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台记事/仰见春台/娇啼/娇靥—— by盛晚风
盛晚风  发于:2023年07月0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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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她非常信任姐姐,但万一这事传出去了,谢韫这一世清名可就毁了。
她默默把后半句话吞了回去。
桑姝还在问:“证据呢?”
她自然是没指望桑窈真能拿出什么证据来,见状又循循善诱道:“那窈窈,你说他喜欢你,那他为什么不同你表明心意呢?”
这个桑窈知道,手册中有提及。
她认真回忆着其中内容,争取一字不差的回答道:“他也是为我着想,若是同我表明了心意,此事一旦外传,恐我会成为众矢之的。”
“况且他脾性不好,若是直说……怕我嫌弃他。”
桑姝:“……”
桑窈自己也觉得这样说起来很奇怪,她抬头看向桑姝,道:“阿姐,你这是什么表情?你不相信吗?”
桑姝心道,就这她都能信的话,她在这深宫里恐怕活不过三天。
桑窈实在是没法证明自己,最终她撒娇一般搂着姐姐的手臂,企图耍无赖道:“姐姐信我,我没有骗人的。”
桑姝神色复杂,道:“窈窈,你骗没骗人不重要。”
反正别人也不会相信。
“重点是不要骗自己。”
桑窈抿着唇,丧气着小脸,不说话了。
看吧,就说这件事很离谱。她都这样说出来了,姐姐都不信。
虽然她也觉得这件事实在匪夷所思,可它就是这样发生了,而且她才没有撒谎。
桑姝面上也带着几分愁思。
她今日原本是想趁着机会同桑窈讨论一番她的婚事的,结果妹妹如今竟如此迷恋谢韫,此时再去谈及让她嫁与旁人无异于火上浇油,她哪还好意思开口。
不过她就这一个妹妹,倘若她真的对谢韫执念成魔,非他不可,那她身为长姐,自是不可能眼睁睁见妹妹爱而不得。
可问题是,旁人还好,那可是谢韫啊。
看来这事非一日之功,还须得仔细谋划。
而桑窈则是因为突然想起一件事情来,这册子上的东西一看就是精心记录,又被随身携带,如今谢韫不慎遗落,会不会心急如焚回去捡呢?
姐妹俩一时心思各异,相顾无言。
事实上,这回还真叫桑窈给猜着了。
只不过心急如焚的不是谢韫,而是他身边的净敛。
自刑部府衙出来后,净敛便随同主子一同打道回府。
宽大而平稳的马车内,忙于近日青州一案已许久没阖眼的谢韫正闭目养神,微风拂起车帘,吹散升腾而上的茶香。
净敛抬手,一言不发按住被风吹起一角的车帘。
“我同桑印议事时,你站在门外?”
男人突兀开口,此刻仍然闭着眼,语调一如既往的冷淡。
净敛面色不改,知晓谢韫既然这般问了,心里对他的行踪就已经有了定数。他循声望去,如实道:“回主子,属下去寻桑姑娘了。”
顿了片刻,他又补充道:“桑姑娘在房中待了有半刻钟,不知听了多少去,属下怕随意猜测说与桑大人听,这才前去敲打。”
谢韫一时并未应声,就在净敛以为这件事就这样过去时,男人又缓缓道:“是吗。”
净敛抿住唇,脊背微微僵硬。
“公子。”
谢韫掀起眼皮看向他,净敛垂下头颅,不敢多言。
犹如等待审判降临。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手心泛出细汗,气氛凝滞,他低声认错:“属下再不敢了。”
他不知到底是哪里出了纰漏。
他心中惊惧,这些年里他从来都谨小慎微,心里的那点心思从来未曾同旁人道之,唯一留下的东西只有那本手册,可那手册他平日贴身带着,绝不可能被外人看见,更何况是他家主子。可就算如此,竟然还是被察觉了。
他家主子向来冷心冷情,对情爱之事从来嗤之以鼻,他暗中这样臆想他跟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姑娘,这次恐怕在劫难逃。
“情爱之事最是无趣,你有这功夫不如多琢磨琢磨我交代给你的事。若因此有怠慢,就给我早些滚出去。”
净敛应声称是,他等着主子大发雷霆,但这是似乎就那么轻轻放下了。
他发觉主子似乎也不是很生气,难道就这样说两句就好了?
他实在是控制不住,又继续美滋滋的想,果然啊,就知道主子对桑姑娘是有几分特殊的,且看现在,他非常笃定,这时若是换个姑娘,他今日必定在劫难逃。
但是主子看起来根本就不生气。
这证明什么?
主子默认了他的行为!
这不是明晃晃的告诉他,主子心里有桑姑娘吗?
“属下是一时鬼迷心窍,日后绝不再犯。”
谢韫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继而又实在觉得难以理解:
“不过是个长得精致些的笨蛋,就那么吸引你,三番两次的去找她。”
净敛不解:“公子您这是何意?”
“你就算喜欢她,这事也得三年后再议。若是情投意合,你我主仆多年。”
谢韫大发慈悲道:“三年内她若是有婚约,我替你挡了就是。”
净敛:“……”
他坐直身体,自认为此事严肃无比,认真道:“公子,您误会了,属下对桑姑娘并无那种心思。”
“你不喜欢她?”
那当然,再说桑姑娘喜欢的是你啊!
“属下不喜欢。”
谢韫又闭上了眼,神色间已隐有倦怠,他随口道:“罢了,随你吧。”
净敛还想再多说几句,可主子看起来已经不想再讨论此事,马车内重归寂静,净敛只能默默憋回去,抿着唇坐在原位。
他半天才从谢韫那令人匪夷所思的猜测中缓过神来。他面无表情的想,这其实并不要紧,他家主子并不是爱管闲事的人,且这种事在他家主子眼里,估摸还不如今天天气如何重要。不出三天,主子就会把这件事抛之脑后。
想到这,净敛心里放心不少。
看来今天的确是虚惊一场,他做事向来谨慎,除非主子会读心术,否则绝不可能发现他对他俩的心思。
至于手册,就更不可能了。
他爱册如命,每日都习惯性的将之藏在胸口,他的欢乐与安全感皆来自于此。平日若是不小心被看见,他也能胡诌一句此乃随笔。
想到这,他忽然觉得今日胸口空空荡荡不太对劲,下意识摸了上去。

可他胸前一片平坦。
净敛登时血液凝滞,他一下坐直身体,一向斯文冷淡的白净面庞终于出现了几分龟裂。
他的手册呢?
他手册呢!
那上面写了什么他是在清楚不过,这东西若是让别人看见实在不如直接杀了他。若是熟悉的人倒还有救,若是不熟的该不会误以为是他主子所写吧?
……等等,不必慌张,他安慰自己问题不大。
他家主子威名在外,那上面的内容虽说是他按真实情况编造臆想,但对于不明真相的人来说基本等同于全篇胡诌。
这东西在花街绣坊并不少见,他家主子在男主人公选定上也非常热门,只是他的创作手法相对不同,且掺杂大量真实罢了。
试问这世上还有谁比他更了解谢韫和桑窈之间发生过什么?
所以不会有人当真的。
额上不自觉泛出冷汗,净敛握紧拳头,试图让自己镇定下来。
兴许是他今天没带。
肯定是没带。
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净敛只觉得这马车内分外煎熬,他又不由猜测,莫非其实就是被主子发现了,只是内容太过失礼主子根本说不出自己看过,所以才给他偷偷扔了。
今日所为其实就是在暗中敲打他?
他猜不下去了。
他根本无法想象他的册子丢了他该怎么办。
被别人看见是一回事,那可是他精心创作,潜心研究一年多的成果。
无数日夜的挑灯疾笔,翻查典籍,东躲西藏战战兢兢……身为高门伴读,他每日都早面对来自四面八方的压力,候在谢韫身侧,更是要时刻打起精神,他不能有弱点,要八面玲珑要做谢家的合格利刃。
他的手册,就是他唯一缓解压力,获得宽慰的东西。
净敛苍白着一张脸,表面毫无起伏,心中已经十分绝望。
而此刻,寂月宫内的桑窈胡思乱想了会后,又想起临行前父亲的嘱托。
她自觉自己不应该将时间浪费在试图让姐姐相信谢韫喜欢她这件事上。事实上,这也不是件非常重要的事。
“对了阿姐。”
桑姝望向她,道:“怎么了?”
桑窈总觉得这事难以启齿,她悄悄看了眼旁边的宫女,继而低声道:“父亲临行前嘱咐我提醒你,要注意子嗣。”
桑姝嗯了一声,道:“我知道。”
桑窈抱着桑姝的胳膊,又闷闷开口:“姐姐,其实我只想你在宫里快快乐乐的。你要是不想生小孩,就当没听见好了。”
桑姝闻言轻笑了一声,她抬手轻柔的捏了捏桑窈软乎乎的脸蛋,“窈窈,你不懂,这个孩子必须得怀。”
其实桑窈不是不懂,她倒是能猜到一二,无非就是后宫权利倾轧,皇嗣在任何时候,都是一张底牌。
她只是觉得也没有那么重要吧,现在这样就很好,站的愈高,愈有摔下来的风险,况且生儿育女并非一件简单的事,她不想拿姐姐的命去冒险。
桑姝一看桑窈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但她并没有跟桑窈解释那么多,而是挑了个最次要,却最直白的理由。
她压低嗓音,在桑窈耳边吓唬她道:“按惯例,圣上若有意外,没有子嗣的妃嫔一律殉葬。”
殉葬两个字几乎炸开在桑窈耳边。
她倏然瞪大双眸,然后握紧姐姐的手腕:“那那那那怎么办!”
圣上年岁虽不大,这几年看着却越发体虚了,双颊凹陷,脚步虚浮如不系之舟,说不定哪天就驾鹤西去了,那她姐姐还是大好年华……
“别担心。”
哪能不担心,她越想越觉得可怕,手心泛出冷汗,如果真怀不上总不能就这样殉葬吧。她咽了咽口水,开始想一些歪门邪:“要不……要不我们骗骗陛下?”
桑姝捏了捏少女的脸颊,道:“脑袋不想要了。”
她又安慰道:“陛下龙体康健,不必担心,你回去告诉父亲,就说此事我心中有数。”
桑窈心道,这般天定之事你能有什么数啊,少女眼眶中泛出泪花,道:“我回去去替你求求观世音菩萨,听说承天寺的送子观音可灵了。”
“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求什么送子观音,你就老老实实在家里待着就行了。”
言罢又转而道:“不说这个了窈窈,除了谢韫,可还有别家公子让你心悦之?”
桑窈:“我不喜欢谢韫。”
“好好,不喜欢,那除了谢韫,还有吗?”
桑窈仔细想了想,继而摇了摇头,道:“没有了。”
桑姝闻言不由叹了口气。
她从未想过,窈窈情窦初开的对象竟然会是谢韫。
他是云端之上的人,这注定是一场无疾而终的单相思。
可她也说不出劝桑窈放弃这种话来。
桑窈年岁已有十七,又生的惹眼,就算如此,她也很难凭借美貌高嫁,日后说不定就是某大族公子的侧室,或是高官续弦。
如果想让桑家壮大,这是桑窈逃脱不了的命运,当今世家女儿皆是如此。
但话虽如此,她还是想替桑窈争取一番,遂而道:“窈窈,过几日宫内太子千岁宴,世家子弟都会过来,你也可随同父亲一起进宫。”
谢韫自然也会过来。
桑窈本不爱参加宫里的宴会,但她是个胆小的人,总不愿做那个特殊的,故而别人去了她也会跟着去,生怕旁人觉得她不给面子。
桑窈哦了一声,“我知道了姐姐。”
她并没有在宫内待太久,日中时分就带着燃冬出了寂月宫。
燃冬跟在桑窈身侧,总觉得小姐今日心不在焉的,说是伤心似乎不大对,说是开心吧,似乎还带点愁思。
她犹疑着开口道:“小姐,可是遇见什么事了,不如说与奴婢听听?”
桑窈平日不会瞒燃冬什么事,但今日这事实在难以启齿,她也纠结半天,还是换了个委婉些的说法表露了自己的疑惑。
“我昨日看了个话本子……”
燃冬嗯了一声,道:“然后呢?”
桑窈属实是疑惑,道:“里面有个男人,看着光风霁月,他特别喜欢一位小姐,但平日两人没什么交集,那个男人遂而常常幻想自己同那位小姐在各种地方行那档子事,什么马车,书房,窗台,甚至还有野树林,一刻都不停歇。你说男人都这样子吗?不管外表看起来多正经都一样。”
燃冬:“……小姐你看的是什么话本子?”
桑窈道:“我忘了。”
燃冬道:“那自然不是啊?谁会成天想这档子事,奴婢瞧看那个男人八成是个衣冠禽兽。”
桑窈又道:“但那个男人平日都不近女色,身边无妻妾也无通房,不像个禽兽啊。”
燃冬又认真想了想,然后道:“那兴许是那他太喜欢那位小姐又不敢表露,以至于太过压抑思之成魔?”
成了色魔,燃冬在心里默默补充。
桑窈愕然:“这……倒也有可能。”
“但我想不明白,那位小姐看起来也就那样啊。”
她对自己总是没什么自信,有点心虚道:“就是长相一般,身段也不太好,家境也就那样,吵架吵不过别人显得不太威风,琴棋书画其实还行但跟别家小姐比就显得额……”
这样可不行,桑窈又开始给自己尴尬找补:“但也不是那么糟糕,最起码那位小姐……”
沉默半天,桑窈道:“有点聪明,吃的也不多。”
燃冬笑了笑,并未多想,他道:“小姐,您不懂。”
“世间情爱,从来无甚道理。”
她高深莫测道:“爱你绝色容颜兴许是见色起意,但若爱你平庸,那才真的是爱啊。”
回到桑府后,桑窈就没有怎么出去过。
桑家虽不是名门望族,但族中同辈倒是不少,她原本就是个不爱跟交际的人,且跟那群人关系并不好,这回捡到了个烫手山芋,自然就更没心思了。
原先,她待在房间里捏着那手册只是想要找个地方将它藏起来,后来她又没忍住再次翻开,仔细读了起来。
一边看一边感慨,那厮虽总想着与她鸳鸯被里挽春风,但这编故事的笔触却出乎意料的细腻,非常之引人入胜。
直到肩膀被人一拍,“在看什么呢?”
桑窈整个人如惊弓之鸟般一下站了起来,神色惊慌,啪的一下阖上了手册,她一回头,看见了她二姐姐桑茵玥的脸。
她仍心有余悸,惊慌道:“你你你进来怎么不敲门?”
桑茵玥是她的堂姐,桑窈并不怎么喜欢她。
概因好几天前,宫内的五殿下曾主动同她说过几句话,她这位堂姐就在旁边看着。
这原也没什么,结果后来桑茵玥就到处去跟让人说她喜欢五殿下,这本就是无稽之谈,现在倒好,别人都在暗地里说她痴心妄想。
桑茵玥瞥了眼桑窈手里的东西,道:“我道你这两日怎么躲在房里不出来,原来是偷看这不三不四的下流野史来了。”
被说中一半,桑窈将手册背到自己身后,没有多做解释,而是道:“你来干什么?”
桑茵玥道:“你这是什么表情,我这会可是来跟你说个好消息的。”
“什么好消息?”
桑茵玥道:“还不是来恭喜你,要飞上枝头了。”
“五殿下还真看上了你,如今有纳你为妾的意思,这事没几个人知道,你可别说出去了,自己偷着乐吧!”

桑窈拧着眉,不高兴道:“你在胡说什么?”
桑茵玥幼时就爱戏弄她,后来她爹升官,桑茵玥虽不敢再像小时候那样欺辱她,但这张嘴还是一如既往的讨人厌。
她跟那个五殿下交集不多。
那次他主动来跟她搭话,所言也都合乎礼仪,不曾暗示什么。
她只是不太喜欢那位五殿下看她的眼神,总觉得黏黏腻腻的往她身上扫,所以听桑茵玥此言她下意识抵触。
“胡说不胡说你且看着,桑窈,五殿下可是皇子,你别一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样子。”
桑窈越听越烦,不想理她。
桑茵玥又道:“听闻你过两日要去参加宫里的千岁宴,你带我一起去。”
桑窈:“这个我做不了主。”
桑茵玥不满道:“同是桑家人,你自己有了好着落,这就不管家里人了?”
“而且我就是想去见识见识,不给你添麻烦。”
桑窈垮着脸,烦,懒得理她。
桑茵玥掰了下桑窈的肩膀,威胁道:“小呆子,你若是不允,我就告诉我爹去,让我爹去找你爹,你爹最听我爹话了。”
桑窈闻言气的回头看她,怒道:“不许叫我小呆子!”
她小时候因为从娘胎带出来的弱症,让她在三四岁的时候没有同龄的小娃娃反应灵敏,桑茵玥就爱叫她小呆子,后来她的病治好了,这个二姐姐还不改口。
“你去找好了,我爹才不会答应!我就不带你!”
她知道自己嘴皮子没别人利索,说完这句后就把桑茵玥推了出去,然后啪的一声关上了门。
她不喜欢桑茵玥其实并不仅仅是因这一件事。
在她幼时,父亲还只是太学书阁内一个小小的修书使,没实权,更没前途。
那时候父亲在族中排第二,往上是天资聪颖的大伯,任职大理寺,往下是才学兼备的小叔,身居翰林院,前途无量。
那时候他们遭遇的苛待与白眼并不少,她因为性子软又有病症,所以常常被戏弄。
记得有一次她因为被桑茵玥推了一把从阁楼摔下,直接摔破了脑袋,父亲气的带着她去找大伯要说法,结果说法没要到,反而被数落了一顿,他们说父亲是懦弱无能的废物,在府里带着孩子白吃白喝。
那时的桑窈年纪还小,不知道这话是怎样的利刃。只知道一向挺拔的父亲弯了背,气的脸色通红双唇颤抖,直到最后,父亲都未曾抬起头来。
如今父亲官至四品,深受重用,处处帮衬家里,再没人提起之前。
但桑窈记得那天,记得父亲的羞愧,无助与失望。
她喜欢不起来这个家。
两日后,云销雨霁,天晴如洗。
桑窈挑了件衬这好天气的藕粉襦裙,乘着马车进了宫。
宫内锦衣接踵,处处罗绮飘香,桑窈见了好几个熟面孔。
她们围在一起低声嬉笑,偶尔会有几人跟桑窈打招呼。
桑窈一去人多的地方就总觉得束手束脚,她也不太会同人寒暄,客客气气回了礼后就自己寻了人不多的角落站着。
宫内一年要办十来次宴会,她因为父亲还有姐姐的缘故每次都要来参加,也早已习惯这些。
待会开宴,她只要坐在父亲身边埋头吃东西就好,什么也不用管。
“咦,你今日怎么过来了?”
“瞧你说的,太子殿下的千岁宴如何能不来?”
不远处贵女们的说话声传入桑窈耳畔,她不欲偷听别人对话,正打算再悄悄挪远些时,又听见他们在说:“是为殿下而来吗,我瞧你是为了那位吧。”
另一名女子被说中心思,娇怯道:“胡说什么……”
“不过我父亲说他今日回来,也不知是不是真的。”
“是真的,我方才路过太极殿时瞧见他了……身如谪仙,这心似乎也如谪仙。”
“你们说谢公子当真就没有七情六欲吗?”
桑窈大致清楚这说的是谁了。
她不由腹诽,这家伙七情六欲多着呢。
“快看快看!他来了!”
桑窈闻言心中不由一凛,下意识的追随众人的目光望了过去。
金日耀目,绿树婆娑。
他踩着黑色的鹿皮靴穿过人群,面容冷淡,斯文又凌厉,身上透出凛然寒意,日光落在他俊美苍白的脸庞,却没有使之温和半分。
轻易就给人薄情又寡淡之感。
他目不斜视的从桑窈面前走过,半分未曾停留。
这位年轻权臣总是轻易能攫取众人目光,而今天和以往也不曾有什么不同,他的出现令四周沉寂片刻,桑窈的注视在这里毫不起眼。
遥遥如天隔。
这甚至让桑窈一时忘记了那个匪夷所思的手册。
谢韫停留之地离桑窈有些远,他身边围了不少人,桑窈再难看清他的脸了。
隔了好一会,桑窈收回目光。
她在心里念叨,人不可貌相。
旁边几位小姐对于谢韫的谈论还不绝于耳,她百无聊赖的摆弄着面前这开的正盛的海棠花,然后控制不住的竖起耳朵偷听。
直到身后响起一声熟悉的声音。
“桑姑娘。”
桑窈一惊,回头。
是净敛。
不过才两日,她就觉得净敛似乎变了。眼底略显青黑,唇色苍白,就连那双暗藏锋芒的眼睛看着都没有以前明亮了,浑身上下都透着疲惫。
她不由又看了一眼远处的谢韫,然后才道:“怎……怎么了?”
谢韫叫净敛来找她干嘛?
自从知道真相后,桑窈即便对着净敛,也有种如临大敌的感觉。
净敛道:“姑娘放心,主子现在用不着我。”
桑窈半信半疑的哦了一声,然后试着与净敛寒暄寒暄,打算问他吃饭了吗,可又觉得太过尴尬遂而寒暄失败,开门见山道:
“有什么事吗?”
净敛面上照常带着三分笑意:“确实有一件事想要来问问桑姑娘。”
“不知姑娘还记不记得上次在刑部府衙,当时在那个房间里,在我们走之后,姑娘后来可又进去过?”
桑窈面色不改,内心却波澜壮阔,她压下心中的紧张,道:“……进去了。”
净敛迫不及待道:“那不知姑娘可看见一本书,书面已看不清字,有些年头了。”
竟然问的如此直白!
桑窈咽了口口水,心道果然叫自己猜中了,看来谢韫已经发现册子不见了,并且已经怀疑到了上次那个房间。
怪不得净敛脸色不好,想必是册子丢失,谢韫心情不好,拿净敛撒气,这才如此。
她再次去看谢韫,但谢韫此刻正同一位官员说话,神色从容冷静,看起来丝毫不在意这边的动静。
装的可真像,差点就要信了。
净敛注意到了桑窈的目光,眼眸一眯。
咦,桑姑娘老看他家主子干什么?
他疲惫的内心再次涌出活力,他家主子除了能力强长的俊几乎没有别的长处。真是,桑姑娘,你别太爱他。
桑窈收回目光,然后果断道:“没有。”
开玩笑,那种下流东西她怎么可能再次交给谢韫。
再说,估计谢韫也不想让她看见吧。
她代入一下谢韫,只觉得要是自己写的这淫晦东西被当事人看见了,简直恨不得当场饮恨黄泉。
净敛面露失望,看来他的册子是真的不见了。
他在心中叹了口气,两天过去,他已经渐渐麻木,接受了这个现实。
这几天他几乎翻遍了所有地方,寝食难安,如今看来是到了要放弃的时候了。
但没关系,区区一个本子罢了,大不了他再创作一本。
年轻的男人点了点头,礼貌道:“这样啊,打扰姑娘了。”
他说完要走,桑窈又叫住了他,犹疑着道:“净敛,是你主子叫你过来的吗,那个册子,是你主子的东西?”
净敛愣了一下,然后如实道:“不是的,是我的。”
桑窈哦了一声,一点也不信。
她心道高门侍从果真不是好当的,什么都得替主子着想,替主子背锅,帮主子找东西,还不能露馅还得受主子的气。
净敛颔首道:“那姑娘没事的话,那在下就先走了。”
桑窈嗯了一声,由衷道:“保重身体。”
没过一会,桑印便随同几位大臣一起入了坐,桑窈熟练的跟着自己的父亲,然后坐在了桑印斜后侧的条案上。
不久,皇后娘娘和太后娘娘到场,桑窈起身随同众人一起拜见,结果一抬头,看见谢韫竟正好坐在她的对面。
他们隔着一条宽敞的过道,桑窈前面还坐着她的父亲,虽说不近,但这样的位置,谢韫一抬眼就能看见她。
……他不会是故意的吧。
桑窈尴尬的坐着,一想到谢韫在注意自己,就觉得浑身上下都不自在起来。
她默默低下头,突然开始后悔。
早知道今天出门穿那件藏蓝的裙子了,那件衣裳显得她苗条一些。
她体态相对旁的女子要丰盈一些,以至于她常常觉得自己生的太不正经,今天这件藕粉的襦裙并没有遮掩住她的不正经。
她懊悔半天,然后发现谢韫似乎半分目光都没给她。
少女的嘴角垮了下来,轻轻哼了一声,转而心想干嘛要穿给他看。
净敛回去之后,虽说心情不佳,但还是一本正经禀报:“公子,都办妥了。”
谢韫嗯了一声,对于净敛的擅离职守不太满意,随口道:“又去找她了。”
净敛面色尴尬,道:“属下同桑姑娘算是朋友,方才同她问点私事。”
谢韫没理他。
净敛又自觉道:“公子,刘监丞于昨日返京,下面的人已经第一时间汇报于他沈大人之事,沈大人一招供,他定然会坐不住的。”
谢韫呵笑一声,道:“他跟沈苛都拜于我父亲门下,如今数十年弹指一挥,他们功成名就,倒是忘了当初是谁给的庇护了。”
人大概都是如此。
欲壑难填,恒古的难题。
净敛心中不由暗叹,然后道:“连损两位老臣,不知五殿下会不会知难而退。”
谢氏与皇权的博弈并非一两天,当今太子资质平庸,孩子心性,皇室中人大都默认太子迟早易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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