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国远在千里之外?,弄不到这么细,必定有梁城的人在替他们做事,而且此人不是等闲之辈。那?么,真正主导此事的人,究竟是谁?
其二,在乐女案升堂之前,曾有两批人试图偷走乐女身?上的密信。
一批不用问,一定是裕王派来的。
那?么另一批,是来自哪里?
这两批人居然彼此之间会有冲突,难不成他们事先没有说好……这就?是说,连裕王都不太清楚密信背后的人究竟是谁吗?
其三,齐慕先杀齐宣正的态度,在谢知秋看来不太正常。
与其说是杀一子向皇帝献忠,更像是……
谢知秋眼神愈发深邃。
实话?实说,她怀疑齐慕先,只是手上没有任何可以应证她想法的证据。
齐慕先过于狡猾,如果真的是他,那?这尾断得实在太干净了。
谢知秋皱起眉头。
无论此案背后与齐慕先有没有关?系,毋庸置疑的是,她和齐慕先之间的矛盾已经没有任何调和的余地。
将?来他们势必会有一战,且是你死我?活。
在此之前……
她必须积蓄足够的力量。
在这个时候,在离两人较远的地方,谢知秋没有注意到,当她凝视齐慕先的时候,有另一个人,也在凝视她。
龙舆之内,熏香淡雾飘散,隐约透着禅意。
顾太后素手撩开车帘,庄素的眉眼冷冷看着车外?远景。
车内肃静,太后不说话?,无人敢出声?。
良久,才听顾太后道:“那?就?是朝中风头正劲的新任参知政事萧寻初?”
侍女忙回答:“是。”
顾太后嘴角微弯,眼角上扬,罕见地流露出一点?兴致,道:“三年前他新科传胪的时候,我?还当不过是个遭遇曲折些的庸碌之辈,但?最近看他劝圣上做的事,颇以民生为重,确实有点?真本事。
“此人连齐宣正都敢动,敢与齐慕先为敌,倒还算有意思。”
太后还政后,在慈宁殿吃斋念佛多年,侍女已经很久没见她对朝堂上的事表现出兴趣了。
侍女揣度太后的意思,试探道:“反正正好碰到了,要不要奴婢去?把那?萧大人叫来向太后娘娘问安?”
“不必。”
太后垂下眼睑,扳起佛珠,又恢复漫不经心的样子。
她道:“我?远离朝政多年,还管这些朝臣的事干什么?问得太多,还要被弹劾妇人干政。他们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去?,走。”
“是。”
如此,侍女也不再说了,低头让人起轿。
傍晚,齐慕先回到府中。
他官服未换,就?径自去?了一个偏僻的小房间,将?房门反锁。沿途,家中仆人没人敢作一句声?。
房间里空无一物?,只有一座神龛,两支点?燃的蜡烛,一个香炉,残香已然燃尽。
神龛上摆着两人的牌位,高处的一座写着“谭云”,低处的一座写着“齐宣理”。
齐慕先安静地进去?,熟练地用干净的水和布擦拭本就?光可鉴人的神龛台面,换上新鲜的水果。
然后,他将?低处的那?座牌位往旁边挪了挪,抬手打开地板上的暗格,从里面取出一座很新的牌位来,将?它同样供在神龛上。
这牌位上,写着“齐宣正”三个字。
齐宣正是险些害死皇上的罪臣,死后也不可能在明面上供奉。甚至连他的葬礼,都不能算有什么体面。
生前,明明是那?样好面子的一个孩子。
齐慕先轮流擦拭三座牌位,上香,然后慢吞吞地坐到地上,用满是皱纹的手一个接一个地折纸元宝。
纸钱烧起的刺鼻的烟,淹没了齐慕先面无表情的脸。
须臾,两行清泪顺着他的脸颊流下。
齐慕先抬起袖子,擦了擦自己的眼角。
这座空落落的大宅院,不久前还是满是烟火气的家,转瞬间,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本以为盖好屋瓦、漆好砖墙,就?不会再有这座屋中生病受冻而死,奈何命运无常。
恨不恨萧寻初?
怎么可能不恨?
——怎么可能不恨?
但?齐慕先纵横官场多年,自然看得清,他已如大厦将?倾,皇上对他不复过往信任,只打算实现诺言为他养老送终;而“萧寻初”,犹如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正乘风而起、扶摇直上。
要打压他,不能再草率行事,必须徐徐图之了。
这时,外?面传来很轻的敲门声?。
自从齐宣正死后,仆人们连对他说话?都小心翼翼。
只听外?面那?人道:“老爷,刘大人来了。”
齐慕先眼光一暗。
再出声?时,喉咙虽有沙哑,但?已听不出半点?异状,只道:“知道了。”
一刻钟后,当齐慕先出现在户部?侍郎刘求荣面前时,看起来已经完全是以往那?个位高权重的齐慕先。
刘求荣在他面前唯唯诺诺,恨不得跪下来磕头行礼,一直点?头哈腰道:“齐大人好,齐大人真是许久不见了,能见到齐大人,实在是下官的荣幸。”
齐慕先冷眼看着,悠哉地拿起茶盏,揭盖喝了口?茶。
许久,他才道:“求荣啊,你应该知道,你这条小命,是托谁的福才能暂时保着吧。”
“是是是,下官知道。”
刘求荣满头大汗,不敢耽搁。
要说“萧寻初”高升,纵观满朝文武,没有人比刘求荣更怕了。
一听说齐宣正案的消息,刘求荣就?知道自己小命不保。
如果正常来说,“萧寻初”肯定是自己一高升,第一个就?要弄他。但?齐宣正案中间出了一点?异常情况,齐慕先提刀斩了齐宣正。
齐慕先这个举动,导致赵泽对他的感情又出现了偏袒,所?以赵泽虽然完全向着“萧寻初”,但?对过去?一部?分齐慕先提拔的官员,他也表现了相?当的仁义和宽容。
任何官员刚一高升,就?对其他派系的官员下手,都是为官大忌。
“萧寻初”肯定是想动刘求荣的,但?“他”是个很谨慎的人,知道这个时候立刻下手,就?算“他”证据充足、完全占理,在赵泽看来,也会有排除异己、对齐慕先落井下石之嫌。
“萧寻初”的当务之急是巩固赵泽的信任,并通过实绩来保证自己在朝中的地位,所?以“他”过去?几个月暂时以大势为重忍了忍,但?这显然不是不动手,只是暂时延后了一点?。而现在,“萧寻初”恐怕觉得时机已到,就?要亮锋了。
对刘求荣来说,“萧寻初”这个不动作,无疑就?是一把悬在他头上的刀,不知何时落下,可能是今晚,也可能是明日。
齐慕先看着抖得像只小老鼠的刘求荣,心中也有感慨。
以前刘求荣在他这里,顶多就?是个随手提拔一下的货色罢了。如果“萧寻初”老实与他合作,他本来是打算用刘求荣换“萧寻初”的忠心的。
没想到现在,由于他大势已去?,以前手下的人心思都开始活络,变得不可信任。
刘求荣这种走投无路又有把柄在他手上的垃圾,反而成了最好用的傀儡。
齐慕先问:“我?让你做的事,你办好了吗?”
刘求荣连连点?头:“都安排好了,他们肯定不会怀疑的。不过,大人,今后要让我?们的人多注意什么方面?”
“……想要抑制萧寻初,现在一般的方法已经不行了,必须用巧。如果能找到他身?上有什么把柄或者弱点?,那?就?好了。”
刘求荣称是。
但?他又担心道:“但?这个萧寻初为人非常正派,过往与他共事的人都对评价颇高,民间风评又好。萧斩石当年就?是块耿直的臭石头,这萧寻初要是真的一点?亏心事都没做过,没有把柄怎么办?”
“只要是人,总会有弱点?。”
齐慕先道。
他手指抵着下巴,在大堂中走了两圈。
随后,他道:“说起来,之前秦皓曾经随口?提起,他觉得这个‘萧寻初’很异常,还说‘萧寻初’的性情与过去?完全不同,就?像‘换了一个人’一样。”
“——!”
刘求荣有些不解:“可那?又如何呢?萧寻初当年浪子回头的故事,已经人尽皆知了。人随着时间变化,性格会改变,也不是异常。”
若换作旁人可能会放弃,但?齐慕先却?不会遗漏细节。
他道:“仔细想想,一个不学无术的人就?算真的浪子回头,有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就?掌握大量实实在在的知识,胜过那?么多寒窗苦读数十年的人,拿到状元吗?”
齐慕先略作停顿。
他说:“派人去?查查他那?段时间的经历,看有没有可能作弊,或者找了人替考。”
萧寻初所居院落。
真正的萧寻初本人?, 正在与他?师兄叶青,一同探讨他?与谢知秋换回去的方法。
“这两块,就是当初让我和谢知秋发生交换的黑石。”
萧寻初拿出两块石头?, 分别?摆在桌面两侧, 一一给叶青介绍——
“这一块是我们原本山上的,你也?见?过;这一块是谢知秋当时挂在身上的, 据她说, 是她祖母从月老?祠那里高价请回来的, 希望能让她寻到一位称心如意的夫婿,所以他?们家里叫作姻缘石。”
桌上,萧寻初左手那块石头?约有馒头?大, 棱角不平, 略沉,一看就是被人?随意凿下来的,这就是他?们本来临月山上拿来研究的黑石。
而他?右手那块本属于谢知秋的石头?, 是拇指大小,打磨得犹如鹅卵石般光滑通透,光可鉴人?, 不仅瞧着精致许多,还串了根红绳方便悬挂。明明和萧寻初山上之物是同一种无名石,但它被这样一弄, 就可以故弄玄虚地拿来卖钱了。
萧寻初顿了顿,道:“刚交换的时候, 我去过那个?月老?祠, 想看看是不是那边的修士掌握了什么我们不清楚的知识。我试探了一番后, 结果很令人?失望,那些修士对地质矿石没有半点了解, 大概是纯粹看着略显特别?就拿回来卖了,甚至还想劝我再买一块。”
“那你买了吗?”
“……买了。万一导致我们交换的因素,就和他?们打磨的方式有关呢?总得多做几次对比。”
“人?家好歹名字是姻缘石,招了半天姻缘,怎么就给谢小姐招来你这么个?玩意。”
“……难道你不买吗?”
“……会买,是得排除一下各种因素。”
“……”
师兄弟相对默然,反思自己为什么学了这么久墨家的“非命”思想,最后还会被姻缘石这种东西骗钱。
良久,叶青叹了口气,道:“言归正传,那你现在研究到什么程度了?说说看吧。”
萧寻初一顿。
他?想了想,道:“空口难言,还是演示一下为好。”
言罢,萧寻初又取出三块黑石,两块分别?放在两手边,第三块则至于前方。
然后,他?又去开?院中一处简易屋棚下的两个?箱箧——
叶青这才发现,师弟居然在院子里养了一些蚂蚁、蚱蜢之类的昆虫,想也?知道,这多半是为了研究黑石。
萧寻初这个?人?,平时瞧着散漫,但真动起?手来,倒有与平时截然不同的气质。
他?神情肃然许多,全神贯注,连一旁的叶青都不自觉地被他?牵引进那种氛围里。
只见?萧寻初用?小木棍引走一只蚂蚁,又徒手抓起?一只蚱蜢。
萧寻初两手拿着昆虫,口中道:“这三块都是山上打下来的黑石,而且三块色泽基本一致,颜色均匀。接下来,师兄请看——”
说完,他?将蚱蜢放到左边的石头?上,蚂蚁轻轻抖在右边。
下一刻,两只不同品种的昆虫都像时间凝固一样顿住了。
等它们再活动起?来的时候,那只蚱蜢慌乱地满地爬蹿,而小小的蚂蚁,居然开?始试图用?后脚跳跃!
饶是叶青已?经接受了自己师弟与别?人?互换身体的事?实,亲眼看到如此有悖常理的画面,仍是震惊不已?!
而且他?之前看师弟愁眉不展的样子,以为两人?换回去的希望十分渺茫,最糟糕的结果,就是萧寻初研究了几年,结果没有半点头?绪,两个?人?如同面对一张白纸——考虑到这两个?人?遇到的事?简直难以用?正常逻辑来论断,这也?不是没可能的。
而眼前看到的画面,无疑打消了叶青内心最悲观的念头?——
师弟这不是进展很快吗?!看起?来这已?经成功了啊!
叶青震撼地道:“世上居然真有这种奇事?!既然虫蚁已?经可以交换,师弟你为何还没有与谢小姐换回去?”
“没那么简单。”
萧寻初摇摇头?,他?将那没有用?到的第三块拿起?来,又举起?右手边的石头?——原本在石头?上的蚂蚁,已?经用?一种很古怪的弹跳姿势跑走了。
萧寻初将两块石头?都递到叶青眼皮底下,说:“大师兄,你仔细看这两块石头?。”
叶青双手接过。
说实话,若是乍一眼看,这两块石头?几乎毫无区别?,普通人?根本不会去纠结其他?细节。
但既然师弟用?这样严肃的语调提醒他?,叶青就拿出了鸡蛋里挑骨头?的苛刻眼光来一寸一寸地细细考量——
这一看,倒真瞧出些异样来。
这三块石头?,都是师弟先?前认真给他?比对过的,表面状态几乎一致。
可是现在,没有用?过的那块石头?没有变化,而被师弟用?来演示的那块黑石,光泽隐约黯淡了一点,还隐隐浮现出若有若无的白色斑点,像是放久了的食物长出淡淡的毛斑。
变化其实非常细微,要不是师弟刻意提起?,叶青甚至会觉得是自己先?前看差了眼。
叶青皱起?眉头?,问?:“这是什么情况?”
萧寻初提出他?的观点道:“师兄,你知道,火焰需要有柴或者煤才能燃起?,水车要有水流推动才能轮转,如果柴尽则火灭,水尽则车止。想要东西发生某种状态变化,必须有某种‘势’来推动才行。
“我认为,这种石头?里面,本身存在一种‘势’,然后,就像高处的水会自然往低处流一样,一旦有两个?有生命的物体同时触碰这种石头?,这种势就会使这两个?生命的意识发生调换。
“但是,一旦调换完成,存在于这种石头?中的‘势’就消失了,正如同水流到低处后,不能再流回高处。”
叶青一愣,抵唇思索片刻,对萧寻初所说的内容有所消化。
他?又问?:“那若是如此,你再找两块‘势’没有消失的石头?,重新和谢小姐换一下,不就行了?”
萧寻初又摇头?。
他?又取出当初导致他?和谢知秋互换的石头?给叶青看,道:“大师兄,你在对比一下这两块。”
有了先?前的提示,叶青这次顺畅了很多,直接去关注萧寻初让他?关注的地方,几乎立即就能看出区别?——
萧寻初持有的那块凹凸不平的石头?,颜色非常黯淡,比他?刚才用?来换蚱蜢的石头?还要黯淡不少,白色斑点也?很密集。
而谢知秋持有的那块……
叶青只是一看,便不由怔住。
萧寻初知他?看出来了,便道:“谢知秋祖母买来的那块姻缘石,里面的‘势’曾经非常庞大,甚至于在发生过她与我之间的一次转换后,仍然比绝大多数黑石‘势’要强得多。
“因此那种通透的光泽,不仅仅是因为月老?祠里的人?打磨过,而是因为它本身就储备有强大的‘势’。
“倒不如说,月老?祠的人?将它制作成方便佩戴的大小,其实浪费了相当一部分它原本应有的势,非常可惜。”
叶青若有所思。
萧寻初则继续说明他?这三年来的发现:“其实根据我这几年来反复试验,发现调换不同生灵的意识,需要‘势’的量也?不同。
“调换蚂蚁与蚱蜢,只需要很少的势,而如果想要交换鸡、鸭一类的动物,需要的量会更大,牛羊则愈发,以此类推。
“我认为需要‘势’量的区别?,主要在于生灵本身的体重。体重越大,则需要的势越大。
“其实势量足以交换昆虫的石头?数量不少,但能交换鸡鸭的就已?经非常难找,而势量大到足以交换两个?人?的……”
萧寻初语气凝重了一些,说:“到目前为止,我只见?过我和谢知秋当初那两块。甚至我怀疑我的那块石头?势量不一定够,主要是靠谢知秋的那块石头?。
“我其实不愿意用?过玄的措辞,但……她那块石头?,与普通黑石相比,仍然非常不同,简直像是块千年石王之类的东西。”
叶青闻言一顿。
听到这里,他?终于明白让师弟卡在这个?阶段、迟迟没有让两人?换回去的症结在哪里了。
不用?想也?知道,萧寻初回梁城以后,一定已?经用?各种办法寻遍了临月山,但仍然没有找到足以让他?和谢知秋换回去的黑石,这才会将那块姻缘石形容成“千年石王”。
叶青想了一想,先?安抚他?道:“忘忧,你先?别?泄气,你现在是谢小姐的身体,世人?对女子限制颇多,你就算成了婚,想来一个?人?在外?走动仍然不是很容易,你还要扮演谢小姐,更加束手束脚,想来你之前找石头?的过程一定没有太充裕的时间和精力,未必就已?经将该寻的地方寻遍了。
“我在临月山上待的时间比你更长,对那里比你更熟悉。我以前也?陪师父研究过黑石,师父常去的好几个?黑石数量大的坑洞我都知道,明天起?,我经常替你去山上跑跑,有光泽特别?明亮的黑石就带回来,说不定有转机。”
萧寻初感激道:“多谢大师兄。”
只是这样,仍然是在寄托于运气。
万一真的没有能找到“势”足够大的黑石,那师弟和谢小姐就只能维持现在这样了。
叶青抿唇,多少对此有点拿不准。
他?问?萧寻初道:“师弟,既然这些黑石中的势有大有小,就说明这种势很可能是可以变化的,说不定还蕴含有某种规律,你有没有研究过,个?别?石头?为何势大?如果其中有原因,我们有没有可能通过人?为的方式,增加里面的势?”
叶青本来只是随口一问?,没有抱多少期望。
谁知下一刻,萧寻初竟真一本正经地点了头?,道:“我其实正要说这个?,不瞒师兄,有办法。”
他不由摆出洗耳恭听?的姿态。
萧寻初道?:“增加黑石中‘势’的方法,是我一个?月前才偶然发现的,由于有方向?的尝试时间?不长, 还有很多没有搞清楚的地方。”
说到这里, 他略作停顿。
“一个?月前,我在院子的角落里找到了一块小黑石, 它很可能?是我与谢知秋三年前离开梁城时, 机缘巧合遗漏在家里的, 明?显在户外日晒雨淋了很久。”
“我拿起来一看,发现这块小黑石的光泽明?亮,里面储存的‘势’应该不小。”
“三年前我还没有想到‘势’的概念, 所以没太?注意?石头的光泽, 现在已?经无从?追溯这石头当时的状态。但一个?月前发现这块石头的‘势’比我手上绝大多数黑石大时,我忽然灵机一动——会?不会?黑石中的势,是通过户外的某种契机积累的, 所以我放在室内的石头三年来都没有变化,但这块被偶然遗落在外的黑石,却呈现出非常好的状态。”
“发现这一点后, 我就将手上的黑石分为几?组,分别进行了对比。”
萧寻初一边说,一边拿出了他这一个?月来完成的记录, 铺开给叶青看。
“第一组,全天放在室内, 势无变化。”
“第二组, 全天放在户外, 势少量增加。”
“第三组,白天放在户外, 夜晚放在室内,势微量减少。”
“第四组,白天放在室内,夜晚放在室外,势增加幅度较大。”
萧寻初给叶青看了好几?组对比,由于他开始朝这个?方向?试验的时间?还不长,而势的增长是很缓慢的,至少需要半个?月才能?观察出区别,所以能?够拿来参考的样?本确实还不多。
然后,萧寻初给出他现阶段的结论道?:“我认为势的增加与光照有关,而且必须是月光,而如果受到太?阳光的照射,势非但不会?增加,反而还会?减少。”
叶青听?了,若有所思。
他问:“按照你的估算,如果按照势增长最快的方式,每晚让黑石积累月光光照,它的势多久能?达到让你和谢小姐换回去的水平?”
萧寻初苦笑了一下。
无疑,叶师兄问到了关键。
萧寻初回答:“最少,也要六百年以上。”
叶青:“……”
他不自觉地绕院子走动起来,步伐肉眼可见焦躁。
这下一切问题都很清楚了。
黑石能?让师弟和谢小姐交换的原因已?经明?晰,如何让黑石达到这种状态的方法也已?经找到。
唯一的问题是——
速度不够快。
以他们目前已?知的方法,根本不可能?让萧寻初和谢知秋在有生?之年换回去。
六百年。
那恐怕连两人的白骨早已?都融入泥土之中。
叶青顿时头大,只觉得眼前是一座无法逾越的大山。
老祖宗春秋时期就发明?了火药,但这种东西直到唐朝才被运用于军事。
新鲜事物的运用发展是很缓慢的。
一个?规律或者理念,从?被人觉察,到真正可以运用,很可能?要跨越数百年,经过几?代人的努力才会?有进展,其中还有不少偶然和运气。
若要叶青评价,萧师弟三年就能?找到黑石中的“势”,并且找到增加和减少的方法,已?经很厉害了。要不是他急着和谢小姐换回去,叶青都想夸他一句天才。
可是还不够,以萧师弟现下的处境,这样?还远远不够!
叶青在屋内转了好几?圈,忽然,他步子一定,提出一个?异议道?:“不对,萧师弟!东汉张衡所著的《灵宪》中记载过——
“月光生?于日之所照,魄生?于日之所蔽,当日则光盈,就日则光尽也。
“月之光乃反照太?阳之光所成,月光就是日光,日光就是月光,这是数百年前就得到确认的道?理。
“既然两者并没有本质区别,怎么会?唯有月光可以,而日光不行?”
萧寻初一滞。
他发现这件事的时间?还不长,目前只是根据观察到的现象总结规律,还没有考虑到这么细。
师兄这么一说,他立即觉得这其中还有值得思索之处。
叶青道?:“目前考虑到的因素还不够细,我觉得可以将气温、潮湿程度之类的也加入考量。如果白天也能?让黑石中的势增加,那保守估计,势的积累速度也能?提高一倍以上!”
萧寻初心中一亮。
师兄的话,的确让他心中冒出点新的灵感来。
他铺开纸笔,忙道?:“既然如此,那么……”
两人讨论得热火朝天,正当这时,屋内传来轻微的响动。
从?窗户里,隐约可见谢知秋皱了一下眉头,目光盯着自己的手。
萧寻初与叶青二人讨论黑石的时候,谢知秋实际上一直在里屋。
毕竟萧寻初现在在外人看来是谢知秋的样?子,哪怕叶青是萧寻初的师兄,如果他和“谢知秋”孤男寡女待在一起太?长时间?也不好,所以他们两人讨论的时候,谢知秋大部分时候都在。但她平时公务繁忙,分不开神?,所以通常都在里屋干活或者看书。
谢知秋通常很安静,这会?儿?发出的动静也不大,叶青只是抬头往那个?方向?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就打算继续与师弟讨论黑石——
谁知,他方一回头,才发现师弟人早像闪电一样?不见了,再一偏视线,就看到师弟不知何时已?经去了谢小姐身?边,并且一本正经地抓着她的手看——
“……这是被书页纸割破的?”
谢小姐看上去没料到萧师弟会?一下离她这么近,面上微有错愕之色。
但她也没表现出反感,只道?:“对,偶尔会?有这种情况。”
“还好只是小伤。”
萧寻初则没意?识到自己做了个?平时不会?有的举动,仔细确认过后,像是松了口气。
他这一套动作流程太?自然,几?乎是不假思索。
萧寻初自己似乎没觉察到什?么问题,而叶青看着师弟这番举动,目光轻轻一动。
萧寻初回到花园中,立即重新拿起纸笔,开始规划之后对黑石的研究计划。
“那接下来,我们可以先考虑温度……师兄?”
萧寻初写了几?个?字,本要询问叶青的意?见,可抬起头,却发现叶青用一种语重心长的目光看着他。
叶青回过神?,摆摆手,道?:“没事,你继续。”
“……嗯。”
萧寻初有些迟疑,但还是很快沉浸到思考中去了。
而这时,叶青则若有所思。
叶青其实先前就怀疑自家师弟对谢小姐多多少少有点情愫,只是师弟自己没说,他就没多问,直到这一刻,他才基本十?成确定。
萧寻初从?小就喜欢谢小姐的诗文,两个?人因为互换也朝夕相处好几?年了,而叶青哪怕与谢小姐接触还不多,也能?感觉到谢小姐是个?难得的好姑娘,萧师弟会?喜欢上她十?分正常。
要是这两个?人能?真成,他作为师兄,自然喜闻乐见。
不过……
萧师弟心慕谢小姐,这是看得出来的。
那么,谢小姐本人呢……?
叶青在心里琢磨了一下。
在他看来,谢小姐应该至少不排斥他这个?师弟,但谢知秋那样?一张冷脸,于外人而言,她的心思实在难猜,要说从?那样?一张脸上看出她喜欢谁不喜欢谁,未免过于强人所难了。
说起来……
往这个?方向?一想,叶青忽然想起一件与萧寻初无关的事来。
他下意?识地问:“对了,萧师弟,御史台的那位秦侍御史,难不成知道?谢小姐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