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窈看这架势,脑袋发懵。
但她隐有预感,此刻说不清心中是什么感觉,只是有些仓惶又有些悲凉。
小太监继续笑道:“这些都是殿下给姑娘的谢礼。”
桑窈道:“什么谢礼?”
“是上次您在宫内成鹊园捡到了殿下的玉佩,后又在宫门处还给了殿下。”
桑窈目露疑惑,她可从没捡到什么玉佩,这话她怎么一点也听不懂?
“可我没有——”
小太监面色不改的打断她,意有所指道:“姑娘是不记得了吗?殿下可一直记挂您呢。”
桑窈哽住声音,没再继续说下去。
她明白了,什么谢礼,幌子罢了。
他今日这么声势浩大的命人来桑府送东西,无疑是在坐实近日的那些传言。
纵然那些传言桑窈根本不知是怎么传出去的,甚至在千岁宴之前,桑茵玥就来告诉过她。
而男女定情之事,总不必说的那么清楚,她今日若是收了,就是一种含蓄的回应。
此刻看向她的人很多,羡慕或是嫉妒都有。
就连燃冬的脸上也带着欣喜。
她曾偶尔会察觉到父亲还有姐姐遇见一些不可抵抗之事时的无奈,但大多数时候,他们都把她保护的很好,叫她这十几年来遇见的最大烦心事就是自己看着比别人肉乎。
而现在,她似乎能对那份无奈感同身受了。
桑家的确钟鸣鼎食,但又的确不堪一击。
桑窈低下头,像上次一样,轻声道:“那还请公公替我谢过殿下。”
小太监满意的点点头:“姑娘放心。”
他凑近桑窈,含笑低声道:“姑娘就且好好准备着吧。”
桑窈弯了下嘴角,让自己看起来也是在为此高兴。
这件事似乎就这样隐晦的定下来了。
一行人离开以后,桑窈实在疲于应付一堆过来东问西问的人,就借口自己身体不舒服,索性回房间了。
燃冬原本对此极为欢喜,自家小姐找了一个好归处。虽说只是二房,但架不住那人那是最近风头正盛的五殿下。
可桑窈看起来却并不好,她走在桑窈旁边,轻声问:“小姐,您不满意吗?”
桑窈如实道:“满意。”
她年岁也不小了,是该谈婚论嫁之时。
陆廷相貌俊朗,博学多闻,她到时候进门了,还能在陆廷身边吹吹枕边风让他多关照一番自己的父亲。况且她虽不太聪明,但也很瞧出陆廷身上有一种阴狠劲,不能随便得罪。
她没什么不满意的。
只是没那么开心而已。
一下午桑窈都未曾出门,陆廷送来的那些东西,她甚至都没看一眼就让燃冬收拾整齐,堆到了库房里。
她迷迷糊糊的睡了一觉,似乎做了个梦,但不记得是什么了。
等到晚上桑印回来,桑窈才纠结了一会,然后去书房找了父亲。
她去时桑印正坐在案前喝茶,见她来了,放下茶杯道:“怎么愁眉苦脸的,笑一笑。”
桑窈实在是笑不出来,她闷闷道:“爹,你知道下午的事吗?”
桑印嗯了一声,道:“这不是好事吗?窈窈,你总该要嫁人的。”
桑窈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不能拒绝,她只是很不开心,可她不知道要怎样去发泄自己的情绪。
“窈窈,还是说你有喜欢的人?”
桑窈摇了摇头。
“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殿下他风姿俊朗,那般长相不正是你们这群小姑娘喜欢的吗。”
她不服气的想,像她那么大的小姑娘,都喜欢谢韫那般长相。
“这几日我同殿下接触了几回,其举止言谈还颇合礼数,于时事亦有不同见解。”
他叹了口气,道:“窈窈,你若是有心仪之人便罢了。若是没有,就算不是殿下,也会是别人的。”
所以他想替桑窈择最优选。
桑窈沉默半天,又问道:“那我是不是就快要出府了?”
桑印沉吟片刻,道:“约莫一个月内。”
桑窈没再多说什么,闷闷的走了。
她原来最终还是要去当陆廷的小妾。
这几日桑窈都闷在房间里未曾出门,不管做什么都兴致缺缺,燃冬便提议到最近有个蜀州的戏班子过来,听闻唱功十分精巧,左右也是无事,不如前去看看。
桑窈原不想去,后来实在不忍燃冬担心她,才答应出门。
这一趟无甚可说,台上人咿咿呀呀的唱,桑窈面无表情的听。
直到回城时,在一处路口,燃冬问:“小姐,听闻荡隅街的海棠开的正盛,我们要不要去看看?”
面前有两条路都能回家,荡隅街和她常走的那条清风弄。
桑窈靠在车厢里,朝外看了看,沉默了会后,低声道:“那就荡隅街吧。”
马车缓缓驶动,街道两旁是成片的海棠,春和景明之时,嫩粉的细小花瓣随风而动,簌簌飘落,染上地面,不似人间。
细小的花瓣缓缓飘至恢宏的朱门前,将谢家那庄严肃穆的牌匾衬的温柔起来。
荡隅街仅有这一户,是为阀悦世家,谢氏。
桑窈看了过去,其朱门大敞,零星有人出入,所着皆不凡。
她又不合时宜的想起了谢韫,昨日父亲曾说,如果不是陆廷也会是别人,倘若当真如此,那谢韫似乎比陆廷好一点。
虽然谢韫对她不温柔,脾气差,很自大,还爱装冷漠,但至少谢韫要好看一些。
还更喜欢她一些。
可谢韫从未对她表露过爱意,她也没有选择。
又想多了。
反正她都不喜欢,确实没什么差别。
耳边忽而响起一声询问:“小姐,您在看谢公子吗?”
桑窈顿时精神了,她一下坐直身体,然后迅速拉上帷裳,警惕道:“谢韫在外面?”
不可能,他根本不在啊。
难道是她没看见?
完蛋了,谢韫不会以为自己大老远专门来看他吧?
那个臭男人就是爱多想!
她继而又补充:“我当然没看他,我看他干什么,我只是碰巧看向了他家大门。”
燃冬看向反应过度的桑窈,目露怪异,她补充道:“小姐,我说的是现在站在门口的那位谢家三公子。”
“不是谢大人。”
第19章 起势
气氛略有几分沉默,桑窈在燃冬的注视下又面不改色的重新拉开了帷裳,她镇定解释道:
“姓谢的我只知道谢韫一个,我以为你说的是他。”
“我就说我没看见他。”
燃冬并未说话,桑窈又尴尬道:“我也没有在刻意关注他,就是……”
她绞尽脑汁想着该如何去解释,这本也没什么奇怪的,她都到谢韫家门口了,想起他来不是很正常吗,再说她真的只认识一个姓谢的,这会怎么有种解释不清的感觉。
燃冬却笑了出来,了然道:“小姐不必慌张,谢大人风姿卓绝,您留意他是人之常情。”
谢韫几乎是上京城所有少女的梦中情郎,但是除却李瑶阁,却没几个人真的敢去同他表明心意,盖因众人都不约而同的认为像他这种云端之人,只可远观。
所以小姐关注他,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
桑窈道:“我哪里有慌张……”
她摆了摆手,突然觉得纠结这些实在没什么意思,便道:“算了,我们走吧,也看的差不——”
“小姐!”
桑窈:“啊?”
“您看看看……谢大人真的来了!”
桑窈应声看过去,高大的朱门前,熟悉的男人从马车走下,净敛正跟在他身后。
谢韫面前站了位面生的男人,正在门口等他。这位应当就是燃冬口中的谢公子。
他们所隔不过一条算不得宽敞的街道,因着街道空旷,所以桑窈所在的马车称得上显目,此刻又帷裳大开,桑窈恰就坐在里面,谢韫只消用余光一瞥就能看见她。
“……”
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桑窈浑身僵硬,拼命按耐住自己想要拉上帷裳的冲动。
燃冬语调中不发激动,道:“小姐您怎么不看?”顿了顿,她又感叹道:“谢大人看着真是比传闻中还要俊些啊。”
可这时候直接说走好像显得她心虚一样。
燃冬道:“小姐小姐,您不看吗?小姐您是不是太紧张了?”
紧张?开玩笑。
桑窈松开紧握的手指,大胆的看了过去。
不同于燃冬小心的偷瞟几眼,桑窈的目光非常直接,犹如实质。
只要谢韫稍稍侧眸,就能注意到她。
连净敛都瞥见了对面海棠树下的桑窈,但此刻的谢韫却目不斜视,正从善如流的同面前之人交谈。
趁着二公子转身跟小厮说话之际,终于忍不了的净敛上前一步,温馨提醒道:“公子,桑姑娘似乎在对面看着您。”
谢韫面不改色:“希望你这张嘴有朝一日能别再说废话。”
净敛:“……”
烦!干嘛总是骂人!
就这狗屎脾气桑姑娘能看上你,你小子可是走了大运!
“属下知错。”
他又退了回去,打算偷偷瞄一眼桑姑娘还有没有再看主子。
脖子还没开始扭,谢韫那冷冽的声音又传了过来:“敢看她你眼睛就别想要了。”
净敛僵住动作。
不是,凭什么啊?
你不看你也不让我看,你小子吃醋你就直说啊!
他默默道:“是。”
谢韫当然不会让净敛看她,上次这个笨蛋的事他至今还记着,如今他是绝对不会再给这个女人倒打一耙的机会。
没想到这个女人为了见他,居然专程在这等他,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他有时真的不太理解这位到底怎么想的,她是怎么做到这样坦坦荡荡的意图不轨的。
桑窈盯了半天,发现这个男人居然真的一眼都没看自己。
起初她还怕同他对上目光,这会倒是突然迷惑了起来,因为她所在的地方实在太明显,谢韫肯定能看见她。
他这样子多少显得有几分刻意。
但桑窈不太明白为什么,她思忖片刻,得出结论。
兴许是他听闻了那个消息。
她要去当陆廷的侧室。
不管她心里愿不愿意,至少这事在旁人眼里就是两厢情愿的事。
这样一来,谢韫懒得瞧她好像也说的过去了。
桑窈看谢韫的目光不由多了几分怜悯。
她叹了口气,其实她对于最后嫁于谁不太在意,反正这辈子到最后都要委身于一个她不喜欢的男人,且就敷衍着吧,左右不过是换了个地方生活。
而此刻,谢家大门前交代完小厮的谢家二公子谢檐回头看向了谢韫,他道:“二伯知道这件事吗?”
谢檐是谢韫的堂兄,如今在大理寺当值。
谢韫道:“也许知道。”
谢檐轻声笑了出来,声音郎润:“你就不怕二伯知道后怪你鲁莽吗,此事所有差池,可不好处理。”
谢韫面无表情道:“能有什么差池,我所为是揭发可非构陷,这朝堂之上如我这般竭智尽忠的臣子可不多了。”
至于他父亲,就更不必说了。
谢檐含笑不语,竭智尽忠,真亏得他说的出口。
不过谢韫说的对。
这朝堂内最忌讳的便是自作聪明之人,尤其在当下局势中,木秀于林风必摧之,陆廷就是那个出头鸟。
世族有意退让,使皇权独尊,这本是一场你来我往,循序渐进,让朝中权利形态回溯至数百年前盛世的游戏。
可这种退让,这并不代表他们会允许皇室有主动铲除,威胁他们的意图,当今圣上在位近四十年,曾也有几次暗中削弱分支的意思,但多数未伤谢家根本,尚在容忍之中。
而陆廷,不加掩饰的拉拢其他世族,共同打压谢氏分支,他如今未曾即位便这般无法无天,若是有朝一日真叫他登临大宝,还不知会做出什么来。
不过话说回来,这种情况也不会出现,
若是当初的谢阁老,他只会镇压,而谢韫没那么多耐心,他会一劳永逸的选择诛杀,让这位命比纸薄的皇子去提醒众人,永远不要忘记关陇谢氏的荣光。
谢韫:“还不进去?”
谢檐扫了一眼谢韫斜后方,海棠树下的明艳少女正撑着脸蛋,每装模作样的看一会海棠花后,目光都会落谢韫身上一眼。
他道:“阿韫,好像有人在等你。”
谢韫绷着唇角:“别管她。”
谢檐挑了挑眉:“你知道我说的是谁啊?”
谢韫:“……”
净敛精神一振,这可是连他没想到的角度。
这证明什么?主子说着不让他看桑姑娘,自己却在一直留意桑姑娘走了没。
见谢韫脸色不好,谢檐同他转身进了大门并肩行着,叹了口气道:“不过话说回来,阿韫你这婚事确实是该操心操心了。”
净敛默默听着不吭声,二公子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因为被念叨烦了,婚事可一直都是主子的大忌。
谢韫嗯了一声,随即和善道:“二哥,听说二嫂又回娘家了,你们又吵架了?”
谢檐笑意一僵,不吭声了。
谢韫也不再搭理他,兄弟俩就这样冷着脸,一路再没说过话。
晚间,华灯初上,街道灯烛辉煌。
夜幕漆黑,皎洁的圆月悬挂之上,洒下一片皎洁。
鹊踏楼三楼凭栏处,当今风头正盛的五皇子陆廷与刑部侍郎桑印正是酒酣耳热之时。
陆廷面颊泛上浅红,已有醉酒之态,他道:“桑大人,四年前,本宫便知道你日后必有番作为,如今来看,的确如此。”
桑印放下酒杯,道:“运气罢了,殿下谬赞。”
他嘴上这样说,脸上的笑意却有几分勉强。
他当初答应让桑窈为陆廷妾室其实多方考虑了许多。
一来陆廷本身是皇权贵胄,有爵位世袭,就算桑窈只是侧室,可这日后的事谁又说的清楚。
二来便是因为陆廷一直以来都以温润有礼被称道,且陆廷几年前,在他还不是刑部侍郎时就对他颇有礼节,他猜想桑窈到时应当不会怎么受委屈。
况且如此再拖下去,万一有朝一日他遭贬谪,这京中没人能护住桑窈,她一个呆呆傻傻的小姑娘,又生的惹眼,还不任人欺辱。
只是最近,却有些不对劲起来。
他面前的这位,居然想弑兄取而代之。
说小了只是兄弟相残,欺君罔上,说大了可直接扣上谋逆的帽子,此为大忌。
“桑大人,我同你说的事,你可考虑好?”
桑印抿着唇,面色为难道:“您如今根基不稳,急功近利恐怕会适得其反,况且就算太子好拿捏,谢阁老也不会眼见您做出这种事的。”
陆廷却不以为然,他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桑大人,这世上哪有什么十拿九稳,不过是看你敢不敢罢了。”
“至于谢阁老,倒是我若是得势,自会拉拢他们,别人能给的,我自然也能给。”
可这些事哪有说着那么简单,桑印道:“那谢韫呢,谢韫此人恐怕……”
一提起谢韫,陆廷的神色便冷了几分,他攥紧手中酒杯,道:“谢韫行事猖狂,迟早付出代价。”
桑印不能苟同:“谢韫虽雷厉风行了些,但这些年倒是未曾出过差错,殿下您还是慎重吧。”
他皮笑肉不笑道:“桑大人很喜欢谢韫吗。”
话已至此,多说无益,陆廷靠在椅背上,不再同桑印多费口舌。
反正只要他接桑窈进府,桑印就跟他是一条船的了。
可他最厌恶旁人在他面前对谢韫处处称道。
栏杆外月色明亮,那是一轮圆月。
不远处有酒楼灯火通明,女子娇媚的招揽声不绝于耳。
他脸上红润明显,一身酒气,恍惚又想起了那天在桌帔下看见的赤玉。
一开始想要桑窈仅仅是因为这个女人无边的美貌,她的柔嫩与雪白几乎击中他所有喜好。
而后来坚定不移的要她,倒是同谢韫有关。
听闻谢韫不近女色,可还不是在桑窈身上破了戒。
他厌恶谢韫,所以他要桑窈成为他的女人。
他低头道:“今天月色甚好,不如把窈窈接过来同本宫一同赏月吧。”
桑印面色一僵,“殿下,你醉了。”
陆廷不语,意思却非常明显。
桑印坐直身体,道:“窈窈一个闺阁女子,在这里多少不太合适。况且天色已晚,她大概已经睡下了。”
陆廷神色带了几分阴沉,道:“桑大人这是怕本宫对窈窈做什么,还是说桑大人今日就是执意同本宫作对呢。”
气氛一时僵持了下来,唯有月色静静流淌。
桑印抿着唇,两人目光交汇,他最终还是妥协道:“既然殿下执意,那便让窈窈来看看吧。”
他仍旧是一副温文尔雅的模样,可内里的强横与阴沉已经在桑印面前初露端倪。
桑印不由开始怀疑,自己当初让桑窈跟着他到底是不是一个正确的决定。
可事已至此,这件事情似乎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
桑印捏紧酒杯,心道陆廷兴许只是突然想见见桑窈,没有别的意思。
他好歹是个皇子,脸还是要的,应当做不出那种下三滥的事。
况且那件事已经定下,他也不算是旁人,见就见吧。
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没有谁是表里如一的,若是仅为此同他撕破脸皮,的确不大值得。
此时已是酉时末。
桑窈原都已经睡下了,父亲身边的侍从却忽然回到家中要接她去鹊踏楼,说是要见陆廷。
这个时间点的邀约实在是太过诡异,可来人是父亲身边的侍从,就证明此事父亲估计拒绝不了,事出紧急,桑窈虽心中忐忑,但还是跟着去了。
夜晚的街市比她想象中要热闹的多,等她到达鹊踏楼门口的时候,侍从抬手道:“姑娘,请。”
桑窈很少来这种声色犬马的场合,她略有几分不太自在,并未直接进去。
也正是这时,她突然觉得有人在看她,便下意识的抬头。
紧接着就撞上了陆廷的目光。
男人在楼上垂眸盯着她,身后是辉煌明亮的灯火,他举起酒杯,眼眸含着几分意味不明的笑,对她遥遥一碰。
桑窈避开他的目光,跟着侍从走了进去。
踏上层梯,不过片刻,桑窈便行至二人面前。她率先看向了桑印,但桑印抿着唇,脸色并不算好,桑窈心中咯噔一声。
“窈窈,你可算是过来了。”
陆廷率先开口,因着醉意语调中带几分轻佻,桑窈压住心中的不适,乖顺的跟着陆廷行了个礼。
桑印抓着机会指了指自己旁边的位置,顺势道:“还是殿下顾念你,说今晚月色好,邀你共赏。来快坐下。”
桑窈嗯了一声,刚抬步,便听陆廷道:“窈窈。”
桑窈回头,就见陆廷含笑拍了拍自己身边的圆凳,道:“来坐本宫身边,从这里看,这月亮才别具风格。”
他甚至没有询问的意思,而是直接下了命令。
桑窈抿住唇,双腿僵硬。
但她踟蹰片刻后还是回身,坐在了陆廷身侧。
她安慰自己,这也没什么大不了,左右她迟早是要习惯这个男人的,今日且就当提前锻炼了。
才坐下,陆廷便侧身过来,桑窈避无可避,男人几乎靠上了她的手臂。
他抬手拿起酒杯,亲自替桑窈斟酒,酒水清冽,徐徐落入杯中。
男人的声音在她耳边清晰响起,伴随着他身上浓烈的酒味:“窈窈,这酒不错,你且尝尝。”
桑窈僵硬着嗯了一声,然后将酒杯端在手里。
桑印斟酌着道:“殿下,窈窈她自小就没沾过酒水,我看还是……”
陆廷制止他,神色温和,语调却多有不满:“桑大人今晚怎么那么多意见。”
他弯着唇,仍旧靠桑窈很近,淡声道:“窈窈既然是我的人,我自是有分寸的。”
桑窈从没这么难受过,杯壁冰凉,她听着陆廷说出这些似是而非的话,浑身都在难受。
什么他的人,现在就这样说未免也太早了。
桑印闭了嘴,脸色越发的差。
陆廷又姿态亲昵的同桑窈说了几句话,桑窈都强行压下心中的抗拒与窘迫,轻声附和着。
这副纯真乖巧的模样极大的取悦了陆廷,她的紧张并未让他觉得冒犯,那些不慎表露的小情绪在这样精致妩媚的鹅蛋脸上生动至极。
想揉弄,也想破坏。
真的不愧为他一眼就瞧中的女人。
陆廷的目光丝毫不加遮掩,他抬手覆上桑窈落在酒杯上的手,桑窈下意识想抽开,后又响起自己目前的处境,生生忍住。
可男人竟然开始揉捏她的小指,这种感觉无异于摘花的时候手碰到了大青虫,她只觉得窒息无比。
她最终还是没忍住,不着痕迹的躲开,声音不乏恐慌的道:“殿下……”
陆廷扣住了她的手腕。
这个人怎么那么喜欢对她动手动脚啊!
她目露惊慌,瘪着嘴求助性的看向了桑印。
桑印同样面色难看,手中的酒杯简直要被他捏碎。
未等桑印出声制止,陆廷就像是知道桑印要说什么一般,慢悠悠道:“桑大人,您方才不是说还有事,今晚需早点回去吗,你且走吧,本宫来照顾窈窈。”
桑窈一愣,甚至忘了挣扎,他这是什么意思?
桑印亦是面色一凛,他甚至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殿下您这是何意?”
陆廷脸上的红仍旧未消,他今晚喝了不少的酒,但并未失了神志,而方才那群女人的声音的确勾起了他的兴趣,所以他才临时起意叫了桑窈过来。
混杂着酒意,身边的女人对他的吸引在此刻达到了顶峰。
桑窈迟早会是他囊中之物,根本不差这几天。
他压下心中的急切,几乎是明示般道:“桑大人放心,明天早上本宫会将窈窈亲自送回。”
话已至此,桑窈哪还能不懂。
她瞪大双眸,漂亮的眼睛里满是无措与恐惧,陆廷竟能说出这种话来,她张了张唇,对着桑印轻声开口:“爹……”
桑印铁青着一张脸,咬牙切齿般道:“殿下,您还请慎言。”
“桑大人别紧张,本宫一定说到做到。”
未等陆廷说完,桑印便霍然起身,身前的酒杯被带落,啪一声碎在地上。
气氛一时无比僵硬,陆廷声音顿住,双目微眯。
桑印那张时常带着或小心或谄媚的脸此刻阴沉无比,他朝桑窈伸出手,道:“窈窈,来爹这儿。”
桑窈强行挣脱开了自己的手,站起身来躲在了桑印身后。
“桑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桑印道:“殿下,桑某今日确是有事,就不奉陪了。”
陆廷盯着桑印的脸,面露不悦道:“你们父女俩这是在做什么,你怕不是忘了,桑窈是要来当我的妾的吧。”
桑窈虽总是说自己是当陆廷的小妾,但其实侧室地位比之妾室要高的多,陆廷就算是皇子,她也不可能去真的做他的妾。陆廷这般说是全然不把桑窈放在眼里。
桑窈捏紧桑印的衣袖,不想再面对:“爹爹,我们走吧。”
桑印却不曾动弹,他慢声道:“你说什么。”
陆廷理了理自己的衣裳,道:“我说你别忘了,反正桑窈她终究会是我的——”
陆廷脸上便结结实实的挨了一拳。
砰的一声,桑窈甚至听见了骨肉相碰的声音。
桑窈惊叫出声,脑中一片空白,场面也顿时混乱起来。
因为桑印动作突然,所以陆廷身边的侍从未能及时反应,这会顿时冲出两三个人拉住了桑印。
桑印这一拳用了十成十的力,骨节处甚至都开始渗血,他脸色通红道:“你还当真以为我女儿非你不可了吗?”
陆廷摔在地上,吐出口血来,他抚着唇角,一时还未反应过来。
桑印胸口起伏,忍了半天,还是出口道:“你这般竟还妄图做太子,可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我呸!”
言罢,桑印便拉着桑窈转身就走。
她被动的跟着桑印,两人脚步生风,直接阔步离开了鹊踏楼。
直到坐上马车,桑窈还没从震惊中缓过神来,她面色空白,觉得像做梦一般。
此刻桑印坐在她旁边,呼吸粗重,显然是气坏了。
桑窈怎么都想到事态会这样发展。
马车缓缓驶动,徐徐夜风透进来,吹散了酒意,也让方才两人冷静下来。
桑窈煞白着小脸,满脑子都是完蛋了。
桑印则拍了拍她的手,道:“别怕,你日后别搭理他了。”
桑窈嗯了一声,道:“爹爹,这样……真的没事吗?”
桑印道:“没事。”
然而桑窈垂眸,看见方才桑印打人的手正在微微颤抖。
桑窈默默移开目光,她心中知晓此事的严重性,不由又开始控制不住的掉眼泪,她抬手抹了抹泪水,道:“爹……要不你先走,我回去跟他道个歉吧。”
桑印一蹙眉,又露出那种恨铁不成钢的神色来:“你怎么就这点出息!”
他一挥手,别开脸去,道:“打就打了,这么丢人的事他还不至于到处宣扬,你别担心了,回去好好睡一觉。”
“我今夜酒喝多了,先睡会,你别打扰我。”
桑印说完便靠在了车厢上闭目不再说话。
桑窈也没敢再开口,马车内仅闻车轮转动的声音。
桑窈知道父亲没有睡着,他双拳还在紧握着,脖颈僵直,这是父亲紧张时才会有的表现。
桑印不是一个性情刚直的人,相反,他这些年能在朝堂如鱼得水,同他阿谀奉承的性子脱不了关系。
在那些清流眼中,她爹除了从未贪腐,或草菅人命过,同个小人也没多大区别。对上逢迎,对下施压,得势时威风的很,低谷时对谁都能陪出笑脸来,这样一个踩高捧低的人真是很难讨人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