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老城区一家已经开了快三十年的老店,平靓正类型的小馆子,也是陈子仪和她时不时就来吃一次的店。以前来吃不会排队的,但自从某自媒体博主来这里吃过一次并且在网上大肆推荐后,这里已经变成了一个网红美食打卡地,生意越来越好。今天要不是她提前了半个小时过来,现在估计也跟别人一样在外面等着叫号。
易慈托着下巴盯那块带筋的肉,越盯越饿。实在没眼看了,她拿起手机准备转移下注意力,先是问候了久等不来的陈子仪到哪儿了,手顿了顿,找到某个银灰色的月球头像点进去看了眼。
距离他们上次聊天是昨天晚上,互相说晚安。
易慈随便发了个表情包过去,问对方吃饭没,吃的什么呢,今天过得开心吗,有没有遇到什么有趣的事情呢,啰啰嗦嗦打了一堆字,发过去。
等了会儿,陈子仪和月球表面头像所属人李均意都没回她。
易慈无所事事地点开朋友圈刷了刷。相熟的一个教练发文吐槽这届运动员是他带过最差的一届,队伍不好带啊;之前加过的一个学生发了张宿舍聚餐照,配文说624寝室今日势必吃垮这家99自助;小舅舅发了一家人去内蒙古旅游的九宫格照片,照片里能看出来小表妹大概不太愿意出镜,笑得很是勉强。再往下滑,易慈看见之前有过一面之缘的那位许诺尔的动态,她发了一款热门手游的战绩截图,说再输下去就要卸载游戏了,有没有人一起玩啊。
易慈属于只看不发的那种点赞狂魔,相册里倒是有很多拍的风景,照的美食,可一般情况下没什么分享欲,懒得把自己的生活展示给被人看。这一点上李均意跟她还挺像的,他没有朋友圈。
就看到许诺尔的那条,易慈没再往下滑。之前加了微信但从因为一开始对方发来的消息过于让人震撼……易慈没敢回,后来就一直没聊过天。
其实她倒是有心结交,毕竟对方认识‘谢启’,知道目前的李均意是怎样的生活状况,易慈希望能拥有跟他的共同朋友。
之前不知道要怎么跟对方慢慢熟起来,毕竟从对方不是香港扫货就是冰岛旅游的朋友圈看,自己大概跟这种生活富足的富家女没什么共同话题,可现在知道了她也玩这个游戏,那或许……
斟酌后,易慈蛮给这位“谢启名义上的未婚妻”点了个赞,小心地评论说:“下次一起玩?”这个游戏她和学生组队玩过一段时间。
刷完朋友圈,把看过的都点了赞。没事做了,易慈继续托起下巴盯肉,满含深情地盯着,盯着,渐渐陷入忘我状态……
一个皮包先丢到对面长椅上,易慈抬起头,一个长发女人已经翩然落座,对她道:“太堵了今天。不是让你别等吗?饿了就先吃。”
来人是她的好朋友和饭搭子,陈子仪。对方是省队的一名康复医师,去国家队之前她们就认识。易慈膝盖受伤后手术后续就是陈子仪照顾她慢慢恢复的,算起来,她们的友谊也有很长时间了。
易慈哦一声:“我先吃的话,你来了就没得吃了。”
陈子仪笑着坐下烫碗筷,“行了行了,赶紧吃。”
周五,好友小聚,下班后一顿热气腾腾的牛腩煲,这几个关键词组合在一起实在太过美好。
快速吸入半锅煲后,战况稍缓。一开始那阵饿到心慌的感觉已经过去,陈子仪终于能空出嘴来问她:“怎么样啊,你的约会?”
易慈还吃着东西,含含糊糊答她:“什么怎么样?”
“不是说见到你的白月光了吗,那天还打视频让我给你挑裙子。见面怎么样?”
沉迷吃饭,易慈心不在焉地点头:“还行吧,就一起吃了几顿饭。”
陈子仪琢磨了下她这话里的意思,又问:“在一起啦?”
易慈咬着一口牛肉,陷入沉思。
良久,她沉重地答:“我也不知道算不算……”
好像没有人将这个问题摆上台面来讲过。
陈子仪一脸恨铁不成钢:“那你们进行到哪一步了?”
易慈老老实实回答:“就吃饭嘛,见面都是吃饭。”
陈子仪叹气,“除了吃饭呢?别的进展呢?”
易慈想了想,答她:“去了他家,吃他做的饭,吃的时候跟他……扳了个手腕。这个算吗?”
陈子仪抽抽嘴角,微笑:“哇,你去他家,扳了个手腕。”
易慈朝她耸耸肩。
陈子仪继续逼问:“他做什么的啊?你有照片没?让我看看。”问题一个接着一个,“老天,我以前一直觉得你是单身太久了给自己编了个完美无瑕的青梅竹马加白月光来自欺欺人,谁能想到你还真变了个白月光出来。”
易慈鼓着腮帮子嚼东西,顾左右而言他:“我跟他不算什么青梅竹马吧,我认识他的时候都上初中了。”
陈子仪实在好奇那位神秘男士的真面目:“嗯嗯,所以有照片吗?”
易慈想了想,自己好像没有他的照片。拿手机起来翻了翻,照片没找到,倒是看见有人回了她消息。
她点进那个月球头像,看李均意发来的晚餐图,一碗沙拉,一个土豆泥三明治,一小碟水果。
他蛮认真地回复自己:正在吃,晚饭是这些。今天很忙,有点累。最后,今天遇到最愉快的事情是收到你的消息,谢谢你的关心,易慈女士。
他现在回自己消息的时候总是会用这种一本正经的措辞……也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他现在本来就这样。
易慈回他一个小兔子表情包,刚想问他怎么今天吃得这么素,接着突然想起今天是周五,这人要吃素。
她把那行字删掉,问他:你有什么照片吗?发我一张行不行,我朋友想看看你长什么样子。
李均意回复:为什么要看我?
易慈发过去:好奇吧……我现在的朋友都没见过你。
李均意:你们正在吃饭是吗?
易慈:是。
等了一会儿,他没回了。
退出,易慈点开许诺尔的对话框,对方已经发了七八条消息给她——
【小姐姐,你也玩这个游戏吗?】
【等有空你拉我吧!】
【求带~】
【之前你没理我,我都不敢先跟你说话呜呜呜。】
……这。
“照片没有,下次偷拍给你看。”易慈低头回许诺尔消息,对陈子仪道,“他好像不怎么爱拍照。”
还单手打着字,手机里一个窗口突然弹出来。
李均意邀请你视频通话。
易慈:“……”
有被吓到。他们没怎么打过视频,平时要么打字要么发语音。
她放下筷子拿纸巾擦了擦嘴,犹豫片刻,还是接了。
接通,画面跳出来,他东西吃到一半,正拿着玻璃杯喝水,易慈一开始先看见的是对方滚动的喉结。这人今天穿了深灰色的正装外套,白衬衫,没打领带。
看样子应该是坐在办公椅上,背后是一尘不染的落地窗。
易慈等他喝完水才凑近手机,提高声音问他:“怎么了?”
李均意说:“你朋友不是要看我?你拿手机给她看吧。”
易慈惊讶:“可以吗?”
他反问:“为什么不可以?”
真给面子。易慈朝他笑了笑,随即就把手机递给了对面的好友。
两秒后,陈子仪被屏幕上那张立体而英俊的脸深深震撼到,说话都有些结巴:“额,那个,Hi……”
易慈看她那一脸惊慌且尴尬的的样子好笑,摇了摇头,低头吃饭。简单打过招呼,陈子仪实在是顶不住了,赶紧把手机还给她。
易慈接过手机,笑着跟对方说了句:“我朋友看完了,谢谢你。”
“不客气。”他很配合她,“你们今天吃什么?”
易慈把摄像头换到桌上给他看自己吃的什么,跟他说这家味道不错,下次一起来排队试试看吧。
李均意说好,让她挂电话,跟朋友慢慢吃。
这好像也是他的一个习惯,打电话什么的一定会让对方先挂……易慈跟他说了声拜,按了挂断。
抬头,她看见陈子仪在对面无声地对自己竖了个大拇指。
易慈有点不好意思:“看吧,没骗你。”
陈子仪唏嘘得很,“原来你喜欢这种类型!”
易慈:“你觉得他是什么类型?”
陈子仪想了想,说:“长得比较…优雅?矜贵。不是你的明星小师弟肖子驰那种健康阳光体育生类型。”她小声感慨,“原来长这样啊。”
怪不得。
易慈点点头:“嗯。”
陈子仪看向她,一脸感慨万千。
就算是好朋友,但关于易慈的感情经历,陈子仪知道的也不多,只是知道对方心里确实有个人,性别是男,很聪明,在某高校学物理,信天主教,但大二的时候好像出了什么事……失踪了,更多的陈子仪也不太清楚。
看起来大大咧咧的一个女孩子,但每次提起感情问题总是讳莫如深,很不愿意提及,仿佛那是一个伤口,一处禁区。
不过,陈子仪见过自己的这个好朋友因为一些不得而知的原因失魂落魄的瞬间。
那年世锦赛决赛,跑完后她膝盖韧带撕裂,才下场就送医院做手术去了。之后陈子仪去看她,走进病房,看见她爸爸坐在病床边上,她就呆呆地躺着,脸上全是眼泪。又走近一些,陈子仪听见易慈问她爸爸:这世界上为什么不能买到一模一样的小金鱼?
有一次她们出去逛街,本来走得好好的,易慈不知道看到什么,突然拔腿朝路对面冲了过去。等陈子仪急急忙忙追上,发现她正在跟一个很高的男生说对不起,说认错人了。道过歉,她眼睛突然就红了,退到路边,蹲下抱住自己。
在一些特殊的节日,陈子仪发现她会买一个蛋糕庆祝,但没有人知道她到底在为谁庆祝。有几次她来自己家里留宿,陈子仪发现易慈习惯听着歌睡过去,她的音乐软件播放列表里全是钢琴曲。后来问起她为什么听呢,易慈也只会摆摆手敷衍一句,培养一下高雅的爱好嘛,拿来助眠。
陈子仪隐隐能感觉到,易慈是在用那些方式纪念什么。
今天终于隔着屏幕见到那个故事里神秘的主人公,陈子仪只觉得百感交集。
年少相知相识,失散多年,又再次重逢……
听起来多么不可思议的一个故事。
真的会有人跟电影里一样等一个人那么多年吗?
陈子仪过去是完全不相信这种故事的。
“你好好吃饭啊,发呆做什么。”易慈奇怪地在子仪跟前晃晃手,“怎么啦?”
隔着一锅热气腾腾的牛腩煲,陈子仪看向对方,笑着摇了摇头。
“我突然又相信爱情了。”
易慈失笑:“是吗。”
“但我还是觉得很迷幻。”陈子仪睁大眼,上下打量对方,“你居然真的是直的诶!”
易慈:“……闭嘴。”
“你明明是走在路上都会被小姑娘要微信的那种类型啊!”
“陈、子、仪。”
“假的吧!”
“……”
第50章
“可我总觉得没什么实感,跟他在一起的时候。”易慈开始分享自己的小烦恼,“可能是我们太久没见面了吧,而且他那人的经历又实在很……不同寻常,我会觉得自己离他的世界很遥远。”
“你具体讲讲呢?”
这该从何说起。
易慈思索了会儿,索性把过去的事情挑挑拣拣讲了讲,关于他在学生时代那些听起来很离谱的事迹,他那曲折的身世,和他现在那听起来金光闪闪的身份……略过了一些不该说的隐私部分。
听到车祸那段的时候,陈子仪第一反应是一句卧槽,问:“然后他失忆了?”
果然。易慈叹了口气:“……没有。”
这剧情有点熟悉啊。陈子仪来兴趣了,“他有胃病吗?失眠吗?是不是在你身边才能睡好?家里有没有一个很老的管家?有没有半夜三更能出现为你治疗的家庭医生?他给你黑卡了吗?”
易慈:“……没有!都没有!”
陈子仪:“哇,那他喜欢你好像是很合情合理嘛!总裁大概就喜欢你这种御姐身少女心脱线又单纯的可爱女人!!”
听得头疼,易慈扶额:“你够了。”
陈子仪越讲越兴奋:“那你们的恋爱节目应该很精彩啊,他会不会为你在维港放烟花?你们结婚会去那种历史悠久的城堡办吗?”
烟花?城堡?都没有,李均意或许是个与众不同的霸总,他只是带自己去逛了个菜市场。
易慈摇摇头:“我跟他见面的节目基本就是吃饭,主打的就是一个恩格尔系数。”
陈子仪点头赞许:“饮食男女,人之大欲,你这个约会方向也是很不错的,吃饭是第一大事。”
话是没错,但……她记忆中的那个李均意是个不怎么在乎口腹之欲的人。这些天看他发来的餐食图片也能看出来,那人是不贪吃的,吃得少而精。
可矛盾的是他偏偏还学了厨,做饭那么好吃。
“我只是有点不确定……”易慈语气犹豫,“我跟他真的适合吗?在一起难道就是找个有感情的饭搭子?我这人怪俗的,跟他应该也没什么共同志向和相同的兴趣爱好。”
陈子仪诶一声:“你这样想格局就小了,为什么要有一样的志向和兴趣爱好才适合?性格不一样在一起才好玩啊。我不准你说自己俗!再说了,俗又怎么样,一个雅一个俗又怎么了,雅俗共赏不就好了,说不定人家总裁就好你这口,喜欢那种在高档黑珍珠餐厅吃猪脚饭的反差感!”
易慈:“……我怎么感觉像被你骂了一顿?”
“这明明是鼓励。”陈子仪已经合掌,一脸虔诚,“信女愿一个月不吃肉,换我的朋友和她的白月光长长久久,早日去城堡里举办盛大的婚礼,我很愿意在那个美好的时刻作为伴娘出席……”
易慈目瞪口呆地听着,被陈子仪的反应搞得哭笑不得,总觉得她比自己谈恋爱结婚还激动,就差抽张纸巾擦眼泪说一句‘太不容易了’。
吃过饭离开时陈子仪还在滔滔不绝,一边走一边传授易慈她的恋爱心得体会,易慈插着兜虚心听讲,实则心不在焉,开始考虑明天跟李均意见面的话要穿什么。
上路了。周五这个时候总是很堵,每过一个路口都要停留很久。打开车里的音响,跳出来的第一首是《直到世界尽头》,灌篮高手的歌。易慈立刻兴奋起来,开开心心地跟唱。
陈子仪忍不住笑:“看吧,这才是你喜欢的歌嘛!所以之前你去我家睡我看到你睡前一个人听什么莫扎特巴赫觉得很奇怪呢。”
易慈笑:“你还别说,真的很催眠,我现在不听都睡不着了。”
陈子仪用肯定的语气推测:“那位喜欢古典乐吗?还是会弹钢琴?”
易慈笑了笑,没答,开了车窗去看外面的风景。
经过一座大桥,视野突然开阔起来。落日时分,天空是温柔的暖橘色,霞光漫天,美不胜收。
看着看着,她拿出手机来拍了张照。
“明天你们约好吃什么?”陈子仪问。
风易慈倚着车窗看晚霞,笑着答了句:“秋风吹,食腊味。”
陈子仪道:“秋风起,蟹黄肥。”
易慈接话:“秋风起,三蛇肥!”
秋天,是个好吃的季节。
【你有看今天的落日吗?不知道在你那边看到的是不是和这边一样呢。我目前在子仪的车上,远远看太阳,感觉很像一个太阳蛋,也不知道是不是溏心的。】
李均意看到这条消息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他没那个荣幸和时间欣赏晚霞的美,吃过晚饭就进了会议室开会,听报告听得整个人都很疲惫。
走神几秒,他把手机扣在桌上,抬手打断那位正在说话的项目汇报人,问:“同比增长多少?确认一下这个数字,我刚心算了一下不对。”
会议室内静了几秒,有人站起来去核对数据。
他敲敲桌子:“我有在听,都认真点。”
一个小时后,会议结束。李均意站起来扣上西服扣子准备走人,肉眼可见的,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自从这位集团的谢总空降过来,上上下下的人日子都不好过。这位集团的大公子脑子过于好用,一点都糊弄不得,跟他开会太折磨人了。
走出小会议室,他的助理凯文小跑着跟上来递日程表,语速飞快地跟他讲之后几天的行程,和谁见面,要去哪揭牌,有什么会要开。
等到停车场,踌躇半天,凯文询问:“您这周也要过去吗?”
李均意点头。
凯文嘴巴张了张,想说什么又说不出口的样子。
“我心里有数。”李均意说,“还有什么事?”
“您尽量不要一个人开车……有事叫司机就好。”凯文很委婉地提醒他不要再超速扣分。
这次李均意没应声。
看着那张冷静又冷淡的脸,凯文在心里叹了口气,也没再继续劝,“……您要的鞋我都放在后备箱了。”
“谢谢,辛苦了。”李均意颔首,“下周见。”
车门合上。
几个小时的路程,他一直在后座办公,一点没闲着。车厢里很安静,只有偶尔敲击键盘的声音。
两个半小时后,到达另一个城市。
司机提着他简单的行李送到门口就走了。进门,李均意看着空荡荡的家里先是顿了顿,站在原地半天没进去,那一刻他很希望这个家是亮着灯的,里面能有自己期待的声音说一句:你回来了啊。
可是没有。
把东西放好,他给自己倒了杯水喝,进厨房,找到放在角落里的东西。
已经蔫掉的白菜、萝卜、土豆。两周前发现它们发芽了,原本打算丢进垃圾桶,后来想了想还是没扔,抱着观测它最后会怎样的心情留了下来,告诉阿姨来打扫时不要丢掉。就过了小半个月,在没有人照顾的情况下,它们都开花了。
依次拍下它们开出的花,李均意把图片发给易慈,打字:【明天要不要先来我家看花?】发送。
做完这一切,他去了二楼的琴房。没有开灯,摸黑进去打开琴盖,摸了摸琴键,在脑子里回忆了一下夜曲62之1的谱,那天看过两遍就记住了。闭眼在脑海中完整重现一遍琴谱后,他开始弹。
也不算太复杂的曲子,按理来说应该弹得很顺畅,可第一遍,第二遍……他一直在同一个地方卡住,出现错误。
保持着和过往一样的习惯,只要出错就一定重头再来。第三遍的时候李均意下意识加快节奏,想要加速快进到那个反复出现的节点……不应该再错的,已经错了两次,事不过三,李均意笃定自己不会再犯那种低级错误,可等真的到了那个节点,手指完全不受控制,他眼睁睁看着食指按向了那个错误的琴键。意识到不对的瞬间他愣住了,两只手微微颤抖着,脑中全是几年前学着怎么控制这双手的场景……那是噩梦。
“怎么了?”
一个声音突然传进耳朵里。
李均意抬起头。
“不是告诉过你吗?没有必要一定要从头开始,继续也没关系的。”
是熟悉的,在梦中、幻想中出现过无数次的声线。
“错了几次就让你这样失态,是因为傲慢,还是因为软弱?”
视野中,原本空无一人的钢琴后突然出现了一个男人,对方一身黑袍,目光温和,微微含笑看着自己。
知道是假的,可他没办法阻止这一切发生。
“为什么这样看我?”神父语气疑惑,“太久没来找你,都不认得我了吗?”
下意识要回答,不是。但李均意突然想起了什么,最终还是没有回话。
已经很久没有出现的症状。在这样疲惫的夜晚,对方再次猝不及防地出现。
李均意说不清自己到底是什么心情,怀念?痛苦?委屈?愤怒?好像都有,又好像都没有……最后中和成一种带着苦味的麻木。
无法摆脱他,所以共存。用这种虚构的方式,他们在这样的夜晚狭路相逢。
他是梦魇,也是警钟。
良久,神父发出一声叹息,“孩子,你好像有些累了。”
李均意低下头去看琴键,静悄悄地在胸口划了一个十字。
休息日,易慈起了个大早做晨练。
她喜欢户外运动,绕着学校跑过几圈后去队里的室内训练室开始做力量。这天运动员们都休息,正好有空自己好好锻炼一下。因为身体旧伤比较多,现在她运动都要小心控制量和度,也不敢练多了,每次差不多了就得停下来。
锻炼完毕后她回宿舍,给自己的猪窝来了个大扫除,收拾完飞奔冲去食堂吃饭,一边吃一边自我评价,度过了很充实的一上午,夸夸自己。
饭毕,有正事要做,需要前往学生宿舍看望一下某位训练时不幸扭伤的队员,她的爱徒高颢。在队里他的成绩其实不是最突出的,但练得最刻苦认真,人也怪好玩的。对方最近状态不太好,需要关心一下。
到了地方照例嘘寒问暖,说着说着,高颢居然给她来了一句:“教练,我不想练田径了。”
犹如晴天霹雳,易慈大惊:“为什么?”
高颢垂着头,也没看她,说了一堆他的理由,说觉得自己没有天赋,觉得已经用尽全力了可成绩总提不上来,感觉自己是在做无用功,努力在天赋面前一文不值,再怎么努力也比不上人家随随便便跑出来的成绩……语气十分沮丧。
听完原委,易慈知道他这是心态出了大问题。队里最近来了几个成绩夸张的新鲜血液,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高颢这是开始自我怀疑了,她懂。
为了重燃对方的信心,她语重心长地开始安抚规劝。说了半天好话,对方听得心不在焉,最后居然打断她,问道:“教练,你当初是因为什么才开始练短跑的啊?”
易慈被问得一愣。这是怎么个意思,想听她追忆往昔吗?
“我?”
高颢点头:“教练,你给我讲讲吧!”
对他们这些队员来讲,易慈过去的运动员生涯比教练这个身份更让人敬畏。她在役的时候是国字号拔尖的短跑运动员,大大小小的赛事参加了无数场,加之形象好,在田径圈子里也是个名人。一开始知道自己的教练是这号人物高颢是兴奋又忐忑的,有些怕对方因为小有名气不好相处。等认识时间久了才发现教练是个开朗大气的人,从不摆什么架子,训练的时候严格但私下很随和,还隔三差五就带大家聚餐开小灶,大家私下都叫她经常请吃饭的漂亮教练。对他们这些小辈来讲,前辈的故事总是很有吸引力。高颢今天大胆发问,就是因为知道教练性格随和,大概率不会拒绝。
思考过后,易慈坐直身子,认认真真地看向对方,开始进入知心大姐姐的角色。
“我一开始对田径并没有什么感情,我小时候更喜欢篮球。”她笑了笑,“我是因为一个人,一件事才发现自己原来能跑那么快的。”
高颢好奇:“什么?”
“我上高中的时候,有人在广播室说我一个很好的朋友坏话,全校都能听到。我当时很生气,怒气冲冲地朝广播室跑了过去,结果被当时来学校的一个教练看到了,那个教练就是刘主任,你也认识。他本来是来我们学校招一个跳远的,但他那天发现了我,说我跑得快,适合短跑。”
高颢张大嘴:“这么……巧?”
“对啊,那么巧,就被我碰上了。”易慈说,“因为那一天,因为我的那个朋友,我的人生就此改变了。当年我还很年轻,第一次站在正式的赛场上整个人懵懵懂懂的,没太当回事,算是阴差阳错才开始走这条路的吧。”
高颢语气很羡慕:“教练,你运气真好。”
“对,我承认自己运气很好。你不可否认,运气也是一种实力。”易慈道,“现在我们聊天赋和努力的问题。高颢,你也不小了,应该清楚这个世界就是不公平的,或许你苦练很多年也只能追到别人的起点……很多东西我们没办法选,但你可以选择用什么态度去面对这些天然的差距。你是想追上去搏一搏,还是直接认输,承认自己做不到?”
高颢低着头,没说话。
半晌过去,他又问:“教练,选田径这条路,你后悔过吗?”
她摇摇头。
“那么多年的职业生涯,我日复一日地训练,当一个无情的跑步机器,有过迷茫,有过倦怠,遇到过很多挫折,但我不想试都没试过就放弃,我不服气就那样认了。就靠着不服气这三个字,我坚持了下来。你问我有没有后悔过,我可以很肯定地告诉你,没有,我从没后悔过。即使付出了整个青春,现在一身伤病地退下来,我也从没有后悔过,因为我对得起自己。”
高颢边听边点头,一脸若有所思的样子。
易慈边讲边观察,心说你小子怎么还不燃起来。
“很多事情需要你自己克服。你好好想想,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坚持,为了什么一直向前?人总是需要一些精神支柱的对吧,无论那个支柱是自己,别人,还是更宏大的东西,你必须为自己找到那个支点。”
“运动员这条路确实很难很苦,如果真的觉得坚持不下去了,想放弃田径去试试别的,作为教练我也尊重你的选择,但前提是你要想清楚,这是你自己的人生,你要自己决定。这两天好好调整下心态,等你想好了我再找你聊。”
高颢眼眶微红,羞愧道:“教练,谢谢你跟我讲这些……我……唉,是我没用,我真对不起你对我这么用心。”
讲了半天,词汇量匮乏的易慈实在找不到什么话来打鸡血了,她拍拍对方的肩膀:“别的也不说了,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打起精神来!年纪轻轻别这么垂头丧气的,好好休息,等伤好了我请你吃饭。”
高颢抬眼,做出个可怜兮兮的的表情来:“就今天吧教练!我还想喝你的鸡汤,您再给我洗洗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