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逆子总归是逆子!”
萧斩石明明是有点高兴的,可?要他就此承认,又?心有不?甘,于是马上又?板起脸来,作出严父的样子:“一见?面就跟我吵架!没大没小!”
姜凌听丈夫这么说, 反倒要拧他耳朵。
“你也不看看你自己,一把年纪了?,还闹小孩子脾气?!”
“是他跟我闹脾气?!”
萧斩石反唇相讥。
不过, 若是往常, 他难免要多抱怨几?句,今日?却出乎意料的, 只说了?这么一句, 就偃旗息鼓了?, 反倒坐下来,定定地看着前面,一动不动。
姜凌见他这样, 有些疑惑, 问:“怎么了?,你们还出什么事了??”
“初儿今天道……”
萧将军刚讲了?一句,旋即又摇摇头:“算了?, 没事。”
“怎么回事,对我,你还有什么不可以说的吗?”
“不是。”
萧斩石筹措语句, 终于还是开口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今日?,初儿开口问我,我自己当初都没读那些什么四书五经, 又为何非要他读。”
“这有什么。”
姜凌不以为意。
“他问,你就告诉他呗。”
“……”
萧斩石捏了?捏鼻梁。
良久, 他叹了?口气?:“你知道我不擅长和?人?谈心, 尤其还是对自己的儿子。”
那些话, 要从何说起呢?
他眼?神深邃了?三分?,只对妻子道:“我萧家代?代?习武, 我萧家的男儿,从未有过不上马背、不拿刀戬、不与敌人?作?战的。光儿和?初儿,本来也都应如此。”
“当年我父亲共有七子,其实也不是人?人?都天生好战骁勇。我二哥就性情温和?善良,不喜争执。他生来悲天悯人?,怜悯世间所有生灵,战场上血肉之躯的杀戮对他来说过于残酷痛苦。他曾对父亲说,他不想?习武,也不想?杀人?。他对丹青之术有兴趣,日?后想?当个画家。”
“我父亲拿棍子打他,拿皮鞭抽他,逼他上战马。”
“后来二哥死在昌平川一战中。他依照圣令率军杀入敌营,可朝廷却临阵退缩,原本说好的两个增援都没有来,导致他被孤军困在敌阵里。”
“道尽途穷之际,他带着仅存的十五个将士,提刀死战,断臂仍杀敌二百,誓死不让敌军过最后一道关卡。”
“后来他被敌将擒住,任对方威逼利诱,一句求饶的话都没说,反往敌将脸上吐了?唾沫,最终被乱剑砍死。”
“若不是二哥当时极力支撑,托住敌军,我苟活不到今日?。”
萧斩石叹了?口气?,又说回自己的两个孩子——
“光儿在沙场上出生,我后来几?次短暂的出击迎战,也次次都带着他。”
“他自幼跟着我走南闯北。他很聪明,枪和?刀都用得好,还很像你,擅长射箭,小小年纪已?经开得动近八十磅的弓,骑在马上仍能百步穿杨。”
“十二岁那年,他忽然?跟我说,他将来想?要继承祖上衣钵,当个保家卫国的将军,重振萧家军。”
“我二话没说,拿起马鞭就抽了?他一顿,逼他从马背上滚下来。”
“当年的事,对我影响太大了?。”
“我生平第一次知道,原来武将不是只管把仗打赢就好的。如果在朝堂上没有后盾,没有信得过的盟友支持并保证安全,那在遥远的边关作?战,犹如将毫无防备的后背露给毒蛇,随时都有可能被人?捅刀子。”
“唯有先扎根于前朝,才有可能在远方作?战,才能保证自己离开时没有后顾之忧。若是前朝没有改变,那在战场上表现得再?英勇,杀得敌人?再?多,也只不过是更快招致杀身之祸而已?。”
“我等一生杀敌无数,只为保卫家国,令同族可以平安。若死在敌人?手?中,算死得其所,问心无愧;但若死在自己人?手?中,那实在是含恨而终,死不瞑目!”
“所以,在保证前朝无忧之前,我决不允许我的孩子再?从戎!”
“但坐以待毙不是我的性格,我不想?等。我要送我的孩子去稳定前朝,正好圣上重文抑武,走仕途反倒能走得更远。如此,我便将他们都送去读书。”
“没想?到光儿着实是个倔脾气?。我揍他、打他,他居然?能硬咬着死不松口,反而试图还击。”
“好在他后来渐渐大了?,逐渐能看得清朝中局势,看得清武将的处境了?,这才屈服,老老实实地去了?国子监,如今也有点文人?的样子了?。”
“倒是初儿……”
说到这里,萧将军一副无奈的样子,摇了?摇头。
“初儿他自小在梁城长大,养尊处优,性子也不太像我,倒常让我想?起当年的二哥。”
“我本以为他这样,让他读书能容易一点,最初将他送去书院,他也没抵抗,老老实实去了?。虽说他书一直没读得太好,反而总摆弄那些乱七八糟的小玩意,但我本来也没指望太多,只要他能读个大概,将自己搞得像样点,以后我总能走走门路,给他荫个官做做。”
“万万没想?到,这么个懒散随便的小子,为了?他那些小玩意,居然?能叛逆成那样!”
想?起当年,萧将军的语气?不由?激烈——
“这小子和?他哥不一样,他知道自己不禁打,不能和?我死磕硬撑,就当起游兵来!居然?跟我大吵一架就跑了?,一溜烟跑到山上,抓都来不及抓,像根滑不留手?的泥鳅!”
“也是我的失误。我一开始以为他没吃过苦,在山上撑不了?两天就会自己下来,便摆着架子没去找他。谁能想?到这逆子还真能凭自己在外面住下来,还一住好几?年!”
“我这才意识到,是我小看了?这小子,他也是根硬骨头。”
“只是这时再?要去逮他,实在有些难了?。”
说着,萧将军捏紧鼻梁,闭上眼?,满脸痛苦的样子。
夫人?拍拍他的胳膊,毫不犹豫地数落他道:“要我说,就是你的错!这也要那也要,可不把孩子都逼坏了?!”
萧将军:“……”
姜凌偏了?偏头,有些疑惑地说:“你们关内的人?真怪,总想?事事都计划好,偏离小半寸都要气?个半死。但人?的命运哪儿能是计划得出来的?我小时候还以为自己会一直牧羊,长大再?找个有羊的异性,把羊群扩大一倍,我们再?生几?个小孩,帮着一起牧羊,把羊群变大变多呢。”
萧将军:“……你怎么从小就满脑子都是羊。”
“我很喜欢羊啊!从小就喜欢,现在还喜欢!要不是我也喜欢你,而且现在暂时喜欢你胜过喜欢羊,我才不会来这里。”
姜凌耿直地说。
“如果日?后我哪天不喜欢你了?,我就找匹马,骑回雍州去牧羊。”
饶是二人?早已?一把年纪,老夫老妻了?,萧将军听到妻子这么露骨的说话方式,还是不禁老脸一红,一时憋不出话来说。
姜凌倒并未感到哪里不对,反而搭上他的肩膀。
“你不要想?太多了?。”
“在我们那里,小孩子就像牧草一样,太阳一晒,雨一浇,自己就能长出来。一开始可能长得不太好,但草碰了?树,自己就会拐弯,碰了?石头,自己就知道换一个方向扎根,哪怕长得再?奇形怪状,最后总能见到阳光的。”
“人?干预得太多了?,草长不成原来的样子,人?也累得慌,有什么意思呢?”
另一边。
“少爷,你要的书,我都给你搬来了?。”
临月山草庐内,五谷抱着大堆的旧书进来,因为太沉,他搬得满头大汗,放下时还“嘿”了?一声。
谢知秋“嗯”了?一声,走过去看五谷搬来的藏书。
萧父的突然?来袭,为谢知秋敲响了?警钟。
她本来相信了?萧寻初的说法,以为住在这山上,短时间内是不用见外人?的,至少绝没有这么快。
可是萧父突然?上山,证明了?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
日?后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需要以萧寻初的身份去应对过去认识他的人?,这次是顺利混过去了?,但下次不一定,必须未雨绸缪。
首先,她必须弄清楚,萧寻初这些年在山上,到底是在搞什么。
这简直是萧寻初身上最大的标志和?谜团,但凡是个人?就要说一说,若是她对此一问三不知,未免太可疑。
除此之外……其实谢知秋自己,也有点好奇。
在谢知秋看来,要了?解一个人?,莫过于去看对方的藏书。
从藏书里,可以充分?了?解其主?人?的性格、兴趣、生活习惯等等,尤其是萧寻初做这些事,他不可能一点书都不看。
谢知秋绕着书籍走了?一圈。
这草庐里书的数量,远比想?象中多。
传闻萧寻初和?住在这里的怪人?们都不学无术、无所事事,但看这堆书的数量,倒不像如此。光是这个藏书量,就不是所谓的纨绔子弟会有的,更何况这些书大多破旧,显然?是经常有人?在翻的,并非拿来撑门面的装饰品。
而且,令谢知秋格外惊讶的是,这里的书籍,她竟大多没见过,极有可能是孤本,且其中竟有不少是竹简,一看便知年代?久远。
要知道她自幼嗜书,有名门谢家背后的百年藏书做支撑,又曾赴白原书院读书四年,在书籍方面,她是有一定自信的。
谢知秋心里惊讶,但表面并未显露,反而从容地摸了?摸书皮,对五谷道:“确实都在这里了?,多谢你,你去歇着吧。”
“少爷对我还谢什么?”
五谷一笑。
他看着那些书,略有迟疑:“不过……”
谢知秋问:“不过什么?”
五谷道:“现在邵学谕病逝,叶公子宋公子都下山了?,光凭少爷一个人?守着这堆书……”
他面上欲言欲止,但说到一半,最终没有说下去,只摇摇头,改笑道:“没什么,少爷先好好休息吧。”
言罢,他走了?出去。
谢知秋盯着他的背影。
这些日?子,谢知秋也差不多摸透了?五谷的性子。
这小厮尖眉细眼?,相貌平平,但做事很快,乍一看是个没什么特色的普通人?。
但实际上,他不该说的话一句不说,不该问的事一句不问,平时明明会和?“萧寻初”开玩笑打趣,像关系大大咧咧的主?仆,可谢知秋观察下来,却发现他绝不会真的说出任何一句冒犯萧寻初的话,无论吩咐他什么,他都会尽快尽善地完成,在大事上口风也很紧,恐怕实际长了?七巧玲珑心,是个相当聪明的人?。
用这样的人?,平时应当会相当舒服。
只要他真的站在自己这边。
谢知秋收回目光,又去看五谷搬来的书。
她是爱书之人?,很容易就会被书吸引。
她的手?一一抚过书面,粗粗翻了?几?本。
这些书她大多未读过,只浅浅一翻,便发现其中理念高深。
谢知秋其实对这有些兴趣,但细读需要时间,目前只能先搁置。于是她读几?页便放下,又换下一本。
这时,她的手?定在其中一本线装簿子上。
只见这书书面破旧,书籍上的线绳都起了?毛边,与其他书想?必,它明显被使用的次数更多,看磨损情况,只怕是其主?人?日?日?在读的。
谢知秋心间一动,隐约觉得自己可能找到了?需要的东西,便将它拿起来,翻开——
书页上,熟悉的字迹扑面而来,几?乎一瞬间,便让谢知秋仿佛回到了?十岁那年,每天守在棋室外面等待书信飞入墙中的日?子。
——这是萧寻初的字。
她本以为多年不曾来往,当年情感早已?稀薄,可这一刻,她才发觉,这段回忆在她内心所占的分?量比她想?象中要大。
谢知秋微微走了?下神,然?后眼?神一晃,集中精神,去看这本簿子上的字——
果不出她所料,这本书,正是萧寻初本人?的手?记,记录了?他每日?所谓的“钻研”成果,也就是这些年在外人?口中,那些“不务正业”的东西。
了?解一个人?的生活,还有什么比看他本人?的记录更好呢?
她就地坐下,一目十行地阅读——
谁知,这一读,谢知秋脸上就露出惊讶之色。
她本是想?从这手?记内容中找到萧寻初本人?生活的蛛丝马迹,可看着看着,反倒被其中内容所吸引,愈发认真起来。
三日?后,谢知秋和?萧寻初如约在月老祠见面。
果然?不出谢知秋所料,萧寻初一说要参拜月老祠,祖母便觉得“她”是有了?改变主?意的征兆,欢喜地同意了?“她”出门的要求。
剩下的就容易了?,等进月老祠后,萧寻初借口想?单独入内参拜,暂且支开雀儿。
而谢知秋则提前唤走月老祠中的修士,两人?获得了?短暂的说话时间。
一见面,萧寻初就说了?他的决定,道:“我答应你,我们就按你的想?法走吧。”
这并非是一时冲动,亦或是没有主?意下的顺手?推舟。
萧寻初仔细思考了?三天。
其实他现在想?到按照这条路走下去、意味着他和?谢知秋最终会成婚的时候,面颊还是止不住要冒热气?,但是他趁自己头脑没有发热的时候,也进行了?深入地考量。
不得不承认,谢知秋一开始提出的就是最好的主?意。哪怕这一路未必没有困难要克服,但一旦达成,就能最大限度规避未来的风险。
她可以说是选择了?牺牲自己的终身大事,来为两人?平安的将来铺路。
萧寻初自觉自己在这桩事上占了?便宜,可他拿不出更好的主?意,故在注视谢知秋时,内心充满敬意。
然?而谢知秋反应淡淡的,只是“嗯”了?一声,仿佛这对她来说,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她说:“既然?如此,我要尽快开始准备八月的考学。
“我看了?一下,你留在草庐中的书,可以用于准备科举的不多。你身边钱财也少,难以用于购书。
“下回见面时,你能否从家中带几?本出来给我?”
这样的要求,萧寻初当然?答应,忙问:“你需要哪些?”
两人?见面不能引起外人?注意,萧寻初带书,自然?带不了?多。
谢知秋报了?三本书名,都是她现在最急需的,萧寻初当场记在手?腕上。
待萧寻初记时,谢知秋将手?伸入袖中,取出一物来,安静地递给对方。
萧寻初记完最后一笔,一抬头,就瞧见谢知秋递过来的册子。
那是他过往不离身的手?记。
“这……”
萧寻初略显错愕。
上回见面时,他记得自己并未提起此物,没想?到谢知秋居然?会帮他拿来。
谢知秋说:“这应当是你常用之物吧?我看了?里面的内容,后面的笔迹很新。我想?你在我家中也无聊,拿来给你,或许能有些帮助。”
“原来如此,多谢。”
萧寻初双手?去接。
这时,只听谢知秋说:“原来你一直喜欢这些,我以前都不知道。”
她的语调如一道轻柔的秋风,卷起久远的回忆,清冷,但竟也温和?。
话语吹入萧寻初耳中,令他微微出神。
他抬头,去看谢知秋。
上回重逢的时候,二人?相见匆忙,聊的都是最紧要的事,几?乎完全未提二人?过往有过的友谊。
萧寻初也清楚,自己不过是谢知秋人?生中一名匆匆过客,对方或许只还记得他的名字。
然?而,这一句话,却将两人?瞬间拉回当年。
仿佛他们还应当是朋友,仿佛他们不曾长久分?离,仿佛她本应知道他的喜好兴趣。
萧寻初与谢知秋彼此凝视。
他看到谢知秋的乌眸如秋夜镜湖,澄澈而波澜不惊。
他莫名感到窘迫,道:“只是随意写写而已?,上不得台面。”
毕竟是不被大众认可的思想?,他有些羞于在谢知秋面前展示。
然?而谢知秋摇了?摇头。
“看上去不像是随意写写而已?。”
“其实这些日?子,我读了?你草庐里的书。”
萧寻初骤然?紧张,连握着簿子的手?都僵硬了?许多。
谢知秋想?了?想?,由?衷地说:“不得不说,那些是了?不起的思想?见地,了?不起的知识。难以想?象曾经有这样的学派诞生于上千年前,今日?反倒不为人?所知。”
火炮、突火.枪、□□……
这些东西要是能做出来, 想必会很不得了,能应用的地方也会相当多。
谢知秋没有实权,但她若是为官……
她只是稍作思考, 轻轻松松就能为萧寻初手记中这些器物找出不下百种用途。
方国的局面或许也会因此大有变化。
人人都说萧二少这人不学无术、玩物丧志, 可在谢知秋看来,这些话实在偏颇了。
谢知秋垂眸, 不由遗憾道:“你手记中这些器械, 若是真能问世?就好了。只要能有人赏识、得到应用, 必能改变世?间之面貌。”
谢知秋本只是真心表达想法,她一介平民女子,也改变不了什么。
但她说完一抬头, 竟见萧寻初吃惊地看着她。
谢知秋:“……?怎么了?”
萧寻初似乎有点愣愣的, 直到和谢知秋对上视线,他才慌忙收敛起自己的神态,可在他自己来不及注意的时候, 语调已不经意变得更温柔。
“你……当真这么想?”
“我?为何要骗你?”
“不,我?只是……”
有一刹那?,萧寻初的头脑是空白的。
在谢小?姐说出赞同之言的时候, 他的心跳似乎漏了一拍。
“我?只是……”
自从?他学习墨家?知识以来,除了自家?师父和师兄弟,几乎从?未得到他人的认可, 他也早已不抱希望。
可是谢小?姐,她竟又与旁人不同。
萧寻初转过头, 轻咳一声, 以遮掩自己几乎抑不住要过分上扬的嘴角, 说:“我?只是……有点高兴吧。”
细细想来,这么多年?里, 谢小?姐竟好像还?是除了师门?中人外,第一个?赞赏他的人。
而?且,由于这个?人是谢小?姐,他似乎比起普通的高兴,还?要更欢喜一点。
当年?那?种感觉又回?来了。
他和谢小?姐表面上毫无共同点,可在意想不到的时候,他们又总能不约而?同地想到一处去。
他说:“我?原本以为,你自幼学习正统知识,可能不会对这种歪门?邪道感兴趣。”
谢知秋否认道:“只要是书,我?基本都看,但不是我?看了什么,就全都照单全收的。
“儒家?经典我?确实都看了,甚至能背出来,这门?学问能至今受到推崇,自然?有其优秀之处,但其中内容,我?绝不是篇篇认同。
“而?且,这一门?学有出彩之处,不意味着别家?就不值得一看了,何必只拘泥一门?学说之内?
“其实不只是我?,这世?上那?么多读书人,大部分也不是因为完全认可儒学的理念、认为这是开?天辟地绝无仅有的圣贤之言才寒窗苦读的。”
萧寻初有些迟钝:“那?为什么?”
谢知秋回?答:“当然?是为了功名,为了做官,为了当人上人,不得不读。”
她眼睫低垂道:“包括我?。”
萧寻初怔住。
谢知秋回?答得如此果断,如此理所当然?,她的表情波澜不惊,如同早已知晓这才是普世?不变的真理。
她先?前并没有机会科考,但纵然?如此,她仍抱着一线希望,在这种“有用之事”上多费了许多功夫。
谢知秋定了定神,似是觉得这个?话题有碍氛围,便改了话题。
她拿出一个?紫色的锦囊,交给萧寻初,道:“你先?前说的香米,我?找到了,是这个??”
萧寻初一见,眉开?眼笑:“对,就是这个?。”
他伸手去拿。
就在这时,一阵烈风吹过,谢知秋被萧寻初身体披散的长发?挡了一下眼睛,她下意识地眯眸,身体前倾——
“小?心!”
萧寻初一直很关注谢知秋的情况,在这一瞬间,他似乎以为她要摔倒,急忙一步上前,待扶住她。
下一刻,萧寻初发?觉入手的触感不太对劲,才想起来,谢知秋现在实际用的是他的身体,没有他眼睛里看到的那?么单薄。
然?而?这时两人已经离得很近。
萧寻初抬起头时,对上的是真正属于谢知秋的眼眸,那?双静夜秋水一般的乌瞳。
他仿佛被烫到似的,匆忙松开?她,一连后退三步,口中道:“对不起,对不起。”
谢知秋本未觉得这有什么,萧寻初的反应,反而?令她意外。
她问:“何必道歉,你不是怕我?摔倒吗?”
萧寻初说:“但你并没有摔倒,我?做出这样的举动,多少有冒犯之嫌。”
“这本就是你自己的身体,碰一碰有什么冒犯的?”
“……话虽如此,但我?看到的不是……”
说到这里,萧寻初像是想到什么画面,掩饰地躲开?她的目光。
谢知秋一顿。
谢知秋想了想,没有说话,只是上前一步,主动抓住萧寻初的手腕,将他先?前未拿的锦囊塞到他手心里。
“——!”
萧寻初似乎愣了下神。
“你如果是介意我?的女子身份,才避免和我?肢体接触,那?么大可不必。”
谢知秋直截了当。
“且不说我?不介意这种程度的触碰,你我?现在使用彼此的身体,本就不同于寻常关系。你对我?,可以不必如此拘礼。”
“……!”
谢知秋将话说得如此直白,萧寻初也无法再回?避这个?问题。
他愣了愣,道:“我?明白了,那?我?……尽量吧。”
谢知秋观他的神情,只觉得这个?“尽量”好似有些勉强。
不过,两人过去都没什么与异性相处的机会,又是交换不久,老实说,其实谢知秋自己也没有完全习惯萧寻初的身体。
这种情况,大抵在所难免,只能慢慢适应。
如此一想,谢知秋便没有再逼迫对方,将此事暂且搁置。
萧寻初好似也感到尴尬,为了遮掩自己的情绪,他打开?锦囊,确认里面的香米。
谢知秋见状,也看过去。
这是两人接下来的重要通讯方式,他们真正能够定亲之前,见面恐怕没法频繁,掌握一种稳定的交流工具,在短期内或许比见面、搞清楚那?黑石头之类的事都更重要。
这令谢知秋有些在意。
“你之前说,这是训练麻雀的?”
“……对。”
“为什么是麻雀?送信的话,用信鸽不是更好?”
“这个?……其实说来是凑巧。”
提起这个?,萧寻初笑了笑,有点不好意思地解释:“大约是两年?前吧,我?们草庐前面,有一窝麻雀从?树上掉下来了,正好被宋师兄捡到。
“这种从?树上落下的幼鸟,若是无人照顾就活不了了。宋师兄他向?来容易心软,便将那?窝麻雀端了回?来,我?们一起养着。
“谁知这窝麻雀大了以后,居然?会恋家?。它们白天飞出去觅食,晚上还?都知道飞回?来。
“这种特?性与信鸽有点相似。说实话我?们当时也是闲着无聊,就抱着试试的态度训练它们送信——白天用它们爱吃的香米引它们,在它们身上绑上信函,等它们回?巢时就能顺便带回?去。反向?也是同理。
“没想到这窝麻雀天赋异禀,还?真成功了!”
萧寻初说到这里,自己都表现得很稀奇的样子。
萧寻初说起以前的事,一双眸子会发?亮,熠熠生辉,仿佛整个?人都被有趣的事所吸引,对其他事都不再有顾虑。
谢知秋问起这个?,本是有意分散他注意力?、让他放低对两人性别的戒心的,谁知看着萧寻初投入的神情,反是谢知秋不知不觉听了进去。
她问:“所以我?们接下来,就用这种方式联络?”
“对。”
但说着,萧寻初又摸了摸脖子。
“不过毕竟是麻雀,不是信鸽,时灵时不灵的,十回?里会寄丢三四回?吧。而?且之前我?们都在山里,捎信也捎不远,没送过谢府那?么远,未必能成功。
“总之这两天先?试试,我?尝试在谢府用香米引它们,如果不行,我?们再另寻的方法。”
谢知秋应了声“好”。
她想起,这几日住在草庐中,是不时会见几只小?麻雀来窗前叫唤,甚至会进屋来,五谷也会主动喂它们。
谢知秋原以为是山间的常见鸟雀,没想到还?有这样的缘由。
思及此处,谢知秋微妙地流露出几分羡慕。
萧寻初注意到谢小?姐的表情变化,问:“怎么了?”
“……没什么。”
谢小?姐一定。
“只是忽然?觉得,山间生活甚为有趣。”
只这一句话,便让萧寻初想起,谢小?姐从?小?到大,几乎没怎么出过远门?。
在两人隔墙通信那?几年?里,谢知秋不止一次写过,女子出门?不易,女子限足,难以远行。
她并非在抱怨,只是在陈述事实。
这么多年?来,谢知秋几乎都生活在一方之地,无非是偶尔能从?一个?小?院,移到另外一个?小?院里。
她性情孤僻,喜爱读书,这么多年?来,她差不多只在做一件事,那?就是读书。
那?是她探知宅院以外世?界的唯一方式。
但并非是她不想用其他方式去学习,而?是不能。
她懂很多事,她冰雪聪明,她通过读书学会了很多,她真像她的名字一般,可以见一叶落,而?知岁之将暮,睹一壶之冰,而?知天下之寒。
可是,这不意味着她不需要见识真正的外界,这不意味着,就可以将她关在狭小?的牢笼里。
“你现在也可以了,可以去试试过这样的生活。”
萧寻初脱口而?出。
他的眼睛明亮起来。
原来如此,原来还?有这种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