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一个月,有的人自戕,有的倒戈那耶,还有的学他放血,将自己折磨得面目全非,奄奄一息。
嬴风知道除了他,没有人能熬得过去。
他清醒后用剑刺入昔日并肩作战的同袍们心口,强忍着眼眶酸意郑重承诺:“我以性命担保,我嬴风在世上一日,必定穷尽力量将这害人的东西铲除殆尽。”
被他亲手了解的同伴们在弥留之际听见这句话无一不露出解脱的笑,他们对嬴风说的最后一句话皆是:“谢太子殿下成全。”
众人阖眼长辞于世,嬴风跪着亲手为他们收敛骸骨。
站在原地眺望,蓦地用力将手中之物掷出,忘仙蛊,红丸从今日起将与百越叛民们一同湮灭在历史中。
他从未后悔来到这里,与大夏将士们用血肉铸成一道城墙,拦住那耶和他的蛊。
“结束了。”
转身离开,任由火光在他背后冲入云霄,焚尽一切。
“传孤命令,今日修整一晚,明日便启程回京。”
“是。”
嬴风目光灼灼望向北方,内心欣喜如狂。
他要回家了。
那里有顾今月,和他们的孩子。
从三见太子心情大好,趁机提出请求:“殿下,我这次可以跟您一起回京城吗?”
嬴风收了笑意,似笑非笑看着他。
从三悻悻然缩回脑袋,心中暗暗叫苦。
他一点也不喜欢跟虞扬在一起做事。
作者有话说:
女主一共两次逃跑,第一次是文案上的。
最后当然是要跑成功啦!
虞扬出现在第25章和29章,29章内容在结构上做出了一点调整,剧情不变。
顾今月即便是失忆, 过目不忘的本领依旧在。
翌日起床,她面对一桌子自己爱吃的早膳陷入沉思。
自她失忆以来,风府准备的一日三餐皆是她所爱, 穿的衣衫无一不合身。
风轻妄知道她不爱喝苦药,所以每次府中总是备着时下最新鲜的蜜饯。
他还知道自己刺绣手艺拙劣,想到这里顾今月微微脸热。想起那日他曾说“我巴不得你什么都依赖我,走路也要我抱,睡觉也要我哄, 最好连吃饭、喝水都离不开我。”
对了, 她的字迹也与风轻妄相似。
若说前面的那些能够通过调查一个人做到天衣无缝, 那字迹这件事如何解释, 总不可能是他用剑抵在她脖子上逼着她学的。
回忆起他们鱼雁往返的那厚厚一沓信件, 绝不可能是一朝一夕就能伪造出来的。顾今月松了口气, 悬了一晚上的心放了下来。
她不该怀疑他。
顾今月抚摸着自己的小腹, 心里升起愧疚, 他们的孩子再过八个月就要降生, 他现在还在外面不辞辛劳地为他们娘俩跋涉奔波, 她怎么能因为外人的一两句话就质疑他对自己的感情, 实在是没心肝的白眼狼。
此时她对那两人无端生出一股恼意,那日交谈中他们透露出自己一个是当今三皇子嬴岚, 一个是她的贴身婢女双儿。
婢女的身份暂且不谈,她又何德何能与皇室扯上关系。顾今月内心暗暗嘲讽, 在不到一个月前还有个叫嬴驷的男人自称“永安亲王嫡子”出来招摇撞骗, 说不得这个叫“嬴岚”的也未必是什么三皇子。
至于他们为何来这么一出,顾今月暂时把它归咎于风轻妄在外面做生意得罪的人。
毕竟他那脾气说是人人都爱也未免太牵强了些。
顾今月不禁失笑, 看得站在一旁的婢女们微微一愣。
“怎么了?”她不解地问明显呆滞的婢女, 摸了一下自己的脸:“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不, 不是。”婢女回过神跪下告罪:“奴婢该死,请夫人责罚。”
顾今月一头雾水,先把人叫起来。
德四进来例行请安问好时就看见这样的场景,夫人捂住嘴在笑,眼角上扬成好看的弧度,眸光中恢复了往日的神采,整个人看上去蒙上一层柔和动人的微光。
\"给夫人请安,\"德四偏过头,视线落在顾今月脚下,“夫人今日看上去气色好多了。”
顾今月笑意未收,语调轻快:“解决了一桩心事。”
德四听出顾今月心情愉悦,误以为是因为她指的是梦魇一事,暗暗感叹道这趟冒险去皇觉寺值了。
心里跟着高兴,面上也带着些许笑意,“我是来告诉夫人,主子即将返程,大概七月末就会抵达京城。”
“真的?”顾今月惊喜道:“算算日子,他走了快一个半月了,如今是七月初,岂不是还有二十多天就能回来。”
德四解释:“本来七月中旬就能回来,主子想着最好能够一劳永逸,所以多耽搁了些日子。”百越叛民经此一役,必定再也无法翻出风浪。还有那害人的红忘仙蛊,再也不会出现在人世间。
当年他与弟弟从三深受此蛊迫害,父母染上这害人的东西后变得人不人,鬼不鬼,原本幸福的一家四口支离破碎。兄弟二人被父母卖给那耶准备去做试药的药人,幸得太子殿下搭救才幸免于难。
德四永远无法忘记,他将刀插入父母心脏时血溅在身上的温度。太子殿下向他承诺,一旦发现这玩意出现他必定会亲自捣毁,永绝后患。
太子殿下做到了。这次百越异动他大可不必亲自前去,但那日太子在密道中跟他说“孤曾发誓,只要我活着一定会亲自铲除这东西,绝不给人可乘之机。”
“德四,”顾今月关切看着发呆的总管,“你怎么了。”
“没事,”德四眼眶微酸,垂眸眨了眨眼睛将湿意逼退,平静道:“就是有点想从三了,他跟着主子一起回来。”
“是吗,我也好久没见他了。”顾今月听见从三就想到碧柔,惆怅道:“也不知道碧柔什么时候回来。”
德四告诉她碧柔家在江南,恐怕一时半会还回不来。
顾今月虽然想念碧柔,可到底还是家人重要些,便没再催促。
“从三,你从这里走水路与虞扬汇合。”嬴风用马鞭指了指另一条路。
“是。”从三出列,扯住缰绳离开队伍,伫立在一旁目送太子大军消失在滚滚尘土中。
“哎,”他叹了口气,耷拉着肩膀,委屈巴巴:“又要回去见那张死人脸了。”
都怪他一时贪玩没在元宵节看好夫人,落得如此下场也是活该,不知道碧柔如今又在何处。
江南扬州,碧柔坐在一间小院石凳上熟记嬴岚和冯若宁的各种喜好。放下秘卷,她仰头看向北方,想起夫人那张与姐姐并不相似的脸。
夫人做的点心,跟姐姐做的味道一样好吃。
碧柔喃喃道:“姐姐,我很快就能替你报仇了。”
“我是不是有些胖了,”顾今月提气缩,由着婢女给她穿衣,“感觉衣服有些紧。”
她如今已然怀孕二月有余,小腹微微隆起,其他地方倒是不长肉,唯独腰身圆润了些。
她开玩笑似地抱怨道:“都怪你们,每日都劝我多用些,仿佛我少吃一口就跟天塌下来似的。”
婢女们熟知她的脾气,亲切宽宥,偶尔也会大着胆子接上两句话。
“夫人莫怪,实在是前些时日您瞧着十分憔悴,德四总管的眼神吓人得很。”婢女打趣道:“现在他看见您气色红润可高兴了,我昨日打坏个青花缠枝梅瓶也就说了我两句,放以前可是要打板子的。”
顾今月被她的玩笑逗得眉开眼笑的,动作一大腰上扯开了条缝。
“我现在是不是很丑,”她低头比划了自己的腰发现比之前稍微大了点,惆怅地叹了口气,“他回来会不会嫌弃我。”
“夫人哪里丑?”婢女真心实意道:“现在比之前瞧着更丰腴,珠圆玉润的,像一株盛开的芙蓉花。主子回来看了定然欢喜,说不准还会大大赏我们。”
顾今月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默默由着婢女换下衣服,连试了好几套她都觉得勒得慌。
其实她并未长胖多少,只是从前的衣物都是严格按照她的身形一针一线定制,自然贴合无比。
“不如我们出门去买些成衣?”顾今月手里还握着嬴岚给的信物,正好打算借这个机会还回去,划清界限,以免引起风轻妄的误会。
他什么都好,就是对她占有欲太强了些,若是知道她收了别的男子物件,指不定要闹得满城风雨,还是趁他回来前处理掉。
再者她也想去会一会这些人,最好能探听出他们离间自己和风轻妄的目的究竟是什么。这个名为\"岚\"的男人,是否与他的奸诈庶弟有关,顾今月可没忘记当日风轻妄说家里的妾室和庶弟联合外人要害他一事。
向德四提出请求时他下意识就婉拒,并表示马上安排绣娘上门定制衣衫,明早就能制好。
“顺便出去走走,闷在府里我怪难受的。”说着做了个捂胸皱眉的动作。
德四眉头紧皱苦笑着再一次说出“下不为例”,随后老老实实安排人手护她出行。
来到京城最大的成衣坊,里面摆满了当季时下最新的样式,无一不精美。
德四早已提前清场,他不好跟着进来便留在外间守着,只留两名婢女和搜过身的店家并几名绣娘在里面伺候。
顾今月想了个由头支开两名婢女,跟着其中一名绣娘进了里间试衣。
“小姐,你都想起来了么?”原来这名绣娘正是等候在此的双儿。
顾今月躲开她的手,冷淡地看了她一眼,面无表情道:“姑娘,请你回去转告你家主子,”顿了顿,一字一句道:“他说的我一个字也不信。”
双儿登时倒吸一口凉气,眼泪哗啦啦地流满整张脸,她强忍住哭腔哽咽道:“小姐不喜欢吃苦,最怕看大夫喝药。小姐喜欢吃甜食,做的一手好糕点,老爷常说小姐的手艺天下无双,谁也做不出同一个味来,还有……”
双儿抽噎两下,继续回忆“您不爱刺绣,连根线都穿不好但是马术却是一等一的好,连老爷都夸您巾帼不让须眉。”
顾今月皱着眉递给她一方锦帕,双儿眼里升起希冀,哭着笑出来:“小姐,你相信我了,对不对?”
“姑娘,”顾今月语调平平,毫无感情:“你说的这些,我的夫君都知道,我风府阖府众人也都清楚。况且有心人若是想探查也能打听一二,这本就不是什么秘密。”
双儿的心拔凉拔凉的,她最大的依仗就是从小跟顾今月一起长大,了解她的所有习惯。如今却被她轻飘飘地挡了回来,一时间茫然无措不知如何是好。
顾今月瞥了她一眼,看着她脸上的疤痕心里不知为何对她动了恻隐之心,她淡淡道:“我不管你们有什么目的,奉劝你们别来打扰我的生活。”
摸出怀中的麒麟玉坠放在双儿掌心,警告她:“下不为例,快离开这。”
本想从她嘴里套些话,可看她傻乎乎的实在是不像知道什么的样子,便想快些了结这桩事。
等她回去再将此事告知德四,否则依照他的性子必然立刻就将这小姑娘抓起来审问,看她细皮嫩肉的怕是吃不了苦。
“等等小、夫人,”双儿孤注一掷的声音在她耳后响起,“夫人若是不信,不妨在七月二十八午时到朱雀大街看看,听闻太子殿下南征百越大获全胜,于那日凯旋。
“太子会从朱雀大道进宫复命,届时夫人便可看清他的相貌,再决定是否相信我!”
顾今月脚步停顿了一下,没有回答她,径直往外走。
婢女们选好了衣衫命绣娘们站成一排,等她过目。一眼望去,金丝百蝶云缎裙、蜀绣月华纹衫、软烟罗碧霞罗衣、翡翠撒花纱绣裙……全是店里最好的料子和最精致的款式,一看就价格不菲。
顾今月突兀地闪过一丝困惑,说起来好像自离开别院,她再也没见过蓝颜色的衣裙,甚至连首饰头面都见不到一点蓝色的影子。
好在这并不是什么大事,她随意挑了两件合身的衣衫便回府。
进门前她忽然出声:“德四,你知道他具体什么时候到京城?”
德四不疑有他:“主子传讯约莫七月二十八,最迟七月二十九。”
顾今月默默记下这两个日子。
作者有话说:
德四:别误会,我宠她完全是因为太子,我心里只有工作(太子)和弟弟。
嬴风:那不是因为我那奸诈庶弟喜欢蓝色。
嬴岚:本文到底谁最奸诈我不说,大家自己判断。
终于到了我爱的掉马~
与她认识的风轻妄只是长得一样而已
翌日便有几个陌生的绣娘上门为顾今月量体裁衣, 动作娴熟,对各种刺绣工艺如数家珍。
在询问她的意见后便直接在府中偏房支起绣架绣崩,绫罗绸缎, 彩线金丝如流水般进入绣房。
当天晚上,她就穿上自家绣娘做的成品。无论从质地还是绣工都远远高出从外面买来的精品,尤其是大小裁剪得恰到好处,让她通身舒畅。
忍不住对着德四喟叹道:“咱们府上这手艺说是天下第一也不为过。”
德四笑着应和。
几名绣娘都是宫里一等一的好手,专司皇帝和太子殿下从里到外的衣衫, 自从皇帝下不来床后更是只服务于太子殿下, 如今多了一个人。
夫人怕是不知道, 她的衣衫罗裙皆出自皇家御用。包括府里的厨子们实际上都是御厨, 看诊的李太医是曾经的太医院院判, 也是太子殿下的母族人。
太子殿下对夫人的用心从细微之处便可窥见一二, 怕她从别院来后不适应, 要求他们务必尽最大可能复刻别院内的一景一物, 保证夫人住的舒心。
顾今月最终还是没有将双儿暴露给德四, 却开始闭门不出, 不让别有用心之人再接近她。
德四对此乐见其成。
数着日子一天天的过, 顾今月惊喜地发现那株蔫不耷拉的君子兰枯木逢春,叶片中心隐约生出一点朱红。
正要叫人去感谢刘大夫, 却被告知他已经离府,回家子承父业去了。
又走一个。
她熟悉的人好像都在远离她。
顾今月的手虚托着下巴撑在临窗的案几上, 眼神飘忽没有焦距, 视线最后落到窗外来来往往的下人们身上。
他们一个个忙得脚不沾地,为了迎即将归来的主人, 又是打扫庭院, 又是修剪花枝, 屋里屋外都换上了新物件,阖府上下焕然一新。
看了半天,她正准备小憩片刻忽然愣住,定睛半晌,终于发现不对劲的地方。
这些下人们未免太过训练有素,无论他们手里拿着多少东西,有多着急的事情,行走间脚步间距都一模一样。
不是一个,是所有人。
她闭上眼回忆,惊觉别院和府里的人皆是如此。目不斜视,一板一眼的,仿佛是从同一个模具中刻出来的。
甚至于给她做衣衫的绣娘,曾经来领赏的厨子……包括德四和从三,这些虽说也算下人,但到底与使唤的婢女们不同,为何他们都像在同一个地方受过长时间训练。
还有他们对风轻妄不正常的畏惧与尊重,下人们的卖身契在主子手里,害怕是正常的,可连刘二郎这样有家业的人都如此惧怕未免有些奇怪。
风轻妄不过是一介商人,势力再大又怎么敌得过京中王侯高官。
越想越蹊跷,她又记起一件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旧事。
元宵灯会那日人潮拥挤,她随身携带的荷包被偷了,这才导致她付钱时的窘迫。回来后顺嘴一提,那荷包里放的都是他送的金元宝,怪可惜的。
他当时安慰她说没关系,第二日那枚荷包便原原本本地放在她的梳妆台前,里面的银钱一分不差。
风轻妄告诉她是有人捡到送了官府,正巧他派人去打探便顺手拿了回来。
顾今月不疑有他,还感叹京城治安良好,路不拾遗,夜不闭户。
现在想来只觉得天底下怎么会有那么巧的事情。
顾今月脑海里闪过双儿说的话,轻咬下唇盘算日子。
后天便是七月二十八,她到底要不要去?
手搭在小腹上,神色迟疑。
大夏元和帝三十三年,七月二十八。
宜订盟、纳采、出行、祭祀。
风府北面有一处假山,是模仿别院北院的山坡而建,在上面还修葺了一座四角凉亭。
这天顾今月用完早膳便以散心为由登上假山顶部,两名婢女在一旁随侍,登山路上五步一岗,生怕她有丁点闪失。
斜倚在凉亭雕花红漆柱旁,她单手覆在小腹上垂眸不语,清风徐来吹起鬓角碎发,模糊了视线。
午时刚过远处便隐隐传来喧闹。
她如梦初醒般回神,站起来眺望远处,装作好奇问:“什么事情这样热闹?”
搀扶她的婢女抬头看了眼天色:“听说是太子殿下南征百越大胜而归,全城百姓皆赶去朱雀大街一睹太子风采,怕是快要进城门了。”
顾今月表现得十分感兴趣:“坊间传闻这位太子殿下手段狠厉,不近人情,为何百姓还如此爱戴。”
“这……”婢女心想夫人真是一语中的,但面上可不敢说主子坏话:“太子殿下为我大夏开疆守土,扫敌除寇,虽说有些事听上去骇人,但也算赏罚分明。”
顾今月掩面一笑,“说得好像你见过似的。”
婢女眼神躲闪,干巴巴道:“奴婢怎能窥见天颜。”
暗自记下她的异常,顾今月忽然哎呀一声,“你帮我把房里的迎枕拿上来,我腰有些疼。”说罢还轻攥拳头揉了揉腰,吓坏了婢女,赶紧下山去拿东西。
等人走远了,她又说自己有些饿,让另一名婢女去拿些糕点。
“这里这么多人,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她看出婢女的为难,摸着小腹眉毛一拧:“午膳时间都要过了。”
婢女一看也顾不了其他,如果饿着夫人和她肚子里的孩子那可就完了。想到主子那双寒眸她就头皮发麻,福身行礼便匆匆告退。
支走两人,顾今月脸上的表情淡了下来,垂在衣裙握拳的掌心微微发汗。
心里涌出莫名的恐惧与不安,她闭了闭眼,从衣袖里掏出一个精致小巧的千里眼。
这是风轻妄在元宵节那日送给她的,仅有手掌大,圆润晶莹的珍珠上蒙了一层浅浅的水痕。
顾今月半闭左眼,举起千里眼放在右眼处,对着朱雀大街连接南门的尽头。
人群拥挤地站在街道两处,士兵们手持长枪十步一人拦住热情想要往前冲的子民。
忽然城门口吹响号角,所有士兵们挺直腰杆,神色肃穆,不约而同地望向城门口。
在嘹亮铿锵的轰鸣下,一个威严和贵气的马头率先出现在千里眼中,它额角上白色的旋风刺痛了顾今月的眼。
“不、不是他……”她两腿发软,猛然攥紧千里眼,内心乞求这匹马的主人是她不认识的陌生人。
然而当真相揭开那一瞬间,顾今月的脸色极为难看,全身血液似乎都凝固了。
看着那张熟悉的脸面无表情牵着缰绳,对周遭的一切熟视无睹,高冷睥睨,仿佛帝王巡视领土,打马而过迎接属于他的荣耀。
与她认识的风轻妄只是长得一样而已。她咬住下唇,在心里不断告诉自己他们不可能是一个人。
颤抖地扶住旁边的圆柱,强撑着右手,心里还存有一丝希冀,也许他只是跟太子长得有些像。
下一刻,跟在太子后面出来的德四打破了她所有幻想,他身穿甲胄护卫在右后侧,左边是个她不认识的人。
手中的千里眼哐当一声落在地上。
怪不得昨日德四便不见踪影,原来是与他汇合去了,能跟在一国太子身侧想必他的身份也不一般,难为他天天打理内宅小事。
顾今月自嘲一笑,浑身像被抽干力气一般颓然跌坐在护栏上,眼睛怔怔盯着假山某处凸起,脑子嗡嗡作响。
“夫人,夫人……您怎么了?”拿迎枕的婢女上来看到顾今月垂眸不知在想什么,眼泪簌簌地滴青石板上,溅起一朵朵水花。
她顿时不知所措,赶紧蹲下来观察顾今月的情况。见人脸色惨白,眼泪婆娑,浑身都在发抖,大惊失色:“来人,快来人。”
顾今月倏地握住她的手臂,抬起头扯出一抹惨淡的笑。
婢女被她眼底强烈的情绪震住了,一时无言。
“我……我好疼。”她声音发紧,头上冒出一排细汗,另一只手紧紧捂住肚子,话音刚落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婢女顺着她的手往下看,裙底染上一抹血色,尖叫声响彻整个府邸。
嬴风心头忽地一跳,寒眸一凛,皱眉往风府方向望去。
德四察觉到自家主子的动作,几不可查地对他颔首示意,表示夫人一切妥当。
他心里的不安却没有减少,强压下不耐抽了下马,加快步伐往皇宫驶去。
今夜还要大摆宴席,犒劳三军,希望他回去的时候顾今月还没睡。
只要一想到这个名字,嬴风内心就变得很软,连同目光也软和起来。
他接到顾今月有可能小产的消息时正在与将士们痛饮,德四一脸灰败像打了败仗似的凑过来,声音极低,却听得他当即惊出一身冷汗。
烈酒还在喉咙里,顿时化成寒冰流进心窝子,冻得他浑身发麻。
他耳边响起那耶那句“断子绝孙”,立刻甩头将这恼人的声音赶出去。
僵硬放下酒盏,又心不在焉地说了几句场面话就赶着回了东宫。
一开始只是疾走,等到离了宴席他便如风一般跑了起来,完全没有往日人前的镇静从容。
千万不能出事。
他心里只剩下一句话,若是她有个什么万一,他该怎么办?
回到风府时正遇上李太医愁眉不展地从里面走出,他顿了顿,深吸一口才敢迎上去。
“如何?”他神色慌乱语气焦急,眼光不停朝里钻。
“夫人这胎本就不稳,又受到了惊吓……”李太医叹了口气,嬴风来之前已经做好了失去孩子的最坏打算,他只要顾今月没事就好。
“好在总算是保住了母子平安。”李太医故意喘了口大气,眼神揶揄他:“我警告你,她在脉象稳下来前你最好什么都别做。”
嬴风压在胸口酸涩被他这么一弄顿时荡然无存,无奈道:“我知道了,舅老爷。您刚刚可真是吓了我一跳。”
李太医是李皇后的亲舅舅,否则嬴风也不会将顾今月放心交给他。
“哼,你小子。”李太医知道嬴风对顾今月的记忆做了手脚,警告他:“我听说她的记忆已经开始恢复,到时候看你怎么圆。她现在怀着孩子,可不能再用那等狼虎之药。”
记忆恢复?德四怎么没回禀这件事,不过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去亲眼确认她的安危。
点点头表示记下了,抬腿往里冲又被李太医拦下,饶是嬴风再好的耐心也不免有些烦躁。
他眼神变得冰冷摄人。
“换衣服。”李太医一点也不怕他,指了指他身上的太子朝服。
嬴风闭上眼长叹一口气,转身去了偏房。
李太医抚弄着下颚雪白的,看着嬴风心急如焚的背影莞尔一笑。
终于有了能治住他的人,很好。
他背着药箱悠哉游哉地踱步离开。
作者有话说:
哇,开始进入男女主对线,大家互相演。
疼, 难受,胸口闷着一口气。
顾今月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有儒雅的父亲, 有温婉的母亲,还有年过半百却依旧精神矍铄的祖父,她还是个半人高的小女孩在院子里荡秋千。
那是个春天,府里百花齐放,姹紫嫣红, 大人们都围着她笑, 一家人开开心心的, 她在梦里笑得好大声。
然后天旋地转。她看见了父母被送回来的尸首, 满身的刀痕, 深可见骨。他们的衣服原本应是浅色的, 如今却被染成了黑红。腥味扑面而来让顾今月无法呼吸, 她只看了一眼便呕吐不止, 然后哇哇大哭, 倒在祖父怀里。
画面倏地又跳到了另一个场景。花谢了, 满屋子挂着素缟, 正厅停着两副棺椁,祖父像是老了十岁。她眼睛又酸又痛, 应该是哭了很多次,呆呆地跪在灵堂前, 眼前是一盆怎么也烧不完的火。
明明很热, 她却觉得如坠寒冰,胸口像压了一块怎么也推不动的巨石。
接着有很多她不认识的人来家里祭奠双亲, 大部分人虽然表情悲伤可实际上眼里连一丝泪光都没有, 甚至有人闪着幸灾乐祸的笑意。
她不喜欢他们, 顾今月低着头不肯看这些虚伪的脸。有一个看上去虚情假意的叔叔过来跟祖父寒暄,又低头看了她一眼,说三皇子因为学业繁重累倒了,不能亲自前来吊唁,特意嘱咐自己替他来看看她。
三皇子?顾今月在梦中一下子记不起来他叫什么名字。
后来她要离开这里跟祖父回随州了,在走的前一天晚上好像遭了贼。可这小贼未免太没眼力劲,只偷了个她绣的荷包,还是个失败品。
梦的最后,是大雨。
一群不知道从哪里蹿出来的人拦住她的马车,暴雨也掩盖不住车外兵器相交的争鸣声。
她很害怕,偷偷掀开窗牖入目便是长剑刺破喉咙,血如雨注般喷涌而出,吓得她心脏骤停。
那群人十分凶残,不过短短一炷香的时间就把护送她上京的将士们打得溃不成军。
尸体满地,血流成河,大部分都是他们的人。
她想大叫,嘴巴却像是被缝上了似的,憋得她几欲窒息。
凶徒们蒙着脸,眼中闪过狰狞的凶光,腥气混着水汽让她仿佛又回到了目睹双亲尸首那日,恐惧和绝望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想呕吐,又不敢出声。
眼看着他们的人打不过这群穷凶极恶的匪徒,双儿强行穿上她的衣服与一个男子佯装逃跑引那群人离开,又让自己朝着另一个方向去搬救兵。
厚厚的雨幕遮住了视线,她踉跄着往前跑,忽然脚下一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