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婉莹见他手指轻动,忙起身道:“陛下,臣妾去太后那边看看。”
陆鹤北点头:“好,我让人送你过去。”
跟着公孙婉莹同时起身的是吴月娘,她眼巴巴地看着公孙婉莹,又看向皇上,很想这两位中有人说一句,让她一起陪着皇后去太后宫中。
她都听说了,太后只戒斋一个月,后面就没有再遵守宫里的守孝制度。
可怜她已经习惯了锦衣玉食,现在吃素已经吃出幻觉来。
想到还有十个多月吃素的日子在后面等着她,吴月娘就觉得这样活着已经没有多大意义。
见帝后两人说走就走,竟然真的不管她,吴月娘急了,匆匆几步赶上,软软地叫了一声:“皇后娘娘留步。”
公孙婉莹对着吴月娘浅笑道:“淑妃娘娘,何事?”
“妾身想……”想和皇后娘娘一起去太后宫里吃肉。
话到嘴边,看见皇上望过来的俊颜带着些许疑惑,这话她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
吴月娘只能道:“妾身也想去看看太后娘娘”
“这……”
公孙婉莹犹豫地看向一旁的皇上,“陛下,臣妾和淑妃一起去未央宫可行?”
陆鹤北眉头微锁:“孤后宫只有皇后和淑妃,如果你们俩都走了,这满殿的女眷谁来照应?宫女太监们有事找人拿主意,难道还要让他们去太后宫里寻你们拿主意?”
吴月娘一听就知道自己是别想去太后宫里蹭饭了,皇后娘娘有孕,表面上,后宫治丧期间很多琐事都是由她负责。
现在她想走,皇上说不行,她肯定是走不了。
只是去太后宫里歇一歇坐一坐,顺便吃个饭,怎么就不行了呢?这宫里那么多老练的嬷嬷和太监们,原本她在这里也是跪跪歇歇做不了什么。
还不是因为她出身不如皇后,又没得皇上宠爱,才会这样。
吴月娘心里不满,脸上就有些藏不住。
公孙婉莹忙道:“等大丧忙完好了,这些日子就辛苦淑妃了。”
吴月娘委屈道:“不辛苦,这都是妾身该做的。”
心里却嘀咕,怎么不委屈,宫里除了长乐殿那边一共就三个主子。皇后一天三顿有两顿去太后娘娘那边吃饭,偶尔皇上也会过去陪太后说话留饭。
只有她,天天吃素,天天吃素,她皮肤本来就不够白净细腻,现在这素吃的她面皮都有些发黄发绿。
公孙婉莹轻轻攥住吴月娘的手,情真意切道:“这诺大的后宫,只有你我二人,本宫又是个身子不便利的。现在是国丧期间,宫中诸多事宜繁忙,本宫却有心无力,只能将这里的一切托付给你,还望淑妃不要责怪于本宫”
“不会,不会,我……妾身会尽心的。”说着,吴月娘还催促了公孙婉莹一句,“皇后娘娘您快去吧,别让太后娘娘久等。”
公孙婉莹:“那就辛苦淑妃了,回头,我让小桌子送些点心到茶水间,都是你爱吃的,累了就去茶水厅歇歇脚,别一直跪着。”
这话一说,吴月娘心中的怨恨瞬间轻了少许。
“多谢娘娘体恤。”
虽然她不能去太后宫里,吃点好的,可皇后娘娘有了身子,宫里这些琐碎之事就得由她拿主意。
看,娘娘还不是要特意让御膳房做了她喜欢的点心。
等到皇上去了大殿,皇后去了未央宫,吴月娘陪着众女眷跪得腰酸背痛,就算茶水厅新送来的点心也已经不能让她觉得可口。
吴月娘不由茫然四顾。
我是谁?
我要做什么?
我的肉呢?
我什么时候才能吃上肉肉?
第299章 县令
宫里在治丧,陆飖歌去了东阳郡,李广明站在扬州下属高邮县衙的院子里,半眯着眼看着天空中的流云发呆。
秦王竟然真的登基为帝,身体强壮的陈权先是重病成了太上皇后又大行,好好的一代枭雄就这么去了。
年前,先皇大行之前,他还跟着沈大人进宫去见了皇上。
京中的酒楼饭馆茶楼店铺,李广明将这些年来扩张的铺子,赚了的银钱一五一十都和皇上说了。
他见皇上是要将京城并各处的茶楼,共计十九家店铺,连房子带地契并伙计一起交给了皇上。
这些店,最便利的是对各处的消息流通把握的比较便利。
明明这些店都是淮平郡主花心思弄出来的,淮平郡主却让他亲手交给皇上。
因为这些铺子,皇上感念他对社稷有功,赐他七品县令,任职扬州高邮。
任职前,他特意带了一家老小回乡祭祖。
谁也没想到,他李广明会有今日这运道。
问起,李广明只含笑不语,问多了也只含糊道,自己是有了大机遇才有了今日,其余半个字也不肯多说。
李广明觉得自己这一生都圆满了,他一个原本给东家做事的小酒楼掌柜,竟然有一日能进皇宫,和皇上坐下喝茶说话。
小四果然没骗他,就算是做生意,只要把生意做好,同样能攀龙附凤光宗耀祖。
他李广明这辈子做得最幸运的事情,就是遇见陆小四,并且尽量善待他。
现在他终于摆脱了商贾的身份,成了大商朝一名普普通通的七品芝麻小官。
可别看这七品芝麻小官不大,在朝中也是不入流的那种。却一下将他李家从下九流的商贾,一跃成为官宦门第。
李广明在院子里矗立良久,才拍打拍打身上的并不存在的灰尘,转身招呼李陶山跟着他出门。
淮平郡主说了,高邮地广人稀,水利资源丰富,到处河道纵横捭阖,沟壑捭阖。当地最出名的是本土大麻鸭,腌制出来的双黄蛋个个流油,鲜咸可口,香味浓郁,口感绵密沙香。
淮平郡主给他出了个注意,要想让高邮发展起来,得到更多人的关注,得在副业想办法。
比如,将高邮特色双黄蛋送进宫中作为贡品。
这次,李广明出行,并没有如一般官员一般,带着护卫衙役前呼后拥。
他只骑了头小毛驴,由李陶山在前面牵着绳子,慢悠悠地走在乡间的田间小道上。
李广明乃家乡离这里并不算远,口音几乎变化不大。
路过村落的时候,他就借口喝水休息,和当地的老农攀谈起来。
等父子俩走了大半日,进入一片由高邮湖下游的村落,他才发现,大商朝换了新帝,当地的百姓竟然还不知道。
如果不是当地衙役每年来催缴税收钱粮,可能连现在他们所处的王朝已经改朝换代都不知道。
“你们竟然从来没有离开过村子?”李广明就算是见多识广也不由被当地人的保守给惊呆了。
“就算你们家里种粮,地里有菜,可你们总要吃盐吧?还有农具也要购买和修理吧?”
“盐我们吃的很少,货郎一年会来几次,买上二两盐,可以吃久的。”
似乎怕李广明不相信他说的,这位汉子竟然叫家里的媳妇把灶房的盐罐子拿出来给李广明看。
土陶做的盐罐子,只有罐子低有些盐粒粗大的碎盐。
许是用的久,盐已经结块,上面落了一层薄薄的锅灰。
“家里不用做菜,别说缺盐,我们也缺油。一年到头也很少做菜。这盐也就腌菜或者腌鸭蛋用。”
说到这里,老农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就算是腌制了鸭蛋,我们也舍不得吃,还是要留着等走街串巷的货郎来好换些实用的东西。”
和李广明说话的是一脸忠厚老实的老农,看上去有五十多岁的模样。
直到有一个五六岁,还穿着开裆裤的男童跑过来叫爹,李广明一问才知道,这看上去五十多的男子比他还小几岁,今年才三十出头一点!
看着一脸老相的小老弟,李广明脸上的神情不可谓不用精彩来形容。
他家虽然也不富裕,可因为在扬州李家家族庞大,他幼时能进李家族学读书,因为天资聪明,又被主枝看中,先做伙计,后做掌柜。
李广明一直以为,他已经算是穷苦大众的一种,可他没想到,在这乡下,还有比他想象中更贫穷更让人看不见希望的日子。
李广明忙换了话题:“那你们这腌制好的咸鸭蛋卖给货郎多少钱一只?”
“我家媳妇腌的蛋好,保证个个流黄,味道还好,一个双黄蛋能卖到一文钱,如果不是双黄的要两个才能卖一文钱。”
“一个双黄蛋一文钱?”李陶山不可置信地看向岳丈,他在京城经常跟着采购去市场买菜。
京城里的咸鸭蛋卖价是四文钱一只,要是双黄的得八文钱一只。
到店里卖,当然更贵,只是账不能这么算。
一个双黄蛋收购价是一文钱,京城卖价是一只是八文钱文。中间差价达到七文钱!一只双黄蛋就等于被中间的商人赚走了七文多钱。
李陶山越算心越热,他发现自己以前就是井底之蛙,如果他现在从高邮收咸鸭蛋,再贩运到京城去卖……
李广明不动声色地撇了一眼李陶山,随即换上笑脸道:“老乡,你们家现在还有腌制好的鸭蛋卖吗?我想买一些回去给家人尝尝。我给你双黄蛋算两文钱一只,不是双黄的一文钱一只,可有?”
汉子一听激动不已:“有有有,你们要多少?”
李广明:“双黄的两百只,不是双黄的一百只。”
“我家没有这么多,别人家可以吗?”
汉子有些不好意思地搓着手,“我们村子就在高邮湖下游,沟沟渠渠比较多,养的麻鸭也多。几乎家家户户都会腌鸭蛋,老哥哥你要买,我给你介绍几家手艺好的,一定包你满意。”
李广明点头:“可以,不过你给我分开装,我要看看你们每家手艺的差别大不大。”
汉子不理解为什么要分开装,咸鸭蛋不都一个样?
不过,能卖一倍的价钱,他当然不会多问。忙不迭地先把自己家腌制好的鸭蛋找出来,又去他兄弟家将不够的补齐。
等到李广明和李陶山离开村落,小毛驴两边的竹篓里已经装满了腌制好的鸭蛋。
他要将这鸭蛋挑味道最好的送到东阳郡,让在东阳郡的淮平郡主尝尝。
如果郡主也说好,那么高邮这个邮亭说不定真的能名扬四海。
第300章 迁坟
大商六年二月二十五日,清明前。
陆飖歌为陆家迁祖坟,小云山上一排墓穴已经挖好,墓穴是用山上特有的大青山砌成墓室。
父在上,子在怀,夫妻同穴、子孙绕膝。
周飏站在大云山的山坡上,看着人群里那个穿着素衣的女子,漫不经心中带着警惕。
陆家兄妹胆子可真大呀!
不但夺了皇位不说,还要将这皇陵葬入他们陆家人,这样就算子孙后代祭拜,也只祭拜的自己家的先辈,而不是跪了别人家的祖坟。
就算不知道陆鹤北会不会有胆,将自己的儿孙和这江山有一日改姓陆?
“周将军,是您下令今日休息的?”礼部负责祭祀的官员姓邹,是大商二年的进士及第第十二名,算是十分聪慧却又有些顽固不知变通之人。
周飏微微颔首:“是。”
邹大人安耐不住地问道问道:“周将军,这次皇陵修建事出急促,从去年到现在一直没停工,就连新年也不过歇了短短三日。现在又没下雨又没下雪,为何停工休息一日?”
周飏淡淡地撇了他一眼:“今日陆家迁坟你可知?”
邹大人一愣,他又没瞎,山腰下那么大动静怎么会看不见,何况这陆家和皇上可是姻亲,陆家还出了个很得皇太后喜爱的淮平郡主。
邹大人有些不敢相信地看了周飏一眼,年轻的将军,一身常服却衬得他整个人俊俏无比,不像个会打仗的将军,反而像个出来郊游的翩翩世家公子。
听说周将军还没有成亲,这周将军不会是想和淮平郡主结亲吧?
难怪前朝那么多世家大族在改朝换代中枝折叶残,有的甚至连根拔起,唯有周家如一棵大树欣欣向荣屹立不倒。
周将军竟然看上了淮平郡主,宫里只有一个刚出生不久的公主,沈家唯一的女儿嫁进了镇国公府。要想和皇家搭上关系,也只能从淮平郡主身上下手。
想通这层原因,邹大人心里就越发不满了。
你可以讨好淮平郡主,但是你不能用停工这么大的事情来阻碍皇陵修建的进度。
先皇还在等着进皇陵呢,如果到时候皇陵修建不好,皇上怪罪下来,他就怕自己项上人头不保。
邹大人想到这里脸色微沉,正色道:“周将军,就算是陆家迁移祖坟,那也是陆家的事情,不至于妨碍到皇陵的修建。你这么随便下令停工休息,如果耽误修建皇陵的进度,到时候这个责任谁担?”
“我担。”
周飏语气温和地问道,“邹大人,如若耽搁了皇陵修建,这事我周飏来担,你可满意?”
“你……不可理喻。”
邹大人摔袖离开,并没有发现整个皇陵空空荡荡,那些兵丁和劳役都放假休息,安排守卫的人都是前些日子刚从京城调来的官兵。
而这些人,既不听命礼部,也不听命周飏,他们的统领是一个叫雷鸣的人。
陆飖歌站在一旁,看着族里的青壮,先将曾祖父之前的祖先请出来,大部分的棺木年代久远已经腐朽,就换成新的棺木收敛。八人一抬棺木,前有引魂灯,引魂幡,后有披麻戴孝的陆家子孙护送。
一抬抬棺木从大云山送到小云山,来回不过是半个时辰的距离,等请到陆飖歌祖父的坟时候,周围围着的陆家族人已经几乎都跟着去了小云山,留下来的人寥寥无几。
陆远平等到陆飖歌祖父母的棺木请出,才上前低声道:“飖歌,我等会护送你祖父母的棺木去小云山,你父母兄长的棺木就由你和这群京中的来的官爷护送了。”
其实,陆家不是没人了,只是陆家这次迁坟声势浩大,妇女孩童并年龄大些的都在祠堂那边忙着做菜摆宴,而抬棺木引魂送灵之人,陆飖歌要求必须得是族里和她家五服之内的族人才可以。
陆家虽然说家族不小,可能和陆远山同在五服里的人家确实不多。
最后人召集齐了,陆飖歌还要求他们这些人在前一日沐浴净身,换上陆家备好的新的鞋袜袍服,一早吃了早茶才一起上山。
这早茶也不是普通的早茶,八碗八碟热汤点心,除了不许饮酒,比平日里坐席吃的还好还要讲究。
现在,陆家只剩下陆飖歌和她舅家的表兄在这边等候,陆远平既不放心又觉得奇怪。
为什么到陆远山夫妇,一个陆家人都没有呢。
只是这些疑虑随着一件件一桩桩琐碎的小事,让他自顾不暇,不再去多想。
等到陆飖歌拎着引魂灯,沈大人举着引魂幡,几十个精挑细选的健壮官兵抬着四口黑漆大棺材到了小云山,陆远平的心才稍微安定下来。
原来陆飖歌不让陆家人抬棺护送,是嫌弃陆家人不够看的。
和这些身高外形几乎一般无二的官兵相比,就算穿了新衣新鞋的陆家人,高矮胖瘦参差不齐,一眼看上去确实拉跨的很。
也不怪现在淮平郡主看不上眼。
等到陆远山夫妇和两个儿子的棺木安好,陆远平小心地走到陆飖歌身边问道:“飖歌,陛下有没有说给你爹娘一个封赏什么的?”
当初先皇在世的时候,一直说是要给陆远山封赏,却几年不见动静。
现在登基为帝的是陈权的儿子,三哥陆远山媳妇的外甥,这封赏应该下来了吧?
陆飖歌喉头梗了梗,脸上露出几分茫然:“族长伯伯,姑父以前确实提过这事。只是,现在是大丧期间,估计表哥还没忙到吧?”
没忙到?
陆远平心中稍微有些不满,这陈家父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明知道陆家迁坟,就不能让封赏跟着一起来?
这样,远山夫妇的坟也不知道这么简陋寒酸。以远山夫妇的身份,最少得封侯吧,侯爷侯夫人和乡下土财主的身份怎么相比?
原本他还庆幸,是沈家的外甥登基为帝,现在心中却失望的很。
想到陈家父子的无情,陆远平越发心疼陆飖歌这孩子。
小丫头小时候粉雕玉砌,是远山哥乃至整个陆家的小公主,现在却因为陈权通匪受了无妄之灾。
这父子竟然一点厚道不将,连个封赏都没有。
第301章 坐席
最后一掀土盖到了坟茔上,压实,陆飖歌袖手慢慢往山下走去。
和风送暖,山路边种着两排果树。种树的人已经不在,而路边种下的果树却花开花落各自热闹。
,一阵风吹过,无数杏花飘落,桃花悄然上了枝头。
花瓣如雪,落了陆飖歌一头一肩,随即又飘飘荡荡飞走落下。
爹娘大哥的棺木已经送进了大云山的帝陵,留在小云山陪着祖先的只有爹娘的衣冠冢。
她的二哥,在京城,给那个害她们家破人亡的人守灵。
以后,生子姓陈不姓陆。
这次到底算是赢还是输?
陆家祠堂门口从午时就开始摆流水席,五十桌席面错落有致地摆开,这流水席要摆到午夜才结束。
只要是来吃饭的人,不管你是陆氏族人还是附近的村民,或是山上修陵的官兵,或是路过的乞丐流民。
上桌就可以拿筷子吃饭,吃饱了下座,要是肚子能撑的下,席都不用下,等人撤了残汤剩饭,坐等着开下一席。
虽然是流水席,讲究还是有的,靠近祠堂的三十张桌子都是爷们汉子,靠近外围一片的二十桌却是留给妇人孩童的。
除了不能饮酒,陆家这次的菜肴还是很丰盛的。
淮平郡主不缺钱,为了筹备这次流水席,三百多斤的大肥猪就杀了十头,更不要说那些鸡鸭鹅鱼,更是几十上百只地运来,不知道杀了多少批。
陆飖歌他们下山的时候,第三波吃席的人已经上桌。
陆远平和几位族中长老还在等着,他们是单独的两桌席面,由李陶山亲手炒菜熬汤。
李陶山昨日过来送鸭蛋,顺便就留了两日,说好要亲手给淮平郡主做几个拿手菜。
陆远平并几位族老陪着沈正海等人一桌,另一桌由族里几位长者的媳妇陪着陆飖歌。
怕她年轻的小姑娘不习惯和这些乡下妇人相处,还特意叫了两个族里和陆飖歌同龄的未出阁的姑娘作陪。
大家纷纷落座,就听见外面的吵闹声陡然大了许多。
光线一暗,周飏大踏步进了门:“沈大人,淮平郡主,今日周某不请自来了,讨杯酒喝。”
沈正海和周飏在来东阳郡之前没有多少交集,却知道这人年龄不大却十分骁勇善战,是不可多得的将才。
来了东阳郡之后,他发现周飏这人和传闻中的非常不一样。
满身贵气,举止有礼进退有度,不管是他还是飖歌提出任何要求,这位周将军基本都不会打一个折扣地完成,而且还能完成的更好。
听说,当年皇上能够安稳地夺得江山龙椅,他的功劳不小。
这一位前朝侯府的公子,林大将军的外甥,从前朝到现在他不但安稳地渡过朝代更迭,还能获得两代皇帝的信任。
可见这人城府之深,只能交善不能交恶。
一切都不过是转念之间,沈正海心里腹诽,表面上却热情起身招呼道:“周将军,快请。要不是因为在陆氏族里宴请族人,我就厚着脸皮去请你一起过来喝两杯了。”
周飏抱拳一礼:“多谢宋大人,周某与宋大人一见如故,宋大人不必客气,叫我一声泽宇即可。”
周飏字泽宇,现在能叫他表字的人已经很少很少。
这表字还是外祖帮他取的,外祖父希望他能做个胸怀天下,志向远大的人。泽:有水聚集,蕴含着水势浩大,恩泽万物的意思。更有期望他温柔善良,懂得感恩。
而他,投靠红缨军卖国求荣,虽有今日之地位,却一直被人不齿。
他自知自己做不了一个胸怀天下志向远大之人,更不会如祖父所愿温柔善良懂得感恩。
“那我就不客气了。”
沈正海说着,往一旁让一让,留了身侧的位置给周飏,“周小将军今日算是有口福了,今日做菜的可是吉祥楼以前当家的厨子。”
“哦,那我这次可是占了宋兄的光。”
周飏说着,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一帘之隔的另一张桌。
这边隐约能听见那边女眷的说话说,陆飖歌的声音清脆悦耳,不同与一般大家闺秀的绵软,听上去很是特别。
虽然听清楚她说什么,但是偶尔声音飘过,周飏的耳朵都能很快捕捉到。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族长和几位族老恰好聊到族里想要开办族学,就是这族学到底要办多大还在犹豫。
族长的意思,陆氏族学应该办大一些,单独建立院子,而不是随便挑一处旧屋借用。
有了专门为族学而建的房屋,才能聘请优秀的先生,有了博学多才的先生,才能教出更好的学生。陆氏家族才会更加强大,说不定有一日还能压了南阳青山书院的名头。
族老许是年龄大,想法就更加朴实。
陆家不是没有族学,只是陆远山死后,没人负担族学的开支,当初租赁的房屋被人收回。如今族学借用的是一处石头老屋,晴天漏风雨天漏雨,能在族学里跟着练字读书的孩子不过七八个,和当年多则四五十人,少则三十多人还是不能比的。
这些留下来的孩童,几乎年龄都不大。
原本的学生,很多都因为没人出束脩,而离开了族学,回去放牛放羊割草种地去了。
那些家境尚可,又觉得读书有出路的人家,陆远山出事后他们家的孩子大部分都去了东阳郡的私塾。
虽然束脩要比族学多,可先生也要比现在的族学好。
族学里好的先生,在陆家出事后都走了,现在族学里的先生不过是陆氏族人,一个只过了童生试身体瘦弱,不能做重活的。
这次陆飖歌回来,看着摇摇欲坠的族学老屋,和那些摇头晃脑跟着先生闭眼背诵的孩子,心里只觉得酸涩。
陆氏一直是祖父开办的,后来交给了父亲,多少陆氏子弟在族学里启蒙识字明事理学知识。
她和大哥二哥都是在陆氏族学里启蒙描红,跟着族里的孩子一起玩耍嬉闹。
现在大哥已经陪伴在爹娘身边,她和二哥也去了京城。
陆氏族学却因为爹娘的相继过世,再也不是当初的模样。
第302章 族学
陆飖歌想起她经历过九年制义务教育,为国家培养出各种人才的各大院校。
她自知自己没有那个能力,让一个大部分人都生活在饥荒年代的朝廷去推行读书育人。
只能说尽自己的能力,能做多少做多少,她还是可以的。
陆氏建族学,也是当初祖父和父亲两代人的努力,不管是她还是二哥,都不会让祖辈的努力断送在他们手里。
陆飖歌主动和族长提出,如果陆氏族学重新开办的话,她愿意拿一笔钱出来。
当然,她也不会像以前父亲祖父他们那几代人做的一样,族里孩子只管入学,其它费用都由陆家掏,包括每一个孩子的束脩。
陆飖歌不会傻的去做冤大头,便宜让人占尽,一旦没便宜可占,这族学自然就没落下来。
升米恩,斗米仇。
陆家这几十年从族学出来的孩子不知多少,他们一部分去了城里有了自己的活计,一部分留在村里,种田养蚕生儿育女,还有一部分因为识字多些做了小生意,家境也算不错。
可这几年不管是族里还是这些从族学出去的孩子,没有几个因为感恩,而想办法把陆氏族学继续办下去的。
陆氏族学到现在一直在苦苦支撑,只不过是族长和几位族老的功劳。
说好听点,是为了家族。说难听点,是大家都丢不起这个脸。
听族长说要建族学,沈正海坐直了身子:“陆家要重办族学这事我听小妹说过,陆家也算是百年大族,这族学不但要办,还要办好,让更多的人以能进陆家族学为荣。”
闻言陆远平大喜:“多谢沈大人赞誉,只是一个族学,哪里能有沈大人说的那么好。”
陆远平之所以在酒席上提到族学,就是想听一听沈正海和周飏的意见。
这两位大人见多识广,说出来的建议必定要比他们这些乡下人有用的多。
沈正海给陆远平戴高帽子:“如果要用心办,办好办大办强,我相信陆族长还是可以的。”
“对,大哥说的没错,只要用心办,就没有办不好的族学。”
陆飖歌起身,掀开临时遮挡的帘子走了过来。
“族长,几位叔伯爷爷,既然族里要重新办族学,作为陆家儿女自然义不容辞该有所帮衬。”
说着,陆飖歌掏出十张银票,一张百两,共一千两。
“这一千两,算我给族里尽一点心意。”
“飖歌,太多了,伯伯不能收。”
如果一两百两,陆远平就大大方方了,一千两,属实有些多了,“只是建几间新房子,打些桌椅,请两个先生,要不了这么多。”
陆远平知道陆飖歌想重新办族学,但是他没想到陆飖歌能给他一千两的银子,只为筹办个族学。
一千两,要建多少房子,请多少先生才能用完?
几位族老也说飖歌还小,又没有父母兄长,得为自己考虑,这银子得攒着留些嫁妆。
“嫁妆有的,先皇当初给我的赏赐不少。”陆飖歌笑着说道,“再说,我有舅母姨母还有表哥,真没银子就问哥哥们要就行。”
说着,陆飖歌又拿出一个盒子,双手递给族长,“这是我请三表哥题的字,可以用作族学的匾额。”
三表哥?
陆远平心里算着飖歌的该是谁,目光先落在和周飏并肩而坐的沈正海,见他神情平静,心里不由咯噔一下。
沈正海是沈家长子,是飖歌的大表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