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晚风习习,静谧的校园内,银杏树随风招展。
云川大学的宵禁差不多到十一点开始,他们距离学校关门尚有一个小时。
今天不同。
学校举办活动,操场留了许多盏灯,三三两两的人群从跑道这头走到另一头。
初濛表现得心事重重。
她这几天没有睡过一个整觉,整个人疲惫又焦虑。
“小时候我妈妈一点都不强势。别的小朋友在学校里受欺负,家长要么找老师理论,要么以牙还牙。我妈妈总是息事宁人。说,小朋友打架很正常。后来有一回,我看上了我哥新买的玩具,我哥不肯给我,我装势推了他一把。我舅妈非要说我是故意的,大半夜来我们家找我难堪。我妈妈被逼急了,拨了报警电话,自此以后她就跟我舅妈不对付了。”
“不光跟我舅妈不对付,之后也跟其他人不对付。谁要是敢欺负我或者动她一下,她能马上让对方下不来台。林医生,不怕你看笑话,我妈前半辈子从没有跟我爸红过脸,就那次以后好像变了一个人。”
初濛絮絮叨叨地说着,仿佛将这些一次性说个够就能彻底解除她的焦虑。
林润声不厌其烦地听着,反应稀松,并未打断她。
初濛话锋转了个弯儿,忽然间问道:“林医生,你为什么想当医生呢?”
林润声弯唇,有几个学生在他们面前经过,“你愿意跟我分享往事,那我不惶多让,也跟你分享分享。”
光剪裁出削长的身材,他姣好的容貌落在人群之中更显俊逸风雅。
“十多年前,萧家发生了一些变故。我的那位表哥——萧若何,一夜之间父母双亡。我外公急病发作,在重症监护室待了六天五夜。我从那时起就发誓以后一定要行医。”
“萧先生父母双亡?”
初濛瞬间注意力倒戈,停留在萧若何身上。
林润声眉头紧皱,“嗯,是飞往海外的一场空难。当年机组人员二百余名,无一生还,十分惨烈。”
十多年前,她应该在读小学。初濛对空难新闻关注不多,但也知道飞机一旦失事,死亡率接近百分之百。
她无法对萧若何的家事评判,只为他感到惋惜。接触过几次,她觉得萧若何还算有担当。
“初濛,你喜欢看篮球赛吗?”
毫无头绪的一句话使两人避开这个话题。初濛第一个反应便是怔愣。
“嗯?”
她不明白林润声的意思。
林润声眸光逡巡,先是在她身上若有似无地打圈,然后才转移到旁边的篮球架上。
“没什么。回去吧。”
直觉告诉她,一定没那么简单。
初濛三两步追上他的步伐。
“林医生,我头脑笨,需要你讲清楚。你问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能再深入一点吗?”
“你读书时候成绩很好。”
林润声忽地脚步一顿,又云里雾里地抛出这个问题。
“……”
初濛被他这句彻底问懵了。
林润声转身,宽阔的胸膛距离她不到咫尺。两人目光交缠,鼻尖一高一低,姿势暧昧又生硬。
初濛迟迟未动只因他说了一句话:
“在古河,我看到你压在玻璃桌板下的奖状了。有一张是全国物理竞赛一等奖。”
“……”
初濛无法答话,她始终不明白他要表达什么。
林润声眯眼,凸出的、紧致的喉结上下滚动,鼻尖的气息喷薄而出,温热,淬了层凌乱的醺醉——
“当时你领奖,我就在你身后。”
可惜,我不是你的颁奖嘉宾。
否则,我一定亲手为你加冕这无上荣耀,让你以后万事顺遂,前途似锦。
他眸光堆却,没说出口的话,眸底深处尽是柔情。
“林医生,你的意思是,当年那场比赛你也在?”
熠熠闪烁的灯簇盛开绮丽的梦,周遭的温度微不可言地攀升。初濛眼里的星辰宛若这一盏盏明亮的灯,燃烧过后徒留恍然的不真切。
她记得,那是高二参加一场的全国奥林匹克物理竞赛。那时的她专注、自信,对未来充满无限希望。
她断然没想到能在那里与林润声缔结过一次缘分。
林润声含笑,“虽说我比你大几岁,但那种比赛我承蒙厚爱沾过几次光。那年,主办方邀请我做颁奖嘉宾,我才有机会继续光临现场。”
他温润的眉眼多了几分赞许,“初濛,你很优秀,比常人散发更耀眼的光芒。那是我第一次真正认识你。”
初濛没有注意到他最后一句夹杂的含义,仍全情投入到这件事的始末里。
也就是说,她跟林医生很早以前就缔结了联系?换句话说,前段时间那场相亲饭局他一眼就识破了她的真实身份?
思及此,她心底一咯噔,漏掉好几重节拍。脚步随着身上的张力不可预料地坠陨。
“哎……”
身体前倾的刹那,一双结实温阔的手掌稳稳接住了她。白皙如玉的肌肤,露出细腻清晰的纹理,在月光的轻抚下,光泽感强烈。
林润声立体、深邃的轮廓带着虚幻的美,纤薄红润的唇微抿,眼角微垂,眸光倒出缩聚的人影。每一次不着痕迹的微妙动作都令人望而生叹。
这个晚上,初濛意乱情迷了好几次。
她不敢再跟他有更近距离的接触,她害怕一旦陷入其中就妄想抽开身。
“林医生,谢谢。”
她慢慢推开他,手心里还残存他身上的体温。清甜的柑橘香气在鼻尖缭绕,那是他身上独有的味道。从第一次正式见面开始,就在她心间不尽徘徊。
林润声佯装无事地松手,耳根泛起的红与夜晚的黑相融。他禁不住侧身将视线抛在附近的相思木上。开张的伞荫在晚风吹拂下婀娜生姿。
初濛不舍这样的夜晚,但想起尚卧在病房中的母亲很是惭愧。
“我该回去了。”
她遗憾地向林润声摊话,更感叹时间的易逝。
林润声什么也没说,旋即点头,“走吧,我送你回去。”
两人比肩擦踵各怀心事。
“林医生对不起,如果有机会,我会向你坦白,我的过去……”
“我明白,你不要有心理压力。其实一切顺其自然就好。”
林润声话语很轻,生怕伤害到她。
初濛半低着头,像是做错了事。
“那你会介意我的过去吗?”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
林润声脚步一顿,沙沙的风声似乎也在这一刻停下,“初濛,在古河,除了那些奖状,我还看到了你的照片。”
“嗯?”初濛应话。
他上前一步,望着她巴掌大的脸颊,话语连同心底的那根弦一起瘫软下来,“没人说过,你笑的时候很好看吗?”
“……是吗?”初濛眼睛里的寂寥被点亮。
一片叶子落进华彩里。
林润声挺眉,眸中隽永斑斓,“是。比秋华更美。”
他芝兰般的轮廓雕刻如画,“所以任何都比不上你的笑容。往日如是,往后更如是。”
孙竹音手术当天,赵竞和季菀接连到场。赵竞在傅景阳的陪伴下前来,全程对季菀冷漠无比。季菀自不搭理她,她亦是带着某人的嘱托前来。
“初濛,过会儿阿姨进去你不要害怕。这是溪亭哥托我转交给你的,他今天有点事。他还订了一家餐厅,待晚些时候手术成功,你去那里放松一下。”
“我哥他,当真有事吗?”
初濛不要求孙溪亭来,但也饱含期待。她已经多年未见到这个哥哥,如今有大好的机会,她不想就此错过。
赵竞倒抓住她们话里的由头,惊讶之色溢于言表:“什么,溪亭哥回来了?”
季菀眼皮都没抬一下,“不关你的事。”
赵竞挤过傅景阳来到她们中间,“什么叫不关我的事,好歹我跟溪亭哥也是竹马之交。怎地,光允许你跟他往来,我就不能多问?”
“赵竞,别说了。”
傅景阳对她们前段时间的争执了解过来龙去脉,他不介入她们的感情,但也不希望两人因此结怨。
赵竞剜了他一眼,目光在季菀身上游走。季菀冷呵出声,表情比刚才还要冷硬。
初濛实在无心在她俩之间斡旋。
母亲孙竹音刚刚被推进手术室,她现在完全处于提心吊胆的状态。
一个小时过去了,手术室不见冷静。所有人屏气凝神地侯在门外。
林润声今日坐诊无暇分身,白晴过来打了个招呼。
“初濛,不必紧张,搭桥手术持续四、五个小时很正常。李主任和其他几位主任临床经验丰富,由他们操刀,你大可以放心。”
“谢谢。”
初濛接过她送过来的水,神经紧绷。
季菀道:“费用问题解决好了,剩下来的就是等阿姨康复。濛濛,放平常心,我们还要出去大吃一顿呢。”
“季菀——”
初濛没有一口答应,而是郑重地叫了季菀的名字,“我没法心安理得地拿我哥的钱,最起码在见到他之前。”
“你怎么认死理呢!”
关于这件事,赵竞跟季菀站在同一个立场上,“先不说他是你哥,就算是为了你外婆,你也要拿这笔钱。你舅妈另当别论,反正她又不会回国。”
“你今天说了这么多句,就这句,最中听。”
季菀毫不吝啬地夸奖,说完佯装若无其事地转头。
大约两个小时之后,初濛接到一通电话,来电的人令她诧异。
久违的声音出现在耳边,竟是许久未联系的闻迁。
“闻师兄,你好。”
她不知该怎样开场,轻声细语地打招呼,不想太过于唐突。
闻迁掐着时间说话:“你的事我都听季菀说了。你母亲在哪家医院,我今天可以过去。”
她下意识地想要拒绝,却恍惚间忆起过往,歉疚之意加剧:“闻师兄,不必了吧。我妈妈现在很好。”
电话那头匀匀呼吸声搁浅,静默片刻,闻迁低沉的声线越过时空,笃定又坚决:“地址给我。”
初濛拗不过他,正犹豫要不要加他的微信将位置发送过去。
林润声右手触上她的肩膀。
“朋友?”
初濛失神一刹,竟没注意到他挪动的脚步。
“林医生?”她惊愕地开口:“你不是在诊室里吗?”
林润声有意无意瞥过她的手机,然后将视线重新归在她白净的脸庞上,“午休时间到了,准备去食堂。”
他轻飘飘地问:“刚刚是老朋友吗?好像打了有一会儿。”
“呃……”
初濛要怎么解释,她有些恐慌。
“不是熟人?”
林润声又揣度性地问了一句。
初濛老老实实答道:“是读书时的一位学长,突然联系到了我,说想来看我妈妈。”
“那你怎么说的?”没想到林润声来了兴趣。
初濛慌了神,“这个怎么说呢……”
按照往常的情境,她要么装聋要么自动略过,可是面对林润声,她无法做到撒谎不眨眼。
“我正准备把地址告诉他。”
“打算和他吃饭吗?”
林润声的问话突然来了个急刹车,带着迫人的冷意,定格成凝滞的瞬间。
初濛被这种气势骇到了,冷不防缩了下身,直感觉脊背传来的一阵阵森然,“应该、不会吧。”
她给了他一个不确定的答复。
林润声半睨着眼,闲适地挑动眼皮,“吃饭的话可以带上我,我不介意蹭一顿饭。”
他步履同时在瓷砖地面上打了旋,鞋尖锃亮漆黑,“不过现在我可以请你吃顿饭。赏脸吗?”
“现在?”初濛眨眼。
林润声抬起腕表,暗黑系的表盘针尖在走动,“不出意外,你母亲还有一个半小时就能出来了。正好这个时间你可以填饱肚子。”
“赵竞和季菀她们……”
初濛望了望走廊那边,有些踟蹰。
季菀听到他们的谈话,特意走过来,“去吧,我们叫了外卖,一样能等阿姨。林医生找了这里最权威的专家替阿姨做手术,你陪他这个恩人吃顿饭不为过。”
在季菀的一番劝导下,初濛扭捏不过,跟林润声去了食堂。
市立医院食堂划分为二,一侧是职工食堂,一侧是病患食堂。
初濛初入职工食堂很不适应,到处是穿白大褂的身影,唯独她,一身便衣,格格不入。
林润声一路都能碰到熟悉的面孔,他完全没有避嫌,自然地同人家招手。初濛显得小心又谨慎,跟在他后面,生怕出糗。
“想要什么自己选,这里的阿姨都很亲切。”
一排排窗口堆满今日的菜品,初濛在他的注视中随便选了几道,然后找了张座位和他坐下。
林润声不吃姜蒜,餐盘里也一味的是清淡食物。他剥虾斯文儒雅,冷白的手指掐头去尾,不难想象在手术台上的熟稔。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着实令人赏心悦目。
初濛诧异地发现他将剥好的虾仁放到自己的碗里,一双筷子交叠,夹也不是不夹也不是。
林润声打眼观望,在她的沉默中悄然出声——
作者有话说:
——预收1《长风如诉》——
跟江恪分手以后,沈听薇四处碰壁。
她为自己安排一场失意旅行,并决定在那个秋天忘记所有。
塞北的风粗犷野性,干瘠的土地种不出苦水玫瑰。
大漠黄沙,落日孤烟,这里的人豁达率真,却也在关山难越中踽踽独行了几千年。
一日,她在戈壁滩上脱鞋行走,碎细的沙子没过脚踝。冷白纤素的踝骨与脚下的黄沙融为一体,风撩起她红白格长裙一角,悠悠的驼铃簌响在丝路上扬长。
一个男人在她面前坐下,拓落的眉眼映在浩瀚苍莽里,五官隽姣如月,眼窝深邃,眉骨有着数不尽的风流。
“等谁?”他轻挽衣袖,露出半截净瓷劲瘦的手臂。
沈听薇咀着话,冷不丁道:“我男朋友。”
男人衬衣松了一颗纽扣,锁骨停匀分布在肩颈两侧,“那刚好。”
夜色席卷日暮,她对上那双温和湿润的眼,心鼓幢幢。
一·夜,和江恪疯狂一次。
沈听薇想,那样也好。
回去以后,她照例海投。
收到了一家跨境电商的邀约,不日将参加面试。
偌大的会议室只有她跟主考官,这家公司的创始人——江恪,两个人。
“还好吗?”他扯唇,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西装革履间,神态矜凛清贵。
她低头,不知道在想什么,“不好。你都没说想我。”
“好的。那我现在想你了,江太太。”
[我见过西北的风、大漠的云,奔腾入海的黄河衔着的落日,将漫天的狂沙淹没在呼啸声里。绿洲映一轮新月,胡杨林屹立不倒。你说你爱我,在千年的浪漫里延绵不绝。]
————预收2《殊色浪漫》————
消防中队指挥长X单耳失聪钢琴少女
双向奔赴/久别重逢,1v1,He
一场朔雪过后,大地银装素裹。
独栋老式洋楼前,堆了一个雪人。
许呓早晨推开窗一看,红色绒帽,长鼻玉琢,十分可爱。
她下楼去和雪人合影,却看见地上压了一张字条。折成小方块形状,小心翼翼藏在树枝裂缝里。
她脚步一动,跟着上面的地址去找那人。
市消防队,全体队员一身戎装紧急演习。
指挥长面色肃静鹤立于人群之中,英朗的轮廓染上丝许清冷,如一抔素雪月光,周身散发的气质成熟矜稳。
许呓注意到他两侧肩章以及胸前那枚红蓝相间、榄枝环绕的金边徽章。
“市消防支队,三级指挥长贺聿初出列。”
醇冽沉磁的声线,错落的尾音上扬。她不敢看他的眼睛,只将字条轻轻归还到他手心。
“下次别来找我了。”她说。
多年前,贺聿初经历过一场大火。他险些在大火中丧生,是一位身穿泡泡袖连衣裙的女孩救了他。
他相安无事,她因此落下耳疾。
从那以后,他日日夜夜都想再找到她。
直到某天,复式洋楼前,槐花簇拥一整个季节,淡雅的香气飘扬万里。他看见有人在楼上弹钢琴。
素手和弦,音调缓缓,晚风为之动容。
而后的每一天,日月更迭,长长久久,他都不惧风雪去见她。
[人间山色,春吻寒霜。你是浮云藏于耀蓝火焰的距离,亦是我长膺无上荣光的欢喜。你是爱意不眠的温绻。]
初濛还以为他要说什么,小小地期待了一下。
不过大庭广众下拒绝好像不太好,她犹豫了一会儿才往嘴里送。
不知是吃得仓促还是过于紧张, 当她吞咽的时候嘴角无意间沾了污渍。
林润声下意识地挑起指尖去擦拭,泠白的手指似淬了层电,一触及到她唇畔, 源源不断的酥痒传来。
初濛面上起了一层红绡, 带着微微的热,熟得没了边。她听到男人垂眉哑笑,神采流离,光露露的心床生出许多小虫在啃咬。
“下次注意就好。”
他唇角分明点着笑意,干净澄冽的声线混杂在周围的喧嚣之中, 一点不显得突兀。
初濛感受到上下起伏的心跳,目光时不时触及到他,小鹿乱撞的感觉一刻未曾歇下。
这个人, 是她从第一眼就陷入极致沉沦的人,此刻如同枷锁镣铐在心上,怎么也忘不掉。
她很想得到他, 就像小时候去游乐园很想得到那只达菲娃娃一样。人一旦有了执念,就变得异常可怕。
好在, 他应该没察觉她的心迹。
也对,像他这样的人永远不缺乏爱慕者,他没必要事事揣度别人的心思。
程慕衡看到他俩欢声笑语的样子不合时宜地走了过来。她不避嫌,径直坐到他们身边, 特意与林润声并肩。
“林师兄, 好巧。”
这会儿人不多, 她唤出那声久违的称呼。林润声不悦地拧眉, 不动声色地身体往前倾了些许。
“吃完了就走吧。”
他率先收拾碗筷,对初濛说。
程慕衡却用孙竹音的病情纠缠住他们。
“初濛,你母亲昨天检查,肝功能轻度受损。我建议你术后带她做个详细的会诊,避免影响后期康复。”
“谢谢,她是过去心情原因导致的食欲不振。术后,我会督促她好好调整。”
当下场合,初濛并不能驳了她的面子。
程慕衡吸了一口气,眼神变得犀利,“你母亲现在应该还在手术室吧。这么堂而皇之地来我们员工食堂就餐,不会觉得不妥吗?”
“是我带她来的,究其原因,你应该归咎于我。”
林润声沉声,淡淡然解释,示意初濛跟上步伐。
程慕衡不依不饶,忙不迭横亘在他俩中间,解释说:“林师兄你误会了,我不是在责怪初濛,我是在想,家属做手术,最亲近的人理应在外面陪护。”
她话转了个弯儿,表情渐渐覆满柔和,像变了一个人,“初濛,上次在酒店的事一直差你个道歉。那天是我不舒服,心情有点不太好,你别放在心上。”
“不会。”
初濛还能怎么说,只能选择大度。
程慕衡一瞬间像变了个人,拉住她的手,笑眯眯地说:“为了表达歉意,下次你有时间我请你去逛街吧。我想师兄也不会介意的哦。”
初濛视线闪躲,求助似地看向林润声。林润声既没答应,又没突兀地拒绝程慕衡。
他轻轻地拉过初濛的手。
“下次再说吧。初濛还要照顾母亲,这段时间应当会很辛苦。”
他彻底将初濛拉到自己身后,对程慕衡说:“抱歉,耽误到你就餐了。用餐愉快!”
“林医生,你生气了。”
从食堂出来以后,初濛一路小跑跟随林润声。往常鲜少出现过这样的情况,所以她不确定林润声是否情绪出现了波动。
安全过道四下无人,两人没有乘电梯,待走到楼梯口,林润声才停下脚步。
“刚才分明不喜欢,为什么不拒绝?”
“我……”
初濛无法回答他。
好像自那件事过后,她习惯性地开始学会委屈求全,哪怕常常忽视自己的真实感受。
林润声见她沉默,胸口似压了一块磐石,闷得透不过气,“那个叫闻迁的人,已经把位置告诉给他了?下午就来?”
“嗯……”
初濛嗡声,声音低软,形同蚊蚁。
“他就是你高中暗恋过的那个人吧。”
他一句话又像一记重弹砸在耳边,令人振聋发聩,措手不及。
初濛不知该如何解释。她无法向他阐述其中的弯弯绕绕。有些事,她始终开不了口。
瓷砖地面擦痕满满,经年的楼梯扶手出现错落的斑驳。阳光刺进玻璃窗投射进一缕光,林润声半边身子靠在扶手上,右手攥紧,神情错杂又空泛。
他的唇不再抿成直线,漫不经心地勾出一抹笑,不似平常,挫败感和无力感随之而来,“不说话,权当你默认了。”
“林医生……”
初濛欲靠近一步。
林润声困倦地捏捏眉心,嗓音少有的喑哑和消沉:“去手术室吧,你母亲快要出来了。”
转身,提步,下楼。
一气呵成的动作没有半分停留。
闻迁大概在下午六点以后才联系上她。那时,孙竹音已从手术室出来转到普通病房。
他没有直接上住院部大楼,而是订了附近的一家餐厅,约初濛在那里见面。
时隔多年,两人都不复昔日。
闻迁摇身一变,变成了一家风投公司的实际控股人。而初濛,泯然众人,无论是工作还是社会关系都变得普通又狭隘。
她见到闻迁第一个反应是惭愧。紧接着,便是紧张。服务员上的水,她已经接连喝上好几杯,似乎还没有到头。
“我听说,你现在在家里。”
闻迁今日穿着打扮倒没有那么压迫人。
简单的衬衫套风衣,鼻梁上的一副金丝框架眼镜,勾勒出禁欲与温和。
初濛低头望了眼玻璃杯的水,回答得格外小心:“嗯,暂时还没有出去工作。”
闻迁黑如曜石的眼眸透过透明镜片投射出两道晶亮的光泽,“听说你在家创作,最近签了家出版社。”
“你怎么知道?”
初濛直直抬起头。
闻迁抚着左手那款劳力士机械腕表,徐徐地说:“因为那家出版社负责人我认识。”
他平静的声线里不掺杂多余的起伏:“初濛,你不要有压力,我没有告诉过任何人。我知道,你比谁过得都辛苦。”
服务员恰好过来上西冷牛排,他谢绝了给他倒红酒。
“那天季菀找我,我其实心里存在抱怨。但事后想想,干嘛那么置气。许多事过去就过去了,没必要纠结。反正这些年,我过得很好。我希望你,过得也很好。”
他说得真诚镇静,寥寥数语,全都发自肺腑。
初濛始终精神不振,整个人惭愧又五味杂陈:“闻师兄,不管你信不信,当年不是我唆使小混混教训你的。我不知怎么了,突然就收到一张字条。那个模仿你字迹的人叫我去逍遥酒吧。我以为是你有什么事,才赶到那里。”
“——我明白,我从来没有不信任过你。”
初濛瞪大眼睛。
闻迁说:“我也同样收到了一张字条,说你在酒吧被人围堵。哪想到……”
他呵了一声,忍不住自嘲:“我刚进去,遇到了一帮流里流气的人。他们知道我是闻迁,扬言要教训我。我没来得及多问,拳头就像雨点一样落下。”
多余的闻迁不愿意再忆起,事后,他报了警。小混混们一口咬定是初濛要教训他。
鉴于那些人是未成年,警方最终以批评教育为主,拘留两天将人释放。
初濛攒手,不知要不要将其他事告诉给他。
不出意外,江明月才是幕后黑手。
高中时期她对闻迁用尽各种手段讨好,闻迁起初不理她,她就和自己过不去。
那件事过后,上了大学,江明月突然和闻迁在一起了。爆炸性的新闻,时至今日,依然是他们那几届无法绕开的花边。
初濛心底泛起阵阵苦涩。
当初,所有人都以为她暗恋无果才自导自演这一出。只有她明白,当时是恰逢年少,她不过是对眼前这个人略有好感。
这种情感专属于青春期,是一种特定的、对美好事物的欣赏,纯真,自然而然。
但是所有人都认为这是不自爱、恬不知耻的行为。他们深恶痛绝并为之打击。
上至老师、家长,下至同学、朋友,每个人都对她另眼相看。
她从人人称颂的好学生一下子堕落成坏学生。
初濛没心情坐下去了。
思及此,她开始忐忑,开始不安,喉间一阵阵作呕,翻江倒海。
“闻师兄,谢谢你今天能过来跟我说这些。不管怎样,我们现在都有自己的生活。就让过去随风而逝吧。”
尽管不耐烦,她仍装作很有耐心的样子。闻迁注意到他,静谧的眼睛开始布满隐忧。
“我当初不够成熟,受到伤害以后隔天就转了校。那天季菀还告诉我,当年的事没那么简单。我走后,你打了个时间差被骗去酒吧,在那里你遇到了更可怕的事。初濛,我今天来是想问你,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你能告诉我吗?”
记忆如同潮水从最阴暗的深渊袭来,胸口剧烈震动,各种腥风血雨在心田咆哮。初濛想起那天,浑身颤抖,唇色和脸色因过度的惶恐而变得分外惨白。
她奋力攥紧拳头,不成想失手打翻桌上的玻璃杯。碎裂的声音割开那张浑黄的旧纸,上面的裂痕从头皮趴到心坎。
她哆嗦着嘴唇,双目无神,“一定要我回忆吗……”
像是在问闻迁,又像是在质问自己。
成誉高中作为当地的重点中学,一贯校风良好。同学们成日专注于学习,家长们则放心将孩子寄宿在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