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
她回了一条过去。
林润声良久未动。
直到雨稍稍小了些,他才敲击按键。
【这样,也好。】
林润声连生气都是淡淡然没有脾气的样子,
不似昨晚却又胜似昨晚。
猛然间,初濛抬眸,晶莹的水珠沿发尾垂落。
水渍在牛仔裤上晕出深浅不一的形状。
她的膝盖连同心像被人锥了几下,刺骨生疼。
“我……”
开口的同一时间,司机提醒他们,青梧镇到了。
“初濛,你在哪里下车?”
派遣的医疗队今天兵分几路,下到各个村诊室。白晴以为初濛要在镇上下车,好心询问。
林润声依旧神色错杂,初濛尽管心里一万个抱歉,但不得不做好心理准备。
“我能单独跟林医生说几句话吗?”
她终于鼓足莫大的勇气,企图下车跟他说个明白。
哪知林润声看了看表,不耐烦地撇嘴:“下次吧,今天赶时间。”
初濛心沉到谷底。
见气氛不对,白晴赶忙打圆场:“是啊,初濛,我们今天至少要去三个诊所,任务繁重。前后有许多个领导跟进,林主任压力不小。”
“哦。”
初濛瘪嘴,不好再说什么。
“那我就在前面下车吧。”
她不想耽误他们办事,随便指了一个地点。现在进村都有城际公交,幸运的话应该能赶上中午那班。
林润声始终没有挽留,只在她走后寡言更甚。
其他医护不了解情况,白晴洞察力敏锐。
快到古河村村口的时候,她说:“林主任,从县城过来差不多有三个小时了,大家颠簸了一路。正好雨停,要不在村口,让大家先下来整顿一下?”
林润声对此毫无异议,“你安排吧。”
他打开车门,先行避开人群。
白晴将车上的矿泉水递给他,“林主任,刚刚你保温杯里的热水都倒给初濛了,车子里没有热水了,你喝这个可以吗?”
林润声接过水,身形一顿,“可以。”
白晴哎了一声:“其实初濛喝冷的没事的,您胃不好,犯不着把热水全倒给她。也都怪我不细心,没注意到早上热水没带够。”
“谢谢。”
林润声冷不防的道谢让白晴险些无所适从,她甚至不知道要不要说接下来的话。
“白护士,有什么不妨直说。”
林润声看出了她的心思,示意她可以继续说下去。
白晴思忖了一会儿,开口:“林主任,不是我想打听您的私事,实在是因为这几次您表现得跟往常不一样。虽然昨晚我不在,但我都听他们说了,您跟程医生闹得有些不愉快。咱们院的人差不多默认了您跟初濛的关系,可我知道她不是您的表妹。你们…是在交往吗?”
下雨天雾气袅袅,这一带乡下更是轻纱缭绕,朦胧千里。林润声在她的问话中莫名恍惚,思绪随着今日的雾气一样飘然不知归处。
他拧开瓶盖咕噜喝了好一口,冰凉的液体顺食管而下,充斥到胃里,翻江倒海。
“白护士,之前我对你说过什么?”
“不该打听的别打听,影响升职。”
尽管白晴很不想回忆这句话,但她再一次被打击到了。她边回答边探看林润声的神情。
林润声润完口舌,拧紧瓶盖。
“回去吧。”
清润的眉眼浸染在这秀林水色里,棱角刻出俊挺的弧度,语气始终如一的平淡。
白晴万分后悔。
她就不该多管闲事。
城际公交晚点了,初濛等了半个多小时才从镇上出发。回到家,已是下午两点。
外婆在门口张望了许久。
多日不见,老人家脸庞上的沟壑不知多了几道,华发斑白,精神越加萎靡。
初濛忍住落泪的心情,提着行李进家。
浑身泥沼的她在换了一身干净衣裳后才敢推开卧室的门。
房间很空,摆放着几件破旧家具。
窗帘紧闭,没透一丝光。
孙竹音半寐在窗前的那张竹藤椅上。
“妈,我回来了。”
差不多有三年了吧。
从大三下学期她就再也没回过家。
记忆里的母亲并不会像现在这般安静。
“哦。”
女人听到呼喊后,刹那间睁眼。然尔喉咙里只飘出一个简短的音节,敷衍又明了。
初濛有些难受,她蹲下来试图去整理女人的额发。
“妈,您不和我说说话吗?”
孙竹音条件反射地掸手,不耐烦地说:“说,说什么?你还回来做什么,我有你这个女儿吗?”
初濛瞪着眼,眼睛酸不溜秋的。
须臾,她拖了一口冗长的气,慢悠悠站起,“我不想回来,是外婆给我打电话的。您要做手术,我回来送钱。”
她从包里将几打包好的钞票放到床上。
孙竹音翻个白眼看她,“怎么着,在外面飘这几年有钱回来了。你是在羞辱你妈吗?”
初濛气得抬脚要走。
外婆从门口拦住她,“囡囡才回来,你这个做妈的不心疼,跟她吵什么!竹音,不是我说你,囡囡做得够好了,她从来没有对不起你,是我们对不起她!”
“呵,对不起她?我孙竹音辛苦大半辈子,就培养这一个女儿,是她不争气,搞成如今这种境地?你叫她摸着良心问问,我哪里对不起她?”
孙竹音腾地从椅子上站起,一只手摸向心脏,全身抖得厉害。
初濛再也绷不住了,大滴大滴的眼泪断了线似的,“你又要翻那些陈年旧账吗?我都说了,当年我什么都不懂,我不是故意弄成这样的!”
“你还有脸解释?我这辈子最大的败笔就是你!是你造成我婚姻的不幸,是你毁了这个家,我没有你这样的女儿!”
“竹音,别说了!”
外婆扬着年迈的声音咆哮。
初濛很想理智,可理智像长了一双翅膀,在这时不翼而飞。面对孙竹音,她总是无法做到坦然相对。
“我不跟您吵,你想怎么就怎么样吧!”
平静过后她一把带上房门,甩手的动作像极了当年孙竹音赶她出家门的样子。
暗沉的天空再度乌云滚滚,没过多久,万条雨丝飘洒而降。
雨帘密如瀑布,这座孤零零的村落披纱戴雾。
初濛不傻,冲出家门以后她在寻找可以避雨的地方。
这里并不是她原来的家,她不怎么熟,因此走了几条弯路。
“哟,小姑娘干啥去了,浑身湿漉漉的。”
一个好心的大姐将她带到自家庭院,对面就是村诊所。
她一脚踏进院门,身后传来细细碎碎的说话声。
“林主任,这里就是古河村诊所,咱们义诊都安排好了,从三点钟开始。”
是林医生吗?
光今天就见到两回了。
初濛感到万分的不可思议。
“老头子,快点!书记说的城里医疗队伍往咱们这边来了,你收拾好了吗?”
大姐的声音穿过雨势直逼屋内。
初濛迟疑要不要一起跟过去。
“小姑娘我就不招待你了,你回头避完雨帮我带下院子门就行!”
大姐是个实在人儿,对她完全没有心眼。
初濛知道此地不宜久留,“谢谢您,我这就回去!”
她一推门,正好与门外的男人打个正着——
连绵的雨天,那人直背挺立,气宇轩昂。
手执一柄八骨黑色长伞,净瓷的面容不染纤尘。
“当你手指纠缠雨丝,我羡慕又妒忌。无形之中摆布情绪,或狂喜或孤寂。”
她心一咯噔。
这句歌词于此情此景,恰如其分。
作者有话说:
最后一句歌词出自钟芷晴《雨境》,非常好听,可以单曲循环那种??
◎我想我不该来。◎
初濛也不知中了邪,看到林润声就走不动路。还是随行的医护人员喊人才将她从恍惚中拉回来。
“林主任?”
白晴的声音不大,落在耳边却字字清晰。林润声一双锐眼牢牢与初濛对视,仿佛冥冥之中他们这两天就该见这么多面。
“你们就是城里过来的医疗队吧,几位怎么称呼?”
大姐搀着丈夫的手满心欢喜,她看看那些人,最终又将注意力转移到林润声身上。
好出众的年轻人,模样身段俱佳,要不是一身白大褂,她差点以为他是电视上的明星。
初濛可就没这么乐观了。
她站也不是走也不是。
此刻更无法解释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只是她想多了,林润声似乎对她没有半点兴趣。
他招呼医疗队跟村民们打了声招呼,然后直直掠过初濛。
初濛不知哪根筋不对,一声不吭地跟在他们身后。
“这不是早上的那个初濛嘛,怎么哪儿哪儿都能碰见她?她不是林主任的妹妹嘛,跟林主任之间发生过什么吗?”
“不知道耶,看林主任的脸色,刚刚上车还好些,现在又不怎么感冒。不知道两个人之间发生了什么。”
两个女护士走在最后面,窸窣的话语单传到初濛耳里。初濛装作置若罔闻。她现在眼里只有林润声一个人。
很快,一行人来到诊所处。所长亲自接待他们,并邀请他们去早已安排好的诊室。
初濛地位有些尴尬,她既没看病也没表明初衷。
门外陆陆续续来了一长串病人,所长示意他们先在大厅排队。初濛明白当下不应该耽误林润声问诊,于是耐心地在休息室等待。
一个小时过去了,看病的人越来越多,十里八乡的父老乡亲闻风而动。
“这位小姐,你在等人吗?”
诊所的护士看她一个人,特意走过来询问。
初濛颤巍巍地从座椅上站起,礼貌地回话:“如果想看骨科,我是先挂号还是直接跟在人后面排队?”
护士打量她一眼,看到那条浅蓝色的牛仔裤裤脚沾满草叶,“你哪里不舒服?”
初濛趔趄一下,“我…我小腿肚有点疼。”
说话间,鲜红的血液浸透衣裤斑驳一片,护士惊讶地打眼,立马蹲下来掀开她的裤脚,“哎呀,你怎么搞得,小腿都擦破了,要马上消毒!有多疼,还有其他症状吗?”
初濛描述不上来,刚开始摔进田埂她只觉得右腿发麻,后来上车了,那种疼痛感就少了点。回家后换了件衣服,简单地处理一下,感觉疼痛感并没有减轻,反而愈来愈剧烈。直至跑出门冲进大雨里,整个人像被雷电击中一样。
“我站了小半天有些吃不消,这会儿腿肚子肿了,不确定有没有伤到骨头。”
“你等着,我叫医生。”
护士步履匆匆,连忙找过来支援的医生。来的人并不是林润声。那一刻,初濛忽然无比沮丧。
“我是何延波,我们在电话里沟通过。初步判断,你这条腿应该没有伤到筋骨。不放心的话可以去拍个片子。只是这里是村诊所,没有相应的仪器,我叫一名护士马上带你去县城医院。”
“不用了,谢谢您。”
初濛出言拒绝,相信他的判断。
何延波揣度性问道:“你跟林主任,闹矛盾了?”
“……”
初濛低垂着脑袋,半天没有作答。
何延波关上门,欲言又止,“我知道你们不是兄妹,但你们如果是男女朋友的话闹矛盾又有什么关系。润声他虽然心思细腻,但终究是个男人,很多时候猜不透女人的想法很正常。你应当有什么跟他说什么。”
“您误会了,我跟他不是那种关系。”
听到“男女朋友”这句话初濛心神不宁,她现在根本不配与他相提并论。
“那你们这是?”
何延波向来不是一个八卦的人,只是他跟林润声年纪相仿,能聊到一起去。
他对其他人和事都不感兴趣,唯独对林润声,这个医学界人人称颂的精英抱有莫大的好奇心。
初濛眼神不着痕迹地闪躲一瞬,言辞别扭:“我跟林医生没什么。没有别的事的话,何医生,我先回去了。”
“哎——”
在何延波的注视下她迅疾推开那扇门,然后一瘸一拐地离去。
天一刹放晴,阳光穿透云层。
碧色的天幕绽放雨后初霁的清亮。
外婆高文秀在四邻的耳语声中踱步过来,她颤颤巍巍的身子在风中摇曳,显得单薄又无助。
见到初濛,按耐不住握紧她的双手。
“我找了你好久,才知道你往这边来了。囡囡,不生气了,跟外婆回家。”
“文秀啊,这是濛濛吧,好几年没见过她了嘞,怎么今儿个回来了?”
邻居们纷纷应声,忘记了排队。
初濛只想快点走,她很不喜欢这种被人围观的感觉。
“初濛,你等等。”
白晴从门口跑出来,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林主任说了,晚些时候去看你,要你回家好好休息。”
“林医生?”
初濛背过身,不知该高兴还是难过。
白晴注意到了她身边的这位老人,上前打了声招呼:“这位是?”
“这是我外婆。我们就住在这里。”
“‘我们就住在这里。’这是她的原话吗?”
晚上,所有医护人员在会议室里就餐。等人散得差不多了,林润声循着这声问去,眉宇间意味不明。
白晴轻轻地点了点头,“对啊,这是初濛的原话。她外婆就是这个村子里的人,往年跟儿子住在一起。这几年不知怎么了,女儿搬了过来。初濛和她妈妈一直跟老人家在一起生活。”
“还有呢,还打听到什么消息?”
林润声猝不及防的话语倒扰了白晴的思绪。相识这么久,她从不觉得林润声是个八卦的人。难道是因为对方是初濛他才想要了解更多。
好了伤疤忘了疼,她似乎早已忘记白天的教训,这会儿将知道的情报通通说了个遍:“听说初濛妈妈生病了,病得很严重,这几年基本上足不出户。初濛呢,大概有三四年没回来了,不晓得两人闹了什么矛盾。总之,她只将生活费一次不落地按月寄过来。这次回来,是三年来第一次。”
窗外枝叶横飞,乌云密布,今夜看来又是一番疾风骤雨。林润声闻言,负手而立。眼前,雾霭氤氲,暮色沉沦。
他问了初濛家的地址,打算过去一趟。
何延波推开会议室的门。
“润声,看来咱们今晚别想早回去休息了。刚朝渝村发来求助,说那里需要看病的村民太多,要我们再过去一趟。”
初濛等了一晚上也没等来林润声。
她开始怀疑白天那句话是错觉。
无法证实只能一遍遍在心里纠结,她握着手机左思右想,要不要给林医生打电话呢,那样会不会显得不够矜持?
孙竹音气得一晚上脸色铁青。
自打推开门,看到初濛这副魂不守舍的样子更是忍不住出言嘲讽:“在外面漂久了有心思了。哪家的小子,不打算带回来瞧瞧么?”
“妈——”
初濛一霎从床上弹起,一脸警惕:“你怎么不敲门就进来了?”
“我是你妈,我需要敲门吗?”
孙竹音一句话将她呛了回去:“听你外婆说,你在外面遇到了一个医生,刚巧来咱们这边支援。那小子就是他吗?”
“妈。”
初濛既没承认也没否认,叫了她一声定定指着门,“您不想我气你又何必跑到这间屋子来,您安静一会儿不行吗?”
孙竹音面无表情地站在她床边,“我是你妈,有什么不能管你的吗?你说你在外面都漂几年了,心还没定下来哪。”
她胸口起伏了几下,呼吸声凝滞,“要想我不管你,你就别回来,否则我说什么话你都得受着。”
“您非得这么说话吗?”
初濛顾不上腿上的疼痛,被子一掀站在她的对立面,“有时我真想问问谁家的母女关系会弄成我们这样,从小到大,只要不如您意您就骂我。我真的累了,我就不该回来!”
她哭着收拾桌上的东西,然后将它们全数装进自己的包里。
孙竹音的脸白了又白,没有阻止,依然高高在上,“那次出事,都是你任性才一手造成的悲剧。我千叮咛万嘱咐叫你好好读书,不要谈恋爱,你非不听。初濛,沦落到今天,是你咎由自取!”
“我没有谈恋爱,解释过多少次了,您为什么就是不肯相信我!”
绝望是对无法获取任何益处的处境的想法,其作用因人而异。有时会带来不安或痛苦,有时会带来平静和懒散。
此时的初濛绝望又无助。
她的不安和痛苦已经整整消化三年,却始终在消极的边缘疯狂试探。
孙竹音再一次刺激到了她。
她重新跌落到不见天日的深渊。
门外,脚步声戛然而止。
高文秀率先冲了进来。
“竹音,你又在发什么疯,刺激孩子做什么?”
初濛掠过她,目光定格在后面那道清癯的人影身上。
男人低垂着眉,瞳孔聚焦,微不可察地缩了缩鼻翼。
“初濛,我想我,不该来。”
他冷静地说。
作者有话说:
女主有过一段往事渐渐要浮出水面啦
◎初濛这辈子完了……◎
棠林县城医院连夜派救护车去古河村,只因一个心脏病患者半夜发作需紧急救治。
凌晨三点,本应万籁俱寂的小乡村因为这桩事故提前进入漩涡中心。群山隐没在苍翠里,灯火将静谧一点一点灼烧。
初濛心急如焚地上了救护车。她不过才回来一天,事情就到了白热化的地步。气孙竹音,致使她心脏病突发,她这个女儿委实不孝到了极点。
自责归自责,该配合的流程还是得走。救护车内,医护人员初步了解病人情况以后,准备约专家进行全方位会诊。
云川支援的医疗队也来了,里面恰巧有一名资深的心内科专家。那人不是旁人,正是林润声老师的校友——李卫平,李主任。此刻,他正带着一众医师在县城医院做学术指导。
初濛内心惶恐到极点,不只是因为孙竹音是她的母亲,更重要的是,倘若因为这件事让母亲不幸出意外,那么她将一辈子不会原谅自己。
外婆抚摸着她的手一遍遍抹泪,两个脆弱无助的人因为担惊受怕而感到恐惧万分。
林润声也来了,听闻消息的第一时间就马不停蹄地赶了过来。他几乎忙到凌晨才入睡,闭眼的刹那听到这种病耗,怎能视若无睹。
白晴同他一起来。
鉴于职业的天然优势,她率先去安抚高文秀。
初濛见到林润声的第一时间有些神情涣散。她不敢相信眼前见到的人是真的,更害怕这种错觉会使她大脑更加混沌。
“李主任不仅是市立医院顶尖的心内科主任,更是全国数一数二的心脏学领域教授。你母亲会没事的。”
其实没有任何一位医学工作者敢打包票包病人安然无恙,也不会有任何一个医生会这么做。林润声第一次说这种宽抚人心的话,超出了他的职业范畴。
初濛此时哪顾得上儿女私情,她满心眼里都是内疚害怕。
“其实我妈就是一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人,我在外这几年,她虽然从不在表面上关心我,但无时无刻不让外婆跟我保持联系。她有心脏病,我这次回来本来是想督促她做手术,没想到…没想到她病情恶化,恰恰是因为我回来。”
“林医生,晚上你都听到了吧,我跟她大吵了一架。其实我没敢告诉你,我妈之所以病倒,完全是因为当年的事情。当年、当年我不懂事气晕了她,她也因此跟我爸离了婚。”
闸门一开,絮絮叨叨的话犹如水流喷发。初濛捂住脸,眼泪顺指缝流淌。压抑了许多,浑浑噩噩了许多,她已为当年的事吃了不少的教训,却怎么也没想到最终还是会自食其果。
孙竹音骂她骂得对,她就是任性妄为,无法无天。如果当年她能顺着他们铺好的路一步步走下去,那么事情也不会发展成今天这样。
“‘人最怕的不是死亡,而是后悔。’还有一句话,‘诚实的人从不为自己的诚实感到后悔。’初濛,我虽然不了解你的过去,但我知道,此刻你是真心悔过。假若上天非要跟一个真心悔过的人较劲,那么这命运不争也罢。”
“……林医生,你认真的吗?”
几滴泪缀在卷密的睫毛上,初濛抬头,略微震惊。
林润声不懂她话里的含义,陷入迷惘,“怎么?”
初濛喑着个嗓子,声音糯糯地:“我以为你是无神论者。”
“嘘,这话只兴在咱们跟前说。”白晴转头走了过来,“你没听过一句话嘛,‘科学的尽头是玄学。’虽然我比不上林主任懂得那么高深,但是这基本的道理还是知道的。”
一整个晚上,初濛满脸愁容没有半分喜色。这一会儿,她被他们两人同时逗笑了。笑容过后又是无尽的滋味,她期待孙竹音能早点脱离生命危险。
三个小时后,会诊结果出来。由李卫平专家牵头,决定对患者进行心脏搭桥手术。
心脏搭桥手术又称冠状动脉旁路移植术,县级医院规模不够,必须移到上级医院。考虑到患者还要做术前准备,棠林县医院决定等患者从重症出来后直接移交到云川市立医院本部。
孙竹音于次日脱险。
初濛悬着的心也随之落下。
外婆高文秀年迈,不便跟去邻市。初濛须独自打包行李带孙竹音回云川。
临行前的一个晚上,她在孙竹音的旧物里发现了一张照片。那是曾经他们一家三口温馨的家庭合照。
“姓初的,都是你长期不顾家你女儿才出的事,我要跟你离婚!”
“初濛这辈子完了,你这辈子也得完蛋!”
母亲刻薄不堪的话语回荡在耳边,初濛想起那天,原本平静祥和的家支离破碎。父亲初圻铭面对她一再欲言又止,最后只能摇摇头收拾行李离家。
他们的婚姻破碎她有一大半责任。孙竹音责怪丈夫不问事,成天将家里的鸡零狗碎丢给她。而内敛寡言的父亲半天憋不出一句话。
“濛濛,以后遇到困难了记得找我。我永远是你的爸爸。”
初圻铭临走时留给她一个号码,作为父亲,他其实万分舍不得女儿。
初濛从抽屉里翻出那张卡片,泛黄的纸张上面尽是岁月的痕迹。
从古河村回来后她准备找个时间去找初圻铭。
一个气质沉淀的富态女人接见了她。
在这所高档别墅,她从上到下装扮得奢华张扬。
“你就是初濛?”
来人似乎洞悉了她的身份,一口报出她的名字。
初濛看见装潢得富丽堂皇的屋子,难免表现出拘谨。
“您好,我是初濛。我找我爸爸。”
祝海云从放松转化为警惕:“你爸不在。”
初濛咬咬牙,像是下定决心似地,“那请您把他最新的联系方式给我,我自己联系他。”
祝海云嗤笑一声,笑得些许放纵,“我凭什么认为七八年不联系的人就是他的亲生女儿?我只说你叫初濛,并不承认你是他的女儿。呵,找爸爸,那你登错门了,应该去派出所。”
“你……”
想不到眼前这个女人逻辑无敌,态度更是傲慢无礼。初濛涨着一张脸与她对峙,却在眼下找不到更事宜的话语去反击她。
最后因为无计可施,被人灰溜溜地赶出大门。
萧若何鸣笛进入别墅区的时候天已迟暮。保安客气地给他开门,后面是一辆又一辆豪车。
初濛失落的脸庞猝然间跌进后视镜,他瞬间眼花缭乱。
莫不是看错了,他打着方向盘折到那条干道上。
“初妹妹,你怎么在这儿?”
灯光打在脸颊,初濛反射弧有点长,待看清坐在迈巴赫驾驶室里的人时同样不可思议。
不对,奇怪的人是她,萧若何那么有钱住在这里很正常。
“我、我见朋友。”
她随意撒了一个谎,准备开溜。
萧若何硬是驱车拦走她的去路。
“见什么朋友?去我家坐坐!待会儿润声也要来,你们正好一起叙叙旧。”
“不必了吧。”
初濛心里一万个推脱,听到林润声的名字更是下意识地逃避。
说萧若何平时聪明也聪明,他很快察觉了猫腻。初濛有事,而且不是一般的事。
他下车就把人往后座上塞,“别客气,我们都是过来蹭饭的,不差你这一个。我想润声也很乐意见到你。你们上次不是在古河村碰到嘛,听说你家在那里……”
拗不过萧若何的盛情邀请,初濛一个头两个大的上了他的后座。她不想提古河村的事,只悄悄转移了话题:“萧先生,这不是你家吗,你怎么用‘蹭饭’这个词?”
萧若何听到先是一愣,“哦,我平时不住这里,我家老头子住在这里。润声是他的外孙,偶尔也会过来。今晚我们就约好一起过来吃饭。”
“啊?这是萧老先生的家?”
初濛即刻感到头皮发麻,她还以为是萧若何的家。可惜后悔归后悔,已经来不及了,萧若何驱车往地下车库行驶。
管家对宾客致以最崇高的礼貌,邀请他们上楼后然后敲了敲书房的门。
“老先生,萧先生回来了,还带了一位朋友。”
萧远山此时正在书案上挥毫泼墨,一手仿王羲之的行书写得跌宕遒丽。
萧若何不耐烦地推门,“爷爷,你听到了没,我带了朋友回来,你就别捯饬你那些破毛笔字了。”
“你小子——”
萧远山笔尖一挫在纸上留了个尾,才准备教训萧若何,眼睛直勾勾盯向屋外的人。
“你小子长进了,知道带女朋友回来了……”
不怒而威的面孔霎时改了颜色。
初濛连忙摆手,“萧老先生您误会了,我不是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