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喀琉斯之踵,没来由的,前段时日看过的绘本内容在脑海浮现。
外洋的神话中也有类似的故事啊。甲片包裹全身唯独一点薄弱,但只需击中这一点,就能造成致命伤。
很好,利用情报化为己用,里梅有所成长令我些许安慰,虽然她要击杀的对象是我。
里梅的冰凝咒法可在形成防守同时进行攻击,比起两手空空的我实在方便许多。可惜我不懂得使用这些精巧的术式,只能粗糙的利用拳脚,来来回回,即将落入下风。
要使用刀剑吗?
会伤到里梅还是不要了。
“我只问一句。”
在这么纠缠下去不会有任何突破,干脆顶着冰风霜煞冲进里梅的防御圈,皮肤瞬间被割出无数细小的伤口,刺痛不已,连发尾都被冰刃削掉大半。
她显然没料到我会这么鲁莽,被我捉住破绽。握住里梅不及收回的手阻止她进一步动作,冰凝咒法沿着接触的手指爬上小臂,冰凉刺骨,我边倒抽冷气边道,“是你的本意吗?”
里梅颔首不语,面容阴沉。
....也许是羂索的原因。
我不想排除他的嫌疑。与我们结成暂时的同盟、告知宿傩所在,甚至将我自狱门疆中解放,都有羂索参与其中。
他在盘算着什么。我与里梅、宿傩乃至芸芸众生都被当做他为了对付六眼之子任意摆弄的棋子。而宿傩与我在里梅心中的优先度不同,若是羂索承诺了什么,里梅会选择牺牲我复活宿傩也无可厚非。
虽然我也是这么打算的,里梅与宿傩就罢了,被毫无相干的他人利用实在不甘啊。
“哈哈。”
没料到,里梅竟笑起来。
“你一定以为是夏油杰教唆了我吧。”
夏油?那家伙没告诉里梅自己的真名吗?
里梅抬起头,让我看清她的表情。
娟秀小巧的面容与记忆中相差无几,只是那双渗透着红丝的双眼,已经看不见从前的天真灵动了。
“与诅咒师与咒灵无关。”她说,“是我自己的意志。”
“你不想我活着吗。”
“.....”里梅又陷入沉默,过了好久,才回复我说,“我是想你活着,阿龙。”
一旦她用“阿龙”来称呼,我就彻底输了。
无论过去多久,在我心中她依旧是在宿傩领域初见时那个拖着华衣涉水而来的少女,是我为数不多的“朋友”。
如今我与里梅离得很近,所以忘却了千年造就的距离。痛苦的不只有在记忆中轮回挣扎的我,拼命活着的里梅也是,若不是坚实的信念与.....
我恍然大悟。
仔细辨别,果然从里梅刻意隐藏的情感中捕获一丝端倪。
过于强烈的气息仿佛破开狭小的缝隙般猛然脱出,一旦被察觉,就再也无法忽视。在我眼中,里梅压抑着的复杂心绪在她身后交织成黑色巨网,几乎将她压倒吞噬。
“等等。”
不是对里梅,而是对她身后张牙舞爪的“怪物(咒力化物)”说,“不能由你来驱使她。”
借由里梅的口,即将暴走的咒力回复我说,“你明知道不是我,■■就无法存活。”
“但人不该沉溺于他人(不存在)的记忆。”
啊,这句话宿傩好像也曾告诫过我,没想到竟奇妙的在这个时候派上了用场。
“你吃了多少?”
这句是我问里梅的。
诅咒源自于人类的负面情绪。
能获取浓度如此高,能使得□□千年来不断再生维持不老的咒力,恐怕被吞噬的情感以百份计远远不足。
怪不得我刚刚从这个时代苏醒的时候,里梅曾提出要我吞噬付丧神来补充力量缺口,原来是经验之谈。
不过要说最容易获得、数量庞大的猎物,果然还是....
里梅轻笑,瘦弱的肩膀颤动。
“吃了多少?事到如今还说这些没用的东西。你以为我为什么会被宿傩大人重用,是因为我擅长料理人肉!两面宿傩被和人忌惮,为咒术师联手围剿,是因为我们是吃人的怪物啊!”
她分明在哭,却逞强地露出笑容,“你要怎么惩戒我?”
我阖上眼,扬起脖颈,将本该交于宿傩的逆鳞扯下。
“辛苦啦,里梅。”
我抱住她,感受到她的不安,我忍不住蹭蹭她头顶的软发。
“宿傩与我一起后再没有吃过人,连鹿肉在我任性的要求下也放弃了。”我将龙鳞塞进她的手心,“这个给你,安定一些了吗?”
血液难以收集,皮肉迟早会化为灰烬,只有骨和鳞片能永久的留存于世。这样的“护身符”,我还能制作多少份呢?
里梅惊诧,在我怀抱中不停挣扎。
“不要乱动啦,现在很痛。”
我叹了口气,索性将身体交给里梅支撑着,“说爱我也好,憎恨的想要杀死我也好,都不是你的本心吧。”
我知道的。
千年孤寂,独自一人的里梅若不去爱或者恨的话就没办法继续活下去。
我尊重她的选择和坚持。
于是松开制约她行动的手、退后两步拉开距离。
“现在我要去宿傩那里。”我说,“要怎么做就由里梅自己决定,等待一切结束后,来杀掉我也可以哦。”
“......你又要去做危险的事了。”
“嗯,之后再慢慢训斥我吧。”
不敢看她的表情,我拔腿就跑,风声里隐约混着里梅的苦笑,自知理亏速度反而提高了....我都不知道自己竟能跑这么快。
束发的绸带失去效用,乱糟糟的散发被风卷着遮蔽视线,经人类改造过后,方位标识难以分辨,我愣了愣,驻扎脚步。
宿傩的气息急剧增加,意外的闯进我的防守圈?
“怎么——”
胸口受到无预兆的重击向后跌去,一口腥热窝在喉咙,我眯着眼,看见熟悉的毛茸茸的头顶。
什么情况啊!
宿傩连着我倒在地上,他下意识护住我的后脑,才免了血溅当场。揉着胸口爬起,突然砸来的宿傩也差不多狼狈。
我意识到——宿傩是被丢过来的。
这里竟有他也难以抵抗的存在?
“两面龙姬。”
他生气了。
我尴尬笑笑,手指不自觉缠绕头发,却缠了个空。
宿傩爬起来,脸色更加阴沉。
“头发呢。”
“被里梅....”我及时改口,“我割下来送给里梅了。”
被冰刃削掉、不规则的发尾根本没有说服力,宿傩绝对猜到了,却碍于现状没有追问,只说我不该跟来。
“你也知道我的本性,你有危险却让我躲着,太过分了。”
再说我只答应等待他(的回答),又没说自己不会追过来。
宿傩一时不知如何应对我反客为主的质问,伸出手臂将我挡在身后,“既然如此,就不要离得太远。”
“嗯?”
我抬起头,在看见之前先听到了碎石被碾成粉末的怪异声响。
“来了。”
宿傩话音刚落,莫名之物便踩着瓦砾、从扬起的沙尘中现身——头顶□□,身躯魁梧,类人却非人。
虽形状不太一致,与那个时候遭遇的“怪物”大概是同源之物。
“这是...”
“没错,是式神,”宿傩心情不错,“禅院的后裔,果然做的很好!”
作者有话要说:
呜呜,谢谢大家支持和喜欢。
人生第一次收到同人作品,真的很幸福!
我会继续努力下去的!
月石和营养液我也看见啦,谢谢!感受到大家的爱啦?好开心好开心
回忆起不大愉快的过往,我边比划边试探问道,“禅院的那个那个?”
不知道他的名字,我是指之前在“塔顶”遭遇的“体能怪物”。
“惠。”
宿傩给出完全想不到的答案,与悠仁同行的黑发少年的脸从记忆中浮现。是了,自那时将猪野(那个知道龙的有趣的咒术师)交给他带走后就再没见面,没料到竟出现在这里。
为何放出式神与宿傩交手,闹掰了吗?
宿傩摇头否认,视线余光落在他被击飞来的方向,我察觉到另一人的气息,了然。
“为了打败那个家伙才放出的式神 。”心情复杂,我说,“不是很强大的诅咒师,没记错的话,这种式神是拖着对手一同赴死的杀手锏吧。”
“不能让他死在这里。”
宿傩说,“留着伏黑惠还有别的用处。”
没来的及追问,高大的类人式神抢先袭来,右手凝拳朝宿傩挥来重击,宿傩躲开用绷带缠在手腕的刀刃,翻身骑上它的手臂。
“回敬你的。”
与式神头顶接触的手凝聚咒力,施展斩击,血迸溅而出,近距离承受术式使得式神的身体自当中被划开深口,一直延伸至下腹。
宿傩并未松懈,踏着式神的肩踩上头顶,借力将其投向地面,砸出深坑。
若是普通式神,这一击就能了结战斗。
“还没结束。”宿傩稳稳落在我身旁,阻止我凑近观看,“那家伙有自愈能力,很快就能站起来了。”
像是在回应宿傩的解说,半躺在碎石中的人形式神以奇妙的姿态直起上身,它并未伸手支撑,利用咒力使自己悬空。不多时,式神恢复无伤状态,浮在他脑后的□□转动,发出咔咔的声响。
“果然如此。”
宿傩是对式神说,不能确定后者是否拥有知性,只是宿傩说话时它并未行动,多少能够理解声音中含有的意义吧。
“和八岐大蛇差不多。”
八岐大蛇。
冷不丁听到熟悉的名字。
我曾在蛇的神社中蹭食人类信仰,心有戚戚,没想到在这个时代还能听到关于大蛇的事,虽然传说日渐淡薄,有与他能力类似的式神流传至今,相当令人感动呢。
宿傩笑道,“带有正能量的第一击后紧接着发动负能量攻击,并能看破我的‘解’....布瑠真言、法阵,完全的循环与调和,这个式神的能力是适应一切事相。”
适应一切即为被使用过的、就算是间隔极短的接连攻击也无法对其奏效,对大多术师来说都是棘手的敌人,当然代价也不简单。
“以命换命得来的胜利有什么意义。不论过去多久,禅院的人还是如此过激。”
我感到不快,命运如同齿轮相扣,一步步推进又一次次轮回,哪怕易姓伏黑,轻贱自身的坏习惯都还留在血脉里。
宿傩看破我的心思,眉目上挑,“你怎么想。”
“我还能怎么想,”抬手戳弄宿傩脸颊,我没好气的回答他说,“伏黑惠死掉的话,悠仁会伤心。我不要他伤心。”
“虎杖悠仁——?”
“好啦好啦别啰嗦了。”
打断话题、推着宿傩后背要他上前,式神的耐心快耗到尽头,若让它占了先攻就糟糕了。
宿傩不知在赌什么气,明明是他问我怎么想,明明是他之前说不能让伏黑惠在这里si去,得到他也认同的答案反倒不大愉快了。
无暇去猜,我的脑壳里乱糟糟,不远处没有力量的人类气息混杂,听宿傩的语气是有了必胜的对策,但绝对会把无辜人类卷进来——尸山堆砌,我讨厌那种场面。
“人交给我,式神交给你,这次我也要帮忙。”
“龙姬。”
宿傩脸色阴沉,“你为谁去。”
听他这么说,我才恍然大悟。
宿傩的不愉快竟是这个意思!
忍不住大笑道。
“嫉妒会使面容扭曲,虽说这样的你我也喜欢,平时还是要注意表情管理哦。”
“........从何处学来的胡言乱语。”
这件事可不能告诉宿傩,会被嘲笑的。
我吐吐舌头,化龙腾空,“我为你去,为自己去,总是吃幼崽的醋不羞吗。”
被我呛声宿傩无可奈何,轻轻摇头不再多言阻拦,抬起眼时,脸上又恢复了一如既往的游刃有余。
只见他双手搭窗,面向式神展开领域。
随话音,“伏魔御厨子”凭空现世——血海铺展开来,神龛与兽骨落在宿傩身后。
我浮在空中,无论看多少次都觉得宿傩帅气。什么时候我才能将他的“伏魔御厨子”模仿到这种境界啊,这么想着,朝失措的人群飞去。
领域展开被控制在半径一百四十米,将人赶至边缘,只需利用双翅卷起飓风,这不是难事,问题在于人太多了,因为恐慌四处奔散,一个个运送太麻烦,如果有什么方法能让他们老老实实呆在一起就好了。
不过几振翅的距离,很快我找到目标,瞄准空地准备着陆,感应到宿傩即将展开无差别术式,心中急躁,来不及恢复人形、我向他们吼道。
“不想死的话就趴下——”
“趴下。”
几乎与我同时开口。
是陌生的男子声音,我愣了愣,低头朝发声的源头望去,那人也正抬头看我,双眼满是惊异。
他应当是咒术师,拿着奇怪的喇叭,普通的人类听见他的指令竟奇迹般整合动作,同时趴伏,躲开宿傩的第一波术式。
巧合吗?
我展开翅膀,宿傩的术式不会对我产生伤害,被拢在身后的人类捡回性命,接下来只要把他们送出领域范围——
“龙。”
陌生咒术师突然开口,明明是表达疑问,却使用了肯定语气。
我本想卷起风,被他呼唤竟被迫停滞动作,前足软弱,不受控制落回地面。
虽只有一瞬,曾被人类束缚的恶寒爬上背脊,我仰首发出龙吟震慑才从奇怪的困局中脱开,而呼唤我名的咒术师随即喷出分量夸张的血液,倒在地上失去意识。
难道他的语言拥有超过寻常的力量?
以及....虽然有些不适,不能否认“自身的存在”稳定了一些。
与猪野那时感受不同,不仅仅是“信仰”加持,就像是通过他口中“龙”的字眼将此身冠上了正确的“定义”,精神与□□都变得安定许多。
“喂喂,”我伸出前足,推弄少年咒术师的脸,“等等再死,我有话要问,其他地方也还有人要救。”
而这边的、就粗糙一些处理吧。
咬住咒术师的衣领转向普通人,看到他们因恐惧而扭曲的脸,我突然想到个恶作剧。
“龙姬航空即将起飞,各位旅客请自行护好脑袋和内脏,如有失物,概不负责。”
不等“旅客们”抗议,我卷起飓风,将人类的哀嚎声一并卷起,推到不会被宿傩斩击到的范围之外去。
如此便安全了,虽然过程粗暴了些,人类应该会感念龙的体贴与关怀吧。
松了口气化回人形,瘦弱的男孩咒术师随即落在我臂弯,掂量掂量,没有几斤骨肉。这样稀少的能力还是第一次见到,因为有趣,所以送去给咒术师看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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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讨好龙很简单:认出她,信仰她,需要的时候呼唤她,便能得到龙神的眷顾。
虽然狗卷只是出于震惊下意识说出了“龙”字←也受到了龙姬的特殊照顾呢,否则就和其他人类一起被迫乘坐“龙姬航空”被吹走了。
说到底龙还是饿怕了。
在神明文化还占有主流的时代,势单力薄的龙女就落魄到只能跑去“大蛇”神社混吃混喝(信仰力),甚至不如大江山的鬼出名。对八岐大蛇这样的“前饭票”,龙姬还是抱有“感恩之心”的。
日期:2021-05-24 18:48:08
若伤在表面,还能用布料捆绑做些止血处理,伤到内脏就没办法了。这孩子多半是因我挣脱“咒言”才遭到反噬,虽然不大情愿,把他送去咒术师阵营才是最佳选择。
话虽如此,去哪里寻找咒术师呢。
与人类打交道好麻烦,被看破真身肯定问东问西,徒惹风波。如果能像那时对待猪野一样,直接丢给伏黑惠解决就好了。
....但是现在不行。
“伏黑惠目前好像也在重伤中?”
不能确定。
虽然没有目睹,不过召唤出那种远超他能力范围的式神,基本上说明他已经失去了意识吧。
回想起曾与宿傩一同遭遇的禅院术师、自我了断前直击灵魂的视线,我不寒而栗。伏黑惠最好不要成长为禅院,我最不擅长应对的就是禅院了。
宿傩说过不能让伏黑惠死在这里,大概会在解决掉那个式神后将他送去咒术师那边,既然宿傩救得咒术师,没道理不让我救,不如搭乘顺风车一并运送,倒省了自己去找的力气。
善哉善哉。
这不是正正好嘛!
愉快决定。
我抱着不知名的咒言师原路返回,此时宿傩咒力高涨,领域持续展开,与式神的战斗接近尾声,接下来只需追寻他的痕迹前去——但是事情好像没能发展的那么顺利。
“那边的神明,止步于此吧。”
声音与结界一同出现,冷不丁撞上边缘,怀抱的咒言师幼崽往下坠了坠,垂下的手臂正打在我膝盖,酥麻酸痛瞬间直冲天灵。
差点就把咒言师掉到地上了。
被迫停住脚步,我边倒抽冷气边抬起头、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意料中什么都没看见,隐藏在夜色中施放术式的“怯懦者”生怕被谁看出身份似的,连咒力都收敛的干干净净。
“无礼。”我压低声音,遮掩怒气道,“何故阻挡我的道路。”
未答先笑。
尖锐细碎的笑声令人不爽快,“失敬,龙神大人,并非故意阻碍您的前路,我等只是来与您做个交易。”
“我对胆小鬼没兴趣,也没有可以与你们交易的东西。”
对方人数不少,似乎是咒术师、或是诅咒师?能力在寻常之上。
拎着幼崽领口将其藏在身后,我心生不祥,果然预感应验。
“只要将你手中的狗卷棘交给我们即可。”
狗卷棘,是咒言师的名字?
可他们不像是要拯救同伴,鬼鬼祟祟布下隔绝声音与视线的结界,是要暗中处理什么吧。使用卑劣手段的,我好像只认识那么一位。
“您心中自有答案,我等目的一致且掌握咒术界上层,交易达成,自会献上宿傩一指。”
“羂索好大的本事,”我不禁笑道,“竟然连咒术师内部也渗透了,还有多少惊喜是我不知道的?”
“......”
对面不说话,怕是被我毫无根据的猜测正中红心。
“我拒绝,难得我想做些让人类欠下恩情的事,我要将狗卷棘交给善人。”
“神明何来善恶!”
“没错,我不论善恶,只看正确与否。”摊开右手,我说,“胜者为正确,败者为错误。可我不喜欢你们,所以将你们定义为败者。”
“为何——!”
哦哦,恼羞成怒了。
“谁让你们以宿傩的手指与我交易?竟敢用我的东西来交换我的东西,贪婪的人类,简直可恶!”
今日说的话已经足够多了,懒得再与愚人解释,我咆哮化形,强行震开结界。
“区区人类也想困住我。”
抬起前足拍散钢与泥浇筑的“高塔”,碎石四溅,许久不曾如此肆意,嗅到血肉成泥的味道倒让我兴奋起来了。
哀嚎奔散,藏于阴影混沌的愚者再难保持冷彻。人类本性如此,大难临头,总是各自抛却,相互指责。
“淤迦美——那是淤迦美!”不知是谁第一个尖叫道,于是嘈杂的声音此起彼伏。
“可恶,我可没听说竟是这种怪物,可恨的夏油杰,竟敢欺瞒我等!”
“快逃!”
像熟透腐烂的水果一般。
外表绷着一层维持体面的皮,周身散发甜腻,殊不知他们所沉醉的“酒香”,其实源于烂透的内心。
但是....好奇怪。
我不该这么生气的,为什么我在杀人?——淤迦美。
因为那些烂橘子,我又要被称作淤迦美了吗。
头脑昏昏沉沉,四肢失去控制,只觉得月光刺眼,恍惚间,有什么东西缠绕在脖颈,失去逆鳞的如今,被瞄准那里攻击的话——
“结束了,”是羂索的声音,我直起脖颈试图挣脱,却失败了,“忘却本心,是你的败北,淤迦美。”
“我不是....”
“人类认知中的龙大多丑恶,被咒言师固定概念的‘龙‘,只有被讨伐一条路可走,英雄故事不都是这么流传下来的吗。”他在嘲笑我的狼狈,“人类的历史正是不断践踏,不断掠夺堆成的尸山血海!”
“因为差异,所以争斗,只有消除所有参差,才能迎来大同之世。”
“当然,牺牲无法避免,对你我来说,不过是草芥般不起眼的数量罢了。”
然而人非草芥。
决定人的生死这件事太傲慢了。
就算是我(古神明的遗族)也没有资格这么做。
“是吗。”
羂索的声音在颤动,我看不见他的所在,大概利用了某种传递声音的咒灵。
“睁开眼看看你的四周,自认为平等爱人的你(龙),究竟都做了些什么吧!”
笼罩神智的迷雾猛然驱散,我睁开眼,视线下坠。恢复人身的我难以保持平衡,跪伏在地,指缝沾满粘稠的液体。
四周寂静极了,呼吸声好吵闹。过了好久,才发觉那是因为此处已经没有生命存在了。
好不容易救下的普通人,被羂索抛弃的咒术师(棋子),鸟兽虫蚁,谁都没能活下来。
而我压在身下的,竟是咒言师的断臂。
“啊,是吗,原来这也在你的计划中啊。”
我在尸山血海,不,该说是我被抛弃在人的历史之中了。
再一次。
日期:2021-05-27 13:28:30
距离日出还有段时间,海面无预兆蒸腾起雾气,压抑沉闷,稍有松懈便会被吞没意识。我借着水与雾间的空隙呼吸,这个时候由远及近,悬崖那边响起和人行走时的铃声。
是和人送来了牺牲。
这次是贞洁的少女,还是健硕的男子?
就算我说不需要,他们依然坚持献上祭品。最初只是牛羊,不知何时起,便换成了人类自身。我拒绝,他们不理会,后来我不说话,和人就连同轿辇将同类丢入海中,过不几日,那些活着时或美貌或坚毅的面容,化成丑恶的模样重返此世——双眸蒙上阴翳,身躯肿胀恶臭不堪,不瞑之目怒视着,控诉我为何不救下他们。
人类擅长感动自身,更擅长约束他人。
可是被“淤迦美”困住的我,什么都做不到。
铃声在十步之外停驻,意料外没有喧闹,人群的气息在某个瞬间消失,血的味道刺透雾气传来。我只当是和人又想出了什么新的献祭方式,某人却踩着碎石枯枝接近。我抬抬头,看见奇怪的少年拿着长戟站在面前。
他背对月光,面色朦胧,脸颊上还沾着血,嘴角却隐约含着笑意。
“谁?”
“来杀你的人。”
他并不惧怕我,面对巨大的异兽也一副司空见惯的表情,“你不该活在此处。”
“请便。”
我答道,“和人为我献上信仰,利用我同时惧怕我,坚持到今日,实在辛苦。”
“你不憎恨吗。”
我歪歪头,“恨为何物?”
少年大笑。
“不知爱恨、无谓生死,神明超脱的令人作呕,不知你这幅为人思虑的面孔做给谁看,反正谁也不会被你感动。”
他似乎改变了主意,将长戟远远丢开,在水面晕开一层带着血色的波纹。
“我一早猜想选择这边会更有趣,果然被我压中了。”
少年说着,挣开裹在身上的白无垢,露出与常人不同的四条手臂,“我杀了要我杀你的人,他们要我与你同归于尽,偏不如他们愿。”
“我要你与我一起活下去。”
他踏着重重的步伐走近,捧住我的下颚,一字一字说的清晰。
不过是换了副枷锁,跟随谁都无所谓。
我本这么想,奇怪的少年紧接着立下要放我自由的誓言。
多么自大啊。
不过,这次倒当真使我有些苦恼了。
“天明就是新年,不在今夜杀死我,就要有大麻烦了哦。”
我是指悬崖下生活的和人。
少年嘁声,“谁管他们。”
他卧在我身侧呆了一夜,赶在天光大明前摇摇晃晃离开。而没能在旧纪年死去的我失去知性,再回过神,和人的窝棚已被卷起的巨浪冲毁,尸身堆成小山与悬崖平齐。
人类曾投射于我身的憎恨与贪婪未能随我的轮回消亡带走,一朝反噬,尖叫声哀嚎声很快平息,海边恢复死般寂静。
....我做了什么?
四臂少年未被波及,攀上悬崖与我对视。
“这才是神明应有的力量嘛!”
“我不该这么做的,是人先杀了我。”我说,“我不知道自己是谁,他们杀死了我的根源。”
“你是龙。”
“可是现在变成灾厄了。”
我阖上眼,浊息散去,口中的火也跟着熄灭。
“灾厄又如何,”少年笑道,“你若讨厌,我就来替你背负一半的罪恶。”
“因为你和我是一样的,我怜悯你,也在怜悯自己。”他用手指结成法印,展开奇妙的领域,“伏魔御厨子。”
被我杀死的和人的血覆盖海面,尸首化作神龛,曾被献祭的牛羊也纷纷从水下浮出,白森森骨架交错,支撑着少年。
“别再被捉住了,阿龙。”
我听见他说。
“为了再见面的那天活下去吧。”
随着龙体四分五裂,灵魂化作人形坠入深海,为黑暗淹没。
....
刻意遗忘的细节重回脑海,羂索说的没错,我只是以为自己不曾杀人而已,坚称平等爱人是伪善,现在不过是重蹈覆辙罢了。
与宿傩重逢后本该再无遗憾的我又生出厮守的欲念,从这个角度来看,我与人类没有区别。
搞砸了。
用人的视角看待思考,必然会落入羂索的圈套,除了操纵咒灵,那家伙同样擅长操纵人心。借由我的手牺牲的咒术师和普通人,恐怕会一应算到宿傩头上,逼迫他做出让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