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老太太年岁大了, 身子不比以往硬朗,几次传信都说时有病痛。宋侍读有官职在身,不便远行。只能让提红回去看看, 这也是孝道。不过宋清答应不会让提红一直呆在那边, 等过个一年半载, 与老太太相处融洽了,寻个时机劝动老太太来京, 就更妥当了。”
当然这个说辞是针对杨妘的。提红走了, 还不是短期内能回来的, 总要跟杨妘有个交待。真实原因不能提,便只能假借托词。
杨妘蹙眉:“提红嫁于宋清数年, 好容易有孕, 结果却……这时候回去,一来我担心她的身体,二来也是担心老太太会对她有微词。”
拾翠一顿。
李恪顺势道:“阿娘多虑了。提红身子已经恢复,这还是你委托太医署医官去瞧过的呢。太医署医官的话你也信不过?更别说此去又不急, 不必赶路。提红可以慢慢走,也能少些劳累。至于说老太太……”
李恪轻笑:“老太太不管心里怎么想,总归要念着儿子的。她儿子的前程还在我们手里呢,怎敢对提红苛责?况且,以提红姑姑的性子,阿娘莫非觉得她是个只会忍气吞声、逆来顺受的怂包吗?老太太真要做的过火了,还指不定谁吃亏呢!”
杨妘愣住,转瞬释然:“这倒也是。”
“阿娘若担心,不如多准备些吃的用的,再添些药材让提红带过去。”
杨妘应下。
见她不再纠结,也未追问。李恪与拾翠都松了口气。
********
千里之外。
提红看到眼前的青年时很是震惊,即使她早已知道对方还活着,也仍然止不住面上的讶异。
青年倒是显得十分淡定:“提红,没想到多年不见,你我还能再会。怎么这副表情,可是不认得我了?也是。当初为了脱身用的秘药,药性猛烈。这十余年我日日汤药不断,现今更是已经走向末路,形容不比当年。你一时间认不出来也是应当。”
提红好容易收起脸上的惊讶,低头行礼:“陛下。”
是的。陛下。青年正是隋室之后,炀帝亲孙,元德太子杨昭三子,曾被李渊拥立为傀儡的杨侑。可惜只当了半年的皇帝,炀帝就在江都被叛军所杀。随即李渊觉得时机已到,将他踹下皇位,自立为帝。
听闻她的称呼,杨侑眼眉含笑:“这称呼倒是不必,你既已嫁给宋清,便随宋清唤我主公吧。”
提红从善如流:“主公。”
“小姑姑这些年还好吗?”
提到杨妘,即便提红努力告诉自己要隐忍也耐不住眼眶微红,她尽量控制情绪:“主子现在尚且什么都不知道,自然是好的。”
知道后就不一定了。
杨侑放下茶杯:“提红,我也是逼不得已。那是我小姑姑,如果可以,我也不想伤害她。你应该明白我的身份。李唐或许容得下小姑姑,容得下杨氏其余宗室族亲,但不可能放过身为前朝太子血脉的我,尤其我还坐过帝位。
“我的存在会影响前朝旧臣真正归附李唐,会影响李唐的皇权正义。李唐即便明面上封我为酅国公,又如何会允我一直存活?王世充为何要杀二哥,不就是如此吗?”
当年,王世充也与李渊一样立过傀儡皇帝。立的是杨侗,也是杨广之孙,元德太子杨昭次子,杨侑的亲二哥。
后来王世充称帝,也曾如李渊一样封其为国公。但最后为了断绝隐患,终是一杯毒酒毒死了他。
杨侑叹息:“试问古往今来,诸多谋朝篡位者,谁会放过前朝末帝?我的身份注定我没有退路。我若不自己早做打算,等李唐动手,便只会如二哥一般埋入黄土,成为枯骨。我总得为自己求一线生机。
“可是在长安,在李唐的眼皮子底下,这线生机哪里那么好求。我想假死,也得能骗过李唐的眼睛才行。所以我只能用秘药。秘药一服,我或许确实能成功脱身,但恐怕这辈子都不会再有子嗣了。我得在此之前给自己留条血脉。”
提红抬眸:“所以你就把主意打到主子身上?”
“脱身之后,前路如何,我不知道。李唐会否后续发觉不对我也不知道。我不能让孩子跟着我颠沛流离,东躲西藏,被人追捕截杀。这是我能想到唯一可以让孩子安稳长大的办法。况且,我也需要给杨氏留一点希望。
“倘若李唐赢了王世充窦建德等人,倘若李唐达成一统,倘若李唐势力庞大不能从外部撼动,那么这个孩子就是我们唯一的希望,是我们的后手。”
提红听明白了他的意思。以现在大唐的国运局势,杨侑想要复国简直是痴人说梦。所以他只能另辟蹊径,想办法让李恪夺嫡胜出。只需李恪登基,占据皇位的仍旧是杨家人,江山也还是杨家的。
甚至李恪手腕狠点,打压下李唐宗室,收拢培养自己的朝臣,政权在手,大局在握,重新举杨氏大旗也不是不可能。当然这个过程非一时之功。但若是费上个一二十年布局呢?
提红双手微微蜷曲。但是,这跟主子有什么关系!关主子什么事!凭什么他不忍自己的孩子受苦,就要主子的孩子受苦?凭什么他想光复隋室就要拿主子和主子的亲骨肉当木仓!凭什么!
心头怒火冲天,可提红却不能表现出来。她不能惹怒杨侑。她带着哭腔问:“那主子呢,主子怎么办?”
“我会记得小姑姑的付出。恪儿是小姑姑抚养长大的。你就算不信我,也该相信恪儿。如若恪儿上位,小姑姑自然是天下最尊贵的女人。”
“那……那个孩子呢?”
“他很好。我虽不喜欢他父亲,可到底是小姑姑所出。恪儿说得对,他身上终归有一半杨家血脉。等我们大事一成,他也可以与小姑姑团聚。恪儿如今就已知道派你来护着他,可见往后不会亏待他。”
提红一顿,目露惊讶:“你知道小郎君……”
“恪儿的心思我怎会猜不到呢。他与小姑姑感情深厚,不能亲眼来见这个孩子,总想要个自己人跟在其身边才能放心,我理解。”
杨侑眼底透出淡淡笑意,“还知道同我耍心机了,打着解决隐患的法子来达到自己的目的。不错。”
在他看来,李恪有心机手段是好事。
提红偷偷瞄了他一眼,见他并不生气,还有几分喜悦与欣赏,内心松了口气。看来对方并不知道李恪真正的目的,只以为自己是单纯来替李恪照看那个孩子的。转而一想又觉得他的反应实属常理。
毕竟在他看来,李恪是他亲儿子,即便有些自己的小心思终归是会站在自己这边的。更何况李恪的身份也注定了他没有别的路可以走。因此他不觉得李恪能脱出他的掌控。
这点与李恪的猜想一致,如此他们的阻碍也会稍微少一点。
提红深吸一口气:“我什么时候能见到那个孩子?”
杨侑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我可以依了恪儿,让你照顾杨安,甚至可以让你主管他身边大小事务。但你得知道轻重,明白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提红顿住,杨安,是那个孩子的名字吗?为之冠姓以杨,取名为安,是想让其平安,还是想让其安分点别给自己添乱?
“杨安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你懂我的意思吗?”
杨侑目光如炬,神色凌厉,提红一颗心蓦然提起。
杨侑又叹:“我不是信不过安儿,只是不想节外生枝。此事关系重大。一着不慎,走漏半点风声。我们远离京师尚且有机会逃。可在长安的宋清便唯有死了。”
提红脸色倏然大白。
杨侑眸中划过一丝满意,接着道:“恪儿也逃不掉。便是小姑姑亦会受牵连。”
提红脸色又白上几分,身子止不住颤抖:“我……我懂,我懂了。我……”
她咬牙偏过头:“你放心,我只是照顾他,我不会做别的。我不想他有事,不想主子有事,不想小郎君有事,也不想……不想宋清有事。我只希望大家都好好的。”
杨侑满意地收回视线:“会的,我们都会好好的。”
他转头吩咐人去请杨安。提红将眼底的泪花撇去,眸中透出期待。
杨安来得很快,看到屋子里居然有外人,愣了一瞬,转而低着头走到杨侑身边:“父亲。”
态度恭敬而拘谨。
提红看着眼前这个长身玉立的小少年,双唇颤抖,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如何开口。杨侑用手指点了点她:“往后她会在你身边伺候你。”
杨安犹豫道:“父亲,儿子身边伺候的人足够,并不……”
未等他说完,杨侑接着道:“你带她下去吧,让你院中的兰姑安置她。往后她会与兰姑一起总揽你院中的大小事务。”
不是商量,而是通知。
杨安深吸一口气:“是,儿子知道了。”
杨侑挥挥手:“行,那就带她去吧。”
杨安躬身告退,一边领着提红往后院去,一边打量她。
“这位姑姑怎么称呼?”
提红一顿:“姑姑?”
李恪也经常叫她姑姑。
杨安轻笑:“父亲说你会与兰姑一起总揽我院中事务,那便是说你与兰姑地位相同。我唤兰姑一声姑姑,唤你也该如此。”
提红敛眉:“婢子名唤提红。”
杨安点头:“提红姑姑。我听姑姑的口音,不是本地人?”
提红抬眸,有些怔愣。
杨安又道:“提红姑姑的腔调有些像长安官话。父亲也会长安官话,连同父亲身边的闵先生以及派去长安的宋先生,皆是如此。”
“宋先生?宋清?”
杨安疑惑:“姑姑认识宋先生?”
提红扯了扯嘴角:“宋清是婢子夫君。”
杨安脚步停顿了一瞬才重新前行,眼中似乎有什么光亮暗了又灭,灭了又暗,闪烁不定。
提红还想说点什么,很快到达目的地,兰姑出来将她迎进去。提红只能压下种种心绪跟着兰姑走,听她说着院中的布置,杨侑的规矩。
是的,杨侑的规矩。兰姑一口一个主子说。这里头的主子是杨侑,而非杨安。
提红敏锐察觉出其中不同。杨安自己的院落,一应规矩都是杨侑定的,不是杨安。杨安可以决定的事情少之又少。不说杨安已有十一岁,便是宫中四五岁的皇子皇女都可决定自己身边许多人事了。
思及此,提红又想起杨安面对杨侑时过分恭谨的态度和不敢有一丝忤逆的神情,心脏一点点抽疼。
兰姑的声音不断传进提红耳朵里。提红明白兰姑是故意带她把院中各个角落都走到,故意同她说起杨安的日常寝居与饮食。
兰姑想让她知道。杨安衣食丰足,样样精细。他们没有亏待他。
可这就够了吗?这就是好吗?就是杨侑与宋清口中说的孩子很好吗?
提红强忍着心酸走进对方给自己安排的房间,直到兰姑说让她自己先收拾收拾,悄然离去才止不住无声低泣。
在来之前,甚至在见到杨安的前一刻,她仍旧抱着希望。即便宋清说得真真切切,可她还是会想,会不会弄错了,会不会没有调包,会不会李恪就是李恪。
可在见到杨安之后,她终于明白那些都是自己的妄想。
若说李恪与杨侑眉目间都有三分肖似已故的元德太子杨昭是巧合,是因为杨妘亦属杨家血脉,是外甥似舅,那么杨安的五分肖似圣人要怎么解释?
提红心中最后一丝希望破灭,但这个认知也更让她愤恨。
主子怎么也是杨侑的亲姑姑。作为姑侄。主子从始至终没有对不起杨侑半分!甚至二人关系一直都还算不错。要说唯一的矛盾,大概就是得知主子委身于圣人后,杨侑曾私下前来询问是不是李唐逼迫,得闻是主子自愿后,激烈反对,并加以指责。
可那日的激动过后,杨侑冷静下来,也道歉了,说理解主子。哪知……哪知他不是真的理解主子,他是存了借主子这层身份为自己谋划的打算。
呵,呵呵。
何其可笑。
杨侑这是在报复主子吗?是在报复主子当初的选择吗?可他凭什么?他有什么资格!
主子委身圣人是逼不得已。不给自己找个退路,主子要怎么办?杨侑莫不是想让主子殉国才行?
他自己都没殉国呢!他自己当年被李渊扶持做傀儡皇帝不也做了,后来李渊让他禅位不也禅了,甚至封他为酅国公,他也照样接受了!
他自己都知道形势所逼之际需懂得低头,凭什么对主子所为不耻?凭什么去换主子的亲骨肉为自己的孩子铺路。换了不算,还如此对待主子的亲生子。
凭什么!
提红双手握紧,指甲一点点嵌进肉里,深处丝丝血痕,却仿若未觉,上下牙关紧紧咬合,恨不能对杨侑饮血啖肉。
杨安站在院中,看着远处提红紧闭的房门,心念百转。终归是他想多了,好不容易来个新人,还是十分正宗的长安口音。他还以为……却谁知竟是宋清的娘子。
宋清。杨安犹记得幼时宋清是教过他功课的,教了也有两年。时间不算短,但说实话,师生关系流于表面,十分淡漠。
他一直知道宋清对他并不用心,不,准确点来说,是父亲待他并不用心。虽然他吃喝不愁,锦衣玉食,甚至他想要点什么东西,只需不是太难办,父亲都会弄来给他。但他心里明白,疼不疼爱用不用心不只是看这些的。
杨安深吸一口气,想到宋清对父亲的忠诚,那么宋清的娘子……
哎。也是。若非确定对方不会坏事,父亲怎会让她来到自己身边呢。
杨安轻轻一叹,语气中是掩饰不住的颓唐与失望。他转头看向高高的围墙。前些年他还能偶尔出去逛逛,可随着年纪渐大,父亲总盯着他这张脸皱眉,即便父亲极力遮掩,他还是能感觉到父亲的不喜。
他已经两年不曾出过家门了。
他,还有机会去看看这个世界吗?
李承乾刚从宫外回来, 就见李泰与李丽质浑身是汗,笑问:“这是做什么去了?”
“跟三哥玩了场蹴鞠。”
“赢了吗?”
李泰撇嘴:“输了。我瞧着三哥最近水平下滑,还以为可以趁机多赢他几回, 压一压他呢。没想到被他大杀四方。”
李承乾哈哈大笑。
李泰不悦瞪眼:“我都输了你还笑。”
“为什么不笑, 谁让你做事不厚道, 欺负人家幸存者综合征。”
李泰李丽质很是迷茫:“幸存者综合征?”
“嗯,换种说法, 也叫幸存者内疚。”
李泰李丽质:???
什么意思?
“就是他看到了九叔落水的过程, 潜意识里想要阻止悲剧发生, 认为自己作为亲人, 还是在场唯一目击者,有义务拉住九叔, 也应该拉住九叔, 结果没拉住,导致九叔还是落水了。
“并且在自己也和九叔一起落水后,他认为九叔比他更需要救助。可结果是大家都选择先救他。
“他潜意识里或许会想, 如果那两个侍卫没有优先都选择他,而是分出一人去帮九叔, 会不会结果不一样。因此他会感到愧疚与自责,认为是自己的幸存抢走了原本属于九叔的机会, 认为九叔的死有他一部分责任。
“这就叫幸存者内疚,因为他是幸存的那一个。”
李泰恍然大悟,李承乾挑眉看着他:“你说你趁人家幸存者内疚, 不在状态的时候,拉着人家比,借此赢人家,你是不是不厚道。胜之不武懂不懂。”
李泰生出几分歉意:“我不知道他会这么在意这件事。我……我找机会同他道歉。”
李承乾摇头:“他今日能赢你, 可见已经恢复状态。既已从内疚中走出来,你就不要再提了。不必太刻意,如以往一般相处就好。过分刻意反而不好。”
刚好走到门口的李恪脚步微顿。
幸存者内疚?原来他们不是没看出他最近的反常,而是将他的反常当成幸存者内疚。
可他哪里是幸存者内疚呢,他哪有这么高的道德标准。他不是什么幸存者,他是罪魁祸首啊。李元方虽非他亲手所杀,却是宋清杀的,还是因他而死,与他杀也没多大区别了。
李恪压下心绪走进去。
李承乾笑着打招呼,看了眼他身边一左一右两个混世魔王眼含疑惑。
李恪解释说:“我正好瞧见他们在池边玩水,还想跳池子里去,跟着的内侍宫婢劝不住反倒被他们骂了一顿。我恐他们真会下水,便将他们领了过来。”
李治嘟着嘴,被人扰了玩乐的兴致很不高兴。李元婴更是直接,横了李恪一眼:“没想到你也是承乾的狗腿子。”
众人:???
李承乾蹙眉:“你说什么?”
“别以为你摆脸色我就怕你。”李元婴叉腰,“雉奴说了,你坏得很,老是欺负他,处处管着他。你还特别霸道,就连一兄一嫂也奈何不了你。青雀丽质全是你的狗腿子。”
一指李恪:“他也帮着你,当然也是你的狗腿子。”
好家伙,几句话将在场所有人都得罪了个遍。李承乾怒瞪:“李雉奴!这些是你说的?”
李治缩了缩脖子,还没回话呢。李元婴十分义气地将他护在身后:“凶什么凶。我告诉你,雉奴怕你,我才不怕呢。阿耶同我说了。你不是我大哥,是我侄儿,我是你叔叔。比你长一辈。一整辈儿!”
最后四个字咬音极重,拼命强调。
李承乾冷哼:“所以呢?”
李元婴拍拍胸脯:“我是叔叔,是长辈。你是侄儿,是晚辈。我问过我身边所有人了,他们都说,在家中,晚辈就得听长辈的。所以,我命令你,不许欺负雉奴。”
李承乾翻了个白眼,就说他纠正了好几次都没把李元婴的辈分纠正过来,李渊怎么短短时日就成功了,原来是李元婴突然发现长辈的谱可利用啊。
“我警告你,你要是再欺负雉奴,我揍你哦。”李元婴握着小拳头在李承乾面前晃了晃,“叔叔教训侄儿,天经地义。”
李承乾呵呵两声:“叔叔教训侄儿,天经地义,那么兄长教训不听话的弟弟是不是也天经地义?”
李承乾顺手将李治从李元婴身后揪出来:“我告诉你,我不只能揍他,我还能揍你。”
李元婴不解:“为什么。我是叔叔,你不可以欺负我。晚辈打长辈是不对的,是忤逆。”
李承乾挑眉嘚瑟:“因为我还是太子啊。我再是侄儿也是储君,你再是叔叔也是臣子。我就行,怎么地?”
李元婴顿了片刻,满脸疑惑,蹙着眉道:“这点阿耶没说。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在骗我,我要回去问阿耶。”
“那你去啊!”
李元婴顺从点头,拍了拍李治:“雉奴,你等着。待我问过阿耶再来救你。”
又横李承乾一眼:“我回来之前你不许动。我很快回来的。”
然后转身带着人走了。
众人:……
李治也很无语。诶,不是,你还真现在去问啊,你就不能过会儿?等你问回来还来得及救我?你以为你让大哥不动他就不动?你是不是没脑子啊!
李治气结,转头就对上李承乾似笑非笑的眼眸,浑身一个激灵:“大……大哥……”
李承乾眯眼:“我特别霸道?”
李泰李丽质同样眯眼:“我们是狗腿子?”
危险,危险,特别危险。李治想哭又不敢哭,一张脸挤成苦瓜状看向旁边的李恪:“三哥。”
没办法,嫡兄嫡姐靠不住,只能求助庶兄了。哪知李恪耸耸肩:“你忘了我也是狗腿子?”
李治:……救命,那话是李元婴说的,不是他!
他四目望去,周遭内侍宫婢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全都装瞎看不见。于是在举目无“亲”之下,李治被迫挨了顿混合三打。李承乾李泰李丽质一个也没手软。当然他们都很有分寸,全往肉多的小屁屁上招呼。
很快李治屁股就肿了,痛得他两股战战,嚎啕大哭。
偏偏李丽质打完还甩了甩手:“揍得我手疼。”
李承乾李泰纷纷安慰:“下回我们换工具,戒尺树根木棍都成。”
李泰哭得更厉害了。这还是人吗!这真的是他一母同胞的嫡兄嫡姐吗!
“你们没人性,我要去告诉阿耶,告诉阿娘!”
李承乾无所谓:“你去啊。”
“我还要告诉阿翁!”
李承乾不但不怕还积极怂恿:“去去去,快去!”
李治:……他悲催的发现,似乎告诉谁都不管用。他大哥就不是个别人奈何得了的主。老天爷,你是没长眼睛嘛!天下间还有没有人可以管管了。越想越心塞。
李治干脆趴地上耍赖:“嗷呜呜,没天理了。天下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大哥。你就是霸道,就是□□,我说错了吗!不然怎么连阿耶阿娘并阿翁都管不了你。我……我怎么这么倒霉,投胎成你的弟弟。你就知道欺负我。呜呜呜!”
只要他闹得足够大足够伤心,就不信阿耶阿娘当真无动于衷。
那点小心思,李承乾一眼看穿。他没做声,任由李治哭闹,转头吩咐人搬了桌案笔墨宣纸出来,摆在殿前,又招呼李恪李泰与李丽质。
“咱们把他这一幕画下来,多画几张,妥善存着,等他长大了成亲的时候,挂在喜堂上,让大伙儿都看看。”
李泰李丽质眼睛一亮,纷纷拍手叫好:“这个主意不错,我来!”
李治:!!!
你到底是个什么品种的魔鬼!
哭声戛然而止,腾一下速度站起来,闭着嘴不嚎了,唯独瞥向李承乾的目光中犹自带着杀气。
李承乾故作惊讶:“咦,你怎么嚎了,我还没开始画呢。”
李治瞪眼,杀气更重了。
李恪看看他,又看看李承乾,偏过头紧紧抿唇,努力克制不让自己笑出来,但抖动的双肩还是出卖了他。
李治眼神横过去,无差别扫过眼前所有人,咬咬牙吩咐随身伺候的内侍:“我们走!”
忍着疼痛,挺直腰背,一瘸一拐慢慢自己走出去已然是他能维持最后的骨气。他不能让他们看扁了,绝不。
待出了东宫,李治立马拐到墙后,浑身气势一泄,两条腿都抖起来,拼命抓住内侍哭唧唧:“快,抱我。疼死我了。抱我去立政殿,我要找阿娘。”
虽然告诉阿耶阿娘或许知道也不会将哥哥姐姐怎么样,但好歹会心疼他怜惜他啊。受了欺负能不能还回去暂且不论,但受了欺负憋在心里不说,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晚间,李承乾过来的时候,仍旧可以听到殿内李治凄凄惨惨的诉苦声。他撇了撇嘴角,问了内侍,脚步拐了个弯,直接去往宣政室。
李世民瞥了他一眼:“你又欺负他了?”
“怎么是欺负呢。他不听下人劝阻非要和小皇叔跳池子里玩水被淹了怎么办?不该打吗?这要搁我小时候,你早动手了。”
李世民动作顿住,目光扫过去。李承乾直视回去:“我说的不对?我小时候你可没少揍我,也没见你心疼,下手可狠了,好几次痛得我一整日下不来床。他都还能走呢,这才哪到哪,可见我比你有分寸。”
李世民:……
无声叹息:“这都多少年前的事了,你怎么还记着。”
李承乾耸肩:“谁让你这么多子女,就揍过我呢。”
李世民愣了会儿,仔细一想,好像真是如此?倒不是说别的子女没惹过他生气,但让他亲手揍的确实只有承乾。
李世民蹙眉:“你的意思是怪我咯。你怎么不想想,宫里这些兄弟姐妹,也没谁有你这么皮啊。爬树爬房顶,你哪样不干。雉奴就玩个水,你不只玩水,你还玩火呢。要给你装对翅膀,你能上天去!”
李承乾抬头挺胸:“那是。论调皮淘气,我认第一,没人敢认第一。”
李世民瞪眼:“合着你还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是吧?”
李承乾拍拍胸脯:“那必须的。整个太极宫就没有我没折腾到的地方。太极宫一霸说的就是我。雉奴现在玩得这些都是我当年玩剩下的,想超过我,下辈子吧。”
太极宫一霸……
还真好意思说!
李世民无语望天,总觉得命运跟他开了个大玩笑。
他跟观音婢怎么就会生出混世魔王来呢。他瞥了眼李承乾,耳畔又听着李治隐约传来的哭诉之声,心头更梗了。
一个大的不够,现在还来个小的。雉奴……雉奴现在也很有承乾当年的趋势。青雀丽质最初倒是挺可人的,后来跟承乾混得多了,说话做事也越来越呛人。
因着有这俩“前车之鉴”,自雉奴出生后,他明明已经很注意教养,尽力避免他被承乾带“歪”了。偏偏雉奴就是喜欢大哥多过喜欢耶娘。每每承乾“欺负”他,都回来哭唧唧,可转头又好了伤疤忘了痛,一个劲往东宫跑。
老天呦,你怎么就不能赐朕跟观音婢一个软软糯糯贴心耶娘的小可爱呢!
如今这四个孩子,有一个算一个,全是来讨债的。
李世民咬牙切齿。
罢了,朕就没那个命!
第130章 你所谓更重要的活就是……
李承乾将瓜子盘拉过来, 一边嗑瓜子一边问:“最近朝堂上又有什么事惹你不高兴了?”
李世民转头投去疑惑的眼神:你从哪看出来的?
李承乾翻了个白眼:“进来的时候就瞧见你脸色臭臭的,若说是因为我们同雉奴的官司,你最多只会无奈与头痛, 不至于这副表情, 就差在脸上写几个字‘我很生气别来惹我’了。所以定有旁的事,不是朝堂也是别处。”
既知不能惹我, 你还来惹?
李世民嘴角抽了抽, 转身将侧案上的一本书递过去——《氏族录》。
去年初, 李世民曾下令让高士廉等人修著《氏族志》,这事李承乾是知道的。但氏族志这等各家各氏各族的事迹记录, 初步草拟一百余卷,想要成书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三年不可为, 五年或可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