,让他站在我这?一边,以获取我想要的判决……从实质上?来讲,我与齐慕先并无不同,不过是看哪一方的权力更?大罢了。”
说到这?里,谢知秋轻轻垂下眼睫,道:“若世上?真有公理存在,一桩案子只是想要个公道,本不该如此。”
萧寻初明白她的意思。
他想要触碰她的头发?,但见谢知秋心不在焉,又将手放下了。
他笑着对?她道:“你已经做得?够好。根深蒂固的东西,不是那?么轻易能?改变的。换作是别人,谁又能?做得?比你更?好呢?”
言罢,他衣袖一抬,指了指窗外,道:“你看。”
今日,王小妹与杜青梅的新?父母特意带着这?两个义女上?门,来拜访答谢谢知秋这?位“恩公”。
当然,他们看得?出谢知秋对?乐坊女子的现状有所关注,此举未尝没有与谢知秋这?样?的朝中新?贵套套近乎的意思。
将军夫人姜凌自从到梁城后,难得?见到北地来的人,杜青梅身上?的习惯与她相近,让她很有亲切感,于是硬是带着两个小姑娘玩。
王小妹的义父义母不敢得?罪萧家,诚惶诚恐地看着这?场面。
此时,窗外,姜凌正领着小姑娘骑马,因为杜青梅只会辛国语,她就与杜青梅叽里咕噜地讲着梁城人听不懂的话,王小妹吃力地听着,偶尔会搭两句。
杜青梅在姐姐死后就郁郁寡欢,但今日难得?遇到能?真正和?她说话的人,还带着她骑马,小小的脸上?初次展露出羞涩的笑脸。
杜青梅年?纪虽小,马术竟很熟练,显然不是第一次骑。
她看王小妹僵在马上?不敢动,还主?动翻下马来,走到王小妹身边,手脚并用比划地指点她动作。
不久,谢知秋看到杜青梅开始教王小妹哼歌,似乎是某种?安抚马匹用的曲调。
她声音清脆悠扬。
这?定然是她与姐姐一同唱过的曲子,因为不是乐坊教来讨好别人的曲调,声音并无刻意修饰,有着孩童自由的味道。
只听这?脆嫩的嗓音中,隐约带着拂过青草的清风,慢慢飘向?远方。
数日后。
谢知秋受到皇上?主?动召见,前往皇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