婢女只回答了第一个问题,“太子比咱们早到半个时辰 。”
半个时辰,为何他出宫时一点消息都没收到。
嬴岚猛地一抬头,只见桃花林中再无人影,徒留空荡荡的白色氤氲,如同此刻他茫然的内心一般。
婢女又催促了一声,嬴岚如梦初醒。他迅速调整好心情,温和一笑:“走吧。”
两人很快离开。
顾今月听见有人在叫她,可惜山雾太大,那人的声音也虚虚实实的,就像在说梦话似的。
还没等她寻到声音来源,守着她的婢女立刻给她戴上惟帽,美其名曰挡雨。
她戴上后看得更加模糊,正要取下,婢女眼疾手快地拉住她的手,急切道:“夫人,雨下大了,咱们还是快回去吧。”
顾今月瞧着她头顶上挂满水珠,鬓发贴着脸廓十分狼狈,落在手上的雨滴也逐渐变大,顾不得声音的主人便匆匆与她离开。
她们走的路恰巧与嬴岚相反。
两人刚走出桃花林就遇上另一个婢女,她撑着伞走在德四旁边。德四背脊僵直,一脸严肃,直到看见顾今月才几不可察地送客口气。
抢过婢女的伞亲自送到顾今月面前,递给她身边人,垂眸躬身道:“主子在寺庙里遇见一个客人,与他有要事相商,怕是要耽搁些时间,特地命我来先送夫人回府。”
“有客人,”顾今月迟疑道:“不如我等他一道?雨天路滑,没有马车等会他下山恐怕不便。”
德四恭敬道:“夫人放心,属下先送您回去,再来接主子。”
“太麻烦了,”顾今月婉言拒绝,“不如我就在隔壁供几女香客的禅房里等他?”
“夫人,您衣服都湿了。春天着凉容易生病,我们还是先回去,让膳房给您送碗姜汤驱寒。”跟在顾今月旁边的婢女接到德四的眼神,立刻出言帮着一起劝。
“是啊,夫人。”德四见顾今月衣衫上一层水雾,偏过脸冲一旁的婢女寒声道:“怎么照顾夫人的,若是让主子知道你们如此怠懒,不尽本分,可别怪家规无情。”
眼见他要发作二人,顾今月急忙打断:“好了,不就是让我回去吗?德四总管好大的威风,跟你主子一样动不动就要惩罚人。”
“不敢,不敢。”德四学着自家主子一秒认怂,刚刚的威严气派荡然无存,轻声道:“只是夫人知道的,您任何一点风吹草动对于主子来说都是大事,马虎不得。”
德四给了一个“你懂的”眼神,讪讪道:“我只是怕到时候兴师动众,惹得夫人心里不快。”
顾今月噗嗤笑出声,她一直觉得从三德四这对兄弟性子差异太大 。德四年少老成,什么时候都是不苟言笑,严肃内敛的样子。而从三则活泼过了头,看上起傻里气的,说话又喜欢不经过大脑,心直口快的。
完全想象不出来这两兄弟平日如何相处的,今天这一眼倒是让她发现德四少年心性的一面。不然她总觉得德四跟她长辈似的,明明两人年纪差不多大。
“行了,那我们就先回去。”顾今月不想为难德四,轻哼一声:“带路吧。”
德四心满意足地转身,驾着马车离开皇觉寺时,他堵在胸口的气才算顺过来。
一直陪在顾今月身边的婢女坐在马车门口另一侧,悄声将桃林之事事无巨细一一道来。
听完后,他又悬在肩膀上的脑袋摁了回去。
祖宗保佑,幸好两人没见面,否则天都要塌一半。
想起太子殿下正与无尘道长在禅房内下棋,骤然听见三皇子的马车也停在皇觉寺外,当场捏碎了手中的黑子,随后立刻派他送顾今月离开。
为减少两人见面的几率,太子殿下甚至不惜冒着被三皇子发现破绽的风险,召他前来一叙。
德四手中的马鞭挥舞得更快了。
皇觉寺偏殿禅房内。
嬴风坐在红木靠椅上,不急不慢地将棋盘上的黑白二字一一挑出来,分开放回到原木纹小叶紫檀圆形棋罐里,上好的云子光滑水亮,敲击碰撞间声音清脆而不浮,煞是好听。
嬴岚走进来时,嬴风正将最后一枚黑子丢进去,他听见啪的一声,心头莫名一跳。
听见门口传来脚步声,嬴风往外看了一眼,淡淡道:“三弟来了,过来坐。”
嬴岚快步走来,先向他行礼,又躬身坐到对面。
“不知殿下召唤臣弟前来有何要事?”嬴岚垂眸,盯着桌上空空如也的香榧木棋盘。
“无大事,只不过听到有人传话你也来了,便邀过来一叙,顺便与孤手谈一局。”嬴风叫人上了热茶,又燃上檀香。
袅袅青烟混杂热气,迷了嬴岚的眼和心。
众人皆知,太子殿下一向讨厌神佛之说,怎么会忽然来皇觉寺上香,实在是蹊跷。
“孤昨日梦见孝德皇后了,”嬴风声音悠远:“她说想孤了,所以孤来给她上柱香。倒是巧了,刚准备走就听见你来了。三皇弟有何烦心事,不若告诉孤,看看能不能为你分忧。”
“太子殿下说这话可折煞臣弟了,”嬴岚略躬身行了个揖礼,温声解释:“臣弟是陪若宁来的。”
后面的话没说出口,嬴风看他一脸局促忸怩的模样了然地哦了一声,不再纠缠此事。
心里冷哼,倒是跟顾今月想法一致,不过冯若宁求什么都没用,他是不会让她生下嬴岚孩子的。
嬴风伸手从棋罐中取出毫无杂色的黑子,率先放在棋盘上,发出沉闷一声。嬴岚也拿起一枚温润如羊脂玉般的白子,放在棋盘另一侧。
一黑一白,你来我往。
内室很快只剩下棋子落盘的声音,时而快,时而慢。对弈双方一个神情漠然,一个浅笑不语,只有眼神出奇一致。
认真,专注,寸步不让。
时间在悄无声息地流逝,燃着的檀木香已烧了一半。
顾今月从马车下来时打了个喷嚏,德四及其一众下人们跟见了鬼一样。
他立即有条不紊地安排人烧水的烧水,熬姜汤的熬汤,叫大夫的叫大夫。有个机灵的婢子还拿出件狐皮大氅给顾今月披上。
德四吩咐好一切后才调转马车头,临走时还不忘再一次
严厉叮嘱下人们照顾她,紧接着急匆匆朝顾今月颔首行礼,马鞭一挥就往城外赶。
“诶……”顾今月站在门口目送他消失在转角,奇怪道:“这么赶时间,为何不等他一起回?”
不等她多想,又一声喷嚏,吓坏了众人。
婢女们纷纷将她围成一个圈,四面八方挡得密不透风护送她往内院去。
谁料这一路上都没什么大事,临到房门口却崴了脚,顿时疼得她眼冒金星。
等到被人扶上床榻时,脚踝上肿了个大包,看着十分瘆人,婢女们连忙派人去请治疗外伤的刘大夫。
这厢又赶忙替顾今月褪下晕湿的衣衫,换上干净的裙服。
等刘二郎来的时候,她恰好喝完一碗热姜汤。
“夫人,我到了。”刘二郎站在落地百鸟朝凤屏风后,等着里面的命令。
婢女们将杏黄色床帐放下,才叫刘大夫进去。
刘二郎一进来便看见明黄的纱幔中伸出一只小巧玲珑的玉足,只有他巴掌大,又白又嫩。脚趾粉嫩软糯,微微弯成一个好看的弧度,叫他心头一痒。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后惊得连忙撇开眼,专注地盯着脚踝上冒出的突兀的大肿块。
他凑上前去准备查看,一块白色的帕子递到眼前。刘二郎顿了顿,接过后小心垫在掌心,才拖起顾今月的脚细细察看。
“夫人的伤无大碍,不需要另外吃药,“刘二郎听见床帐后面长舒一口气,不禁勾起笑容:”只需每日辅以药酒抹在红肿处,反复揉捏至微微发热即可,静养十日便能恢复如初。”
顾今月听完后立即收回脚,张口道谢。
恍然听见日思夜想的声音,刘二郎愣了一下,直到身旁的婢女叫他的名字才堪堪回神。他将药酒递给婢女转身绕过屏风将将打道回房,猛然瞥见对着正门口的长方形红木独座上摆着一盆将死的君子兰。
刘二郎听见自己极快的心跳声,张口半天,忍不住回头隔着屏风冲里面开口:“夫人屋子里这盆君子兰似乎有异,我平日无甚爱好,就爱摆弄些花花草草,不若我带回去给夫人瞧瞧。”
顾今月想到那盆叶子黑焦的花立即同意,“那就麻烦刘大夫了。”
“不敢言辛苦。”刘二郎欢欢喜喜抱着回去了,上扬的嘴角怎么也压不住。
作者有话说:
刘二郎:呜呜呜,即将发现不该发现的东西。
下一章,emmm,男主有点疯,就做好心理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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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的雨不知何时已然停歇。
春雨过后, 山中万物褪去冬日死寂,焕发新的生机。微风拂面,让坐在禅室内的二人也嗅到一丝蓬勃的生命力。
最后一子落下, 嬴岚浅笑道:“太子殿下棋高一筹,臣弟自愧弗如。”
嬴风端起雨前龙井抿了一口,淡然道:“不过是孤比你先走一步,真要算上来,我们合该是平手。”
嬴岚也捧起热茶, 笑称不敢。
德四躬身在外请安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兄友弟恭的模样。
他得到允许后走进来给两位殿下行礼请安, 电光火石间与太子殿下对视, 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太子殿下接到信号后表情不变, 继续与三皇子虚与委蛇, 聊些家常, 顺带提了提封底一事。
三皇子态度谦和, 直说一切全凭皇帝和太子吩咐。
德四站在太子殿下右后侧, 目不斜视盯着对面三皇子斜后方的墙壁, 余光却时刻注意他的一举一动。
三皇子言谈举止间无不体现太子殿下的尊敬, 神态自然毫不作伪, 谦和的笑容一直挂在嘴边,任谁看了都会心生亲近之意。
这就是三皇子嬴岚最可怕的地方, 若不是偶然间知晓了某个秘密,他也会和从三一样看走眼, 误以为面前的人是个人畜无害, 毫无野心的闲散皇子。
而太子殿下,也远不如外人看到的那样, 是一个只知道用酷刑镇压的暴戾太子。
天下人皆知太子殿下对外心狠手辣, 对内面冷心热。
比如少年时苛责他的皇帝, 太子总对人感叹那是父皇对他‘爱之深,责之切’。甚至在皇帝不理朝政后一力扛起,退外敌,清内政,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比皇帝做得更好。
对曾经与他有过鹬蚌之争的三皇子更是谦让关怀,帮他寻找未过门妻子的下落,力排众议替他选择大夏最富庶的江南之地作为封地,似乎毫不在意当年他的太子之位差点被嬴岚所得。
大夏自建国以来一直“以孝为本”,“以义为重”,这两样都被太子殿下拿捏到位,得心应手。更重要的是,他已掌握除了戚家、冯家外的所有军权,因此即便当年太子对百越叛军处以重刑,甚至在朝堂上当场砍杀官员也无人敢问责于殿下。
眼见太子与三皇子在一炷香内又你来我往地互相试探几回,德四不得不感叹皇家人没一个是简单的。
明明两人恨不得对对方处之而后快,却偏偏要装得兄弟情深。德四至今没想明白,三皇子本就有戚家做后盾,为何太子还放任三皇子与冯家接亲,这不是给他又填上一层助力。
若说是为了断掉夫人与三皇子的可能,他信;但若只是如此,他不信。以他对太子殿下的了解,这举动后必定大有深意。
此时外面有一婢女传话,说三皇子妃已将一切打点好,在专供女客歇息的禅房等候三殿下。
嬴风见状趁机提出自己准备回宫,请嬴岚自便。
嬴岚起身躬身行礼,施施然退了下去。
待到看不见人影,嬴风才开口问德四:“如何?”
德四走上前一步,低头俯身凑到嬴风耳旁,仅用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将事情一一道来。
德四:“主子放心,属下再三确认过两人未曾碰面。想必三殿下最多是起疑,不会想到夫人还活在世上。另外,属下还打听到三殿下身边那个叫双儿的婢女,给夫人的双亲和夫人各点了三盏长明灯,由三皇子出面捐了不少香油钱。”
嬴风听后冷冷一笑,“放心?今日他必定会起疑,到底是佛祖不愿庇佑孤,竟然叫他给撞上了。”
拾起最后落下的那枚黑子,嬴风用力握在掌心,沉声道:“无妨,就算他真知道顾今月在世上又如何,难道还想再续前缘?孤本来也没想过要瞒住一辈子……”
想到顾今月,锐利的眼神陡然变得温情,说话的语调泛着柔情,“孤怎么会让心爱的人一直见不得人。”
嬴风站起身朝门外走去,跨过门槛时脚步顿了顿,偏头吩咐:“将顾今月的长明灯去了,另外再从孤的内库中拨一笔银子给皇觉寺,叫他们好生照看顾大人夫妇的灯。”
德四应声。
为了打消嬴岚的疑虑,嬴风下山之后回了东宫,又召见几名大臣商议国事,直到日落西山才将人放归。
走在东宫密道内,德四忧心忡忡道:“殿下,兵部尚书说百越那边有死灰复燃的迹象,您看是不是要早做准备?”
嬴风不答,脚步四平八稳地走在昏暗的密道内。德四也不再出声,老实地在前方带路。
周围陷入沉寂,黑暗中只有德四手里提着的哪盏灯笼发出微弱的光。墙壁上凝结了许多潮气化成的水滴,落下来发出清脆的声响。除了滴水声,就剩下两人不轻不重的脚步声,回荡在空荡荡的密道内,异常清晰。
阴冷潮湿的空气夹杂刺鼻的气味,让德四鼻头微动,不自觉加快脚步,临近出口才听见嬴风不急不缓的声音。
“此次百越死灰复燃,恐有蹊跷。孤说不得要亲自去一趟,届时孤会将你便在京中,替孤看好顾今月和其他的人。孤会让皇帝赐予你尚方宝剑,一旦谁有异动,你可先斩后奏。”
德四身体一僵,回头大惊道:“竟如此严重,需得您亲自去一趟?不若派属下前去,您在京中等消息便可。”
嬴风摇摇头,拍了拍德四的右肩,绕过他先一步走出密道。
风府的书房内未燃灯,屋内与地道融成一色,叫德四一时间分不清到底身处何地。
好在他训练有素,回过神后点燃了屋内的灯。此刻他才看清太子殿下脸上的表情。
眉头紧缩,面容严肃。整个人笼罩一层肃杀之气,锋利如刀刃的眼神让人不寒而栗。
德四心里打起了鼓,太子殿下究竟想到了什么才会露出如此骇人之色。
嬴风一走出书房,立即有人上前告知夫人崴到脚一事。
“怎么不早说,请过大夫了吗?”他声音很冷,吓得前来回禀的人缩着脑袋。
“请刘大夫看过,说是需静养十日即可。”回禀的人心有戚戚,她是因为打赌输了被推出来的。
府中的人对太子殿下总是敬而远之,没什么事绝不往跟前凑,除了有关夫人的事。
若是好事,大家都上赶着来,这时候不仅不会面对太子殿下的冷脸,反而大多数都会得到不菲的赏赐。而如果是像今天这类不好的事,所有人都会想着法子避开,因为必定会得到太子殿下的责骂,还很有可能是责罚。
轻则挨板子,重则小命呜呼。
果然,太子殿下的眉头皱得更深了,她已经吓得双软发软,脸色惨白。
嬴风听后丢下一个冷眼,绕过她加快脚步往顾今月房间走。心里却盘算着是否要将刘二郎提前送出去,他跟顾今月的接触未免有点多。
不可否认,当他听见刘二郎单独与顾今月见面时,一股烦躁涌上心头。他不喜欢顾今月心里记着除了他之外的任何一个男人。
嬴岚是,刘二郎也是。
哪怕他的心腹德四,从三都是。
她心里只能记挂他,其余的人统统不应该被她记得。
听上去这个要求着实无理取闹,可哪又怎么样?顾今月自己也说“幸得有他,相伴一生”,那么有他一个人就足够了。
迎着夜色,嬴风匆匆来到顾今月房门口,却得知她早已睡下。
刚要推开门,发现屋子从里面上了锁,守在门口的奴婢们早就跪了一地,低下头惶惶然缩着身子。
“怎么,都是死人,没有一个能开口的?”嬴风压低嗓音,寒声道。
“回、回主子……”离嬴风最近的奴婢忍着惧意战战兢兢开口:“夫人说、说不想看见您,让您回来去隔壁、隔壁安歇。”
气氛霎时陷入死寂,周围压抑的空气让跟过来的德四毛骨悚然。
“不想看见我?”
一声冷笑,给本就寒凉的夜更添几分冰冷。众人强压着颤抖的身体小心呼吸,生怕引起太子殿下的注意。
嬴风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心里却充满嫉妒和愤怒,即便得知顾今月没有与嬴岚见面,他还是忍不住想象两个人站在一起的模样。
忘不了小时候顾今月在他面前说起嬴岚露出的笑脸,也忘不了他们两个人手牵手相携而去的画面。
他们两人天真无邪,无忧无虑,而他甚至都不知道能不能活过下一次放血。
凭什么他要忍受这一切。
好像他们两个才是一个世界的,而他始终只能躲在假山阴影下宛如一个觊觎嬴岚宝贝的小偷。
不,不是。
顾今月才不是嬴岚的,是他的。
他也不是小偷,他要成为恶龙,抢回他想要的一切。
这种冲动怂恿着他一脚踢开门,将屋里那个人弄醒,弄哭,弄到心里只能装得下他。
可他不敢,他怕冲动毁了现在辛苦得来的一切。
挣扎半天,才慢慢放松浑身紧绷的身体,惊觉背后出了一层薄汗。
他对德四说:“去书房里拿一个五寸的描金漆龙凤图的黄花梨木盒过来。”
德四接到命令后小跑着离开,不到半柱香的工夫就取回来了。
嬴风已经彻底冷静下来,唇角拧着冷笑,手中快速打开盒子拿出食指长,尾指粗的迷香,又令德四拿来火折子点上。
袅袅青烟升起,嬴风低声道:“都闭气。”
将燃着的那头抵在木门右下角缝隙中一块不起眼的丝棉纸上,一下就烧穿个食指大小的洞。
他站在原地如石像般等了半晌。在一脚踢开门之前,他冷冷丢下一句:“明早夫人问起,别说漏了嘴。”
又一声巨响,门关上的余波震得屋外的人头皮发麻,而屋里人浑然无知。
嬴风屏住呼吸,借着屋外朦胧的月色走到窗前,开窗让屋内残留的迷香散去。小心摸到顾今月床前,她睡得不省人事,一点也不知道即将会发生的事情。
嬴风把手搭在领口的盘扣上,急急褪下衣衫甩了一地,掀开被衾抬腿上榻,轻车熟路地去挑开她中衣。
两人毫无保留地贴在一起,他嗅着熟悉的幽幽荷香,眸底深沉。
头一低就能碰见她柔软甜美的双唇,嬴风凑上去,从和风细雨到狂风骤雨,顾今月被动承受他给予的一切。
好的,坏的,温柔的,粗爆的
若放在平时,她肯定会羞恼地推开她,可她现在毫无所觉,乖乖地任由他搓扁捏圆。
嬴风的呼吸变得急促,眸底愈发深沉,他凑到顾今月耳边沙哑着嗓子,语气笃定。
“你就是我的所有物。”
他恶狠狠地盯着身下的人,身体猛然一沉,粗重的喘息声在寂静的室内响起。
“你从里到外都是我的,知道吗?”
手中握住那抹真实存在的细腰,空洞不安的心在这一刻被填满。
伏身额间相抵,喉咙难以自制地溢出断断续续的低吼,豆大的汗珠顺着鬓角滴落在身下人细腻的肌肤上,泛着微微白光。
几轮过后,嬴风一直堵在胸前的那口气才缓了下去,平复紊乱的气息,叫人抬水进来清理干净痕迹后与顾今月相拥而眠。
同一时刻,风府的西南角却有人彻夜难眠。
刘二郎将顾今月房里的君子兰搬回来后迫不及待地给它换土换盆,还浇下独家的生长秘方。心里期盼着等夫人见到它重生过后的惊喜眼神,愈加卖力。
完成一切后去收拾原来的残土碎渣,猛然闻到一股特殊的药味。
他捻起一小块土在指间搓了搓,又放到鼻尖下轻嗅。
待认出这是什么后心神大震,瞳孔猛然一缩。
竟然是毒。
作者有话说:
顾今月:你是真的狗。
嬴岚与冯若宁并肩仰躺在架子床上, 宫女们将软烟罗青帐放下,躬身退到外间。
他凝视着黑暗虚无的帐顶,脑海里回忆今日发生在皇觉寺的一切。
长得像顾今月的女人, 突然出现在皇觉寺的太子,这两者之间会不会有什么联系。
莫名地,他想到了元宵灯会上戴着白玉绞丝镯的夫人。他那日只是偶然扫了一眼,便知道此人身份不低,这镯子可不是普通人能承受得起的。
所以他才临时对她格外关注了些, 见她遇到麻烦便出言相帮, 顺便借此机会打听一二。
谁料她的警觉性如此高, 面对他的好意无动于衷。
今早山雾太大, 他没能看清桃花林下的女子手中是否佩戴饰品。
回宫后, 他着人私下打听到太子今日根本没有出宫记录, 他又是何时到的皇觉寺?
无声地皱了皱眉, 心头思绪万千, 总感觉有什么东西被他忽略了。
一只软嫩的手从旁边的被褥伸进来搭上他的腰, 嬴岚蓦地回神抓住它继续深入, 侧身往旁边看去。
冯若宁撞见他的视线, 一脸羞赧垂下眼,半晌才鼓足勇气小声道:“今天, 妾身去求子,是上上签。”
嬴岚本来无意于此, 见冯若宁这样说, 作为丈夫的他不好再推辞。
借着腰力一翻身压了上去,没多久就唤人抬水进来。
冯若宁净身出来后发现嬴岚已不见踪影。
宫婢小声道三殿下去了书房, 临走时让三皇妃不必等他, 自行安置。
冯若宁垂眸遮住眼底的阴翳, 嘴角紧抿下压,不发一语地重新躺回床上。
宽大的架子床很空,可以躺下四五个人,如今却只有她孤身一人,就如同以往的大多数晚上那样。
独自睡去醒来,亦或者睁眼到天明。
可今晚,注定是不眠夜。她从贴身宫女口中得知今日在皇觉寺,她的丈夫替那个叫顾今月的女人点了一盏万世不灭的长明灯。
嫁给她之前,冯若宁就知道嬴岚是个长情的人,彼时她只觉得自己的夫君专一又深情,定是个良人。至于死去的顾今月,不过是他未过门的妻子,当不得真。天长地久,她总会有法子挤走那个女人,将嬴岚心里记挂的人换成自己。
现在想来只觉天真,看他护着那名叫“双儿”的婢女就知道在嬴岚心里始终放不下顾今月。
他竟爱屋及乌到要收双儿为义妹,若不是她想了个法子拦住,恐怕景越宫又要多了一个主子。
冯若宁眼中闪过寒色,主子都死了,忠心的奴才合该跟着去伺候才是。
书房里,嬴岚打开那副丹青图,画中美人手里提着一盏玉兔抱月花灯站在灯火阑珊处。肌肤赛雪,眉眼如画,如同一朵盛开的桃花。
嬴岚凝视着笑颜如花的顾今月画像喃喃自语:“今月,那究竟是不是你,你还活着么?”
他将手中画像往黑暗处一扔,命令道:“叫姜统领在京城中查一查有没有长得像画像上女子的人。”
活得好好的顾今月一醒来便察觉到身体异样,浑身酸痛,像被什么重物碾过一般,尤其是身下某处难以启齿的地方。
她立即清醒过来,打了个激灵,掀开被子检查全身。
贴身衣物如同昨夜入眠时一样完好无损的穿在身上,没有明显的皱痕,身子干爽并无粘腻痕迹。
心里生出一个猜想。她一边气得暗骂风轻妄卑鄙无耻,一边慢慢扶着床柱起身忍住不适悄无声息走到屏风后,先冒出个脑袋尖,看到后面空无一人时皱了皱眉,又看到门栓完好如初地扣在门后时陷入疑惑。
咦?难道她猜错了,昨晚上并没有人进来,可为什么全身会如此难受,就像……就像跟风轻妄做了那种事之后。
顾今月耳朵热了起来,顿时茫然不知所措 。
又回到拔步床边从头到尾仔细查看好几遍,床榻一边平整如镜,只有她刚刚下榻时的脚印凹陷,另一边是她睡的,有些微微发皱。
真是奇了怪了。
莫不是昨晚上神仙显灵,突临她的房内把她一顿胖揍?
这更加是无稽之谈。
皱着眉从床头回纹浮雕抽屉里拿出一面巴掌大的铜镜,对着自己的脖颈细细照去发现上面一片雪白,并未有痕迹。
“不是他。”顾今月这下彻底没了主意,若是上面有半点红痕她就能十足肯定这一切都是风轻妄搞得鬼,可现在却一无所获,不由怪在自己是否太多心了。
可确实也无法解释为何身体无缘无故出现不同寻常的异样。
一着急,右腿用上了力,脚踝处传来钻心的酸痛,她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发出惊呼声。
“夫人,你醒了么,发生什么事了?”风轻妄的声音从门外传来,隐约听出有一丝焦急。
她含着泪疼到半天说不出话,手指死死攥着身下的床褥,压抑住嘴里的呜咽。
顺着腿往脚踝看去,那处又红又肿,比昨日还严重。
怎么会这样?
疼痛令她的神经麻痹到无暇想太多。
外面的人似乎等得急了,提高声调:“你怎么样,快让我进去看看。”
她哪里走得过去给他开门,脚怕是连落地都无法做到。
剧烈的疼痛一直在持续,顾今月眼前晕开了泪雾,她咬着牙死死捏住身下的床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