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
临月山草庐中。
谢知秋不像萧寻初那么健康,一回家就可?以活蹦乱跳。
她身?体一换,就摔伤了头,然?后强撑着身?体一路走到白原书院,又放灯到半夜才?回临月山这个陌生的草庐。
经过这么一番折腾,她头上的伤口不负众望地恶化了,再?加上可?以想见?的疲劳过度,谢知秋几乎一沾枕头,就开始发烧。
她烧得?意识朦胧、糊里糊涂。
在半梦半醒之?间,她开始做梦。
她梦到过去有?一日,母亲将她拉到房中,为她梳头。
温解语望着镜子,欣慰地笑道:“女儿?长大了,不知何时,已如此亭亭玉立了。”
光洁的铜镜倒映着母女两人的身?影,她们一个年长,一个年少,但相貌却有?七分像。
那回她大抵又与父亲因为婚事而?争吵,闹得?很不愉快,是母亲来做和事佬。
她可?以和父亲针锋相对、寸土不让,可?对向来陪着她、站在她这边的母亲,她却无论如何也无法以生硬的话语相向。
她想,这或许便是道教?所?说的以柔胜刚,上善若水,水利万物而?化之?。
母亲这般如水的女子,就连她这样冷硬的性子,亦不觉柔和下来。
谢知秋问:“母亲也希望我与秦皓成婚吗?”
温解语想了想,轻轻摇头。
“我觉得?秦皓是个不错的人选,但你若当真这么不喜欢,也就算了。”
温解语拉过谢知秋的胳膊,让她转过身?来。
她嘴角含笑,眼梢温柔,两人明明一般高了,她却将谢知秋当个小孩儿?似的,仔细地为自?己的女儿?整理发簪、衣裳。
“我原先在闺中的时候,十四岁开始议亲,十六岁成了婚,二十岁有?了你,二十五岁有?了满儿?。如今待在谢家的岁月,已比在娘家还长。”
“我当年并未想过太多,只知道世上女子命数皆是如此。故而?媒婆踏上门后,我便看中风度翩翩的谢家郎。再?后来,嫁作人妇,便有?了你。”
“我本?以为我的女儿?,性子多半与我相似,却没料到,你生来便与旁人不同。”
“你十分聪颖,十分内敛,心里想的事情很多,却不愿让人知道。”
“你求知若渴,足智慧心,随着你读过的书越来越多,有?时候说出的话、看问题的角度,为娘已听不懂了。”
“但是,为娘比任何人都盼着你能活得?开心。”
温解语让谢知秋坐到椅子上。
谢知秋平常不喜欢在梳妆打扮上费时间,饰品都是让丫鬟挑一支了事,十分随便。
这会儿?,温解语打开自?己做姑娘时的旧箱盒,亲手拆下女儿?头上的发簪,重新一支一支为她试。
她一边试,一边继续道:“我之?所?以中意秦皓,是因为我看得?出来,他?为人不错,且踏实努力?,是读书人,与你谈得?来,家庭也殷实和善。你与他?相处,日后吃的苦最少。
“而?你父亲、你祖母之?所?以如此着急想你成婚,也不是不想顺你的心意,只是怕你承受不了与世俗脱轨太远的代价。
“这世上人人成婚,不是因为成婚真有?多好,而?是因为这是一条最为保守传统、最为安全的道路。只要?走在这条路上,便与千年来、万年来的祖先一样,乃自?然?天理,一眼望得?见?结果,饶是中间种种波折,也都早有?前人试过。
“而?人言如刀,若逆大流而?行,难免遭遇流言蜚语。
“你年纪尚小,不知世道凶险,爹娘都不希望你脱离道路太远,走到我们无法为你引路的地方。那样的话,哪怕我们明知你会遭遇更多风雨,我们仍不知怎么帮你,亦可?能根本?无法帮你。”
这时,母亲终于选中了满意的簪子。
那是一支乌色木簪,云纹中间嵌着绿珠,珠下坠青色流苏。
比寻常少女戴的首饰要?朴素稳重,有?种超脱的冷淡之?感,但意外地正衬谢小姐气质。
温解语扶着女儿?的肩膀,感慨地望着镜中,道:“秋儿?,娘知道你想要?一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机会,娘没有?大的力?量,给不了你这个机会,但希望你能有?一条后路。
“这世上留给女子的机会很少,哪怕只是落水被?人拉上岸,也要?砍去一条胳膊以证清白。
“一步踏错,许是就再?无试错的可?能性。”
温解语说话,是谢知秋少有?的能听进去的时候。
谢小姐微微垂眸,低声自?语道:“逆流而?行……吗。”
温解语笑着说:“当女儿?家的时候,总将爱情想得?很美好,向往着天长地久,得?一人心、与之?携手白头。可?实际上真踏入这局中,才?发觉这红尘事远不像想象中那么单纯简单,鸡毛蒜皮的麻烦事数不胜数。
“但即使如此,娘仍相信,并非所?有?姻缘都会不堪。
“若这世上真有?与众不同之?人,而?你遇见?了这样一个人,娘一定会为你开心的。”
母亲其实也是希望她成婚的,但不知为何,这话由母亲说来,就比其他?人说得?好接受许多。
在现实里,那是她是怎么接母亲话的,谢知秋已经有?点记不清了。
但此刻,她忽然?脱口而?出:“母亲,若是我真的得?到一个非同寻常的机会……虽不是直接改变我自?己的命运,也与姻缘无关,但或许可?以有?一点点契机,借此间接影响到我自?己的命数,你会站在我这一边吗?”
母亲温柔地对她笑着。
但这是梦里的母亲,自?然?无法给她一个真实的回答。
恍惚之?间,谢知秋感觉有?人摸了摸她的头。
她仿佛了听到母亲的声音,又仿佛是她自?己的心声。
她听到有?人道:“秋儿?,我愿你能有?无悔的一生。”
梦境到这里戛然?而?止,梦中的白雾悄然?散去。
谢知秋从梦中苏醒。
她看到草庐有?些破旧的屋顶,看到空荡荡的屋室,还看到……
有?个陌生的中年男子凶神恶煞地坐在屋子里。
“——!”
谢知秋骤然?惊起,说时迟那时快,立即去找可?以防身?的东西。
萧寻初的住处什么都没有?,唯有?敲敲打打的工具特?别多,谢知秋随手一拿,正好摸到床边有?个不知道敲什么的锤子,她当机立断地拿在手中。
谁知下一刻,就听该男子怒道:“好啊,你果然?是故意气我!一个人在这破地方把自?己搞成这个鬼样,摔得?一脑袋血不说,一睡就是一天两夜,发烧烧得?小命都快病得?没了半条,结果醒来见?到我,第一反应居然?还是拿起你的锤子向我证明你要?一辈子当个破工匠绝不回家的决心!好,很好,翅膀是长得?很硬啊!”
谢知秋:“?”
出现在草庐中的男子, 年?约五十许,留着关公似的长胡子,黑发直髯, 人高马大。
他若年?轻个二十多岁, 或许能称得上一句英俊刚毅,只是如今, 他脸上已有两道骇人的伤疤, 一道横眉而过, 一道从右脸眼梢竖着划下,一直延伸到脖子的衣襟之下。
不?止面颊,他的手、胳膊以?及身体上其他裸露出来的皮肤, 也都?有陈年?旧月留下的累累刀口, 让人一见?,就觉得这?人许是从腥风血雨中活下来的,见?则生畏。
说实话, 这?样一个人出现在荒山野岭的草庐内,谢知秋第一反应,生怕他是哪里来打劫的山贼头?子, 但听到他对“自?己”说话的内容和语气,又?发觉不?是。
她对这?个男子的身份多少有了猜测,但出于谨慎, 没有立即开口。
谢知秋看人的眼神一向?是疏离中带着些许冷漠,但眼下, 该男子看到她这?样的眼神, 似乎更加生气了——
“干嘛?怎么光盯着我不?说话?还用这?种眼神?”
“难道你对我出现在这?里有意见??”
“哼, 你以?为我想过来?要不?是你娘许久没你的消息,怕你真死山里了, 非要我来看看,我才懒得管你死活!”
凶煞的男子一边说着,一边熟练地摘下谢知秋额上冷敷的帕子,放水里洗了洗,然后又?给她更换包扎头?上伤口的伤布,动作还挺温柔。
谢知秋:“……?”
这?凶煞男子看着可?怕,可?处理伤口出人意料的熟练,简直像真正的大夫。
他先摘掉原本的伤布,几乎没有牵扯到谢知秋头?上的伤。
然后,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抹了点金疮药,给谢知秋涂上。
谢知秋瞥了那瓷瓶一眼。
只见?瓶中之药,正是五谷先前?拿上山的、含有龙骨的名贵上品金疮药。
谢知秋心中有了计较。
这?时,那男子用的力道重了一些,正好触到谢知秋的伤口,谢知秋一痛,不?由“嘶”了一声。
“哦?知道痛了?”
男子非但不?以?为意,反而冷嘲热讽。
“我萧家的男儿,有为了保护重要物件从马背上跳下来的,有从敌人刀枪下闯过去的,有被敌军俘虏却宁死不?屈自?刎的,再看看你,是第一个好端端从五岁小孩都?能爬的矮坡上掉下去砸破脑袋差点摔死的!真是了不?得啊,差点创造了从未见?过的死法,真给祖宗长脸!”
谢知秋:“……”
如此一来,她可?以?十成十地确定了。
这?个男人,果?然是萧寻初的父亲——
传说中的名将萧斩石。
若说谢家和秦家是书香门第,那么萧家则是另一个方向?的名门——
武将世家。
方国乃是武将开国,祖皇帝本是前?朝末帝麾下干将。
那时天下动乱,四方割据,祖皇帝在南征北伐的过程中立下赫赫战功,拥有了比年?幼的正统皇帝更高的威望。
一夜,尚是将领的祖皇帝打算回屋休息,却见?房间门口,他的部?下与战友跪了一地,而跪在最?前?面的,是他平常最?信任的副将。
那副将手捧黄袍,伏身下拜。
祖皇帝大吃一惊,问:“你们这?是做什么?”
副将带头?回答:“主上幼弱,天下形若无主。然,国不?可?一日无君,将军不?畏生死,率兵护国冲锋在前?,拯救天下黎民,乃众望所归。还请将军从此率领天下,重振我华夏荣光。”
祖皇帝道:“叛主称帝,乃不?忠不?义之行,我不?可?为之。”
副将携众将叩首:“将军若不?为天下之君,乃天下之憾,我等宁愿长跪不?起。”
祖皇帝相劝不?得,无奈之下,只得披上黄袍,从此改朝换代,天下异姓。
登基后,祖皇帝犒赏功臣,当日跪拜求祖皇帝登基的武将皆为开国元勋。
萧家的先祖,就在此列。
此事,按照方国正史所记载,祖皇帝是受自?己的将士拥护,情不?得已之下,被迫登基的。
由于年?代久远,事实是否真如史书所载,已不?可?考证。
不?过,祖皇帝登基后,他和他的后代们显然都?很怕新朝代的将领们某一天也会像祖皇帝一样深受部?下爱戴,导致历史再度重演。
从此,方国开始了一代又?一代对武将变本加厉的牵制。
其目的就在于不?让武将有太忠诚的士兵、不?让武将有太大的兵权,以?及不?让武将有太显赫的战功。
却说这?萧寻初的父亲萧斩石,他已是方朝开国后,萧家的第三代后裔,是萧寻初祖父的第五子。
他自?小就展现出非凡的作战天赋,十二岁便跟随父亲上战场,第一次作战就冲锋在前?,成功砍下敌军的头?颅,可?谓一战成名。
十六岁时,他已可?独自?领兵作战,是军中不?可?或缺的少将。
再后来,他二十岁那年?,辛国与方国之间的摩擦与日俱增,昌平川一战爆发,他的父亲兄弟全部?死在战场上,边疆血流成河,土地被染成鲜红色。
他一个人从尸体如山的地狱里爬回来,独自?接下萧家军的重担,重整残军。
从那以?后,萧斩石的戎马生涯就剩下一个字——
杀光敌人。
一血前?耻。
夺回昌平川失去的北地十二州。
为死去的父兄报仇!
他也真的很猛。
首先萧斩石身高九尺有余,比绝大多数男人高一个头?多,且手长脚长,很有力量,身体素质远超常人。
其次,他熟读兵法,自?幼随父出征,积累了大量实战经验,并非所谓的蛮将,是个会动脑子、有策略的人。
种种条件合在一起,终于造就了这?个罕见?的战争天才。
从此萧家军出征,所向?披靡。
光是看到萧家军的旗帜,敌人就会闻风丧胆、丢盔弃甲。
萧斩石只顾冲锋,只顾保卫疆土,只想着夺回故土,没有理会朝中的事。
那时候他还年?轻,又?从小生长在战场上,不?懂朝堂中的弯弯道道,不?明白枪打出头?鸟的道理。
百姓自?然是希望收复故土的,而且胜仗的消息总能让人热血沸腾。
萧斩石每取得一场胜利,他在民间的声望就会高一分?。
随着他的名字在百姓中越来越响亮,小孩开始为他编诗歌,茶馆开始讲他取胜的故事。
而这?个时候,朝廷也终于开始忌惮他。
要知道,方国的皇帝已经很久没有亲征了。
人人都?赞美萧斩石,那帝王由谁来赞美?
如果?天下最?厉害的是他萧斩石,那堂堂皇帝又?将被置于何地?
如果?萧斩石威望如此之高,手上又?有忠心耿耿的萧家军,那将来……他会不?会效仿祖皇帝?
光是想到这?些,金殿里的先帝就寝食难安。
朝堂里的文?官们离天子近,最?能察觉天子的心意。众所周知,只要站在帝王这?边,迎合帝王的心意,就能获得升官发财的机会。
于是,弹劾萧斩石的奏疏如雪花一般飞进金殿。
有说他急功近利的,有说他好大喜功的,有说他傲慢无礼的,还有说他在战场上冒进不?听令的。反正只要能说进天子心坎里,想写什么写什么。
这?个时候,被打得满地找牙的辛国也隐隐察觉到了方国君主的为难之处。
他们趁机提出议和,希望方国君主尽快撤军。
如果?方国打了胜仗,夺回十二州,那么功劳全是将领萧斩石的,萧斩石的名望会一步登天,无人可?与他匹敌。
如果?方国与辛国议和,那么功劳就是他方国天子的,将领只不?过是略微协助了一些罢了。
在这?个问题上,本国君主和敌国的利益,居然是一致的。
萧斩石远在前?线浴血,不?知道前?朝风云变幻。
第一次他收到朝廷的急令,让他立即撤兵准备议和,还以?为是在开玩笑。
朝廷是疯了?
他们离夺回北地十二州只剩下八十里路了!
这?种时候议和,千里之功毁于一旦!多少将士献出的性命将毫无意义!
萧斩石居然没理这?令,断言是伪造圣言,继续冲锋。
谁知很快,梁城中又?来了三道金令,催他班师回朝。
萧斩石还是没理。
然后,朝中又?来了最?后一次诏令,严厉申明若他再不?回朝,便判他抗旨谋逆之罪,全家问斩。
那年?,萧斩石已娶妻室,并生下长子萧寻光,这?孩子刚满周岁。
他拿着送来的金令,骑在马上,望着只剩下最?后十里路、近在咫尺的北地十二州,目眦欲裂。
萧斩石班师回梁,两次抗旨果?然给他惹来了大麻烦。
他刚一回来,先帝迫不?及待地以?抗旨为名将他下了狱,一大群等着天降功名利禄的官员迫不?及待地开始上书,迎合先帝,准备给他按各种罪名。
万幸,这?世上也不?是所有人的良心都?给猪吃了。
另有一群官员或因利益冲突,或因看不?过眼,见?形势不?好,冒着被先帝疏远的风险,奋力上书,开始营救萧斩石。
整整三个月,整个朝堂剑拔弩张,腥风血雨,每天都?是唇枪舌战,简直要大打出手。
谢知秋当时还没出生,但她隐约记得家中长辈提过,谢家人虽然不?太看得起武将,可?当时谢家与秦家在朝中为官的长辈们,全都?在上书营救萧斩石之列。
谢家甚至上了死书。
若是圣上赐死萧斩石,他们这?些谢家的文?官也当场一起去死。
谢家的小爷爷如此说道:“我不?喜欢萧斩石这?人,没见?过,也跟他们武人聊不?来,但基本的道理我清楚。
“若是没有他们这?些武人,辛国兵马早已攻入梁城,从此男为奴,女为娼,我等何来如今安居乐业的踏实日子?
“若是圣上杀了萧斩石,边境其他将领如何能安心在外作战、继续保家卫国?日后国境如何能安稳?只怕要人心惶惶,一个不?好,乱世又?要卷土重来。
“所以?,唯有杀萧斩石一事,哪怕老夫拼上这?条命,也决不?能让他们成功。”
此刻,这?个谢知秋只在传闻中听说的一代名将,正活生生的在她面前?。
他满脸刀疤,大手里捧着一碗粥,正小心翼翼地吹着,似乎是打算喂给她这?个伤病未愈的“儿子”喝。
他一边吹,一边嘀咕:“你这?山上的米怎么回事,怎么都?潮了?你整天搞那些乌七八糟的东西,终于把自?己搞得连饭都?吃不?上了吗?”
谢知秋端详着对方的脸,揣度了一下萧将军和萧寻初之间的关系,毫不?犹豫地以?萧寻初的身份道:“我早已和家中断绝关系,现在吃什么米,和你无关吧?”
“我——好你个小兔崽子!你这?是和爹说话的态度吗?!”
“我又?没有求你上山来和我说话。”
“你——”
谢知秋大大方方地直视萧斩石的脸。
如今二十余年?过去,这?位昔日大将身上伤疤犹在,但看上去已经没了传说中大杀四方的气场,反而像个笨拙的老父亲。
先帝的策略,最?终是奏效的。
由于没有夺回十二州,萧斩石本应得到的声望大打折扣。
当然有人同情他的遭遇,但也有人将没得到十二州的结果?归罪于他,迁怒他当时没有抗旨,认为他当时就应该硬夺十二州,等回了梁城再夺位,那才是一代英雄。
后来随着时间的推移,百姓习惯了如今的安稳太平,年?轻一代也不?在意要不?要收复遥远的十二州了,于是关于萧斩石的讨论渐少,颇有英雄迟暮之感?。
待风头?过去,先帝看着收敛锋芒的萧斩石,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他收了萧斩石的兵权,补之以?高官厚禄,算安抚民心,也算补偿萧斩石。
后来先帝见?萧斩石挺老实的,偶尔也会召见?他,装模作样地聊聊天叙叙旧,感?念一下当年?祖皇帝与萧家先祖之间的过命友谊。
那一场风波后,萧斩石也不?是完全没有再带过兵。
现在方国能用的将领少,有时候情况危急,实在不?能不?用他。不?过,君主再也没有让他长久带过相同的军队,基本就是用一下又?赶紧召回来,生怕再赢得太快。
好在萧斩石人也配合,年?纪大了以?后,他圆滑许多,不?仅不?再有过激举动,甚至让两个儿子都?从了文?,算是彻底投诚。
此刻,谢知秋嘴皮利落地和萧斩石父子斗嘴。
她以?前?很少说话,但毕竟是个聪明人,真要吵架思路很快,还非常刁钻,一下就把萧斩石吵得吐血。
待吵得告一段落,谢知秋若有所思,看了看自?己的手。
没记错的话,萧寻初比她大两岁,今年?十九,和她一样,是在萧斩石那场风波后才出生的小孩。
萧寻初从小在梁城长大,养尊处优,又?被扔去读书,生活的环境应当相对舒服平稳。
不?过,萧家自?己的事,萧寻初不?可?能完全不?知道。
萧寻初对此是怎么想的呢?
为何……他既没有从武,也没有按父亲的意愿从文?呢?
当谢知秋思索的时候,萧斩石缓了缓,也决定暂时不?跟这?儿子斗嘴,给自?己找气受了。
他给儿子换了伤药,又?见?对方喝了粥,基本放心,便在他屋里转起来。
“你平时就住在这?儿?我们当年?出征,住得帐篷都?比你这?屋子牢靠一点。”
萧寻初的草庐上确实有个洞,如果?是萧寻初自?己,大概是可?以?补的,但谢知秋不?会,而且她尚且病着,还补不?了。
谢知秋没吭声。
萧斩石又?拿起她桌上一物,那东西像是个机关。男人用粗糙的手指一扳,就发出咔哒咔哒的声响。
他又?皱眉道:“这?又?是什么玩意儿?有什么用吗?”
萧将军笨拙地扳着那个机关,像一个小孩在摆弄没见?过的复杂玩具。
说老实话,这?东西谢知秋也不?认识。
她和萧寻初交换不?久,基本不?清楚萧寻初这?些年?都?在干什么。
万幸,萧将军也一知半解的样子,应该能糊弄过去。
她故作镇定,只道:“是重要的东西,你不?懂,别乱动它。”
“重要的东西?我不?懂?”
父子之间关系不?好,萧斩石到萧寻初这?里来,显然也是憋着口气,此刻一点就燃。
他指指屋子里的一堆杂物,还有屋顶上那个洞,道:“你看看你自?己现在是个什么样子!听说你那个所谓的师父死后,师兄弟也都?下山了,就你一个还硬要留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
“结果?你没两天,一个人都?能把脑袋摔这?么个大洞!若不?是我凑巧上山,若不?是这?两天恰巧有五谷在,你以?为你还能有命在?!
“这?些到底是什么鬼东西,让你书也不?读了,家也不?要了,非要留在这?山上受苦?!”
谢知秋抬眸,迎上萧将军的目光。
说实话,谢知秋对萧寻初在钻研的东西一无所知,而且听萧将军这?么一说,她也有点好奇。
要知道,不?止是众叛亲离,萧寻初为了这?山里的东西,还被整个梁城的人叫作怪人。
谢知秋所认识的萧寻初,虽然做事的确有点随性,但并不?是一个没道理的人。
她目前?没机会去搞清楚,但她隐约觉得,萧寻初可?能也是有什么理由的。
不?过,她现在就是萧寻初了,这?种疑问当然不?能表现出来,反而得表现出很有底气的样子。
谢知秋道:“我自?然有我的原因,待我取得成果?,父亲自?会明白。”
“成果??你还想取得什么成果??”
“将来自?有分?晓。”
谢知秋说。
她望了萧将军一眼,问:“倒是父亲,你本来是武将,自?己都?没读过那些个科考的东西,为什么非要逼我去学??”
萧将军对上谢知秋的视线,竟是一凛。
“我……”
他一时没接上话。
这?时,谢知秋身体一晃。
谢知秋本想一直保持气势,可?她毕竟是大病初醒,身体不?是很好,忽然便一阵晕眩,不?得不?吃力地扶住墙壁。
萧将军本被她一句话问住,见?她这?一摇摆,当即就想去扶她。
但看“萧寻初”倔强的眼神,萧将军想了想,最?终没动。
“你……唉,罢了。”
他皱着眉道。
“父母本为你铺好了路,你非不?走,宁愿留在这?山上吃苦,这?倔脾气……真不?知道像谁。”
他摇了摇头?,起身道:“算了,我还是回去了,留在这?里,我们两个都?生气,不?利于你养病。你自?己待着吧,要是在山上熬不?下去了,记得叫五谷下山来寻我。”
城西萧府。
萧将军回到家中,将军夫人正在园中舞剑。
将军夫人名为姜凌,她原是边域汉民,在萧斩石还是少将时,她便在机缘巧合下与他相识。
姜凌虽是汉族女子,但由于生在所谓的胡汉交融之地,身上难免沾染了些外邦的少数民族习气。
她会骑马,会使剑,会使弓,甚至还会用飞刀。
若去问以?前?的萧家军,不?少人都?知道将军夫人的光荣事迹——
将军夫人当年?随军时,有一回与将军大吵,心情极差,当晚营地不?巧遭遇偷袭,将军夫人暴怒之中比将军先一步暴起,抢了一匹马拿了把大刀就冲出去,穷追敌将三十里不?舍,最?后砍了两个人头?拎回来,将一众士兵吓得够呛。
不?过,这?些在关外能受人尊敬的特长,一到梁城就成了女子中的异类。
姜凌在萧斩石被飞令召回之前?,从没来过梁城。
她不?知道那些在梁城长大的文?官武官的妻子,接受的教育都?与她不?同,还以?为自?己和其他人没多大区别,自?以?为凭着一知半解的汉礼和一颗赤诚的真心,就能在梁城交到朋友。
结果?当然是处处碰壁,她那天然直率、未经雕琢的言行被其他圈中女子认为是粗鄙不?堪,气得姜凌再也不?和其他人社交了,要么在家里练剑练飞刀,要么去远郊骑马。
这?时,她见?丈夫回来,爽快地收了剑,跑过去问:“怎么就你一个人?我儿呢?”
萧将军两手一摊:“你的儿子,你还不?了解?那小子,一不?小心就倔得跟牛一样,怎么可?能拉得回来?”
姜凌“啪”地打开他的手,嫌弃道:“真没用!”
她扫了扫萧斩石吹胡瞪眼的样子,又?问:“那初儿现在如何了?伤势没事吧?看样子,你们又?吵得很厉害?好几年?没见?了,他瘦没瘦,身体还好吗?”
“哼,当然还是老样子,依旧是那个逆子。”
萧将军毫不?客气地道。
但转眼,他稍作停顿。
“不?过……”
“嗯?”
“那小子……一个人在外面几年?,眼神倒比以?前?有骨气不?少。”
萧斩石想起今日“萧寻初”那犀利的眼神,面上逐渐浮上不?明显的欣慰之色。
“终于,他也有点男子汉的样子了。”
姜凌:“……?”
这?人怎么好像不?仅没生气,反而有几分?欣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