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予辞看着眼前这一幕,当真是有些哭笑不得,有种格外荒谬的感觉。
远处海岸边的崖壁旁,卓清潭正笑意晏晏的看着晚青、灵蓉和李络薇包“节食”,还时而伸出纤长的手指,指着她们手中的“节食”说着什么。
由于距离实在有点太远,谢予辞无法听清她们在说些什么。不过想来,卓清潭是在指点她们怎么系草绳,才会更加好看?
他看着看着,忽然极轻极轻的笑了一声。
罢了,她们开心便好。
她,开心便好。
灵蓉许是瞧见他了,当即掐着腰站起身,施法运足了音量,隔着丈余的距离隔空聒噪喊起话来。
“——喂!谢予辞!你这个吃白食的小白脸儿!怎么一点正经活儿都不干?”
谢予辞挑了挑眉,微微合上眉眼。
下一瞬间,他已消失在先前的庭院中,凭空出现在崖畔。
灵蓉蓦然看到谢予辞居然出现在了眼前,被唬了一跳。
“......你、你干嘛?”
谢予辞淡笑。
“自然是来看看你们在干什么‘正经活儿’啊。”
灵蓉闻言立刻翻了个白眼。
“你不是瞧不上‘逐海节’吗?干嘛还来凑热闹?不要添乱,走开走开!”
谢予辞闻言不禁失笑。
他惊愕的轻轻摇头,不可置信的道:“你这兔子,好生不讲道理。我先前在一旁待得好好的,你嫌弃我不来帮忙干活;如今我过来了,你又嫌弃我添乱。”
谢予辞说罢轻笑摇头,心中暗自腹诽,果然,唯兔子和太阳烛照难养也。
“这般精细的活儿,是你能干的吗?”
灵蓉却撇了撇嘴,不屑的抬起下巴。
然后,她指了指海岸崖下那些打着赤膊的无妄海男弟子们,神情倨傲的道:“瞧见没?给船只打蜡上漆,那才是你该干的活儿!”
晚青掩唇低笑,李络薇也翘着嘴角,一副大仇得报的模样。
最后,还是卓清潭轻笑着说了一句公道话。
“灵蓉,你别小瞧了他,你们家谢公子不止心细,手上功夫也十分了得。别说包裹‘节食’这种小事,即便是再精巧的手工活都难不住他。”
灵蓉先是不屑,旋即忽然想起很多年以前,似乎谢予辞还是“钧别”的时候,确实“酷爱”亲手雕刻各种手工品,还经常进献给往圣帝君。
她细细回忆了一下当年“钧别”手中刻刀纷乱下,那枚景致又典雅的白玉镇纸。
好像......他确实蛮厉害的?
灵蓉不说话了,但是李络薇却不甚相信。
这两日谢予辞心情还算不错,对谁都是和颜悦色的,因此她也跟着好了伤疤忘了疼,居然忘记他的嘴巴究竟有多毒,又敢来挑衅起他。
只见李络薇放下手中刚刚打好绳结的节食,然后几步跨到卓清潭身后,蹲在卓清潭的摇椅边,抬头看着卓清潭大声道:
“卓师姐,你平日里鲜少接触到端虚宫外的男子,恐怕还不知道呢!外面的那些男人啊,说得那可比台上的戏子唱得还要好听,实则没有一句真话!你可不能偏听偏信,被旁人骗了去啊!”
卓清潭“扑哧”一声,轻轻摇着头笑了。
谢予辞“嘶”了一声,诧异道:“你这个连无妄海都没出过两次的小丫头,居然也敢谈论起外面的男人们是什么样子?真是一个敢教,一个敢听啊。”
李络薇不满道:“我是没怎么出去过,但是我看过话本子啊!话本子里可说了,你们这些自诩长得好看嘴巴又甜的年轻男子,最会骗人了!”
谢予辞转头看向崖下的海船,点头喃喃自语:“怪不得......怪不得近万年来极少有仙门修士修成正果,成日里看这些,能有什么出息。”
李络薇没有听清他的话,迟疑着问:“你说什么?”
谢予辞耸了耸肩道:“你还是不知道更好。”
李络薇撇嘴小声道:“我还不想知道哩,神神秘秘,奇奇怪怪。”
卓清潭一直笑眯眯的看着他们,此时忍笑偏过头看向谢予辞,打趣他道:“说来,你也许久不曾动手做过什么了,可敢来此一试?”
谢予辞轻笑一声,道:“也罢,今日就让这两只井底之蛙见识见识,什么是真正的祈福节食。”
灵蓉本来正在一边捡笑,此时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当即眉头一皱,气急败坏的问:“两只?什么叫两只?为什么是两只?哪两只?”
她的直觉告诉她,在座五个人中,谢予辞的“两只”必然有一只是她!
谢予辞轻笑着从桌上拿起一根干草,然后抬起手来轻轻施力,那根干草便稳稳的扎进灵蓉头顶的发髻上。
他笑意晏晏反问:
“你说呢?”
碧海无垠,海风万里无边。
他们起了个大早,赶在东方新升起的朝阳的前头,乘船从无妄海东海岸处的私港出发,不消片刻,便已透过天边微微的光亮,看到了远处海面上那如繁星满座般的大小不一、形态不一的各类船只。
“天啊,居然有人比我们还要早?”
灵蓉震惊的问:“他们都疯了吗?不用睡觉的吗?”
李络薇满眼亮晶晶的兴冲冲道:“逐海节是我们东南沿海地区最大的民间节日了,百姓们大多等着这一天,祈福是一方面,今日各种赛事的赏金更是不菲,好多尝尝入海的好手都会在此时一展身手,运气好的话便能赚个盆满钵满,自然人人都起来的及早了!”
晚青咋舌道:“原来如此,我们居然还是出来的晚的那一批了?”
他们今天丑时就被李络薇和灵蓉喊起来准备出发,还以为会是第一批赴海之人,没想到居然已有这么多人赶在了他们的前面。
卓清潭含笑道:“各地百姓们一年到头,大多都十分重视本地民俗节日,一家人带上足够一天的口粮,全当阖家郊游,也是惬意美事。”
灵蓉开心的一合掌道:“那可不!我们也算是同生共死过的一家人了!”
安罗浮微微蹙眉,不解的问道:“我们......何时经历过同生共死?”
灵蓉一本正经的道:“我们前些日子,难道没有一同为了卓清潭的伤势奔波往复?一同经历过你师姐的生死大关,就不算是同生共死过吗?”
安罗浮:“......”
他直觉这个说法似乎哪里不太对,但又似乎有那么一丝道理,一时之间他也说不出个章程。
还是谢予辞摇头笑叹道:“你这就是欺负老实人了,若是说那段时日奔波往复于四海的,也应当是我和安罗浮。我可听说了,你嫌清潭闷,躲得远远的每每都是在门外守着不愿进去。”
灵蓉有些不好意思,她悄悄看了看笑着看他们的卓清潭,嗫嚅着解释:
“那、那不怪我嘛,你们是不知道,卓清潭那段时间有多吓人!不是一言不发的待着,就是突然胡言乱语,我害怕嘛!
再者说是阿婆说的,卓清潭即便意识混沌了也精明的很,让我少进房间,不要说错了话添乱。”
大家闻言都是摇头笑,卓清潭自己也笑。
时过境迁,她现在回忆起那段南山乌半山客栈中的岁月,倒是并不觉得有凄苦无助或是可怜,反而觉得有那么几分趣意。
那时候为了稳住她的伤势,减轻她身体上的痛苦,谢予辞以神力施法加成在涂雪碧上,屏蔽掉了她的全部六识。
于是,她六识全无,意识混乱,脑子里时而清楚时而不清楚的......一会儿觉得自己是太阴幽荧,一会儿觉得自己的卓清潭,一会儿觉得谢予辞是谢予辞,一会儿又觉得谢予辞是钧别。
虽说那时谢予辞和晚青为了诱哄她,编了不少瞎话,也闹出不少笑话,但是现在回想起来,大家却只觉得温馨有趣。
卓清潭这般端方惯了的人,想起那时的“糗事”,也难得有那么几分赫赧。
她轻轻摇头,失笑的轻叹:“那段时间,因我一人之事,当真给大家添了不少麻烦。”
谢予辞却忽而定定看了她一眼,轻笑道:“你的事,便是我的事,没什么麻不麻烦。”
“就是!”
灵蓉嬉笑着说道:“我们可是朋友,朋友本就应该守望相助!你再这样说可就见外了啊!再者说,难道若是我有事,你们不会倾力相助吗?”
谢予辞闻言果断摇了摇头:“并不会,我才不会管你。”
“——你?!”
灵蓉瞪起眼睛,一副想要跟他拼命的模样。
“谢予辞!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你是真的不做人啊!”
谢予辞无辜的挑了挑眉,疑惑道:“我本来就不是人,干什么要去做人?”
众人轰然大笑。
他们格外精美高大的海船,伴着阵阵海浪拍击船只的声音和海鸟的振翅鸣叫,由东海与南海的交界线处向南偏移,逐渐驶入了南海深海水域。
除了参加特殊比赛项目的百姓外,其他当地百姓们似乎也有自己约定俗成的捕鱼范围,并不是扎堆在一起。
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船只,在东海与南海连接处纷纷散开,远远望去,形如海面散落诸多碎珠。
正当无妄海那艘格外引人注意的大船驶入南海海域的那一刻,忽然天降霞光祥云,海面层起浪叠。
朝阳透过海面上忽然升起的云雾,他们的船只居然像是被一朵金色的云彩托起一般。以他们的海船为中心,海水缓缓向左右两侧退开,形成一条笔直而平坦的海路。
四周的凡人渔民见此奇观,不禁惊呼不断,旋即欢呼声此起彼伏的响彻整个南海海域。
大家艳羡的目光纷纷投向他们,还有人向着他们的方向长稽于地。
灵蓉讶异的看着周围的奇景和渔民们的反应,不解的问道:“发生了何事?这是有人在此布法吗?他们这是做什么?”
李络薇满眼激动的连连跺脚,语气都因兴奋而拔高了几个度。
“这是‘海神’赐福啊!是南海的仙君,居然为我们赐福了!”
谢予辞却笑了笑,然后歪着头看向卓清潭。
“看来是嘉荣感知到你来了。”
卓清潭倒是有些意外,她此时还并不知晓嘉荣的近况。
“嘉荣在南海?”
她略一沉吟便明白过来,然后笑得温柔和煦:“原来,她如今在南海任职。”
正在此时,一阵仙力波动下,一道身穿九重天仙服的仙君身影,突然凭空出现在了他们所乘海船的船头。
那名仙君头戴珊瑚桂冠,脚尖轻轻点在船头上沉木雕琢的龙首装饰之上,眉眼弯弯的直直看着一袭木兰色凡间萝裙的卓清潭。
周围的渔民们先是一静,旋即轰然纷纷跪地。
“——仙君临凡了!”
“——娘亲,是神仙吗?”
“——嘘!不可直视仙神容颜,狗蛋,快跪下!叩头!”
“——仙女!是仙女!”
“——不是仙女,是海神,是海神现身了!”
那名仙君无视周围的纷繁混乱,她轻点脚尖,仙术下瞬间跃至无妄海一行人面前。
旋即单膝跪于甲板上,双手结印胸前,霍然抬头,语塞凝噎的低声道:“......帝君。”
卓清潭的目光好似温泉流水般清润柔软,她静静的注视了她一瞬,然后面露追忆的轻轻喟叹:
“嘉荣,你也长大了。”
九千七百余年前,仙山岱舆一别,岁月恍然流淌,不经意间,已经过去这么多年。
嘉荣上仙一瞬不瞬的用眼睛细细描绘卓清潭的眉眼。
虽然她之前也曾经暗自在远处探视过往圣帝君,但是却从未有机会在如此近的距离再次好好端详接触过她。
嘉荣上仙语带凝噎的坚定的点了点头,略带撒娇的语气道:“帝君,嘉荣早就长大了,长大到足以为您分忧,替您分担这苍生负累。”
卓清潭却笑了:“傻孩子,苍生从来都不是负累。”
她垂首轻轻触碰她的发顶,怅然低眉看着她,道:“所谓负累缠身,其实也只是......你的心倦了。”
嘉荣上仙在卓清潭的手指触碰到她的发间那一瞬间,便红了眼眶。
她一动也不敢动,似乎是怕惊动了卓清潭一般。
帝君,您以后再也不会觉得疲倦了,您可以自由自在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昔年濯祗仙宫众多仙官们,顶礼朝圣的从来都是那揽九天明月。
如今,他们散落于天地,成为八方地仙,是照耀凡间的满天繁星,替她守护这苍生万物欣欣向荣。
嘉荣上仙收起情绪,提起笑颜重新抬头看向卓清潭。
“帝君,您用了爻华后,如今可安好?”
卓清潭微微施力,扶她起身。
嘉荣上仙也不推诿,轻盈的站起身来,笑意盈盈的看着她。
“我很好。”
卓清潭含笑细细端详她的官冕头冠,浅笑着继续说道:“七珠珊瑚明珠冠,我们的嘉荣如今也很好,已是南海诸仙中仙职位份最高的守域上仙了。”
嘉荣上仙明明已经做了近万年的守域上仙,但是此时听到卓清潭轻叹着略带自豪的夸赞,却不禁有些赫赧。
她小声道:“全赖帝君教导得好。”
谢予辞却笑了,他挑了挑眉道:“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昔年在往圣帝君座下便已是上仙,更是濯祗仙宫的众仙之首,合该做这守域上仙。依我看,更大的仙职,你也没什么做不得。”
嘉荣上仙也笑了。
她含笑道:“其实六千年前上天述职时,上峰曾言,欲调我回九重天任职,是我拒绝了。
我不愿离开南海,在南海巡海时,仅隔一道水天之线,便能看到东海的浪花缱绻,这便是我最好的去处了。”
卓清潭微微一顿,轻轻的看向她。
这一眼中,有怜惜,亦有一丝愧疚。
她可以想象得到,昔年仙山沉没,岱舆尽毁,而她身死道消之际,身为濯祗仙宫仙官之首的嘉荣,会是何等的惶惑与不安。
她忽而有些惭愧:“嘉荣......”
嘉荣上仙却豁然转头,明媚的笑着打断了她。
“帝君,您什么都不必说,如今种种生活,嘉荣愿意。”
她愿意。
这一切都是她心甘情愿的。
不论是当年自请贬黜,跟随往圣帝君到仙山岱舆;还是后来往圣帝君神陨道消、仙踪难觅时,她自请终身守卫四海不再上九重天,种种都是她甘愿的。
她笑意盈盈的看着卓清潭。
所以,帝君啊,您永远都不必向我道歉。
永远,都不必。
谢予辞却若有所思的问:“可是,圣神帝尊不是一直闭关不出吗?那么九重天上的仙职,应该不会有什么大的变动缺口吧?
六千多年前天界又为何突然要调任你这个不乐意去九重天的仙君上天,可是出了什么大事?”
嘉荣上仙闻言笑意微微收敛,她轻叹一口气,缓缓道:“我也是前些日子,因为帝君那次失踪,欲上天寻找雨师染打探一番是否有线索时,这才知道阿染她......”
谢予辞听到这里不禁微微挑眉。
雨师染?
这可真的算是他的一个老熟人了......他做“钧别”的时候,可没少被这位雨师仙君“指教”。
卓清潭轻轻蹙眉问:“阿染?她怎么了?”
嘉荣上仙沉默一瞬,低声道:“阿染原来......早便已经不在九重天。
我发觉九重天上的雨师仙府早已荒芜多年,于是找到其他相熟的仙僚打听这才得知。原来早在六千多年前,阿染就忽然......跳下了堕神汀。”
“什么?”
就连卓清潭都豁然动容。
正常情况下,仙神们若是临凡,直接施法下凡即可,绝不会通过堕神汀下凡。
盖因堕神汀本就是九重天上的神仙们被贬谪,或是因故历难时才会行走的特殊通道。
雨师染若是自行跳下堕神汀,即便是转世为人,亦会被封印住仙忆仙力,成为一个彻头彻尾、什么都不记得的凡人。
谢予辞闻言也诧异的微微怔住。
他有些不解道:“她又在发什么疯?这个雨师,虽然先前行事也是张狂,但无缘无故为何会跳下堕神汀?”
卓清潭亦轻轻蹙眉看向嘉荣上仙。
嘉荣上仙见他们发问,也是不解。
“此事......我也不知,我久在凡间,即使上天述职,也是每每来去匆匆。如今还在天界的仙僚,亦不知阿染当年究竟是何故,居然会不声不响跳下堕神汀。
我前些日子得知阿染之事后自行推断,六千年前上峰突然诏令我调任九重天,兴许就是因为阿染之事,导致天界雨神一职空缺,想让我去替任。”
卓清潭眉头深锁。
雨师染乃是二十八星宿、西方七宿之一的“毕星”。
她本是天生的星宿仙官,与生俱来的仙灵仙格。自打她降生临世,便从未做过一日的凡人,为何会突然......
嘉荣上仙试探的道:“莫非是阿染性情跳脱惯了,不耐烦束缚,在九重天上被‘关’了三千多年,实在闲不住,便跳了堕神汀来凡间玩耍?”
“‘关’了三千多年?”
卓清潭缓缓抬目看向她:“此乃何意?”
嘉荣上仙一顿。
她本不愿告知卓清潭九重天上诸事,扰她如今的安宁。但是,此时她既然发问,她便不敢隐瞒。
“自从当年岱舆沉没后,帝尊他......将四海八荒九州中,除了地仙之外的其他仙神,全部召回了九重天,并且自此彻底封闭了天门,不再准许仙神临凡。
因此从那日开始,凡间除了履职的地仙外,再不见其他仙神踪迹。仙官们布雨布风之类,也只是站在南天门内,再不曾去过凡界......”
卓清潭微微低垂视线,沉默着没有说话。
......这些事情,前些日子与帝尊相遇后的那一场开诚布公的谈话间,帝尊居然并没有告知她一丝一毫。
帝尊的一缕元神既然可以下凡成为端虚宫的“楌桪宫主”,那么便不至于虚弱到对九重天上仙神完全失去掌控,以至于甚至要用封闭九重天这个办法,来困住所有天界仙神。
更何况,九重天上的仙神一向敬畏帝尊,并无二心。
即便帝尊神体欠安,也断然不需要如此防备于九重天上的仙君们。
既然如此,那么帝尊他......究竟为何要封住天门?
谢予辞却摇着头笑着打断了她们。
“所以,雨师染因为九重天被太阳烛照封锁住,天门紧闭被关疯魔了?就跳了堕神汀?我觉得她应该还没有这么疯。”
卓清潭轻轻颔首,然后轻声道:“阿染虽然性情跳脱,但却是个有责任的上仙。她任职司雨仙君期间,从未有过一次玩忽职守。也绝不会仅仅因为烦闷,便没有留下只言片语的交代,便私自跳落堕神汀下凡。”
他们三人同时沉默了。
灵蓉看了看这个,又看了看那个,不解的问:“......不是......你们现在说这个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啊。
她跳都跳了,而且都已经过了六千多年。又何必要管她当时是怎么想的?兴许她就是因为太过无聊,下去玩上一圈也未可知啊。”
晚青却出言轻轻打断她道:
“灵蓉,你不懂。若是正常情况,仙神跳落堕神汀临凡历难,一世凡人之身轮回身死后,是会重拾仙忆,并且重返九重天位列仙班的。”
灵蓉呆愣愣的问:“啊?......然后呢?”
晚青无奈的看着她,已经懒得批评她的不学无术了。
她道:“然后,这位雨师仙君明明六千多年前便已经跳下堕神汀,去往了凡间。
可是嘉荣是十几天前去往九重天寻她的,那时却并未见她踪影,这才得知原来她多年前出了那样的事情。”
“......啊!”
灵蓉这回似乎终于听懂了一些,她惊愕的道:
“所以,她说不准是出事了?所以,才会在临凡一世做了凡人之后,却并未能如常重新回归天庭?那......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
晚青轻轻叹了口气。
“正是因为不知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所以帝......所以卓仙长和主上他们才会如此忧心。”
谢予辞连忙摊开双手,挑了挑左侧的眉峰。
“话不要乱说,我左右是不会忧心于她的。你们是不曾见过她罢了,雨师染凶悍的很,即便是做了凡人,我料想也没什么可担心的吧?”
卓清潭却轻叹一声,缓缓道:“仙神临凡,通常都是身负仙格的。只是仙忆、仙力和仙灵都被封印住了,因此做凡人时,对自己身为仙神的过往一概不知。
不过,身负仙格的仙神,即便是轮回历难做了凡人,亦是仙缘深厚之人。只要稍有机缘入了仙门,于修行之事上必然便会凌绝众人。
所以,我倒是并不担心她在凡间有什么危险。只是......若她不是在凡间呢?”
谢予辞皱眉:“这话什么意思?”
卓清潭缓缓摇头。“我也说不清楚,只是我的直觉告诉我,此事十分古怪......
昔年我还在九重天上时,九重天上从未关闭过天门,所以我亦不知究竟是否因为天门被封锁,这才导致雨师染一世历难结束无法重归天界。”
她转过头来,定定看向谢予辞。
“但是,有一点,几乎已经可以肯定了......”
谢予辞眨了眨眼,问:“哪一点?”
卓清潭眼底闪过一丝隐虑,她轻轻看了他一眼,然后道:“阿染的历难,必然是被什么人动了手脚。”
谢予辞不解,他皱眉问道:“你为何如此肯定?”
卓清潭轻声道:“若只是因为天门被关,而无法重回天界。那么历难仙神的凡人一世结束,历难便算完结,自然会恢复仙忆和仙力。
找回仙忆的阿染,又怎么可能在凡间六千多年无声无息?甚至完全不曾联络过昔日濯祗仙宫中,那些如今在凡间做地仙的仙僚呢?她不是耐得住寂寞的人。”
嘉荣上仙缓缓点头,认同道:“没错,若是六千年前阿染临凡一世结束,解封了自己的仙忆仙力,即便因为天门紧闭而无法回到九重天,也断然不会不来寻我们的。”
可是她却如此了无生息,仿佛整个人从三界中彻彻底底脱离开来,消失了整整六千多年。
卓清潭轻轻叹息,蹙眉轻声道:“近日我亦未见帝尊踪迹,想必他那抹凡间元神已回归九重天本体中了。
待我再见到帝尊,必会向帝尊问询天门之事。不知其间是否还有什么我们尚且不知的关卡因由。”
雨师染昔年究竟为何忽然跳下堕神汀,又是为何会一去六千多年杳无音信?
昔日曾受教于她座下经年的那位司雨仙君,如今是生是死,又究竟仙还是人?
卓清潭眉心紧蹙。
她此生已经做了凡人二十一载,却还是第一次如此无力于自己只是一介凡人。
若是她的神骨、神格、神力还在,只需转瞬之间,她的神识便可铺天盖地的略过整个凡间九州,查询到是否有身怀仙骨的仙人在凡间历难。
可是如今的她,却什么都做不到。
谢予辞忽然轻轻握住她纤细的手腕。
卓清潭微微一怔,抬起眉眼看他。
他的眉目温润如玉,收起了一切桀骜。
“别担心,我与你一起,我们定会找到她的。”
卓清潭忽而眉心一动,静静偏过头来注视着他,片刻后,她轻轻笑了笑,然后道:“对,我们定会找到她。”
正在此时,不远处的海面上,突然惊现许多跃海而出的异兽。
它们虽然是鱼的身形,却居然长了一张人脸。叫声似鸟非鸟,形态十分奇异。
一直趴在船头栏杆处的李络薇惊异的指向海面,回头娇声叫道:
“啊!你们快来看!这是什么呀?我在东南两海边长大,怎么先前居然从未见过这种鱼?”
众人纷纷走到甲板前方的栏杆处眺望。
灵蓉嗤笑了一声,嘲讽她道:“你这个没有见识的凡人,连赢鱼都不认识吗?也好意思说自己是海边长大的人?”
李络薇脸上一红,小声反驳道:“三界之大,物种繁多,我今年才十五岁,没见过的东西多了!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晚青迟疑了一瞬,然后缓缓道:
“这......似乎并不是赢鱼吧?”
灵蓉脸上得意的表情登时一顿。
其实她久居山林,远离海域,也不确定此乃何物,刚刚只是下意识吹牛诈一诈李络薇,不成想她阿婆如此耿直,居然当场揭穿了她。
灵蓉脸上挂不住了,小声嘟囔道:“阿婆!你干什么啊?”
晚青忍俊不禁,连忙道歉道:“抱歉抱歉,我是不小心的。”
安罗浮也从来不曾见过此等异兽,此时不禁也觉得十分新奇,于是回身询问道:
“晚青姑娘,若是此异兽不是赢鱼,那又是何物?我久居内陆之地,先前居然从未见过。”
李络薇连忙道:“何止是罗浮哥哥啊?我从小生在东南沿海,也从未得见这般奇怪的海兽,它们居然长着人脸!”
晚青笑言:“若是我没有猜错,此异兽应当便是赤鱬了。”
她转过头来看向卓清潭与谢予辞,欲向他们确认。
“主上,卓仙长,不知它们可是典籍中记载的赤鱬?其实晚青亦是第一次见到,班门弄斧,不知有没有认错?”
卓清潭含笑颔首道:“没有错,人面雨身,声似鸳鸯,正是赤鱬。可见晚青少时的功课,学得十分扎实。”
晚青脸上微微一红,有些赫赧。
虽然她已经是活了上万年的大妖了,而卓清潭而今只是一介凡人。但是得到昔年“往圣帝君”的赞赏,亦让她有种如有荣焉的感觉。
灵蓉吧嗒了一下嘴,咋舌道:“赤鱬?那又是何物?能吃吗?好吃吗?”
晚青笑嗔着看她,轻轻点了点她的额头。
“......你啊,每每读书都好像要了你的命一般,整日里就知道吃喝玩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