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起这次相亲,男方受了怠慢,自然没后文。
余烟并没松动或气馁,如同应付公事般,频繁和不同人士会面。
钟愫原本不知道,后来从她外出晚归情形,敏感猜到,不免抱怨。
“怎么不告诉妈一声,也好给你张罗。”
“先前你不愿意,光王阿姨那边,就有不少年轻后辈呢,还有你渊叔,他见多识广,也能帮你把把关。”
渊叔指乔成渊,她母亲对乔家人有天然好感,余烟却敬谢不敏,和这人也只见过几面。
钟愫性子软,在乔家又不受尊重,时常被言语刁难,这种情况,乔成渊会站出来说几句话。他应了自家大哥临终嘱托,对她们始终客气有礼,这已经算是好印象,但余烟并没觉得有多亲近。
只是她母亲言语间,显出十分信任,未免对这人过分依赖。
“妈,别总麻烦旁人。您放心,碰上合适的,两边家长总得见面,您不用急,没想瞒着。”
但余烟不想叫她现在插手。
钟愫未免对她期望过高,或许做父母的都有这个通病,总觉得她至少该配个相当体面的家世门第。
这种盲目,未免拎不清,平白叫人羞辱。
余烟先前吃过教训,不下一回,全咽在肚子里,没和钟愫多说,只是再从她母亲口中听到相亲,会习惯性反感。
“哦哦哦好,那可一定让妈好好瞧瞧。”
钟愫口头答应,转头仍张罗,余烟隔着房间,偶尔听到她讲电话。
余烟想生气,又怕张嘴伤人,忍了下去。到了周末,钟愫果然催她出门。
“女儿,这都约好了呢,你就去见一见吧。宋先生和你还是校友呢。这都是缘分。”
余烟还要磨蹭,被她母亲催了又催。
京大的招牌,当真好用。
余烟没想到,她母亲为了把她往上推销,竟包装得这样光彩。
“公务太忙,请见谅,从市政楼那边过来,堵车得厉害。”宋先生因迟到道歉,话语中却透着优越感。
市政楼那带,不少白领凑巧在那附近商厦工作,都要吹嘘半天。
更何况这人担着某区财政局职务,生怕余烟不知他这重身份似的。
“嗯没事。”
他坐下后,见余烟冷淡也不恼,只是打量时,细而窄的眼睛,快合成一条缝。
“余小姐,老同学,真是你哇。竟没丁点儿变化。”
余烟一时迷茫,“抱歉,家里人可能没说清楚,我并没在京大毕业。宋先生,怕是认错了。”
对面直摇头,“唉京大文学系系花,自然不记得当年那些个无名小卒。”
被翻到过去,余烟面色微变,抬头又看了一眼。
宋先生五官紧凑,脸盘子大,和她年纪相当,却有股富态,余烟仍是完全没有印象。
“如果是叙旧,恐怕不能够,我对宋先生,实在没有任何印象。不如今天就到这里——”
余烟回避,宋先生却不吐不快。
“啧这股傲气也一点没变,说起来,余小姐,当年退学,倒十分惋惜。”他嘴里惋惜,细长的眼却透着玩味和轻视,“当年和乔云池那出,还真是勇气可嘉轰轰烈烈啊,令人印象深刻。”
那时她刚踏入心仪学府,人生顺遂难免傲慢,背地里小有议论。
直到闹出丑闻,被狠狠踩进泥地。
“乔云池不是回国了,你和他真断得干净?不会是赌气才出来相亲吧。”
“毕竟余小姐当年勇敢追求不得,在学生公寓里闹得艳闻满天飞,乔云池应该很感动才是。”
感动?呵。乔云池颠倒黑白的伎俩,哪怕到今天也如出一辙。
这话显然已经戳伤不到她自尊,好似有了免疫。
但在昔日,她曾因为这些谣言负累不已,成日成夜挣脱不开,甚至选择逃避,如今想想,最先竟是觉得不划算。
她还是真是现实啊。这也是年纪增长带来心境的最大变化。从前爱与恨都极致到骨子里,如今遇到什么事,总下意识忍耐权衡……
“说笑了,过去这么久,宋先生公务繁忙,何必揪着陈年旧事说个不停。”
她到底顾忌钟愫面子,撕破脸都不好看。
“那就开门见山,就冲咱们今天见面的这缘分。”宋先生拿捏着分寸,并未斟酌过久,直接开口。
“别人玩剩下的,入不了我的眼。”
“但余小姐,在我这里,是特例。”从前顾盼生姿,远远看她一眼,都心旌摇曳。
如今见她窘迫,倒显出十分得意,有意施舍。
余烟神色寡淡,无动于衷,冷眼扫过他食指沾水在桌面,拖过的数字。
“每个月我给你这个数。跟了我,保准你过得日子,未必比钟伯母差啊。”
“我们宋家至少家底清白,我又是独子,亲戚们一致对外,从不对我指手划脚,绝不会让你,受你妈在乔家的那份子委屈,如何?”
普通公职荷包哪有这样充裕,不过仗着家底。钟愫给她相看,从来先挑门楣,品性全然没数。
光这样的人家,压根就没想过和她谈什么婚姻之事。
“宋先生似乎忘了,今天坐在这里的正题是什么。宋先生只惦记男女交易,说话未免草率。”
“传到介绍人口中,也损您的德行,有失身份。”
宋先生也不急,“余小姐是聪明人,即使我说话唐突,也一定会原谅我吧。”
一对仰仗乔家的孤女寡母,在他这没有一点威胁。
“也不用急着回复。余小姐不妨好好考虑。”
他站起身,和余烟差不多高,走之前,还塞了张名片。
硬质名片边角锐利,推拒时,划破她掌心皮肤……
听得他口干舌燥,手机一摔正要发作。
莎莎捂着脸,眼泪跟断线的珠子,小跑出来,风一阵似的走了。
岑浩乍舌,“你对人家小姑娘做什么?欺负狠了,那可怜样——”
程秉言瘫倒在沙发上,没所谓地开口。
“滚,老子又不是禽兽,我只是叫她以后别来找我。”
“稀奇,你舍得?这么乖巧听话,长得又可心,而且还怪主动的嘛,玩够了,就把人姑娘撇下,忒不地道了吧……”
“烦不烦啊,腻了就是腻了。”
程秉言扔了块湿手巾过去,恨不得堵上他的嘴。
岑浩躲开,“行行行我就不该理你,你最近邪门,脾气大得很。”
但他没走两步,又被程秉言叫住。
“等会,你过来,我有话问你。”
“你除了觉得莎莎好看,有没有,,觉得,,她,,像谁?”
岑浩一愣,像余律师啊,这不挺明显的嘛。
但他灵光忽现,有些明白程在怄什么气,余律师很久没理人了啊,他识相地不去戳破。
“就漂亮啊,美女都像,一个胚子嘛。”
“靠,你脑子全是浆糊。”程秉言自己说破,“仔细看,下半张脸和小烟很像。”
“哦哦哦哦。”
“那你知不知道,李哲本来是叫她去讨好燃哥的。”
“呃,好像是。”岑浩强调,“不过燃哥看不上的。”
“现在想想,不觉得奇怪吗?为什么要找像小烟的。裴燃真的对她一点意思都没?李哲那人精怎么会做这种蠢事。”
“他瞎猜的呗,燃哥身边又没别的女人。余律师是你女朋友,燃哥对人客气,八成他给误会了吧。”
岑浩转动眼珠,飞快找补。他觉得程已经很不对劲,居然怀疑燃哥,而且言语里不很恭敬啊,这有点危险。
作为兄弟,还是得拉他一把。
“别老疑神疑鬼,燃哥你又不是不知道,大好仕图得爱惜名声,私生活不能乱,燃哥本人一贯清心寡欲,这几年项目关键期,忙得不可开交。”
“再说裴家物色儿媳的动作,一直也没停过,听说净是**显贵的女儿,咱们平时也未必接触得到,燃哥拎得清,他跟咱们追求不一样,对女人没那么多念想,要的是门当户对,强强联合,哪会惦记你的余律师。”
“行了,这些我都知道。”程秉言比他还清楚裴燃为人,不耐烦打断,他本来担心的也不是这个,“我再问你,万一有漂亮女人朝你投怀送抱,你能忍得住?”
“呃,这不会是像,余,哦莎莎一样的漂亮美女吧。”
“不止漂亮,还对你一往情深呢。”程秉言咬字很重。
“倒贴来的啊,这有点难顶住。”岑浩想想就觉得飘飘然,急忙打住,“但你放心,燃哥保管眼皮都不眨一下,若是他肯,身边女人不早成堆了,如今半个都没,燃哥你还信不过。”
程秉言终于听出一丝安慰,没再刨问。
余烟下车时,明确表明了意思。
她其实已经很少把话说透,更习惯用冷淡回应,尤其对方拿身份地位压人时,连开口拒绝都被视作是侮辱。
果然宋先生当即面目难看,鄙夷了一句。
走的时候,将车门哐得巨响,看来将他得罪得不轻。
“他是谁?”
而当余烟一转身,就看到程秉言,他斜插着口袋,等在门卫处。
“你怎么在这?”
余烟没答,反而问他。
程秉言衣装笔挺,头发也梳得精神,但面上倦色很浓,鼻梁轻耸,透着不爽。
“想来就来了,哪那么多为什么。”
余烟差点忘记这般臭脾气,才是他本来面目。
“哦。”
“小烟,到我身边来。”
程秉言隔了七八步,突然朝她张开双臂,模样有些故作潇洒。
余烟笑了一下没动,开始回答他前面问题。
“刚才,是家里介绍的相亲对象。”
程秉言抿唇,下巴微微扬起,重复了一遍。
“到我身边来。”
像某种暗示,只要她肯过来。
余烟闪过不解,低垂着头,瘦削的下巴尖,唇角有轻微的弧度。
又是满不在乎的淡笑,程秉言觉得过分刺眼。
余烟没吭声,只是摇头。
他胸腔要炸裂,全是滚沸了的水,咬牙切齿。
“你可别后悔。”
他给过机会的,是这女人不知珍惜。
“老子走了,就不会再回来。”
余烟:“嗯,我知道。”
本来每一次闹僵,她压根没考虑程会不会回头。
但程秉言折身没走三步,又气冲冲跨到她面前。
“……”
“还有事?”
余烟气定神闲,只有晶亮的眸子,闪烁些摸不着头绪的笑意。
“你他妈是不是故意的,你到底有没有在乎我有多挣扎,召之即来,挥之即去,老子在你眼里,就这么贱。”
气得程秉言差点戳上她脑门,抬胳膊时失了力度,食指点过去,还是划过她额角。
“嘶。”余烟感到轻微刺痛。
程秉言屁都不放了,盯着她额角一星血色,有点心疼,魔怔了。
“靠。”
“给我等着。”
他有意识到这句狠话,配合他拔腿就跑的动作,有点歧义,加了句。
“两分钟。”
余烟葱白的手指,探上额头,摸索伤口的大小。
眼里茫然,程秉言跑去他车内,掏了半天,拿出一盒……创可贴。
他哼了一声,面上嫌弃,“头抬一抬,不然怎么贴。”
“呃,不用了吧。”他个子高,和裴燃差不多,余烟只及肩膀。
她觉得未免矫情。
程秉言勉强屈膝蹲下,才与她视线平齐,额头被摁住,一股蛮力压了压。
怎么说,他动作……有点潦草吧。
余烟觉得比刚才还痛了一些,但到底没吭声,顿在一旁的手,拔了拔头发。
程秉言陡然拽住她一根指节,无名指,往前一拉。
他还是有点儿嫌弃,眉头锁死,“手怎么也划破,你这皮肤也太脆了吧,一点也不耐……”
算了,他还是闭嘴吧,免得火气旺。
很快余烟掌心,也被他贴了一道。
“喏,拿着。”贴完整盒都扔给她,“勤换。”
“真走了。”
余烟怔愣了一会,上楼时,还是将东西扔进垃圾桶。
她边走边用手机照了照,额角一点破皮,拿头发就能挡住,创可贴反而显眼,她只能全撕掉,另一片也没落下。
免得钟愫瞧见,问个没完,犯不着。
余烟工作,没什么起色。乔云池丝毫不受影响,借公事之便,照旧时不时进出律所。
同事们对他,倒越来越熟稔。
每来一回,余烟不免又被私下指点指点。
这天,她在茶饮区,刚放下杯子。
水柱流进去,前台小姑娘犹犹豫豫,隔着长条宽桌,递过去食袋。
“乔先生请喝下午茶,人人有份,是咖啡和小蛋糕哦。”
外间同事有探头的,也有蹩脚掩饰,假意埋头看文件。
“余律,我放这里了。”前台也为难,替她感到尴尬,放下就走。
余烟反倒最自如,轻按旋钮,水刚刚接满。
她眼皮都没抬一下,里头偏窄,乔云池出现,停步时,正好挡住过道口。
“余律,东西别忘了拿。”
他见余烟端水离开,状似好心提醒。
“不好意思,我喝茶,不喝咖啡。”
余烟皱眉,顿在几步开外。
“啊,我记得从前你还挺爱喝咖啡的呢,特别是冰美式,怪苦的,我有点受不住这味。”
乔云池扫过杯里泡开的茶叶,没有让路。他说的话,只会把两人关系描摹得暧昧不清。
“什么茶,挺香的。”
他还能笑得出来,余烟丝毫不想多看这张虚伪的脸。
旁边自己办公室电话,也铃铃铃地叫,“借过。”
她冷声,乔露出一丝无奈,但外间都看得到,他装绅士地挪了几步。
余烟不放心地朝办公室方向看了几眼,也不知道意外是怎么发生。
两人错身该隔了半米距离,乔却站不稳似的,滚烫的茶水,全倾洒在他小臂上。
“烟烟,你不会还怨我吧。”
“这种事情,强求不来的,你也冷静些。”
乔忍着痛意开口,余烟懵了一会,吐出一句,“活该。”
她撂下空茶杯,并不打算纠缠,有的是热心人,挤上前查看伤势。
“唉呀,这可都起泡了,余律有点过分诶。得去医院吧……”
“乔先生,你这样都不生气,脾气可真好。”
私下传开,又演变成余烟心胸狭窄,巴结不上恼羞成怒。
余烟已经习惯,一个人要拖你到脏池子里,你挣扎与否,都会被溅得一身泥。
谣言并不会因你辩解就停止。次数多了,她甚至觉得这些伎俩,都幼稚得要命。
在着他们八卦空隙,余烟只能更加专心工作,订正完两处合同漏洞,重新得到某甲方认可,挽回些案源。
乔云池等她良久,写字楼背面角落,夜色阴沉,或许快下雨,他的脸色也一样。
“还有心情加班工作,烟烟,有长进了啊。”
不像从前一点威胁或是压力,就受不住,会乞求他,迎合他。
“不无聊吗?你想怎样?”
她没有露出愤怒,那样只会让他更得意。
“这种把戏,玩不腻啊?”
乔云池当然没够,只想逗弄她,余烟躲开,掏出手机,“我开了录音,你最好放尊重点。”
“上回吃亏,就耍起小聪明?”
“可惜,你没胆放出去。”乔云池信誓旦旦,“钟姨会心疼我的。她总站在我这边不是,她得讨好我啊,她应该挺想回乔家的吧。上回见面,她还追问我呢。”
余烟眸中明显起伏。
乔云池得寸进尺,“不过一点小手段,我只想让你的选择,只有我而已。”
“别再相亲了。你这样的名声,介绍不到什么优质男人。”
“清醒点吧,听到那些污蔑,难道不想反击,只要嫁给我,你不就翻身了?乔家这根高枝,任你攀,烟烟。”
“呵,我哪敢想。”余烟讥笑,不留余地,“毕竟看到你,实在恶心。”
她的棱角早被磨钝,但若是肯服软,不会捱到今天局面。
回去后,余烟没忍住,问了钟愫。
“你见过乔云池?又找他做什么?”
钟愫不至于和乔云池一块伙同坑她,但两人私下联络,只会叫她不安。
“呃,也没什么,云池告诉我别墅装修,过一阵好了就能回去,挺礼貌的。再就是……让我帮忙说说好话。”
“我知道你会不高兴,不也没开口吗?”
钟愫惴惴不安,她夹在中间不好受,也有点委屈。
“你现在有主意了,我的话未必听得进,要相亲就相亲好啦,我不还替你张罗,但你见了宋先生,回来也不吭声,也不说哪里不适合。”
“妈都搞不懂你了,小烟,你眼光太高了些,云池你不稀罕,宋先生身份体面,哪里惹你不满意?”
余烟肩头微颤,背过身,“所以,都是我的问题?”
对方根本看不起,看她们母女,都跟看笑话似的。
钟愫不以为然,小声咕叨。
“随你。不说了行吧,我出去打牌。”
“还有这个月你给的钱,妈用不着。你自己留着。”
钟愫才接过没几天,一时赌气,疑心女儿嫌弃她开销大,才轻易动怒。
余烟立马警觉,“你哪儿还有别的钱?”
她母亲但凡手头宽裕,当时就不会找过来。
钟愫被她一激,没多掩饰,“……我毕竟是长辈,云池再生气,还是会念老乔面子,哪会真短这些开销,私下特意拿给我的。”
再说他一门心思喜欢余烟,钟愫每每听到,都怪惋惜,本来该挺圆满。
可余烟脾气犟,钟愫又不好多说,这就是她的逻辑。
只当两人闹什么别扭,迟迟不肯和好。
“不准再拿他一分钱。”余烟怒气彻底绷不住,逼问出数字,比她给的多十倍不止,但她咬牙道,“我会还回去。”
“你拿多少,我还多少。”
“那男人都死了,还死乞白赖做什么?”余烟接近于训斥,甚至有些刻薄,“离了这些钱,你就活不下去了?”
钟愫哽咽,也在强撑,“好啊,我生了个有出息的女儿。”
“我伺候老乔这么多年,靠乔家有什么不对,你现在大了,都开始替妈做主?你懂什么,将来你嫁了人,不也得靠——”
钟愫突然顿住,从后面看到女儿脊背低低弯下去,额头抵上墙壁,肩膀剧烈抖动。
余烟也不知道怎么,控制不住,透不过气,很挫败。
好像一切坚持,都没有意义。
第46章 燃哥
夏天最后一阵余热,仍燥热难消,尤其白天,夜里偶尔刮大风。天气预报说连日有雨,正好降降温入秋,但雨水迟迟不至,接连几天如此。
余烟出发去银行时,还很晴朗,她打算把一笔定存的理财产品,提前支取。
“女士,您没提前预约,可能没法办理?要不麻烦您明天再来?”
理财顾问大多私下一对一服务。余烟仓促,未到期提取,手续麻烦,需要经理授权。这让接待员有些为难,委婉解释经理并不在场。
余烟多问了几句,有什么解决办法,她特意来总行,就是想尽快取出。
询问间隙,银行门口,动静不小。
一眼望过去,衣着黑灰一片,透着公职人员的古板作风,裴燃也不例外。
他被几个中年人簇拥,高出半个头,边走边听身边汇报,间或轻点下巴。侧脸线条,由眉骨到鼻尖下颚,起伏利落。
余烟莫名心虚,不敢再看他。裴燃一行,很快转上二楼。
接待员态度尚可,答应帮忙联系,让她在等候区稍坐。
余烟以为要些时间,但没多久,有专人从二楼小跑下来为她服务。她一时又生出猜想。
手续确实麻烦,一小时后,顺利取出,只是损失收益。
她脚下踟蹰,有些犹豫,在等候区又坐了半小时,直到看见那专员在她业务办结后,并没离开工位,又接待到下一位客户。
原来,只是工作人员服务态度好而已……
复杂的财务数据,并不需要裴燃细盯。会议桌对面,是区财政部选调的协助团队。
裴燃手撑头,静等结果,食指曲着,无意识碰到唇角,有一瞬分神。
直到助理弯腰提示,“预算资金已经到位。”
“哦。辛苦各位。”他起身。
接下来不免公务应酬,裴燃对结果还算满意,没回绝。
离开严肃会议室,立马有人殷勤逢迎。
“裴学长。久仰久仰。”宋先生双手恭敬递名片,“没想到有机会能配合学长工作,实在是我的荣幸。”
他在部里也算个领导,但远不够格,没特殊契机,挺难接触到裴燃的层级。
“哦。京大的。”裴燃只扫了一眼,助理接过。
“对对对,比学长晚两届,当时您在京大的成就了不得哇……”宋先生又说了一堆场面话,无非吹捧。
裴燃没再回应,他尴尬跟在身后,有些冒冷汗,忐忑间。
前头这人身形定住,外面倾盆大雨。宋先生急忙打开雨伞,替裴燃撑着,但个子差距在,他手臂费力高举,有些滑稽。
公务车还没从停车场开出来,得等一会。
银行门檐下,余烟皱眉,打车行程被取消好几次,她没带雨伞,只能重新下单。
宋先生瞥见她一愣,“你怎么也在啊,”
又暗自得意,这女人八成后悔才找来,但眼下他没功夫应付,“你先回去,等我电话吧。”
但有一道清冷的声音压过他的,虽只简单两字。
“等我?”
裴燃神色复杂,闪过那天情景,起初只是一时兴起,想讨回点什么,有些意外的成分在,可是……
这女人消瘦了些,站在那也不知道多久,鞋面和匀称的小腿,都溅上水珠。
“啊,我……我叫的车到了。”余烟松了口气,车子停在马路边。
下台阶还有几十米距离,她打算冲进雨幕里,“你们忙,我先走了。”
但助理得了裴燃眼神示意,递了把伞过去。
“这,原来大家都是熟人。”宋先生打着哈哈,心下却直打鼓,“这还真是……”
“……难道学长,也和余小姐在京大就认识?”
宋先生还在拼命找补,裴燃不动声色,似乎有意收敛情绪。
又如往常那般琢磨不透。
雨水砸下,从头顶的伞边滑落,像隔了层帘子,帘外是女人匆忙离开的背影。
公务车也到了,宋先生撵在身后,“这雨下得可真急——”
“她也是?”
裴燃沾着车座,才问。
“啊原来您不知道?余小姐读过半年,算是京大文学系才女。”宋先生顺着话试探,“也对,想来您不爱关注这些,余小姐人长得美,难免惹出些谈资。”
裴燃大学时健谈许多,在校内素有名气,本院的都不定在他眼里,确实不曾留意。政经学院和文学院交集也不很多,但被宋先生一提示,若有所思。
对方见裴燃面上寡淡,只当两人泛泛之交,按捺不住,“这余小姐私生活不太检点,在学校时名声不佳,还好退学,不然得做出多少出格的事。”
助理得体提示,“咳咳,余律师,是言少的,,朋友。”
“啊……原来如此。言少真是交友广泛。”宋先生恍然,那女人哪有机会搭上裴燃。
不过单在上层边缘圈子蹦跶的程秉言,也属于宋先生难企及的,也就乔家这般中等富商,愿意给他些面子。
他借机讨好,“说来也巧,她是我家中介绍的相亲对象,难免打听得细些,没想到还有这层关系。但这样的女人,仗着姿色掂量不清,成日指望往上攀附,未免不可深交,言少也要多多留意才是。”
裴燃哦了一声,应得很淡,目光投向窗外,不很在意似的,“宋处长,还是说点工作上的事吧。”
路旁梧桐枝桠,被打得七零八落,一地碎叶。
余烟到家,已近傍晚。
房贷和钟愫开销一块,她有些应付吃力,而且也有反思,钟愫的习惯怕不能一时半会改掉,多预留些好。
小半月前,把车子放到二手交易市场,希望能有好价钱,这车买入时,正是她工作上升期,价位中端,出手后应该能缓解一阵。
她找钟愫要乔云池账户,钟愫支支吾吾。
“……云池说要当面告诉你。下周六,乔家家宴,女儿你也去吧。”
“不准去。”
反被余烟冷声告诫,钟愫有些示弱。
“算算日子,老乔走了也有半年……”这次家宴有吊唁哀思之意。
“你就当应付一下,也别让你渊叔在中间为难。为了你的事,云池对他很有意见,乔家好多亲戚都在,陪妈一起去,好不好。”
她母亲面色泛白,浮萍般的性子,应付那些人,只有吃亏的份。
“最后一次。”余烟妥协。
京市一下从火炉,变得湿湿嗒嗒,接连雨水。
律所楼上,多层场馆被征用,在开什么房产行业会议,会期长达一周。
通道尽头吸烟处,时常有陌生面孔。
那种公文挎包清一色的气派,挺眼熟,直到这天裴燃也出现。
她趁午休间隙,以为人少。但裴燃长身玉立,似是站了很久,烟蒂积下不少。
余烟拿了支女士烟,并没急着点燃。她烟瘾慢慢在戒,偶尔办公室沉闷才解解乏。
“过来。”
余烟被他一叫,下意识没迟疑。
裴燃把玩着打火机,只随手的小东西,但尤为精巧,他是这样的人,总在细小地方,透露着讲究,他骨子里或许相当挑剔。
裴燃拇指的指腹轻按,一簇火苗跳动。
她垂眼将烟的一端伸过去,任淡蓝的火焰灼烧。
“谢谢燃哥。”
只一会,片刻即离。
余烟走远了些,才抵到唇边,她迎着风口,头发吹得凌乱,眸色被遮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