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与孙思邈对视一眼,嘴角扬起清浅的笑意,同时说道:“是百姓。是长安城的百姓。”
如他们所想,确实是百姓。两日前,李承乾陷入昏迷,帝后无暇他顾,宫内气氛紧张焦灼。消息宛如长了翅膀般飞出太极宫,飞到民间。
太子染疾,昏迷不醒,太医署所有医官都束手无策。
这个消息让所有人都惊住了。
“太子那么小,怎么会染上这么古怪的病。”
“是啊,太医署的医官们那么厉害,如何会束手无策呢?”
“太子……小郎君平日看起来那么康健,怎么会,怎么会!”
“老天爷不公平,为什么是太子。太子那么好,”
是啊。太子那么好,种出西红柿西瓜辣椒,种出土豆,做出腐竹豆皮,做出高转筒车与水转翻车,如今地里还有将要成熟的红薯。若无太子,他们哪来如今的好日子。可这么好的太子,怎么就不行了呢。
有人悲恸,有人惋惜,有人哭泣。
大家都跟长孙氏李世民一样心焦着,关注着来自皇宫的消息,他们希望听到喜讯,听到太子转危为安。然而没有,一直没有。
银月村杨家村等村子的人甚至连饭都不想吃了。
三娃最先站出来:“我去拜佛寺拜道观拜城隍,我去求他们,求他们放过小郎君,把小郎君救回来。如果……如果一定要带个人走,带我吧。小郎君对我们有大恩。若不是小郎君,我跟哥哥不说修缮房子做新衣服,只怕早就饿死了。”
“是啊。小郎君对我们全村都有大恩的。我们不能坐视不管。虽然……虽然不知道管不管用,但总要试试吧。”
“对,总要试试的。我也去。”
“我们一起。”
第一批人站出来,就有更多的人站出来。他们的举动传出去,越来越多的人自动加入其中。他们没有别的本事,不懂行医治病,唯有祈求上苍。
他们去寺院,去道观,去城隍,甚至连村口的土地庙也不放过。他们点烛火,点长明灯,点河灯,点一切他们能想到的可以用来祈福的东西。
苍天在上,厚土在下,请还太子殿下健康,让他平安苏醒,信男/信女愿用寿命来换。哪怕一年,两年,三年……
一人的愿力是微弱的,但千万微弱的愿力交织在一起,宛如一束光亮冲向天际,与紫微命星的功德之光相互缠绕,照耀整个星空,亦照耀在东宫之上。
孙思邈与李淳风点灯,燃香,画符,施针,结印。
做完一切,退出床边,已然脱力。
李世民与长孙氏急切询问:“如何?”
“不知道。不知道能否压制梦魇,不知道能压制几分,不知道事情会往何处发展。圣人,殿下这等情况,我们该做的都已经做了,最关键在他自己。后续如何我们皆无法预料。我们如今能做的只有等。”
只有等。
这三个字如此轻巧,却又如此残忍。
李世民从没有哪一刻感觉像现在这样无力。当年太原起兵时没有,四方征战时没有,被李渊与李建成联合打压时没有,逼迫李建成发动宫变时也没有。唯有现在,唯有此刻。
他甚至不敢去想事情是怎么发展到这一步的。他从没有想过自己一个简单的举动会导致这么严重的后果,让他始料未及,甚至承受不能。
他如今能做的竟然只是与长孙氏一起守在床边,守着李承乾。
一天,两天,三天……
时间缓缓流逝,李承乾没有醒,唯一的欣慰是梦魇惊厥也没有再出现。
孙思邈每日无数次看诊把脉,无数次摇头,最终化为一叹:“从目前的情况来看,按理他已无事,可以醒的。一直未醒,只有一种可能,他自己不想醒,不愿醒。”
不想醒,不愿醒吗?
长孙氏苦笑:“至少他不必受梦魇之苦了,如此也好。承乾这般特殊,你们都说他是生而知之者。我想或许他本是梦里的人,因缘际会与我们有段子女缘分,可惜这段缘分我们没能抓住,所以他回去了。”
回去了?
回、去、了!
李世民浑身一颤,他看向床上平静安宁,嘴角还带着笑意的承乾,心头钝痛。明明已经答应长孙氏,明明已经决定只要承乾不再受苦,哪怕让他回归梦里也无妨。可真的到了这一刻,他才发现,他还是会心痛,还是会不舍。
不想醒,不愿醒……
这六个字深深扎进李世民的心里,鲜血直流。
李承乾做了个梦, 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中世界他不是第一次来,但这次呆得时间似乎格外久。梦里,他与父母亲人在一起, 他们一块游戏, 一块玩耍,一块旅游。这期间迎来了表姐的十八岁成人礼,也迎来了他的十岁生辰。
这回父亲送他的不再是一套精装绝版《说唐全传》, 而是乐高。父亲还带他去游湖,去玩皮划艇,信誓旦旦说不需要教练陪同, 这玩意儿他以前玩过, 自认技术不错,完全能够胜任。
结果两个人困在湖心转圈,怎么都到不了岸, 最后不得已只能打电话让人开着电动小艇把他们接回去。父亲尴尬挽尊:“太久没玩, 生疏了。人有失手,马有失蹄, 正常, 正常。下次我多练两回再带你来。”
李明乐:……你还是别下次了。
李承乾猛翻白眼,就无语。但他还是很高兴,李明乐也很高兴。这经历虽然“丢脸”了点,却很奇特, 不是寻常能有。
不知道是不是这阵子梦里的生活太欢快,以至于乐极生悲。
生日当天晚上,他就被梦魇镇住了。
不,准确来说是李明乐被梦魇镇住了。他跟随李明乐来到梦境。在这个梦中梦里,他看到了自己, 一个比他现在年岁大一些的自己。
他看着“李承乾”登上太子之位,被寄予厚望;看着“阿耶”为其选定许多名臣老师;看着这些老师严格教导。他们自认为“兢兢业业”“用心良苦”,用一切手段来规划储君的人生,防止储君出错,却不知这一切都是在逼“李承乾”抛却自我,扼杀天性。
他看着“李承乾”一天比一天压抑,一天比一天消极。这个“李承乾”似乎并不懂什么叫做PUA,也不知道该如何跳出怪圈反怼回去。他曾试图求助“阿耶”,却发现“阿耶”很赞同“严师出高徒”的原则。
甚至“阿耶”也被这些人谏来谏去,他们的劝谏在某些方面确实对“阿耶”有所帮助,防止了“阿耶”做出一些错误的决定。当然也有许多不重要的劝谏,“阿耶”会生气会恼怒,但总能自我调节。
“阿耶”是个明君,是个有宽广肚量,能海纳百川的明君。他广开言路,善待谏臣,崇信兼听则明、偏听则暗。同样的,他也希望“李承乾”能成为如他一样的帝王。
所以他以自己的标准来要求“李承乾”,并不觉得先生们的规劝教导是什么重大问题。他不断为“李承乾”加码,一批一批的重臣名师不要钱似的往东宫送,往“李承乾”身边送。却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
“阿耶”能接受能容忍,是因为他是成人,有着强烈的自我认知与自我调节能力。但彼时“李承乾”还小,他不能啊。
“李承乾”就这样被困在其中,一点点从迷茫懵懂到自我怀疑。他觉得是不是自己真的不行,是不是自己真的不够好,所以先生们才在他身上找出各种缺点。他好像总在出错,不断出错。
但很快他发现不是这样。因为“李泰”的先生并不会这么对他,“阿耶”亦然。“阿耶”对“李泰”十分疼爱,十分纵容。
他费劲心力做出点成绩只得来“阿耶”一句“再接再厉”,而“李泰”的成绩即便不如他,也能让“阿耶”开怀大笑,夸赞不已。
不论是先生还是阿耶,他们的严格似乎都只针对自己。他发现“阿耶”对“李泰”越来越好,所有他百般渴望而不能得的东西,“李泰”总能轻而易举的得到。
这样的认知让他无法接受,逐渐开始失控,滋生出许多叛逆的心思,一步步走向荒唐。而这样的荒唐并没有引来先生与“阿耶”的关爱,只得来他们的训诫。越是如此,他表现得越是激烈。
他开始疯狂嫉妒“李泰”,而“李泰”也在嫉妒着他,甚至不甘心明明自己才是“阿耶”最疼爱的孩子,只因为晚出生一年,就得不到太子之位。
他们开始处处较劲,暗中斗法。
这期间,他遇到了“称心”,一个身份低微的太常寺乐童。但就是这样一个乐童给了他希望。
在所有人都说他不好的时候,唯有称心说他好。称心懂他所有的苦楚,懂他压抑在心底的不安。他说:“殿下,你太难了。”
只这一句,他竟热泪盈眶。那一刻他才知道原来世界上还有这么一个人是能够理解他的。
除此之外,称心还有一双清澈的眼睛。那双眼睛像极他,像从前那个张扬肆意,无忧无虑,没有被先生与阿耶的期望压垮的他。
他在找到世上唯一的知己后,又仿佛看到了曾经的自己。称心本来的名字叫什么他不知道不记得,自打跟在他身边后,他便为其取名称心。
他希望自己不能称心的事情,对方可以做到。他想尽办法对称心好,宛如对自己好一般。
他希望自己能够解救称心,就像在解救曾经的自己。他钻入了自己给自己编织的虚幻之中,泥足深陷,无法自拔。他将称心当做自己所有的精神寄托,当做汪海中的一块浮木,深潭下的一根稻草。
可最后东窗事发,“阿耶”认为是称心带坏了他,杀了称心。称心死的时候,他的世界好似崩塌了。世上唯一懂他的人没了,世上另一个“自己”没了。他把自己代入称心,宛如经历又一次死亡。
是的,又一次。那个曾经的自己在先生与阿耶的“厚望”之中已然死过一次,如今又死了一回。
偏偏此时,没有人为他哀悼,没有人给他安慰。他得来的只有先生们的指责以及“阿耶”的训斥。
那一刻,他才恍然发现,原来世界之大,没有他的容身之处;原来太子之尊,看似荣华,但他其实什么都没有,一无所有。
他只是想要一份理解,想要一份安慰,想要一份救赎,想要一份弥补。为什么这么难,这么难!
然后他走进死胡同,陷入癫狂,走向崩溃,最终孤注一掷,起兵谋反。
再然后他失败了,就此被废,贬为庶人,碾落成泥,抑郁而终。
李承乾从前便已经从各大电视剧以及表姐的吐槽中约莫知道了大唐史上那个“李承乾”的结局,但这个梦境的内容与过程更为详细。最奇异的是,醒过来后,梦里的画面明明开始模糊,可那种身临其境之感却如此强烈,仿佛他就是“李承乾”。
李明乐也是如此。这个梦既让他茫然无措又让他深深恐惧。并且此等梦境自当夜出现开始,后续又数次闪现。
李明乐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好在他知道求助,也有关爱他的求助对象。父母知晓后,开始询问前因后果,带他去看心理医生。
心理医生会跟他聊天,为他疏导,还会辅以催眠疗法。李承乾本以为催眠之后,梦境记忆会更为清晰,但是并没有。梦里的场景越来越模糊。他慢慢开始记不住梦境的内容,他逐渐遗忘梦里的一些东西。
另一边的李明乐似乎也是如此,渐渐地,梦境于他们而言只剩一个简单的轮廓。那些细节与经过一点点虚化。
但是在这期间,李明乐对梦还是有了初步的认知,在心理医生的帮助下,他坦然接受了这件事。他不再惧怕不再恐慌,他的生活重新回到正轨。
只是在闲暇时,他偶尔会感到好奇,他开始对科幻感兴趣,会去看一些有关的电视电影或者小说以及科普知识,他也会下意识地去搜索那个时期的历史,搜索关于“李承乾”的信息。
然后李承乾就看到。
史料记载,他患上足疾,瘸了腿。
史料记载,他与青雀夺嫡之争,互下杀手,不死不休。
史料记载,贞观十年,文德皇后长孙氏薨逝于立政殿。
文德皇后长孙氏……薨逝……
阿娘,是阿娘啊!阿娘死了,死在阿耶登基后第十年,彼时她才三十多岁。
李承乾满目惊愕,瞳孔地震。
阿娘那么年轻,怎么会早死呢。阿娘,阿娘,那是他的阿娘。
李承乾心潮动荡,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忽然一股失重感传来。李承乾只觉得自己被某种巨大的力量吸进去,再醒来竟置身于一片缥缈星空。
周遭空无一人,唯有繁星点点。漫天繁星之中,出现了一张张熟悉的面孔。有骆履平,有武郎将,有三娃,有杨富贵,有富贵娘,有银月村与杨家村的诸多村民,有长安城的千万百姓。
求苍天开眼,保太子平安。
求神佛庇佑,护太子康健。
吾愿舍寿命/富贵/来生,换太子灾厄尽去,喜乐常伴。
他听着他们的每一句祈愿,看到他们燃香火,点河灯。那些微弱的星火之光缓缓升空,化作满天星辰。
李承乾不自主湿润了眼眶。是百姓啊。是他真心帮过助过的百姓。
他曾说,国不负民,民不负国。
他曾说,努力总会有回报。
他曾说,只需自己真心为民,民总有一日会将这份真心回馈大唐,回馈于他。
他曾想让天下百姓都不必再忍饥挨饿,想让万千同胞都过得好。
他不希望那些锦衣华服,玉馔珍馐只存于自身,存于贵族皇室。他希望普罗大众都能幸福美满。他想让家家有余粮,人人有衣穿。他想世上再无杨家村,再无杨三娃。
他想……
他想得很多,希望得很多。可他做到了吗?没有。他所做的还远远不够。
他明明只做了那么一点点,可在这些百姓的眼里却仿佛拯救了他们的世界。
他们为他祈福,甚至愿意付出寿命气运与来生,他们不曾负他。可他呢?他有负于他们啊。
“阿兄,你醒醒好不好。”
“阿兄,阿耶阿娘说你回梦里了。梦里就这么好吗?梦里有我这么可爱的妹妹吗?”
“阿兄,你真的不要我们了吗?”
“承乾,你说过要跟我做一辈子异父异母的好兄弟。可我们才做了两年多。两年多,就是你说的一辈子了吗?”
李承乾仰头,星幕中影像转变,是青雀丽质和老裴。他们眼睛通红通红,已然肿成核桃一般。
“承乾,你在那边好吗?如果,如果你在那边过得很开心,那……阿娘可以放你走。”
“承乾,是阿耶不好。阿耶错了。阿耶以为阿耶也可以放你走。可阿耶还是舍不得。阿耶……你能再给阿耶一次机会吗?阿耶一定反省自己,好好待你。如果……如果不能,至少告诉阿耶,你在那边确实是幸福的。至少让阿耶知道。阿耶的放弃值得。”
“承乾,你醒过来吧。醒过来,阿翁的宝库任你挑选。你想要什么,阿翁都想办法给你弄来。就算你想出京,你阿耶不许,阿翁带你去。天下之大,你想去哪里都行。”
是阿娘与阿耶,以及阿翁。
李承乾看到阿翁为他再次搬入太极宫,看到阿耶阿娘不眠不休守在自己床前,看着他们从满怀希望到一点点绝望,看到他们即便万般不舍还是忍痛做下放过他的决定。
李承乾低下头,泪如雨下。
他不仅有负于民,还有负于他的亲人。他不想呆在梦里了,他想回去,他要回去,回去属于他的世界,属于他的大唐!
********
李承乾昏迷的第十三天。
太子一直不醒,但帝后的职责还得做。长孙氏尚且可以让韦贵妃等人协理宫务,只掌大局,将事情分摊下去,令众人各司其职。李世民却仍需上朝,只能在朝后前来东宫。
他们知道承乾或许一辈子都不会再醒,他们的生活总要重回正轨。但此刻他们真的做不到抛下承乾,去做该做的事情。
看着长孙氏眼底的乌青,敛秋犹豫再三,开口劝道:“婢子在这看着,主子去睡会儿吧。这些日子你都没怎么睡,只偶尔在殿下床边歪一歪打个盹,这般下去如何受得住?”
长孙氏摇头:“承乾这般模样,我怎能睡得安稳。”
敛秋蹙眉,道理她都懂,可她不能眼睁睁看着主子熬坏了身子呀。她张着嘴,正要再劝,猛然从内室传来一声惊呼:“阿娘!”
长孙氏顿住,这声音怎么像是承乾?是她幻听了吗?
转而又传来抱春打翻瓷盏的声音:“殿下!”
呼唤中带着难以言喻的欢喜。
长孙氏立刻起身,还没来得及往内室去,就见一个身影跑出去,撞入她怀里:“阿娘!”
承乾,是承乾,是他们的承乾!
长孙氏下意识抱紧承乾,喜极而泣。
“承乾,是你吗?你回来了!你愿意回来了!”
看着长孙氏如星幕中一样憔悴的面容,李承乾心里非常不是滋味:“阿娘,对不起,是我让你担心了。”
长孙氏又哭又笑,连连摇头:“不是承乾的错。是阿娘不好。都是阿娘不好。是阿娘想得太多,没能好好保护承乾。”
“不是的。阿娘很好,跟阿娘没关系的。”
李承乾抱紧长孙氏。母子俩哭了一场,敛秋抱春偏过头擦掉泪水,上前提醒:“皇后,殿下还赤着脚呢。”
长孙氏低头一瞧,承乾何止赤着脚,还只穿着里衣。李承乾缩了缩脚趾头:“我跑得太急,忘记了。”
他牵着长孙氏的手回到内室,应长孙氏要求坐回床上,盖好被子,乖巧至极。听闻消息的裴行俭李泰李丽质全部赶过来,将其团团围住。
“阿兄,你终于醒了。”
“阿兄,我以为……我以为你再也不要我们了。”李丽质紧紧抱住他的腰不撒手,“阿兄,阿耶不好,我们不理他就是了。你别生气,别离开我们好不好。阿兄,我舍不得你。”
李承乾看着眼前的众人,不论长孙氏还是裴行俭亦或李泰,眼眶都泛着红丝,藏着泪水。他们的眸中里满是担忧。
这一刻与星幕中的影像一点点重合,李承乾觉得自己实在太不应该了。他错了,他不应该因为与阿耶个人一时的矛盾而如此任性的。
李承乾紧紧回抱住李丽质:“阿兄也舍不得你们。是阿兄不好。阿兄答应你,阿兄不会离开,这样的事情不会再发生了。”
李丽质这才放下心来。长孙氏与李泰裴行俭都各自舒了口气。
李承乾嘴角微微勾起,什么狗屁阿娘早逝,他与青雀互下杀手。才不会呢。他的阿娘这么好,一定能够长命百岁,寿终正寝。他的青雀这么可爱,与他感情这般要好,他们怎么会对彼此下杀手呢。
李承乾将李泰拉过来,与丽质一起靠在长孙氏身边。这些都是他的亲亲家人啊。他们一家人一定可以永远亲近和睦。
正处两仪殿的李世民陡然听闻李承乾苏醒的消息,愣了一瞬,直接罢朝,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东宫,便看到李承乾拉着长孙氏的手,与几个孩子一起叽叽喳喳,有说有笑。
是承乾,是睁着眼睛会哭会笑会说话会动弹的承乾。李世民立时湿润了眼眶,心中无比欣喜。他的承乾回来了,真好,真好!
但李承乾瞧见他就不那么高兴了,脸上笑容瞬间消失,即便星幕中李世民同样十分为他担忧为他心疼,李承乾心头有那么些无法控制的触动,但这不表示他能轻易原谅阿耶。
他撇撇嘴往床上一躺,裹上被子蒙住头:“我累了,要休息了。”
前一秒跟后一秒的态度堪称天差地别。
李世民张了张嘴,无奈道:“那你好好休息,阿耶……阿耶不打扰你。”
他如何不知承乾是不想见他呢。
只要承乾回来就好,只要承乾无事,不想见那便暂且不见吧。只需承乾还在,他就还有机会去挽回,去弥补。
只需承乾还在……
这点比什么都重要。
第98章 小郎君现在仍旧不信命理……
太子苏醒, 转危为安,长安城的百姓都欢呼起来,李世民更是下旨大赦天下为太子积福。
各宫各府都送礼物递牌子表示要进宫探望, 但礼物入了东宫,人李承乾却一个也没瞧见。不必他出面, 全被李世民一一挡了回去。
因此醒来好几日, 除了李渊, 李承乾连后宫嫔妃都没见到。
对于李世民而言,长孙氏青雀丽质与裴行俭他是不能挡,李渊他是没法挡, 这几个也便罢了,其他人凭什么?凭什么他都没法跟承乾说话,他们就能?
尤其是于志宁等人, 呵呵, 朕是有错,但你们难道就没错。滚,赶紧滚!哪凉快哪呆着去!
这几日,李承乾安静疗养身体, 过得十分舒心,李世民却刚好相反。
自那日之后,他时不时找机会来东宫。
第一天,李承乾让抱春端着许多折子出来:“殿下说, 圣人这些时日为了他, 将奏折挪至东宫批阅, 积压了许多政务。如今他已无恙,自不能再让圣人为他而荒废朝事,请圣人以国事为重。”
第二天, 李承乾与青雀丽质一起学习,让抱春出来回话,殿下说功课要紧,请圣人略等一等,待他们将功课做完。结果这一等便没了下文。
第三天,李承乾与李渊下棋,还是抱春出来回话,殿下正在太上皇面前尽孝,与太上皇的棋局未完,请圣人体谅。
第四天,李承乾身体恢复,与裴行俭小练了一会儿武,仍旧让抱春出来回话,殿下一身汗臭,恐熏着圣人不便面见。
第五天,这回有点不一样,不再是抱春出面,而是李渊直接对上他,只说承乾歇了,然后好整以暇看了李世民半天,笑眯眯道:“老二啊,没想到你也有今天。当年朕就说,没你这么当人阿耶的,忒不会做爹。被朕说中了吧。”
李世民慢悠悠直视回去:“我不会做阿耶是跟谁学的。上梁不正下梁歪,怪谁?”
李渊:……懂了,怪我。
呸,明知这个儿子心狠手辣,不是省油的灯,他多什么嘴呢。
李渊讪讪离去。李世民呵呵两声,承乾怨他怪他便罢了,李渊凭什么嘲讽?他有什么资格。他那阿耶当成什么鸟样心里没数吗!
李世民磨了磨后牙槽,觉得自己怎么着也比李渊强,绝不会输给李渊。不,呸,他跟李渊比什么。他应该把目标放大点,做一个儿女心目中公认的好阿耶。即便……即便现在不是,但他可以努力,往后总会是的。
于是李世民带着满腔的“雄心壮志”回去,第六天过来时,便被告知:“殿下听闻他昏迷这阵子,孙药师曾入宫为他悉心诊治,太史局李先生也多有出力,今日带了厚礼出宫前去拜谢二位了。”
李世民:……
行吧,没事没事。出宫而已,总会回来的。
********
李承乾先去找的李淳风,到得府上却扑了空,被告知李淳风不在,只能将谢礼留下,转道前往药庄。
如今的药庄不但药园繁茂,人员也颇为鼎盛。在孙思邈的传信号召之下,徒子徒孙纷纷响应而来。所以李承乾不只多了个师父,还多了两位师姐五位师兄以及十几个师侄。
甫一入庄,李承乾便被这些人团团围住。
“小师弟可有阵子没来了,听闻小师弟昏迷,我们都恨不能入宫去,偏偏师父不许,谁也不带,孤身前往。”
“小师弟无事便好。都传太子殿下转危为安,可我们没亲眼瞧见,总归不放心。”
“今日瞧着小师弟气色红润,病症全无,该是大好了。”
“虽大好了,但小师叔总是大病一场,伤了元气,该补补。”
“我给小师叔备了一份药膳方子,这就给小师叔拿去。小师叔让太医署与尚食局斟酌着做,吃上一阵子,保管小师叔生龙活虎。”
众人太过热情,李承乾很有些招架不住。
药庄他虽时常会来,但次数并不算频繁,可这些师兄师姐乃至比他低一辈的师侄都很喜欢他。
有时候李承乾也觉得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当真奇妙。这些师兄师姐与师侄加起来二十多个,没有一个因为师父收了个关门弟子,关门弟子还吊儿郎当,醉翁之意不在酒,半点不专心学医药而吃味生气,反倒处处护着,让他很是享受了一把团宠的滋味。
他忽略了,这些人待他好,他又何尝待对方不好呢?他让孙思邈将大家聚集起来,制定标准,不光每月发月钱,还设置奖赏制度。更重要的是,他虽身份尊贵,却从不将眼睛放在头顶上看人。
他给予了他们极大的尊重,也给予了他们极大的自主。在知道各人精专方向后,从没轻蔑过任何一个,总是真诚夸赞。不论谁钻研上有需要,他都会倾尽全力去解决。
甚至他每回携礼物过来,师父孙思邈自然是占最大份,但其他人有一个算一个也全有,谁都没落下。他的性子也活泼,擅于融入,尤其嘴巴还甜,总能夸得别人心花怒放。
这样的孩子,还是他们的小师弟小师叔,谁能不爱呢。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说说笑笑间不动声色望闻问切,一个个全都给李承乾薅了把脉,又上上下下检查个遍,确定没问题才作罢。
李承乾笑盈盈配合,任由他们动作完才问:“师父呢?”
“师父在后院内室,与李先生一处。”
李先生?李承乾眨眨眼,合着李淳风府上的人说他出门访友去了,访的就是师父这个友啊。
李承乾来到内室。果然见到孙思邈与李淳风对面而坐,休闲饮茶。
李承乾拱手拜礼:“我昏迷这阵子发生的事,抱春都已告诉我了。多谢师父与李先生出手助我。”
孙思邈与李淳风皆是一愣,对视一眼,转而笑盈盈看向李承乾:“小郎君这次醒来,似乎有点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