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骨令—— by顾九洲
顾九洲  发于:2023年07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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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笑得热烈,欲盖弥彰的说道:
“你放心啦,我才看不上你!我是逗你的,你怎么还当真了?居然这么严肃!”
钧别轻轻转过头去。
“如此,那最好不过。”
“还有。”他的眸光像透着冰霜雨雪的寒冰。
“记住,你再不可口出妄言,诋毁往圣帝君。”
灵蓉与他认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在他身上感受到九重天堕神汀神殿神官的威严。
她有些被他此时的神色吓到,但还是十分好面子不愿认输,只能嘟着嘴不满的小声说道:
“......知道啦!每回一提到你家那位帝君,你便跟炸了毛的猫儿似的,想吓死谁啊......”
钧别见她已经服软,便收起脸上的疾言厉色,又掏出怀中仔细收藏的那枚玉石雕刻。
灵蓉当即哀叫了一声。
“不是吧?你难得下来找我玩一天,便要我看你刻一整天这玩意儿?”
钧别轻笑了一声,他淡淡道:
“错了,我并非下界找你玩耍的,只是奉命下界办差,看望你只是顺便。你若不想看我做这个,那我便回神殿做也是一样。”

灵蓉一时语塞,她十分气恼的看着钧别,朝天翻了个白眼。
“你就惯会欺负我,怎么那位不肯见你,也不见你那般硬气,直接打将进去?”
钧别垂头敛眉,细细端详着手中的刻刀。细长而锋利的刀锋,游走于玉石之上,带起丝丝纹路。
一息过后,他轻声道:“方才我与你说过什么?这么快便忘了,是吗?”
灵蓉闻言一顿,她惊呼一声,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
“......不是!我这也算是诋毁了那位帝君吗?我只是实话实话而已呀!你可不要太过分了嗷!你知道吗,你这种行为若是放在凡间,那便妥妥是那些暴君之流的‘文字狱’!”
钧别淡淡瞥了她一眼。
她居然还知道什么是凡间的“文字狱”?这倒是有点出乎了他的意料。
他语气十分平静的道:“就算没有诋毁,但对帝君言语不敬,亦是冒犯。”
说到此处,钧别微微蹙眉看向少女,忍不住说教道:
“你这张嘴......我第一次便不该多事救你。兴许若你被九天玄雷劈过一次,脑子还能清醒一些,知道什么话可以说,什么话不该乱说。
帝君此生为三界苍生受累良多,如果此刻你面前的不是我,而是天界其他神仙,你必然又要被拘到堕神汀发落的。”
“是是是——”
灵蓉懒得跟他争吵,每次说到往圣帝君,他们十有八九会不欢而散。
她噘着嘴小声哼哼。
“我呢,知道往圣帝君是个好神仙,可是我就是替你鸣不平!我们才是朋友,你受了委屈,我心里便不好受!”
钧别不知想到了什么,却轻轻摇了摇头,嘴角牵起一丝苦笑。
“灵蓉,不要这么说。我没什么可不平的,亦不曾受过委屈。
你不明白,我生来本就不祥,是帝君救下我性命,又亲自授业教我成才,待我自是恩重如山。
而我虽然屡次辜负帝君教诲,她却始终关怀我在九重天上过得好不好。”
上次他使用“夺情”之权替灵蓉受罚,帝君便是第一时间知道了,还传令嘉荣上仙来看望他。
虽然帝君什么都没有说,但钧别却明白,若非是帝君首肯授命,嘉荣上仙绝对不会轻易离开仙山岱舆前往九重天看他。
灵蓉却不信,她挑了挑眉,“嗤”了一声道:
“既然如此,她又为何连面都不肯与你一见呢?”
钧别沉默片刻,似乎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了,突然轻声说道:
“九重天上还有公事待办,我先走了,下次再来看你。你要多行善举,好生修行,且不可胡作非为。”
然后,钧别单手结印于额前施法,转瞬间消失于在河边。
“——喂!”
小玉兔精惊愕的叫喊声远远传来,最终逐渐消散:“你个臭猫!怎么又炸毛——”
钧别返回九重天复命,他的日子也便又回到了最初一成不变的死气沉沉。
凡人和妖,均盼望自己有朝一日可以得道升天,位列仙班。
可是他们却不知,天上的神仙每日里除了各司其职办差,维护三界风调雨顺、苍生安宁之外,自己的日子却过得十分无聊且无趣。
钧别是堕神汀神殿的神官,而堕神汀神殿神官的职权又十分特殊。
所以,虽然神殿神官在九重天上令众仙敬畏尊重,但是也同样让其他神仙不自觉的避嫌、太敢轻易接近。
加上钧别又是出身于仙山岱舆濯祗仙宫中往圣帝君的座下,天资不凡,仙术进益飞速,众仙对他敬服赞叹之余,更加不自觉生出了些许距离感。
他在九重天日日端着这幅神官的威仪,曾经那个张扬又开朗的少年,就好像一个距离他很远很远的故梦与旧忆,愈发模糊不清。
唯有领命下凡办差时,面对灵蓉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妖们,他才能短暂放下自己身为神官的职责,做回片刻的自己。
他依然每次临凡都会照例回仙山岱舆一趟,虽然嘉荣上仙每次都说往圣帝君在忙,不能离开鹿归涯,亦无法召见于他。
再后来,那只他亲手雕刻好的白玉镇纸,最终也未能由他亲手送给帝君,只得由嘉荣上仙带他转交。
渐渐的,他与藏(zàng)秀山的那群小妖们打成了一片。
藏秀山地处九州东南边陲,此地依山傍海,除了灵蓉的阿婆晚青外,其余诸妖都是一些弱小又一心向善、没什么大的追求的小妖们。
他们不求得道升仙,只想固守一片净土,求一份现世安稳。
如此的知足常乐,倒是连钧别都忍不住羡慕起他们的无忧无虑。
藏秀山的小妖们大多不知钧别身份,只当他是九重天一名闲散的仙君,与他相处起来十分自在融洽,也并无距离感。
他们甚至还热情的为钧别在山寨中留下了一间雅致的客房。
因此,这里也就成了钧别在凡间可以放空自己的一处居所。
只是,藏秀山上却有一妖,令钧别始终看不透她——那人那便是灵蓉口中的“阿婆”,名叫“晚青”的蛇妖。
虽然灵蓉叫她“阿婆”,可是晚青的外表看起来却十分年轻秀美。
修炼得道的妖,本就寿命不朽,青春永驻。
晚青看来应该是在极年轻时便已经成功得了道,因此虽然已是上千岁了,但是在容貌上,却依然如同年轻姑娘一般貌美青春。
其实,她的容貌比之灵蓉,要美丽得多。
——蜂腰翘臀,身段娇柔,一双狭长的丹凤眼看向旁人时,总是带着十足的风流媚意。
但是奇怪的是,每次她看向钧别时的眼神,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媚态。
有时,钧别甚至有种错觉......晚青对他尊重过了头,甚至尊重到不敢抬头直视他双眼的程度。
这实在太奇怪了。
晚青每每看向他时,似是有些伤感,似是十分赤诚,又似是万分心痛。
有时,在她眼中还会突然闪现一丝愤恨不平。
但是钧别却能分辨得出,那丝愤恨不是对他的,而是对什么旁的其他人。
这些种种怪异之举,绝不是单纯因为他曾经救过灵蓉的性命。
不过不知为何,钧别却对这个名叫“晚青”的蛇妖有种莫名的信任。
似乎他们早就认识了一般,他心中有种莫名其妙的笃定,晚青绝对不会对他做出任何不利之事。
晚青身上的气息十分古怪,虽不明原因,但却与寻常蛇妖不甚相同。
钧别也曾用天界法器暗中窥探过晚青的真身,确实是蛇妖形态无疑。
只是,晚青的言谈经常让钧别摸不清头脑,她总是会逮到各种机会,努力游说劝服他脱离九重天,甚至游说他脱离于濯祗仙宫、去凡间生活。
钧别自然是每次都直接坦然拒绝了她,不过,晚青似乎是越挫越勇,一直不曾放弃。
直到这一次,他们又一次因此发生了激烈的争执和冲突。
这一天,钧别本来正准备离开藏秀山返回九重天,却在山脚下被晚青拦住了。
她语气轻柔,但是说出的话却还是老生常谈的“离间”之言。
“仙君,虽然您道法高超,地位尊崇,但是晚青却分明感受得到,您在九重天的日子其实并不是那般顺心如意。
既如此,您为何不遵从本心,离开那天规教条的天界,为自己寻一份自由自在?您非池中物,此生不该被森严的天规所束所累。”
钧别闻言微微蹙眉,有些无奈的看着她。
“晚青姑娘,钧别乃往圣帝君门下,奉命镇守九重天堕神汀神殿。除非帝君诏令,否则,我此生都会尽忠职守,不会离开堕神汀神殿。”
其实,晚青并非是第一次听到这种答案了。
但是,正因为钧别一次又一次的“顽固”,终于压垮了她心中的基石。
她一双丹凤眼暗含悲痛:
“仙君!您糊涂!九重天上的上神都是没有心的!您本是渴望大道自在随心之人,怎可因为他人的一句指使,便葬送了自己一世欢愉和自由?”

他是真真不知,藏秀山这一对“祖孙”到底是犯了什么轴。
明明他们都是规规矩矩只想过好自己日子的小妖,也并未见她们与天界有甚仇怨,为何每每一提到九重天,她们的意见和怨气便如此之大?
钧别皱着眉头,轻轻揉了揉额角,然后叹了口气。
“晚青姑娘,可是灵蓉与你说了什么?”
他以为是灵蓉在晚青面前,说了一些往圣帝君的“坏话”,这才导致晚青亦对九重天意见重重。
于是,他肃容解释道:“灵蓉她年纪小,什么都不懂,若是胡乱说了什么针对帝君的偏颇之辞,请你不必当真,更不应因此误会天界上神。”
晚青却正色的摇摇头,她静静看了钧别一眼,缓缓道:
“仙君,灵蓉与九重天上的神仙自不相同。但是她年纪虽小,却心地纯善,一心为仙君着想。我们二人是断断不会害您的。
是您一直自困己身,您为何便不能就此挣脱那层层束缚呢?天界神仙各个举着大义的旗号,行那些鬼祟不齿之事,又有几个是好人?”
钧别每次都要被她们两人捉住机会轮番说教,此时听了便觉得头痛。
也不知道她们这份必要说服他不做仙君、下界为妖的偏执,究竟是从何处而来。
他闻言皱眉。
“晚青姑娘,此言差矣。天界众仙官各司其职,才能保三界风调雨顺,万物按部就班周而复始。
而往圣帝君更是克己复礼,一心为公,对我恩同再造。此生,帝君指尖所指,便是钧别剑之所向。
所以,此等冒犯帝君的言辞,还请姑娘以后不必再说。否则,钧别与诸位的缘分......恐怕就要到此为止了。”
晚青听了这段话,心口犹受重击一般。
她不可置信的看着钧别,似乎再难忍耐。一张俏脸白了又红,红了又白,整个身体都气的微微颤抖。
钧别蹙着眉梢看着她,眼神中带上一丝审视。
其实,这些年来他们早已彼此熟悉,但是他却始终看不透这蛇妖,更不解为何每次提到这个话题,她的反应都如此怪异。
半响,晚青终于松开她攥的死紧的拳头。
晚青沉默良久,忽然嘲讽般笑了笑,她似乎终于下定了什么决心。
她在一片寂静中缓缓抬头,肃容沉声道:
“......晚青本不愿打扰你如今平静的生活,但是我绝不能再亲眼见你被人利用伤害。主上,我今日定要助你醒一醒。”
钧别一愣。
他抬起头来,莫名其妙的看向她。
“晚青姑娘,你叫我什么?”
......主上?
这是什么奇怪的称呼?
晚青微微摇头,她白皙秀美的脸庞满是沉痛,眼中不知何时起已经蓄满热泪。
“主上,这么多年过去了,您便......还是要执迷不悟吗?”
“你究竟在说什么?”
钧别眉头深锁,不解的看着对面的女子。
只见晚青微微垂下头去,一行清泪亦随着她垂首的动作滴落于地。
下一刻,她默默从一个装载法宝的宝囊中,掏出一颗幽蓝色的宝珠。
那宝珠上居然散发着丰沛的湛蓝澄澈的光芒,仿佛拥有某种魄人心魄的力量。
钧别微微讶异。
这宝珠上的光芒......居然是神光?
一直默默观看幻境的卓清潭见此亦蹙起眉头,这宝物上的神力好生厉害!
她此生也算见惯凡间仙门法器了,端虚宫掌门的信物法宝“潮沁”和掌戒长老的“涂雪碧”如今便在她的身上。
而她亦在幻境中看过了许多上古故事,往圣帝君的濯祗仙宫里的法器,她也不曾少见。
但是,她却从未见过有任何一个法器,拥有这般奇怪而雄厚的力量感。
不仅是她,幻境中的钧别也十分疑惑。
他蹙眉看向晚青。
“晚青姑娘,此宝珠乃何物?为何上面会有如此强横的神力附着?”
后半句话他虽不曾说出口,但是他的表情已经隐隐带着防备。
这种堪称神器的宝珠,绝对不可能是凡间一介蛇妖所有。
莫非,是她盗取了什么天界的至宝?
晚青却缓缓抬头,一滴晶莹剔透的泪珠从她的右眼轻轻滑落。
她目中沉痛难消,轻声道:“主上,你难道连这个都忘记了吗?此乃‘穷奇珠’,正是你额间第三只眼啊。”
“什么?”
钧别皱眉看向那颗幽蓝色的宝珠。
“我生而双目,何时拥有过第三只眼?”
......还是一颗神力如此丰沛诡异的神器。
晚青轻轻摇头泣曰。
“主上,昔年上古混沌初开,您本是生来便有与天神同样神骨的上古凶神穷奇。您身负天地凶煞神力,生有三目,额间第三目是先天至宝。
张开此目,便可追踪万里之外景象,可记录眼前景象,亦可迷人心魄。你当年便是为了那太阴幽荧,生生剜去此目!这些,你难道通通都忘了吗?”
钧别瞳孔巨震,脑中突然不知为何抽痛了一瞬。
但是他沉默良久,却像是在看一个疯子一般看向晚青,然后冷冷道:
“你究竟在胡说什么?我本以为你是一只良善的妖,谁料你居然居心叵测,屡次离间我与帝君,还编撰了一个如此荒谬的故事。”
晚青眼中沉痛难掩,她垂泪轻轻摇了摇头。
“我知道,主上信她不信我。没错,神仙凡人妖物都会说谎,但是神器却不会!它没有感情与私心,只能重现过往而已。
主上,只要你亲手接过这‘穷奇珠’。待您第三目顺利归位,那么太阴幽荧千年前封印你之时,一起封印了的属于您的种种记忆和过往,便皆可重现!”
她眼中痛色难当。
“——主上,你,可敢自己亲自看上一看?”
钧别沉默一瞬。
时间静止了不知多久,似乎有一种无形中的指引力和吸引力,吸引着钧别去亲近面前的这颗宝珠。
——奇怪的是,那似乎是一种本能,仿佛他们本该是一体的。
最终,钧别终于缓缓伸出手,轻轻触碰了面前的“穷奇珠”。
而就在钧别伸手接过“穷奇珠”的瞬间,卓清潭只觉得她的头颅内和眉心突然传来炸裂般的痛楚!
她体内自从进入幻境中,便一直被压制住了的镇骨钉居然也如影随形,忽然同时发作,隐隐作痛。
卓清潭难耐的闭上眼,轻轻呻吟了一声。
这痛......应当便是当年钧别剜目时的感觉,而她居然会对此感同身受。
下一刻,天旋地转,再现“境中境”!
她居然与钧别,一同进入了“穷奇珠”曾经所见的“过往”。
——那是距离宿风谷秘境阵王中过往幻象而言,更加久远的上古时代。
按照晚青的说法,“穷奇珠”是钧别曾经的第三目,那么这颗“穷奇珠”目视下的主人公,必然便是钧别的过往。
只见,此时面前“境中境”幻象中,一名身穿玄色金纹的男子,此时正在东海之滨眺望远处海景。
想来这就是晚青口中,钧别千年前的前身。
片刻后,镜像中的钧别似乎被什么声音惊动,骤然回过身来。
而卓清潭愣愣的看着幻境中的青年男子,一时错愕到失语。
——因为她居然看到了钧别的脸!
先前她在宿风谷阵王幻境中,是根本看不清楚的“钧别”的容貌。此时,钧别的容貌终于清晰的呈现在她眼前。
只见“穷奇珠”镜像中的钧别,容貌白皙俊秀,丰神如玉。他长身玉立,迎风静静站在海边崖畔的身影,如同一杆永不曲折的长枪。又像一管苍竹,带着一股写意风流。
而那张脸、那副容貌,赫然便是幻境中从她身边消失多时的......
——谢予辞!
钧别,或者说是“谢予辞”,此时正惊喜的看向身后不远处。
忽然间,他不知道发现了什么,展颜一笑,端是公子端方,如玉如琢。
他笑容明朗,很是开怀:“你总算是回来了。”
“谢予辞”转身看向自己的身后,而他身后的那人也正缓缓走近。
与此同时,一个雌雄莫辨、却极端雅致清澈的声音响起。
祂带着笑意回答他:“谢予辞,本君才回九重天三日而已。”
谢......予辞?
卓清潭微怔。
“穷奇珠”镜像中,钧别的前身居然也叫“谢予辞”?
她怔忪的看着面前的景象,一时之间惊愕到失语。

她深深蹙起眉心,只觉头痛如搅,心跳如鼓,无法自已。
她是惯会忍耐的,便是在断戒峰上受刑之时,都未发出一声呻吟哀嚎。
但是此时此刻,超乎寻常的痛感,让她觉得颅内和心脏齐齐痛到无以复加。
对面来人的声音也实在太过有特点,让人听过一次便不会再忘记!
那分明便是往圣帝君太阴幽荧还未幻化出性别之前,那种雌雄莫辨、又如同仙乐般清冷绝尘的声音。
卓清潭强忍着头中剧痛错愕抬头,直直看向此时境中境中出现的第二个人——往圣帝君太阴幽荧。
而往圣帝君那张清晰可见的容颜,赫然映入眼帘!
......卓清潭进入宿风谷幻境这许久,此刻终于看清了往圣帝君的容貌,而那容貌居然是......
——卓清潭她自己的脸!
她瞬间只觉脑中天昏地暗,颅内剧烈的抽痛几乎将她痛到意识模糊。
大量纷乱的记忆如同折旧了的纸鸢,拼了命般往卓清潭的脑子里钻,两世的记忆如同刺骨的冰锥,扎得她周身剧痛。
她难受到仿佛下一秒就会死去,只能大口大口的呼吸,以此来缓解这种煎熬。
卓清潭甚至不知道,在这个过程中自己是否已经痛叫出声。
她感觉自己似乎痛了很久很久,但是其实在“穷奇珠”中也只是一瞬。
终于,在“穷奇珠”的神力和幻境中这两张清晰呈现的容颜的双重刺激中,卓清潭那随着转世轮回而早已消逝的记忆逐渐回笼......
而那种深入脑髓的痛觉,也随着记忆的重现,再度消失不见于无形。
她轻轻放下按住头颅的双手,眼底一片通红的血丝。
卓清潭微微颤抖着唇角,神色罕见的苍茫无措,怔怔看向“穷奇珠”中再次上演的故旧往事。
她......终于想起了上一世所有过往。
所有好的,坏的,刻骨铭心的,痛不欲生的......过往。
原来上一世,她的名字叫——太阴幽荧。
原来她的前世之身,居然就是......往圣帝君!
而“穷奇珠”境中境的镜像中,往圣帝君太阴幽荧顶着那张与她此世如出一辙、却比女身的她略带几分英气的容颜,正从容的漫步而来。
祂的身姿如芝兰玉树,又若一株空谷幽兰。
......这时候的帝君,可当真是“年轻”啊。
这里所说的“年轻”,并不是说祂的容貌长相,而是说祂这时的气质和韵味。
此时,这个穷奇珠境中境幻象中上古时期的往圣帝君,是与后来那位久居仙山岱舆、自封神体于濯祗仙宫中的往圣帝君,截然不同的。
仙山岱舆中的往圣帝君,虽然温和慈爱,却永远看起来那般孤寂而静默。
祂似乎有无限心绪,却从来闭口不对任何人言说。
卓清潭自己都快忘记了,原来更早更早以前,在那个濯祗仙宫还坐落于九重天上的时候,祂也曾有过这样松弛的神态,有过如此朝气蓬勃的眼眸。
这时即使她此生为凡人时,都不曾有过的肆意放松的神采。
“穷奇珠”幻象里,谢予辞见到太阴幽荧,显然也十分开心。
他一双狭长的凤眼斜着看人时,有股魅惑人心的风流不羁。
“喂!当日明明说好了,再过三日便是中秋,我们届时要一起赏月饮酒,论道苍穹。你这人倒好,一走三年,居然失信于我。”
太阴幽荧已走近他身旁,闻言嘴角微微翘起一个弧度,然后轻笑道:
“不好意思,我那日回天后忙于公务,居然忘记了‘天上一日,人间一年’,让你在凡间白白等了三年。”
“什么?这都能忘的吗?!”
谢予辞夸张的摇了摇头,他啧啧有声道:“太阴幽荧,你记性如此之差,也不知平日里是怎么主宰九重天三界诸事的。”
太阴幽荧闻言浅笑着微微摇了摇头。
祂的眼睛实在太美,即便是凡间最浓墨重彩的山水画卷,也画不出这般诗情画意、清风朗月般的风貌韵味。
谢予辞对着祂这张没有一丝瑕疵的容颜和温煦和气的笑意,哪里还能继续生得下气,只得嘀咕道:
“......算了算了,三年而已,你既来了,那便不算晚。”
说完他自己便没忍住笑出声来,那笑容十分灵动好看。
然后,他用肩膀轻轻撞了撞太阴幽荧,挑了挑眉。
“你还别说,这三年来我亦没有闲着,居然让我在东海发现了一处宝地!
那里仙气十足,风景极好,重要的是十分隐蔽!正好你来了,我这便带你去看,以后这便是我们义结金兰的‘秘密之所’。”
太阴幽荧颇为好笑的看着他。
“三界九州具归天界执掌,还有什么地方是本君不知道的?”
谢予辞斜眼看祂。
“你这就狭隘了不是?太过自信了不是?上神便真的无所不知吗?你且瞧好吧,我寻到的这处宝地,你必然不曾见过。”
太阴幽荧看他十分笃定的模样,不禁失笑,但也没有再给他泼冷水。
二人结印施法飞行于空中,在谢予辞带路下,他们很快落在了一处东海滨的岛上。
岛屿上仙山耸立,仙气环绕,十分难寻。
更奇的是,那仙山居然是在移动的!
太阴幽荧蹙眉。
“这里莫非是......传闻中混沌初开后,五彩石坠落东海之滨所形成的那几座时隐时现的仙山?”
谢予辞闻言疑惑的“嗯”了一声。
他懊恼的拍了拍额头,叹道:“我料想到你可能会知道,但是不曾料想到,你居然这么快便猜出来了,好没意思。”
太阴幽荧好笑的看了看他。
“本君早便与你说了,三界中没有本君不知道的地方。不过......”
祂蹙着眉头看向周围仙山内的景象。
“本君亦只是听说过此处传闻而已。不过,素日里我在九重天上诸事繁杂,早些年便是下界也是有要紧事要办,倒还当真不曾来寻过这些仙山的踪迹。”
谢予辞闻言“哈哈”大笑。
他气韵风流,即便是做叉腰之类的举动,也丝毫不显市井粗俗,反而让人觉得落落大方、风流洒脱。
他笑嘻嘻的道:“你瞧!你虽然有所听闻,但却从未来过。那我便还是第一个发现此处之人!不过我们的关系这么好,我也可以把它送给你,你便不要谢我了!”
坐拥三界的往圣帝君太阴幽荧,闻言哭笑不得的摇了摇头
祂轻笑了一声。
“将归属仙界的仙山,送给九重天上的神仙,那我倒真是要谢谢你了。”
“都说了不用谢嘛!”
谢予辞笑的得意开怀。
“不过既然如此,此处想必还没有名字,不如我们便给这座仙山取个名字吧?”
太阴幽荧却轻轻蹙眉。
“给山川河流命名,自有地仙行事问名,再上报九重天由帝尊决断,何需我们多此一举?”
“哎呀!”
谢予辞毫不见外的一把拉住祂的袖子,连声打断祂:
“这可是我找的仙山!——我找到的,便是我的啦!现在我又把它送给了你,那便算是咱们俩的!
咱俩的仙山,与那些地仙何干?又与你家兄长何干?凭什么让他们来取名字?”
他一挥云袖,端是挥斥方遒。
“太阴幽荧!你文采好,这仙山的名字便由你来取吧。”
太阴幽荧含笑微微摇头,本不想理会他胡闹。
不料谢予辞是个天生的混世魔王,居然威胁祂道:
“喂,太阴幽荧,你若再不取名,那我便要胡来了?
你知道的,我也是生而神骨。若我‘开口’断过山河,它的名字便会自动记录在九州志中,不会再改了噢!”
太阴幽荧一时无语。
还别说......这家伙还真的能干得出这种不着调的事。

太阴幽荧颇为无奈的叹了口气。
此时,就连祂自己可能都没意识到,自己每回见到谢予辞都会心情很好,也会下意识的对他的诸多胡闹多加纵容。
太阴幽荧略一沉吟,然后轻声道:
“海岱东西六转春,投閒休说去思人。此方缘尽舆岚处,别有仙源可出尘——此处仙山,便名‘岱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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