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耶,我敬你爱你信仰你崇拜你,所以我做不到。我的心会痛,它很痛。阿耶,我知道自己是太子,我记得我的责任与使命,记得我需要承担的一切。我会努力长大,努力成为更好的自己,努力对得起你的栽培,对得起天下臣民。
“也请你记得,我在是太子是储君之外,还是你的孩子。在某些时候,在私底下,请让我仅仅做你的孩子。
“我希望在我需要你的时候你可以在我身边,在我想你拥抱我的时候你可以给我宽广的胸膛,在我遇到困难险阻的时候你能成为我坚强的后盾。
“阿耶,可以吗?”
李承乾抬头,李世民低头,二人四目相撞,看着李承乾眼底的希冀与期盼,李世民如何说得出不呢。更何况李承乾想要的如此简单甚至如此卑微。他只是想做自己的孩子而已啊。他所说的这些难道不是自己这个父亲原本就应该做的吗?
“当然可以。从前是阿耶不好,是阿耶错了。阿耶会反省会改变,谢谢承乾没有放弃阿耶,愿意再给阿耶这个机会。”
李世民将李承乾再次拥入怀中,紧紧地。承乾昏迷这段时间,他想了许多。只要承乾能醒来,只要承乾还愿意回来,愿意给他一次机会,让他怎么样他都可以。
“阿耶答应你,阿耶会努力学着去做一个好父亲,做一个承乾心目中的好父亲。但阿耶或许并不是很知道该如何办。所以如果日后阿耶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承乾要指出来告诉阿耶,如同今天一样。好吗?”
李承乾心里欢喜起来:“好。”
“承乾既然愿意与阿耶说你的梦魇,那么能不能再同阿耶多说点梦里的事情?”
李承乾:嗯?
“承乾说梦里的父母很好。阿耶想知道他们到底有多好,想知道他们是怎么做的。你阿翁没有给阿耶做一个好的示范与榜样,阿耶总要有个学习之处,对不对?”
李承乾眨眨眼,心里更欢喜了,他的嘴角不自觉上扬,脸上是止不住的笑意。
他就知道他阿耶没有那么糟糕。梦里父母是很好,但他的阿耶也不差呢。阿耶会聆听他的心声,接受他的想法,并愿意为他改变。
没有人生来就会做子女,也没有人生来就会做父母。
他们可以携手并行,共同进步。
第100章 殿下的先生都有病吧!……
夜色渐深, 李世民仍旧舍不得离去,直接宿在东宫,与李承乾同塌而眠, 促膝长谈。当然大多时候是李承乾在说,李世民听着。
李承乾说梦里学堂测验,有道题他的答案与标准答案不符被判定错误。父母会问他为何这么做,当他说出原因, 而父母认为他的选择没有问题后,不会强迫他必须按标准答案来更改,而是会肯定他的想法。
父亲会告诉他,有时候同一事物的正确答案不只一个。我们应该发现事物的多样性。标准答案是对的, 你的答案也是对的。标准答案的“标准”只说明它的普适性,不代表唯一性。分数固然重要,但我们不能被分数禁锢了思维。
父亲会去同老师沟通, 将他这道题的判决改过来。
李承乾还说有次父亲做实验,闭关许久,幼儿园的所有活动都没空参加,也没法接送他上下学。班上有人便说他没有爸爸, 他反驳说自己爸爸是很厉害的科学家。别人嘲笑他撒谎。
后来父亲出关,亲自带他去学校,一个个询问这话是谁传出来的,找到罪魁祸首令其道歉, 又带了礼物分给班上的小朋友,一个个去帮他解释。他有爸爸。他的爸爸真的是科学家。他没有撒谎。
李承乾又说他与同窗打架被请家长,本来没多大的事,老师觉得双方都动手了且是他先动手的,既然对方不追究, 那么互相认个错道个歉也就好了。可他不愿意。他认为自己没错。老师问他为什么。
他说他是看到对方抟了个大雪球想去砸前面滑滑梯的女同学才上去推开对方的。对方不承认,说自己只是抟雪球玩,他突然冲过来推自己,自己才还手,然后两人打起来。
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女同学背对着他们,没瞧见不敢乱说。具体起因为何除了他们自己,谁都不清楚。老师为难,对方家长也被闹得心烦,便说算了。
父亲却没有“算了”,父亲查看了打架的地点,发现在学校围栏边,而围栏外正对路口的监控。于是他打电话报了警,请求警方调取公共监控,查实确实如他所言。
当时老师与对方家长都十分惊讶,觉得这么点小事叫警察很没必要,认为父亲小题大做,斤斤计较。可父亲没有理他们,坚持如此。
诸如此类种种,还有许多许多。
李承乾一件件说着,李世民越听心情越是复杂,也越是能体会到梦中父母待承乾的用心,体会到自己与他们之间的差距。
梦里的父母会经常跟承乾谈心,会主动去了解承乾的想法。他们永远将承乾的感受与需求放在第一位。若承乾做得不对,他们也会严厉教导,会训斥会惩罚。
但倘若承乾是对的,他们会无条件相信承乾,站在他这边,为他争取。哪怕在别人看来这只是一件小事,哪怕这么做会引来异样的眼光,哪怕不被理解甚至会遭受指责。
他们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只在乎承乾怎么看。
李世民转头看着旁边李承乾熟睡的脸庞,轻轻替他掖好被角,陷入深思。
他自认十分疼爱承乾,可与梦中的父母一比,他的疼爱显得如此微不足道。若易地而处,他能做到似他们一样吗?他想说能,但他说不出来。
他反反复复琢磨李承乾的话语,琢磨他言辞里梦中父母的言行,想要从中找出自己比他们强的点,然而找了半天,他惊讶地发现,没有。似乎真的没有。不说别的,至少在养孩子这方面,他真的找不到任何自己能胜出的地方。
李世民躺在床上,呆呆看着床帐,良久,良久。
次日。李世民没有急着上朝,留在东宫陪承乾用早食。长孙氏与孩子们似乎也知道父子俩刚刚和好,遂十分一致地没有现身,给他们留足单独相处的空间。
李世民一边给李承乾夹菜一边说:“你若不喜欢现在的先生,阿耶给你换掉好不好?”
李承乾顿住,抬眼看过去。
李世民又道:“你觉得魏征如何?”
李承乾:……你可真会挑人。虽然梦魇里的事情他记不太清了,可李明乐查到的资料里,魏征可是谏臣中的翘楚。当然现在的魏征或许还不是,他现今刚从李建成的阵营转投过来,且帮着阿耶收服了一批前太子党。
见他不说话,神色微妙,李世民有点疑惑:“你觉得魏征不行?那张玄素呢?”
李承乾差点没被噎死。好家伙,又一个此间翘楚。而且这个是直接针对“李承乾”的,与于志宁孔颖达相比,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
李世民蹙眉:“张玄素也不行,那……”
“打住,赶紧打住!”
李承乾抢先捂住他的嘴,生怕他又说出一个更“厉害”的人物来。
李世民:???
李承乾轻叹:“你觉得这是换老师能解决的事吗?”
“为什么不是?”李世民的想法很简单,现在的老师不好,承乾不喜欢,换了就是。换了怎么不能解决?
李承乾撇撇嘴,仔细回忆梦魇内容以及李明乐查找的资料,想到那一长串的太子辅臣名单,觉得李世民挑来挑去都跳不出这份名单。毕竟那份名单实在太长太惊人,如果全部剔除,他应该也找不出合适的人选了。
李承乾歪头直视李世民:“你确定重新指派的老师不会如现在的老师一样。”
李世民有一瞬间的愣神,会吗?不会吗?
“阿耶,问题不在于老师是谁,问题在于这样的风气要不得,这个头不能开。与其换先生,把如今于先生几人做的事情再来一遍,不如维持现状。
“毕竟于先生几人虽然在劝谏的事情上固执了点,平时讲课授业没什么问题。只需给他们来一记重锤,把他们这动不动劝谏规训的毛病给改掉就成。”
李世民面露狐疑:“改掉?”
他想了想于志宁孔颖达的脾气,难掩担忧。
李承乾眨了眨眼睛:“这事我已经有想法了,阿耶放心,我心里有数的,保管给他们来个大的,让他们记忆深刻,这辈子都忘不了。”
李世民眼珠一转,有点好奇:“要不要阿耶帮忙?阿耶该怎么做?”
“不用。我来安排,阿耶只需等着看好戏就行。”
李世民:……
瞧承乾这胸有成竹的狡黠模样,他是不是该替于志宁等人默哀?
转瞬李世民神色一肃。呸,默哀个屁。应该拍手喊活该!
李承乾勾唇,他知道梦魇只是梦魇,他会将梦魇与现实区分开来。他既然不觉得阿耶会是那个阿耶,自然也明白如今的于先生也不是那个于先生,同理,陆先生孔先生也一样。
他不会带着梦魇里的情绪去对待他们,这是不公平的。但这不妨碍他就他们之前的行为给予一个教训,让他们能够牢记一生。
饭毕,李世民去处理朝务,李承乾转头与抱春神神秘秘吩咐一通。没两天就再次安排起出宫之事来,无他,时值金秋,红薯成熟了。
这回的红薯非是种植在庄子上,而是试种在家家户户百姓自己的农田里。李承乾断定种植最多的一个村,先来查看过,确定情况后与村长交涉,定了全村采收的日子,就在三日后。
红薯是新作物,这回还是首次收成,消息传出,关注者众。
如李承乾所料,到得当日,不只本村,长安各地人士都陆续赶过来观看。不必他如前次一般主动邀请,众人自发前来,其中还夹杂着不少官员亲属以及世家旁支。
李承乾吩咐下去,还是按亩采收,采收的红薯分开挪放,以便计算亩产。虽然麻烦了些,但全村人都来出力,甚至许多看热闹的也忍不住搭把手。众人拾柴火焰高。没多久,红薯就全部收完。
看着场地上罗列成堆如山一般的红薯,众人惊呆了。
这……这架势怎么感觉有点像土豆那会儿的盛况?
不会吧。土豆可是亩产五千斤。这样的神豆,自古以来也就这么一种。怎么可能时隔一年又出来一种?这不可能,绝不可能。
但是看着眼前的红薯山,众人没法将这个“不”字宣之于口。
称量工具拿来,李承乾还没发话呢,大伙儿已经迫不及待开始称重,自觉分工合作,一人装载一人称量一人计数,然后将数目相加算出亩产。
“我这里亩产五千一百斤。”
“我这四千八。”
“我这五千三。”
“我这四千八百七。”
报数出来,全在五千左右,每亩都在五千左右,毫无例外。
咚,惊倒一个。
咚,又倒一个。
人群中有人神色倏变,也有人惊愕万分。不敢置信,这太让人不敢置信了。在短暂的懵逼之后,反倒是村民们先回过神来。
“神薯,这是神薯,是继神豆后出现的神薯。太不可思议了。这亩产与神豆差不离呢。”
“有神豆有神薯,再有年年栽种的五谷,我们不愁吃了!我们再也不用愁地里的粮食了!”
“不只如此,不只如此的。你们想想土豆是什么时候种的?土豆可以秋季种植,能熬住冬天。红薯则可以夏季种植,能熬过整个夏天。这代表什么?”
代表一个不畏署,一个不畏寒。代表他们若规划得当,可以不畏时节产出粮食。而且殿下教了他们储存之法。土豆与红薯只需方法得当,都是耐存耐放之物。更别说他们都能做成干粉条,做成食粉。如此保存时间就能更长。
这是好东西,是世间难得的好东西啊。
有些村民欢天喜地,有些村民已然抱着红薯哭起来,还有人畅想着自己红薯地的收成。看这个情况,看这每亩几乎都有五千左右的架势,他们的亩产也不会差,绝对不会差的。他们又能收获一大批粮食了!
村长激动得几乎站不住,让人搀扶着走向李承乾:“太子殿下,殿下大恩,草民……草民不知如何感谢,草民给太子殿下磕头了。”
他这一动作惊醒了其他村民,纷纷对李承乾跪拜道谢。
李承乾忙将众人扶起来:“我没做什么,此事是阿耶决定的,红薯是朝廷发放的,我不过是揽了点事而已。”
“不,圣人要谢,朝廷要谢,太子殿下也要谢的。”
李承乾摇头:“不必如此,真要说起来。该我谢你们才对。前阵子我大病一场,昏迷不醒。你们日日为我烧香点灯祈福,这些我都知道的。我能醒过来,多亏了你们帮忙。前阵子一直在休养身体没来得及。”
李承乾站直身子,郑重拱手弯腰拜礼:“今日,承乾在此多谢诸位。”
众人受宠若惊,连连偏身摆手:“不不不,太子殿下能醒过来是皇天护佑,吉人天相,与我们……与我们不相干的。”
“如何不相干,你们的心意上苍收到了,我也收到了。”
众人挠了挠头,很是不好意思:“太子殿下莫打趣我们了。我们……我们也没什么本事,不知道该怎么办,所以只能祈求上苍。我们不希望太子殿下有事。索性老天还算开眼。”
“是啊,老天还算开眼。”李承乾笑起来,“我们别推来推去了,诸位快起身吧。我这次苏醒,也算因祸得福,想通了许多东西。我如今虽还是太子殿下,但还请诸位日后少这般唤我吧。毕竟这太子,我只怕当不了多久了。”
众人:???!!!
“我知道是我不够好,所以先生们才那般说我。他们……阿耶……我想通了,德不配位,必有灾殃。我既人品才能不够,当不得这个太子,那不当也罢。
“我……哎,不说了。说这些不开心的做什么。我来与你们说说这些红薯都能怎么做怎么吃吧。它跟土豆一样,吃法多着呢。”
随后滔滔不绝说起红薯的各种烤炸焖煮之法来,再没有提前面的话,仿佛只是不小心失言说漏嘴。可在场听到的人哪里能不在意。
大伙儿震惊懵逼,宛如晴天霹雳。
什么叫做先生们都那般说“我”?太子殿下的先生觉得太子不好,认为太子德不配位?
什么叫做这太子“我”只怕当不了多久?太子殿下的先生因为觉得他不好所以想请圣人换太子吗?
还有什么叫做大病一场想通了,不当也罢?这意思是太子前阵子的病是这些事情引起的?
什么玩意!这么好的太子说人家不好。太子殿下的先生都有病吧。这绝对是有点子大病吧!
谁,太子殿下的先生都是谁,就问你们,是不是不想做人了!
丫丫的,好气哦,气炸了!
第101章 于志宁脸色发白,冷汗……
李承乾“不经意”的几句话迅速在民间流传开来, 宛如巨石投河,激起浪涛万千。百姓众说纷纭,义愤填膺。他们忍不住去打听太子殿下的先生都有谁,年龄多少, 任何职位, 宅邸在哪, 模样如何。
而对于这些,没有“下基层”习惯的于志宁等人尚且一无所知,他们只觉得这两天家门口多了好些张望之人, 鬼鬼祟祟, 很是可疑。于志宁心有担忧, 嘱咐完家丁, 又特意去同长安府打招呼,令他们多注意多探查,莫让宵小闹事。
长安令看着他数次欲言又止,神色微妙, 最终什么也没说,只点头承诺会吩咐官差办事。
从长安府出来,于志宁感觉怪异,却没多想,转身离开,途径坊市, 突觉腹中肚饿,就近找了个摊位要了碗面食,摊主笑呵呵应了:“好嘞,客官先请坐,我这就为你下面。”
就在摊主转身取挂面之际, 旁边卖胡饼的妇人匆匆走到摊主面前,两人神神秘秘,窃窃私语,其间还不忘偷瞄于志宁。
于志宁心中怪异之感更大了,他隐约听到对方些许话语。
“你确定是他?”
“就是他。”
“没看错?”
“看错个屁。前日我跟邻里结伴蹲他家门口瞧的,特意过去就为看他长什么狗样,当然记得清清楚楚,化成灰我都认得。”
于志宁:???
啥玩意儿,这说的是他吗?
正在他疑惑之际,摊主脸色一肃,面上早已没了对待顾客的善意与殷勤,臭着一张脸,活像看见不共戴天的大仇人:“这位客官回吧,挂面没了,卖不了你。”
于志宁迷茫指了指一旁摊位上成堆的挂面:“这不是有?”
“有什么有,我说没有就没有!”摊主瞪眼。
于志宁:???
买胡饼的妇人翻了个白眼:“可够没眼色的。说了不卖你就是不卖你,还不明白吗,咱就是不做你生意。”
摊主推搡着于志宁往外去:“走走走,一边去,我这摊子不欢迎你。”
连遮掩的借口都不找了,直接表明态度。
于志宁一头雾水:“你们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会,我不白吃,我给钱的。”
“给钱?”摊主冷哼,“有钱了不起?我差你这桩生意的钱?就是差,我也不做。我怕做了你这种黑心肝的人生意,老天能砸个雷把我劈死。走走走,快走,别在这碍我眼。”
于志宁差点被推搡一个趔趄,差点摔倒,蹙着眉头很是不悦:“你……你胡说八道,简直蛮横无理!”
“蛮横无理?呦,知道你一张嘴厉害,没想到这么厉害,不就是没做你生意吗,这就蛮横无理了?你以为你是谁呢。我自己开的面摊,按规矩买卖按规矩缴纳赋税,朝廷律例可没说谁来了我都得做谁生意,怎么着,你想强买强卖!”
卖胡饼的妇人呵呵两声:“他是谁?他是太子老师,威风着呢。管天管地管太子。好不能耐呦。胡老三,人家可是朝廷命官,你悠着点,小心他告你,让衙门的人把你抓去。”
表面似是为于志宁说话挤兑面摊摊主,然而言辞间对于志宁的嘲讽之意十足且不加掩饰,连傻子都听得出来。
“我又没违法犯罪,凭什么抓我。就因我不卖他汤面他就要抓我,还有没有天理了。”胡老三大声嚷嚷起来,“来来来,大家都出来看看,就是这位姓于的,仗着是太子的老师,好大的官威,我不过是今日累了不想干了不做他生意,他就要让人抓我。”
胡老三往地上一坐,“他这是不给我活路啊。我要是被抓走了,我一家老小怎么办。当官的就能为所欲为,我们老百姓就只能眼睁睁被人欺负吗!没天理,没天理啊!”
周遭店铺食肆纷纷响应:“胡老三,怕他做甚。你不做他生意,我们就会做他生意?他有本事抓你一个,有本事把我们全给抓起来。”
“对,就他这样黑心肝的东西,能在咱们坊间买到东西,我头砍下来给他当凳子做。”
“别说咱们坊间,就是整个长安城他也休想。他要借这个抓人欺负人,来啊。看他有没有这个能耐把全城都抓走。”
于志宁惊讶万分,他指着众人,怒不可遏:“刁民,刁民!全是一群刁民!”
“呸!说我们蛮横无理不够,现在还给我们扣刁民的帽子。你怎么不干脆说我们是反贼得了。这样就能顺利把我们全部抓走弄死。”
“来啊,来抓啊。我不信这世上没有王法没有公理,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别听他臭嘴浑说,圣人英明,才不会不分青红皂白任他胡作非为。想把我们都抓起来,也得看看圣人答不答应,长安令答不答应!”
言辞越说越极端,满目望去,坊间人员全部出动,将于志宁团团围住,一个个怒目而视,凶狠非常。于志宁瞪大眼睛,心头颤抖,完全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抓不抓,不抓就给我滚!”
“对,滚出我们这里!”
于志宁踉踉跄跄,被众人一步步推出坊市,等出了坊门,胡老三最先啐了一口唾沫:“真是晦气,让他在我面摊前呆了这么久,污了我的面摊,我得回去洗洗。”
“何止污了面摊,咱们坊间都被他给弄脏了。这地也得洗洗。”
“对了,他还去了哪里,经过何处,全都洗洗,赶紧洗洗。洗干净些。这种人出门做什么,呆在家里不好吗,尽出来恶心人,膈应。”
于志宁:!!!
他很是恍恍惚惚,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这样,明明前几日还好好的,怎么突然间变了模样,他一路走一路想,还没想明白,就撞上两个同样恍恍惚惚惊魂不定的人,正是陆德明与孔颖达。
彼此一看对方,好家伙,全是衣衫褶皱头发糟乱,孔颖达甚至连鞋都丢了一只。
“你们这是?”
“你们这是?”
“你们这是?”
三人异口同声,发现问的问题都一样后,面色有些讪讪地。于志宁蹙着眉道:“碰上几个刁民。”
孔颖达一顿:“我也是。”
陆德明:“我也是。”
三人互视一眼,于志宁先开口,将自己的遭遇一一说来,孔颖达十分讶异:“我也如此。”然后两人看向陆德明。
陆德明缓缓摇头:“我跟你们有点不一样。我去买纸,店家没有与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而是直接问我姓甚名谁,是不是姓陆,名元朗,表字德明。我答是。然后就被人给扔出来了。”
于志宁与孔颖达同时沉默:……他们是不是该庆幸自己只是被推出来,没有直接被扔?哦不,看大家的狼狈程度都差不多。他们就算只是被推的也没好到哪去。
孔颖达低头看了看自己只剩一只鞋的双脚,再看陆德明好歹鞋子完整,敛下眉宇,看来还是自己惨一点。
陆德明心念微转:“这事不对劲。”
何止不对劲,简直太不对劲了。到得此时,几人哪里还看不出来,这些人就是针对他们,嫌弃他们,厌恶他们。可为什么会这样呢?
三人对视,都明白了彼此的意思。今日之事需好好查查,仔细查查,务必先弄清楚原委。
道别过后,各自回家,于志宁来到内院,想吃个饭垫垫肚子,他实在饿得慌,却发现桌案之上唯有一碟腌菜。
他满脸困惑看向夫人:“今日府中厨房未做菜食?”
于夫人淡淡瞄了他一眼:“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就算要做,也得有食材才行。”
于志宁:???
没食材?他们家已经穷得买不起菜了吗?他们于家世代为官,勋贵出身,又非贫苦之户,怎么可能!夫人,你在开什么玩笑呢。
“有银钱买也得别人愿意卖。”
于志宁一顿,恍然想起今日坊市的场景,莫非……
于夫人又道:“如今长安城内的菜农佃农,还有谁愿意卖东西给我们?不只如此,坊间那些做生意的,不论是食肆酒肆,还是布庄绣坊,又有谁愿意给我们一个好脸色看。
“郎君素日只管朝堂不理俗物,怕是到现在还不知道吧。如今除了我们自家的产业或是与我们相熟的人家,其他人……”
于夫人一声嗤笑:“郎君将就着吃吧,明日我看能不能借旁人的名义买些东西,不过此法到底治标不治本,不是长久之计。百姓也不全是愚民,多来几回,总有人发现我们冒名购买之事,那时这法子恐怕就不好使了。”
“怎么会!他们的东西卖谁不是卖,我们又不少一文钱,为何偏不卖我们?”于志宁十分震惊也非常不解。
于夫人哦了一声:“倒也不只我们,陆家与孔家也一样。”
于志宁睁大眼睛:“为何?”
于夫人实在没忍住翻了个白眼:“为何为何,你倒好意思问。你自己瞅瞅,你、陆德明、孔颖达,有一个算一个,全是太子的老师,事情还不明白吗!你自己做了什么,自己心里没数!”
她撩开衣摆坐下来,看向于志宁:“我是真想问问你,你脑子是不是有坑。以如今太子的功绩、民心与威望,皇室子孙谁人能及,你说他德不配位?你说他不堪为太子?那你觉得谁能做!你想让圣人换谁!于志宁,我怎么从前没发现你这么能耐呢!”
于志宁惊愕万分:“我说太子德不配位?我要换太子?我何时说过这话!”
于夫人冷哼:“若不然呢?现今坊间都在传。说你与陆德明孔颖达对太子怎么看怎么不顺眼,总说太子这不好那不好,对太子诸多不满。你有没有?”
于志宁哑然,他真没有说太子德不配位,也没想过要换太子。但是……但是……
于夫人叹气:“于志宁,你要不要睁开眼睛看看世界,出门问问,随便逮个人问问,看他觉得太子好不好?西瓜辣椒,腐竹豆皮,筒车水车,土豆红薯,哪样不是太子的功劳。这样的太子尤觉不好,那你觉得如何才算好?
“你可知如今天下百姓对圣人对太子对朝廷有多拥戴?尤其是长安的百姓。前阵子太子昏迷,多少人为他心焦,多少人为他祈福,你是看不到吗?
“现在让他们得知太子病倒是因为你们,你觉得他们会怎么想?他们心里怎会没气。未曾堵在家门口,见你一次打你一次,你就该偷着乐了。”
于志宁双目瞪圆:什么玩意,太子前阵子昏迷不醒是因为他们?
他咬咬牙,问道:“除了这些,坊间还传什么?”
于夫人横了他一眼:“这还不够,你还想传出什么?太子说了,他既当不得这个太子,不当也罢。到时候求圣人给他一块封地,他就藩去,去封地研究农事。
“这两年太子弄出多少东西,虽说都会推广全国,但长安到底占了首利。长安百姓皆是得利者。更别提眼下红薯才刚刚收成,百姓正自高兴之际。此刻猛然得知太子当不得太子了,还要离开长安,往后这些东西再不是长安的荣耀,你觉得他们会愿意?”
正说着,忽然瞥见门口的于立正与于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