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骨令—— by顾九洲
顾九洲  发于:2023年07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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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予辞的笑容微微一敛。
他眉心微顿,缓缓看向祂,沉声问道:“不想让我搅进来?莫非近来令你为难之事,是与凶兽相关的?”
太阴幽荧静静看了他一瞬,轻轻摇了摇头:“非也。”
原来,近百年来,正值凡间王朝兴衰交替之际。
天下割据分封的上百部落和小王朝间征战不休,九州几经战火侵染,因为无数战死或因流离失所而亡的凡人生出无限戾气。
而正是因此,九幽酆都中,鬼魂人满为患。
导致凡间大量怨灵无法及时引渡到九幽,凡间更加的戾气横生。
有些心思不纯的妖兽与凶兽们,却因此发现了机遇。
他们发现凡间的戾气和煞气,居然可以促使他们加快修行的速度。
于是,有些恶妖甚至因此特意掩饰身份,混入凡人朝堂和军中,试图引起更大的战火波澜,以此营造更多的戾气与怨气供他们修炼。
此等邪术邪心,实在人神共愤。
就连饕餮、混沌、梼杌这等凶兽,近百年间都被天地间过多的戾气所惊醒,开始再度躁动不安起来。
反倒是谢予辞这个天生神骨的天地凶兽之首,每日里待在岱舆仙山足不出户,闲来时候教导一番螣蛇晚青的修行,种花植树,海钓泛舟,好不快意安然。
不过,太阴幽荧近百年间频繁下界,其实并非为了镇妖除恶。
凡间的恶妖等闲是不需往圣帝君亲自出手的,自有九重天堕神汀神殿的神官们下凡解决。
但是,这天地间积累过盛、无法及时引渡到九幽的戾气和煞气,却只能由圣神帝尊太阳烛照和往圣帝君太阴幽荧才能化解。
只是天道有规,天界不得擅自干预凡间之事。
即便是九重天上的上神,亦不能出手阻止干预凡人的王朝更迭与战事战火。
于是,这百年间,太阴幽荧也便只能每日临凡于九州,在怨气戾气最重的地方,用自己的神躯吸收那些无法消散的天地戾气。
待戾气进入祂的身体后,祂再用自己体内至阴至纯的神力与之抗衡,去化解掉它们。
如此这般,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太阴幽荧已这般做了百年。
“简直是疯了!这便是你们九重天上,众多神仙们聚在一起想出来的法子?”
谢予辞听罢,眉头皱得仿佛能夹死一只蝇虫。
“将这天地戾气和凶煞之气不断吸纳到你的身体里,这是哪个缺了大德的龟孙子想出来的馊主意?
我定要将他从那九重天上掀下来,给他的身体中也注入煞气戾气,让他也尝尝这滋味儿不可!”
太阴幽荧无奈的看着他,略带警告的说道:
“谢予辞,你别犯浑。”
“我哪里犯浑了?”
谢予辞却猛地站起身来。
他走来走去,气急败坏的回头说:“我看你才是脑子发了昏!这种事对你的神体会有所损伤,你到底知不知道?这种事情怎能答应?”
太阴幽荧扶额轻轻叹气。
“可有些事,便一定要有人去做的。我先前说不该告诉你,你却偏要听,听了以后又要生气,这是何必呢。”
谢予辞蹙眉。
“若不是因为你,我耐烦搭理他们吗?谁耐烦跟他们生这份闲气?”
“不对。”
他想了想,偏着头看祂,神色阴郁。
“即便是如此,吸纳天地戾气、怨气和煞气的这份差事,天生圣神的上神都可以去做。为什么偏偏让你一个人来做?
——太阳烛照呢?难道他就端坐高台之上,笑看云卷云舒?世上哪有这般便宜的事情?”
太阴幽荧微微摇头,十分耐心的解释给他听。
“不可,帝尊确实也曾言说,要一同下界与我共同吸收天地戾气,是我拒绝了。
既然此事我一人足矣,又何须牵连帝尊。帝尊为天地共主,主宰苍生,即便是为了这三界苍生的安宁,不到万不得已之时,帝尊的神体与神力都不能有丝毫闪失。”
“呵呵。”
谢予辞闻言冷笑一声。
“太阳烛照不能有丝毫闪失,那你这位往圣帝君就是后娘养的不成?
你们九重天上众多仙家,共同商议多日,就想出这么一个狗屁不通的缓解之法,推你一人出来受罪。”
太阴幽荧却微微冷下神色来,警告他道:
“予辞,若非暂时再无他法,九重天上没有任何一位仙君愿让我来奔波赴险,众仙皆恨不能以身相替。但是造化如此,此事此时只有我来做最为合适,你又何需苛责他们?”
谢予辞闻言微微一顿,他猛地抬头直直看向太阴幽荧,眼中神色晦涩难辨,异常凶恶。
“他们恨不能以身相替?不过就是嘴上说了几句虚伪至极的好听话而已,实际上又有谁会管你?”
他伸手愤而指天。
“他们各个端坐九天,冷眼看待凡人在战乱中挣扎死去。也就只有你,才会傻傻的相信他们罢了。”

第45章 他的神明,触手可及
太阴幽荧轻轻叹了口气,阖上眼睛,用纤长的手指按住了胀痛的额角。
近百年间,祂时时下界吸收本与她体内神力相克的戾气煞气,折损神力颇多,精神也比之前略有不济。
每次吸纳完凡间涨溢的煞、怨、戾三气,抽空来到仙山岱舆看望谢予辞和晚青,都是祂难得放松的时刻。
祂不想跟他吵架。
谢予辞沉默一瞬,再开口时虽然压制住了先前的火气,但语气还是不太好。
“......头痛?”
太阴幽荧此时正坐在谢予辞前几年刚刚打造好的一套沉香木躺椅上,并没有睁开眼睛看他,只是轻喟道:“是有一点。”
谢予辞沉默的看祂片刻,最终还是走近祂身边,将手放在祂的肩膀,轻轻按着祂在躺椅上躺下。
然后,他坐在那沉香木躺椅后面的一个石椅上,用长而有力度的手指轻轻替祂按摩发顶。
太阴幽荧好久没有这么放松了,祂微微合着双眼,整个身体都松弛下来,微蹙的眉峰也渐渐放下。
“再按左边一点。”
祂突然心情极好的指挥道。
谢予辞在祂身后无声的翻了个白眼。
“帝君还挺难伺候。”
他沉默着按了一会,突然开口道:“不若,我这就去凡间,将所有吸纳戾气煞气修炼的妖都杀了,既如此,你便不必受累了。”
太阴幽荧虽未睁眼,却立刻抬起一只手,按住他的右手。
祂语气虽轻,但态度却十分坚决:“万万不可。很多的妖虽然被迫吸入了煞气戾气修炼,但并非出自本心。
天地间戾气煞气满溢,他们躲也躲不掉,此非他们之过。
至于那些故意霍乱人间、制造凡人矛盾战事的恶妖,自有堕神汀神殿的神官处理。”
谢予辞沉默片刻,手中的动作却没有停下,他知道,祂只是不想他趟了这趟浑水。
他的真身乃是上古四凶之首,身份着实尴尬。
此事若是强行出头,不仅会被三界中的凶兽大妖仇视鄙夷,便是九重天上的诸仙神也未必领情。
片刻后,谢予辞忽然低声道:“幽荧,君之所向,我必同往。我同你和太阳烛照一样,都是天生神骨。但凡我能做之事,你便直言。”
——九重天那些人不能帮祂做的,他都愿意帮祂一一做来。
不惧任何恶名。
不畏任何恶果。
太阴幽荧松开抓住他的右手,祂睫毛微颤。
“不。岱舆地处仙凡交界,虽与凡间时间等同,但却是仙山,不受凡间戾气煞气影响。予辞,你与晚青不要擅离岱舆,便在此处安心过你们的日子。”
“你让我看你一个人苦撑?”
谢予辞手中动作微顿,不满的挑眉。
太阴幽荧却安慰他道:“司命已演算过凡间运道,凡间最多再过二百年,便会迎来一次王朝大统。
届时混乱不休百年战事消弭,九幽酆都也会渐渐恢复如初,凡间便不会盈溢戾气怨气。只需再坚持凡间的二百年,这差事便算终结。”
谢予辞沉声:“二百年?还只需?即便你是上神,但你的神体乃是天地间至纯至净之所在,如此强行吸纳与自己本体相悖的气源,亦会损伤极大。”
太阴幽荧却轻声笑着安抚他道:
“凡间的二百年,不过是九重天的六个月有余。我乃上古神圣,这点消耗不碍事。待此间事了,修养几年也便无碍了。”
谢予辞闻言皱眉。
“可你近些年来为了及时察觉凡间异象,鲜少返还九重天。想必今后这二百年也是如此,在凡间实打实除祟二百年,这太难熬了吧?”
“这有什么不好?”
太阴幽荧浅浅笑着看他。
“过去你总是嫌我每次回九重天,便是凡间几年不再相见。如今我既然时常要在凡间办事时,便可暂住在岱舆。
这样也好就近看着你和晚青,免得你们这一大一小的小魔王给本君惹出什么乱子来。”
谢予辞微微一怔,祂要暂居岱舆?
而且是凡间的两百年之久......
他愣了一瞬,忽而轻声道:“前些年......我在岱舆新修了许多屋舍,待会儿,便挑出最好一处院落予你安置。”
太阴幽荧许是真的困了,祂轻轻点了点头,没再开口。
谢予辞嘴角却不禁始终牵起一丝怎么努力都收不住的笑。
许是太阴幽荧头上的莹白贵气的帝君发冠,碍着了他的动作。
他含笑十分自然的抽出了束住太阴幽荧发髻仙冠上的万年寒冰簪,将祂头上繁琐又贵重的帝君发饰一一拆掉,随手丢在一旁沉香木茶几上。
太阴幽荧一头浓密漆黑的乌发刹那间倾斜而下,一大半铺满躺椅,还有一小半险些垂落到地上。
但好在谢予辞及时将它们握在了手里,没让它们落地蒙尘。
他情不自禁轻轻的握了握那缕如墨般的长发。
只一瞬间,他便立刻醒过神来,微微一顿,然后小心的将这小缕险些垂到地上的发,又放回了躺椅上。
然后他轻声道:“我替你拆了这头碍事的发簪,你也好放松一下。”
太阴幽荧并没有阻止他的造次之举,任由男子的手指轻轻按压祂的额头和发顶。
只一会儿功夫,祂居然真的睡着了。
不过,虽然祂睡着了,谢予辞却没有停手,依然在祂头上轻轻按摩,手里的动作愈发心轻柔了些。
又过了片刻,待祂已经彻底睡熟,他才缓缓收回自己那双已有些微微酸了的手指。
仙气环绕,鸟鸣啾啾。
满庭龄竺,摇曳幽幽。
而他的神明,触手可及,在他面前阖目而休。
自此以后,往圣帝君太阴幽荧,果真暂住在了仙山岱舆。
谢予辞为她选了一间靠近海边山崖,景致极美的住所。
带祂去往此处崖畔楼台的第一日,正巧海边的云朵层叠交握,天上的云纹居然显现出一只鹿的模样。
于是,谢予辞笑称:“说起来,此处临海的山崖还没有名字,此时天端云海犹如神鹿回头,不如便叫它“鹿归涯”吧?”
太阴幽荧看着眼前全部由名贵的沉香木打制,古朴又雅致的屋舍连廊,笑着说道:
“当真难得,你居然也能正经想出个如此贴切悦耳的名字来。”
谢予辞隔空指了指祂,含笑道:“太阴幽荧,你听听,你这说的都是什么话啊?”
他笑的一脸得意,还带着少年意气。
“本公子自然文采斐然,但是那也要看看是为谁取名了。旁的也就罢了,但若是为帝君暂居之所取名,当然要郑重认真些。”
太阴幽荧目光温和的看向天边鹿状云朵。
“此名甚好,本君亦很喜欢。”
谢予辞笑笑,走到祂身边,与她并肩而立,然后说道:
“我知你喜欢那些仙兽动物,可惜现在岱舆里除了小青外,还没什么其他活物。不过不急,以后慢慢都会有的。”
太阴幽荧含笑轻轻摇头不语,似乎是在笑他的想一出是一出。
不成想,谢予辞居然言出必行。
慢慢的,岱舆仙山中,仙兽和各种性情温和的动物越来越多,都是他外出凡间带回来的。
整个仙山岱舆也被谢予辞弄得越来越像样子。
花香,虫语,鹤啼,鹿鸣,生机盎然。
此处虽为仙山,却愈发的有人情味儿了。

第46章 赠祂凡俗之乐
关于岱舆的动物越来越多这一点,似乎只有晚青不太高兴,小丫头兴许是有些吃醋。
她如今已然化形,是一副豆蔻少女模样,十分娇俏可人。
太阴幽荧是混沌初开天生的圣神,仙兽没有来由的便会被祂所吸引,亲近于祂。
在仙山岱舆,没有任何一只仙兽或动物会不喜爱往圣帝君。
当然螣蛇晚青也不会例外。
不过,她虽然喜欢太阴幽荧,但最最亲近的还是她的主人谢予辞。
因为在她年幼尚未生出神识之前,都是谢予辞每日暗自给她输送神力,助她开了神识可以与人说话。
也正是谢予辞,将她这只碎了蛋壳濒死的状态的小螣蛇生生救回来的。
不过让她有些难过的是,她的主人虽然对她很疼爱,但自从她成功化成人形后,主人便不再经常将她带在身边了。
谢予辞只是将功法传授与她,教导她认真做蛇,好好修炼。
——尤其是交代她,务必要做一条心地善良、一心向善的好蛇。
还威胁她说,如果以后有一天她为非作歹,他便要将她拧成麻花,丢到锅里炖了喝汤。
真是气煞蛇也!
她那不值钱的主人,还终日沉迷研究凡间的饭食怎么做才最好吃,茶水要如何泡制才最是香醇。
待他摸索出了门道,便在往圣帝君回来时拿出来献宝,还装作一副自己学得十分轻松容易的模样。
真是令蛇不齿!
就这样,太阴幽荧在仙山岱舆,一住便是百年。
此处往返凡间九州十分便利,祂吸收天地煞气戾气时若累了,只消片刻便可折返岱舆。
而鹿归涯景致壮丽,仙山美景自不胜收。岛内风景宜人,鸟兽安详。
只是谢予辞沉迷凡间的手工,时不时就给祂添置一些新的物件。
有时候是两把新制的竹椅;有时候是一座造型别致的假山流水景观;有时候是一张材质特殊、有益于仙力恢复的小榻;还有时候是一张七弦古琴。
更有那数不胜数,类似茶杯、茶盏、碗筷、砚台、镇纸、花瓶等等小件的摆件用具。
最夸张的一次,是谢予辞居然趁祂去凡间吸收戾气之时,又跑到鹿归涯,在祂的院子里打造了一张形态古怪的秋千。
说是秋千,却实在不像秋千。反而像是一个大大的鸟巢,又极像一只奇大无比的蝉壳。
就那样吊在院中那株神树梧桐下面,摇摇欲坠,还怪渗人的。
太阴幽荧无语的看着眼前这个两日前祂离开时还没有的怪家伙,一时无言以对。
“这......”
祂面无表情的抬手结印,准备施法将之挪走。
祂淡淡道:“......拆掉。”
“不要!”
谢予辞连忙伸手抓住祂正待结印施法的手腕。
“这是秋千,我特地做给你的!很好玩的!”
太阴幽荧蹙眉打量面前那颗大大的、悬在半空的椭圆形球体物件。
祂略带思忖的皱眉问他:“你确定......这是秋千?”
祂见过凡间的秋千,分明不是这般模样……
“当然!”
谢予辞笑的有几分得意狭促。
“寻常秋千只能前后摇晃,那也没什么意思。我这个可就厉害多了!”
他喜滋滋走过去,轻轻一堆,便要演示给太阴幽荧看。
“你看!我这个秋千是可以前后左右、四面八方、转着圈晃的!我试过了很好玩!你赶快来试试!”
太阴幽荧不动声色的看了眼那座......秋千?
因为只有椭圆形顶部一个连结梧桐神树的支撑点,所以在谢予辞的外力推动下,那“秋千”前后左右、旋转摇曳个不停。
祂沉默良久,始终没有迈出这一步。
“你在看什么呢?”
谢予辞疑惑的微微歪着头看祂。
“秋千的主体和上面的钩绳,都是用天池底的‘不老藤’编制而成,结实的很!绝不会摔到你的。”
其实,祂还真不是怕摔倒。
只是......这“秋千”旋转的角度大的惊人,怎么看坐上去的人都是要眩晕遭罪的。
但不知为何,太阴幽荧终于还是在谢予辞不停的催促下走了过去。
祂轻轻坐在那“秋千”上,本已做好了心理准备,以为谢予辞会像方才那般用力旋转它。
不成想,他居然只是十分轻柔的一推,“秋千”旋即缓缓的旋转摇摆。
虽然还是会有微微眩晕感,但那感觉却并不会令人感觉难受,反而让祂有种熏熏然的感觉。
祂轻轻张开之前闭上的眼。
鹿归涯温馨而美好的景致,随着秋千的旋转,在她周围转了一圈又一圈。
太阴幽荧突然发现,入眼的屋舍、楼台、连廊、茶案、茶台、桌椅……
原来……件件都是面前这个眉眼如星辰般笑看祂的少年亲手所做。
祂头脑中似乎更觉眩晕了。
就像......薄酒入口的微醺,让人身不由己,沉醉其间。
太阴幽荧“腾”的一下,从秋千上一跃而下。
谢予辞被祂吓了一跳,连忙一把扶住祂微微踉跄的身子。
“你怎么了?还是不舒服吗?我没有用力啊!”
“不是。”
太阴幽荧轻轻晃了晃头。
不知为何,祂突然感觉有些面红耳赤。
在谢予辞紧张的注视下,祂缓缓吐出一口气:“我只是有点怕晕,这秋千我便不坐了吧。”
谢予辞闻言“哈哈”大笑,笑话祂道:
“不是吧?你可是堂堂九重天往圣帝君,整日里腾云驾雾飞来飞去,居然还会怕晕?”
“那怎么一样。”
太阴幽荧轻轻清了清嗓子,祂轻声道:“我腾云驾雾都是直来直往,而你这秋千却做的古怪,居然是转着圈摇晃的,我自然不习惯。我看你是故意整的我吧。”
谢予辞“哎呀”一声,将祂扶着坐在一旁茶几边,叫屈道:
“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明明是你自己不中用,还要怪我。”
他又笑着道:“不坐便不坐吧,但你可不许拆了它!若是无人摇晃,你躺在这秋千上听着海浪声和风声入睡,那感觉想必定然妙极。这秋千我在做的时候便已经想好了名字。”
“哦?叫什么?”
太阴幽荧抬眼看他,神色平静的问道。
“忘忧茧——如何?这名字可贴切?你瞧这秋千的形状,远看像不像一颗巨大的茧?你置身其中,夜听浪卷云涌,必会忘忧惬意。”
太阴幽荧轻轻垂下眼梢,长长的睫毛遮住了自己眼中复杂和迷惘。
但谢予辞却似乎又想到了什么,他一拍额头,猛地弯腰笑眯眯的看祂。
“我知道了,必然是你出去奔波了两天都未曾好生用饭,因此才会晕那秋千。
你在此处稍坐,我这就去给你做饭。待你吃饱了,便知那忘忧茧有多有趣。”
太阴幽荧被他凑到跟前的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所慑,一时之间居然怔怔没有动作。
片刻后,祂才醒过神来,推开他的手,轻声道:“不用,我们生来神体,早已辟谷,不需进食。”
谢予辞却笑的像个少年。
“那怎么能一样,美味的食物本来便会令人身心愉快。
帝君或许不屑这浅薄的凡俗之乐,但我却,偏偏要给你。”
太阴幽荧静默无声。
祂生于混沌初开,为天地苍生万物之昌荣,早已没有了自己。
虚度数万载时光,也只是与生俱来的使命。
也许世人眼中,至圣神明无所不能,只有祂赐万物以恩德,却从未有人想要赠予祂什么。
而今,祂却遇到这样一个傻子,鼓起一腔孤勇,赠祂一缕凡俗之乐。

可惜,当时的人们永远无法预知以后会发生什么。
若是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想必仙山岱舆中那一百多年间,谢予辞和太阴幽荧都会格外珍惜那段无忧无虑的时光。
二三百年间,天灾人祸不断。
前有凡间战乱不休、引发戾气冲天,后又有苍穹天裂、忘川水倒灌人间。
事态紧急,太阴幽荧匆忙领命离开岱舆,前往忘川。
几日后,九重天上的苍穹裂缝再度合拢,零落倾倒于人间西海的忘川之水终于止住。
那一瞬间,苍穹闭合,祥云翻涌,神光漫天。但旋即,九重天上却传来三声沉闷的钟鸣!
——嗡!
——嗡!
——嗡!
那钟声连响三声,哀鸣不止,刹那响彻三界九州,苍生同悲!
当第一声钟声响起时,谢予辞正在鹿归涯的竹林中传授晚青仙剑术法。
谁料耳边突然响起了一声居然连他这个混沌初开便已出世之人,数万年间都从未听过的轰鸣声。
起初谢予辞还有些许茫然。
他微微愣了神,然后抬起头来,神色怔忪的看向发出声音的方向。
待他听清楚那声音来自何方,刹那间想起了什么,神色大变!
——那震慑九州的声音分明来自九重天!
那这钟声......是?
谢予辞瞬间心神大乱,乱到已无法控制住手中握住的仙剑。
那柄仙剑的剑锋,在他不自知使出的汹涌蓬勃的神力下,“啪”的一声,炸裂开来。
剑碎了满地。
晚青“啊”了一声,她跺了跺脚,娇嗔道:“主上!你怎么这般不小心,你要赔我的剑!”
但谢予辞却连半分目光都没有投给她。
他一言不发,面沉如水的看向天空,漏出在袖口外面的那双紧握的双手上,青筋凸显,根根分明。
晚青被骇了一跳。
她居然从她那位一贯天不怕地不怕的主上眼中,看到了掩都掩不住的不安和惶恐。
于是,晚青下意识问了一句。
“主上,您这是怎么了?可是这钟声......有什么不对吗?”
谢予辞微微动唇,张了张嘴,如此这般两次,他才终于找到一丝自己喑哑的声音。
“......是殉神钟。这钟混沌初开至今数万年,它终还是响了。”
“什么?”
晚青不解的看向他:“殉神钟?那是什么?”
谢予辞的指甲因为用力过度,已然抠进他自己的手心。
鲜红的血迹缓缓低落在地面仙草之上,而他自己尚且不自知。
他根本顾不上认真听晚青的问题,谢予辞的脸上冷凝一片,如同一块无法消融的万年寒玉。
“九重天殉神钟哀鸣,定是太阴幽荧有难。”
“......什么?帝君?”
晚青“啊”了一声,她踟蹰的看了看遥远的看不出所以然来的天边,又看了看谢予辞那张难看到要死的脸色,迟疑了一瞬,似是不信,于是小声安慰他:
“主上,您别担心。帝君前些日子不是说要回九重天去补天吗?
九重天上那么多神君仙君在,帝君不会有事的。说不定......”
她抬手苦恼的抓了抓自己方才练剑时散乱的发髻。
“说不定这根本不是什么殉神钟!而是别的什么天上仙宫中传来的声音也未可知,没准是哪位天君的丹炉炸裂了闹得动静格外大?
再者说便是真是那个什么殉神钟,说不定是哪位看守神殿的神君不小心将它碰响了也说不定。你别急啊!”
“绝不可能。”
谢予辞缓缓摇头,神色郁结。
“天地间如此浑然厚重、能洞穿三界,响彻四海九州的声音,只有九重天堕神汀畔的殉神钟。
......而殉神钟无人可以敲响,唯有上神伤重、元神不稳之时,才会鸣钟示警。”
数万年来,殉神钟第一次示警而鸣。
且这次,钟不仅响了,还连续鸣响了三次!
他眼底的焦灼已然完全掩饰不住。
当时太阴幽荧要离开,他便觉得不妥。
当年女娲补天后,尚且力竭倾倒于天地间从此神陨道消,再也没能站起来。
但太阴幽荧却安慰他说,此次与那次不同,只是一道极小的苍穹裂缝,不难修补。
如今看来是他想的太少了,祂说什么他便习惯了信什么。
现在想来,便是再小的裂缝,那也是苍穹之缝!
此举亦是补天之举!
……恐怕若是如此,岂不是要耗尽祂的神力的,日后需要休养很多年才能大好。
祂如今的情形,到底......如何了?
谢予辞一刻都不能再等了,他猛地回身,草草急切交代了一句。
“小青,岱舆诸事就交予你暂时打理,看护好山中仙兽,我要去一趟九重天。”
“主上!”
晚青仓皇的伸出手,一把抓住他左手一片衣袖。
“主上!我、我还小呢!如何能护好岱舆?你别留我一人在这儿,便带上我一同去九重天吧,我一定乖乖的不会给你捣乱的!”
“不行。”
谢予辞蹙眉,他毫不犹豫的拒绝了。
“你可知,我的原身乃是上古凶煞之首,凶神穷奇,九重天上没有人会欢迎我去。
如今那里是什么情况我目前尚未可知,你跟着我才更危险。听话,别添乱。”
“可是......可是......”
晚青急的都快哭出来了,她眼睛里的泪水一直在一圈圈打转,却倔强的没有掉下来。
她自出生便一日不曾离开过谢予辞身边,她自然也知晓“天上一日,岱舆一年”的道理。
若主人此去九重天,凡间便要经年才能得归。
主人不在,帝君也不在......
她不要!
谢予辞看着她满脸的泪水,有些无奈的道:“你听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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