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虐恋掰成修罗场苏文后—— by上黎
上黎  发于:2023年06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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珠珠冷笑:“她把事情处理好的那天,我这辈子不知道能不能等到。”
阿蚌也无言以对。
珠珠本来也打算最近去一趟龙族那边,这下可好,还能顺便给她的傻叉侍女收拾一下烂摊子。
珠珠写了封回信,邀请敖金瓴去东海见面,让阿蚌把信送出去。
阿蚌跑去干活了,北荒的宫人来服侍她更衣,珠珠打了个哈欠儿,想起什么:“对了,明天早上把那个魔族的魅女叫过来。”
珠珠第二天睡饱醒来,懒洋洋就准备收拾人,不过在收拾人之前,她正好收到一封请帖,是从魔族帝城来的一队使者,恭恭敬敬向她行礼,没有提伊水的事,而是道贵妃听闻她归位北荒,十分敬仰,派特使来请她去幽都魇帝城做客。
魔界如今的贵妃,闺名叫婉秀。
珠珠眯了眯眼,从生锈的脑子记忆里翻了半天,才勉强翻出来这么个人名
——哦,原来是燕煜的那个白月光表姐啊。
三千年前,燕煜抢了她爹的琉璃珠,甩了她跑回魔界,就是为了救这位郡主,后来就顺利与她定下了婚约,看来如今这对苦命鸳鸯总算修成正果了。
珠珠拆开信随意看起来,看得差不多的时候,魅女也战战兢兢地来了。
魅女昨天半夜听说飞镰王竖着进去、横着被抬出来的惨剧后,还没来得及幸灾乐祸,就收到自己被召见的消息。
“!!”她差点原地吓飞。
妈的!一定是那个煞笔张口就把她卖了。
千算万算没算到,怎么办怎么办,小暴君会不会直接把她生吃了?!
魅女魂飞魄散,她恨不得当场扭头就跑,但她清楚自己要能跑早跑了!她但凡跑出伊水地界,那恐怖的小妖王必定真把她脑袋砍下来当蹴鞠球踢。
纠结了一整夜,最后魅女还是咬牙心惊肉跳来见人。
珠珠正在看信,看见魅女,饶有兴趣打量她,懒散笑道:“孤还小瞧了你,没瞧出你有一双火眼金睛、还有一颗这么细致的心。”
魅女想都没想扑通就跪下去,谄媚:“大…大王…妾身知罪,小的知罪。”
“妾身是看大王妖力躁动,担忧大王身心不愉,当时飞镰来求妾身,言辞恳切,妾身看他对大王一片虔诚,才告诉他,谁想他竟敢冒犯大王,惹大王生气——”
魅女为表忠心不惜下血本,狰狞凶狠说:“大王!妾身这就亲手去杀了那混账!三刀六洞,分尸碎骨,给大王出气!”
“不用了,他被我踹了一脚,已经快没气了。”珠珠摆了摆手,云淡风轻地说:“我现在在想怎么处置你的问题。”
“你们贵妃娘娘给我写信了,请我去你们魔帝城做客。”珠珠说:“我现在就在思考,回信的时候要不要顺带多附一封讣告,说你进我肚子旅游了,请你们魔界再选一位新魔王。”
魅女:“……”
魅女:“!!”
魅女骇得差点发出鸡叫,扑过去一把抱住小暴君的腿:“大王!不要杀妾身!妾身还有用!妾身有一事要禀明大王!”
“那被大王诛杀的八头阴之前占据伊水,仗着天高水远,又临近忘川,一再向北荒边界寻衅侵扰,这背后全是有人暗中授意。”
魅女喊道:“那背后之人就是贵妃婉秀!背后主使正是这位贵妃娘娘!因陛下常年闭关,不问朝事,贵妃在后廷日益势大,又暗中拉拢了许多前朝臣子,每每压下伊水的折子,多番为其遮掩,才放任那八头阴在伊水屡屡兴风作浪寻衅滋事。”
小暴君的腿一顿,低下头来瞧她:“哦,还有这回事?”少女敲了敲信:“可我瞧你们贵妃娘娘信里的口吻很亲切谦顺啊。”
“是!真是!”魅女忙道:“大王有所不知,贵妃面慈心苦,看似温柔敦厚,实则一副狠毒蛇蝎心肠,她一直——”说到这她瞬间卡了一下,才觑着珠珠的脸色小心翼翼说:“一直…一直暗恨大王当年与陛下的…那段过去,视您为眼中钉肉中刺,因而迁怒北荒,趁您不在,更屡屡授意八头阴对北荒不利。”
珠珠没有说信还是不信,只是低头看着她,半响意味深长地笑嘻嘻:“你还知道得不少嘛。”
魅女一噤,感觉自己仿佛说错了什么又不知道,慌忙讨好地嗫嚅:“不…妾身只…只知道这些…”
“别谦虚嘛。”珠珠漫不经心撩一下魅女卷成蛇一样的头发,声音轻柔地问:“看来你真是很讨厌那位贵妃啊,都说你与贵妃明争暗斗,可见传言不虚。”
“…”魅女头发被轻轻撩扯几下,听着小暴君像随口说的话,莫名感觉后背发凉。
“听说你喜欢燕煜,啊,不,喜欢你们魔帝。”小暴君托着腮笑眯眯说:“听说魔帝也十分宠信你,时常把你叫去身边…治病。”
“——”
魅女全身猛地打了个激灵!
听弦知音,魅女瞬间意识到什么,连忙慌张解释道:“大王明鉴!妾身只是会些造梦成魇之术,陛下三千年前吞噬了六合基石,又与仙族连年大战,落下些头疾,便偶尔会召妾身去献场魇境,权当喝茶听戏之类的娱事。但除此之外,妾身不过一卑弱小魔,在陛下面前连大气都不敢多喘一口,难以知晓陛下的病情,陛下深沉威重,视妾身等为蝼蚁,那些大事更不可能与妾身多说的。”
魅女生怕珠珠不信,恨不得把赤红的心都掏出来,伏在她腿边嘤嘤哭道:“妾身发誓!妾身所言句句是真,绝不敢欺瞒大王!求大王相信妾身!”
珠珠打量着她,觉得她倒不像有胆子说谎。
毕竟一般人大概是不愿意自己的脑袋变成蹴鞠球的。
珠珠屈指叩了叩桌面的信,笑道:“那真是稀奇了,我听所有人都说魔帝宠信你,你却说你什么都不知道,那谁还能知道呢?”
魅女忙道:“大王有所不知,陛下身边事,向来多由田茂田总管和相柳大人操持。”
“田茂…我有点印象。”珠珠若有所思:“那个相柳又是谁呢?”
魅女道:“相柳大人是荒古相繇魔族的血脉,许多年前就服侍在陛下身边,只是从前多留在魔界为陛下奔走、低调埋名,后来陛下成就大业,相柳大人是我们魔界第一个封功封王的,因陛下常年在深渊魔窟闭关,相柳大人就坐镇幽都魇,有国相之称,我们诸魔王也都要以相柳大人的命令马首为瞻。”
珠珠看她知无不应应无不答的惶恐样子,不由笑了:“我相信你了。”
她又叹气:“唉,你长得好看,又这么识相懂事,我倒不舍得杀你了。”
魅女还来不及面露喜色,就听这小暴君道:“算了算了,本来暂且不想看见姓燕的那张老马脸,但既然正好你们魔帝在闭关,你们贵妃生辰又如此恭敬请我去魔帝城玩玩,我怎么好拂人颜面呢。”
“那我就走一趟好了。”她自顾自地笑说:“等我去过一趟东海,就去你们幽都魇帝城瞧一瞧,到时你给我当向导吧,当得好,你的小命就留住了。”
魅女的表情瞬间像要仰昏过去了。
“哈哈——”
珠珠哈哈大笑,亲昵地拍了下她的肩膀,把她的半条胳膊折断卸掉,捏了几下,再像拼玩具一样拼回去,只听见咔喳喳的骨头裂响声。
“一个小小的教训,你这么有用,我还是很喜欢你的。”珠珠和蔼说:“跟在我身边吧,以后都老老实实的,可不要再动什么小歪心思了。”
魅女疼得冷汗涔涔,恐惧到骨子里,连声应是。
珠珠收拾完魅女,双手叉腰在殿内转了一圈,余光瞥见容宁照往常一样安静杵在旁边。
伊水原本的封地主八头阴被她杀了,以后这里就是北荒的地盘,康阿爷他们已经着手派几个经验足的老臣来坐镇,也建议从伊水本地的藩国中选些靠谱的人来辅佐理事。
珠珠得到伊水后,也过场似的开过宴会认认人,但那些藩国的国君贵族来来去去她也没记住脸,到头来的,还是容宁这最初几个叫得出名字的。
珠珠坐回榻边,手臂往后软枕一靠,懒懒说:“你留在伊水吧,我封你做伊水的刺史,以后好好管这里。”
喜从天降,容宁却没有立刻跪下谢恩,而是道:“大王这次走了,还回来吗?”
珠珠还在思量别的事,没有多想,漫不经心说:“不回来了,伊水的事都了结了,以后就交给你们,我还有别的事要做。”
“…”容宁抿了抿唇,忽然跪下去道:“小姐,宁才能浅薄,不堪大任,只想随侍小姐身边,伺候笔墨、端茶送水,便已满足。”
珠珠最近独断朝纲说什么是什么,有一阵没被驳了颜面。
她半是诧异,半是不快,盯着容宁,神色逐渐冷下来:“我身边可不缺伺候笔墨的。”
容宁道:“那宁愿为奴为仆,便为粗使…”
他话音未落,一只砚台就砸在他腿边,四分五裂。
“如果你再不识相,下一次这块砚台就会砸在你脑袋上。”珠珠冰冷说:“我的耐心有限,别给脸不要脸。”
容宁没有说话。
珠珠看他好半天低着头不吭声,愈发不耐烦,起身走过去抬起他的脸,看见他咬着嘴唇轻颤,眼眶泛红,眼中波光晃动,竟像要哭了。
“……”
珠珠突然一愣。
她忽然觉得有点恍惚。
她平生只见过两个男人哭,一个是她爹,一个是…衡道子。
一个是她娘死的那日,她爹抱着她娘哭。
还有一个,就是当年在人间的时候,衡道子来抓她,她把剑放在脖子威胁他决裂滚蛋,那老东西神色惊怒震怒,难以置信,又…伤心欲绝。
大概是挖去了情根,珠珠甚至已经不太能体会当时强烈的心情了。
“情爱是最愚蠢的事。”珠珠低头冷冷对容宁说:“你放弃唾手可得的权力,满脑子只有这些小家子气的欲爱,实在愚蠢至极。”
容宁嘴唇颤得更厉害,却仍仰头执拗望着她,道:“我不想要权力,我甘愿永远侍奉在小姐身边。”
呵,恋爱脑。
珠珠看他,像看个无可救药的傻叉。
“随便你。”珠珠懒得再与他废话,好好的刺史不做,非想做奴才。
珠珠对阿蚌说:“把他带上,拴马赶车,以后最脏的粗活都交给他做。”
阿蚌看了容宁,有点犹犹豫豫地应了,容宁倒一言不发,俯身谢恩。
珠珠懒得再看,拂袖大步往外走:
“走,去东海。”
车架仪仗行驶进东海疆域,三千年过去,东海周围的城池似乎变得更繁盛了。
阿蚌解释说:“仙魔大战,神州不太平,四海这边因为是妖族地界,不掺合战事,反而太平一点,因此许多人都跑来四海过活。”
阿蚌又道:“小姐,西海王回信,说已经在来东海的路上了。”
珠珠颔首。
又行驶了几日,刚靠近东海海疆,就远远看见早迎出来的大队东海使团。
“大君!”
“大王!大王!”
“大王,您总算回来了。”
珠珠掀开车窗帘子,一群当年随同青秋陪嫁的北荒侍女看见她,瞬间湿了眼眶,纷纷跪下行礼,带着哭腔喊她,珠珠把她们叫起来:“好了,青秋呢,叫她给我出来。”
几个侍女顿时支支吾吾,苦着脸小声说:“大王…王太后怕您责骂,躲在殿里不敢出来。”
珠珠冷笑:“她不出来,等我过去就少收拾她了?”
侍女们悄咪看大君,已经看出大君是必定要拾捣她们太后一顿了,顿时都讷讷装死不敢吭声。
珠珠正要说什么,忽然就听后面传来一道少年人处在变声期的沙哑冷淡的声音:“姨母。”
北荒众人都是一愣,珠珠第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这是在叫自己。
珠珠诧异地扭头看去,才见不远处缓缓走来一个着深荼色王袍罩袖的少年。
少年十六七岁年纪,身高七尺,身条瘦高修长,体态虽还单薄,但眉骨颇深,鬓眼浓烈,眼神又冷淡严峻,少年老成,竟极有让人颇是心一惊的气度。
他走到车架面前,双手合拳拱手:“姨母来访,母亲未亲至,十分失礼,嘉元代母亲向姨——”他说着,终于抬起头,隔着车窗对上珠珠好奇垂望的目光。
“……”
少年人的声音突然卡住。

珠珠罕见有点猝不及防。
她长这么大, 被人喊过少君大王、骂过孽障王八蛋,唯独第一次被人家喊姨母
——她居然也变成长辈了?
阿蚌先反应过来,连忙介绍道:“大王!这就是青秋的孩子啊,叫嘉元, 今年刚好一千七百岁了, 您看长多高了。”
珠珠才想起来。
阿蚌之前跟她特地解释了, 青秋当年怀着龙蛋被曾经的东海王敖广强行取血,伤了气血, 以至于这孩子先天不足, 在蛋里孵了一千多年都没孵出来,东海王位久久空缺;那时候龙族都生出些微词, 还是敖金瓴从中出了大力,又有阿蚌在外面斡旋, 直到拖到一千多年前, 这孩子总算破壳出来, 又日渐展露出不俗的天姿, 坐稳了王位,才消停下来。
珠珠之前都没怎么在意青秋那颗蛋,她只在乎青秋是不是活得好,那颗龙蛋是敖广的种,她连人家爹都干脆利落杀了, 还在乎一颗蛋。
没有当年一起把那颗蛋毁了, 既是因为毕竟是青秋的孩子、青秋想留着那蛋当东海太后,再是因为那时她年岁小、的确更心慈手软些, 因而睁只眼闭只眼, 就把那蛋留下了。
如果阿蚌没刻意跟她提起, 她都全忘了这蛋的事, 甚至即使之前阿蚌提了,珠珠也没什么感觉,直到此刻,看着这一个挺拔峻美的少年活生生立在面前。
珠珠凝量着敖嘉元,心中终于渐渐生出真切的感受。
这是青秋的孩子,算下来,还真是她的半个外甥。
北荒苏家向来绵延血脉艰难,动辄几代一根独苗单传,苍梧树、忘川和整个北荒的未来都系在苏家的大君一人身上,以至于任何一个孩子的诞生对于苏家都是天降喜事、是胜过世上任何奇珍的最贵重的宝物,苏家对子嗣的执念和看重几乎刻在骨头里。
珠珠不是一个和善的人,如今更是心硬如铁、凶戾冷漠,但阿蚌和青秋毕竟是例外,这是陪她从小一起长大的人,珠珠心里看她们像亲人、妹妹。
因着这份情感,珠珠再看这个从未谋面的孩子,爱屋及乌般的,也逐渐生出些柔和的怜惜来。
“你叫嘉元。”珠珠语气难得和缓:“我上次见你,你还是一颗蛋呢,如今已经长这么大了。”
敖嘉元听过许多关于北荒大君、他的“姨母”的传言。
可他却第一次真的见到她。
完全出乎他曾经所有的臆想。
她有一张与赫赫威名大相径庭的面容,那是一张极柔软的脸,鼻梁小巧,眉眼秀美,唇是含丹一样鲜润的色泽,天生狭而圆的凤眸,浸着泠泠的波光。
她既不像有些传言中生得青面獠牙、七头六爪,也不是鬼魅般的俗艳,她的容貌是靡艳、柔和、甚至冷漠的,可她的眼神、她的身上,有一种比欲鬼更惊魂动魄的东西。
她的眼神冷漠,悍戾,仿佛带着一种风雨欲来的逼势、又不断强自忍耐下去;一种神经质的强盛与压抑,像弹簧的两端在她身上拉扯,越绷越紧,让人心惊胆颤。
让人恐惧,让人折拜,可又莫名…让人口舌喉咙发紧,突然想知道如果那根弦崩断了,会发生什么?
“…姨…母。”少年人脖颈那颗还没完全长成的喉结动了动,终于低低滚出这一声。
他滚了滚喉咙,半响,才低下头重新道:“见过姨母。”
那声音恭敬、冷静,毫无任何异样。
珠珠点点头,往身上看了看,也没见身上有什么能拿得出手的见面礼。
珠珠翻开手掌,掌心簇生出一支红色的细羽,珠珠把羽毛拔下来,透过窗递给少年人:“将来若遇见生死攸关的事,往这里灌进妖力,毛羽化为火焰,可护你平安。”
她甚至没有解释是多大的火焰、可以抵挡什么样水平的敌人,就轻描淡写撂下那么一句话,轻飘飘的一句“护你平安”,仿佛滔天的倨厉与笃定。
敖嘉元抬头望着少女尽力和缓的眉目,低低应一声,双手接过,道:“谢过…姨母。”
珠珠嗯了声,说:“走吧。”就放下窗帘。
厚重繁丽的帷布落下来,把所有盛大旖旎的风光都遮去,透着和主人一样的薄情冷漠。
车架重新往前行驶,少年龙王站在原地,眼望着那如云巍巍浩浩的仪仗,赤玄华纹的凤凰辇像一尊庞大的巨兽,有着美丽又不容妄想的冰冷威严。
敖嘉元望了半响,低下头,看着手中大红色的羽毛,很难说清怎么想的,他用指腹轻轻拨弄一下的细羽,然后就觉得指尖传来撕痛
——并不像看上去的柔软,这细羽轻易且毫不容情地割开了他的手指。
老成深沉的少年人难得怔了,眼看着自己的血从手指滴落,落在泛着寒芒的羽毛尖,很快浸了进去,再没有一丝痕迹。
“……””
敖嘉元看了很久,忽然眼尾微微飞起,竟莫名抿唇笑起来。
任何东海的臣子若看见这少年龙王的笑容,都会觉得心生惶恐敬畏
——少年的笑容,既飞扬含意,又太深沉难明。
到了东海龙宫外,珠珠下了车辇,粗略扫过一眼,曾经被她拆得稀巴烂的东海龙宫已经重新建起来,还建得更气派,龙宫周围养着许多花花草草,这一看就是青秋干的事,像她和阿蚌这种典型北荒人过日子从来随心所欲,糙得一匹,只有青秋,从小就一副悲春伤秋楚楚多愁的心肠,看才子佳人的话本情诗都能眼圈一红哭哭啼啼落几滴猫尿。
东海的使团也跟过来,珠珠感觉身旁罩来阴影,少年走到身边,她转过身望一眼,才发现这小子比她以为的要高,俨然已经和她差不多高了,等再长个千八百年,真正成大人了,少说也是一米八九的大个子。
少年走到她身边,就自发慢下步子,保持在落后她一二步的晚辈位置,虽然冷淡但懂事有礼。
珠珠很少体会这样当长辈的感觉,以前她都是那个被当小兔崽子收拾的,现在一下换了身份,这种感觉有种说不出的奇妙,不过总是很愉快。
珠珠背起手,学起来以前见过的长辈样子,慈眉善目和他聊天:“你娘怎么样?”
——小暴君的“慈眉善目”可是太核平了。
阿蚌都打了个抖,少年却极沉稳,面不改色道:“娘亲身子康健,一切都好,请姨母放心。”
珠珠点头,又道:“你娘与南海小八王子的事,你也知道了吧。”
敖嘉元一顿,看向她,垂眼道:“是,知道了。”
“你娘这个人脑子时常冒泡,以前就是,如今一把年纪了还不着四六,这事闹得不好,让你这个做儿子的脸面无光,这事我会说她。”
敖嘉元听着这话,就已经察觉到弦外之音。
果然,片刻,这北荒年轻的大君已经接着道:“但你也当体谅你娘,她生养你长大,护着你坐上王位,极是不容易,她那人从小有这些毛病,你长大了,她一个人不免寂寞,让她找几个小侍面首陪着解闷,不会耽误你的事,也能叫她老实些、少出去惹事。”
敖嘉元不知道天底下还能有第二个人像这位一样面不改色与做儿子的说给母亲找小侍面首的事。
他的心情忽然有些复杂,有些好笑,又很难不升起独属于少年人的不甘和忿詈
——她是真只在乎母亲,全把他当个用来孝敬母亲的工具。
她怎么能把话语和态度中的冷漠无情表露如此轻描淡写、高高在上、又理所当然?
敖嘉元道:“我明白,母亲生养我吃过许多苦,我会孝顺母亲,只要母亲高兴,我什么话也不会有。”
这威重的大君看着他的眼神顿时变得温和许多。
珠珠还以为会多费口舌,没想到这少年如此乖巧懂事,再看他更顺眼了不少。
珠珠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少年身形微微僵硬一下,像是不习惯这种亲近碰触,珠珠对小孩总多些宽容,并不为难他,收回手,道:“你能这样懂事,我很欣慰,你放心,南海这件事我来处置,不会留给你半点隐患。”
敖嘉元想说什么,已经到了地方,大君大步进去。
珠珠走进殿内,一眼看见帘帐摇晃。
珠珠冷笑:“这时候知道躲了,早干嘛去了。”
纱帘后终于小心翼翼露出一双杏眼,小鹿般可怜,看见她,瞬间含满泪水,泪眼汪汪:“小姐~~”
珠珠森森:“叫小姐,今天你叫爹也没了用,滚出来!”
“小姐…”
青秋跑过来,半扑半跪在地上一把抱住她的腰身,本来是装可怜假哭,可刚一开口,不知怎么的就变做呜呜声,呜呜又变作嚎啕大哭,哇哇哭道:“小姐!您怎么才回来啊——”
“……””
珠珠本来想把她倒吊起来揍一顿的,结果火气被她生生哭没了大半。
这傻蛋说傻是傻,关键时刻又总有那么些鸡贼。
“起来。”珠珠不快地轻轻踢腿,青秋不依,继续抱着她肚子哭哭啼啼,像话本里被赶出宫的宠妃得以回宫重见君王,梨花带雨、巫山断肠,恨不得用眼泪把君王给淹没了。
“起来!”珠珠被她哭得两耳嗡嗡,忍无可忍骂她:“这么多人,你儿子还在,别逼我收拾你!”
青秋一听,两眼泪汪汪的泪珠立刻收回去。
“…”旁边的阿蚌无语至极,忍不住吐槽:“你是练变脸的吗?!”
青秋只装没听见,抽抽啼啼跟在珠珠后面,捻着帕子可怜兮兮拭眼角。
珠珠在榻边坐下,青秋立刻蹭坐她旁边,献媚地给她锤肩膀:“小姐,您来一趟太辛苦了,您累不累,要不要先去休息?您肚子饿没饿,要不要吃点东西,
珠珠眼也不眨,呵笑:“少与我来这套,南海八太子的事,你来给我说说怎么办。”
“我…我也没想到他那么闹事——”
青秋瞬间心虚,支支吾吾说不出话,这时正好敖嘉元走进来、向她行礼问安叫母亲,青秋眼睛一亮,赶紧把他招过来,兴高采烈给珠珠介绍道:“小姐小姐!您看!这是嘉元,我儿子,您还记得吗,当年一个蛋,都长这么高了!”
“我看见了。”珠珠也懒得理她努力转移话题,瞟一眼敖嘉元:“你这儿子有出息,强是你的一百倍。”
青秋一听一点不好意思没有,反而无比骄傲,瞬间道:“那可不是,小姐,歹竹出好笋!真是我家祖坟冒青烟了,小姐我一点不吹牛,我就只会带着他吃吃喝喝打叶牌,其他都没怎么管过他,不知道他怎么就长成才了。”
阿蚌:…这你也好意思说?!
少年站在旁边,身姿挺拔如松,微微含笑,难掩冷淡沉峻之气。
珠珠看少年如此的气度,心中愈发喜爱。
青秋再脑子缺根筋,可培养出这么个好儿子,为人母,想想这些年也免不了吃苦,珠珠这么想着,剩下的火气也消得差不多了。
珠珠对青秋冷笑:“你生了个好孩子,要不是看在这孩子份上,看我会给你收拾烂摊子,一气儿把你踢出去了事。”
青秋闻言,眼眶霎时又冒出泪泡泡,弯过秀颈把脑袋楚楚可怜搭在大君肩头,手帕掩眼呜呜哭道:“小姐,青秋知错了,您还不知道我这个脑子,从小就笨,我能依靠谁呢,还不是得依靠小姐,小姐您可不能不疼我,您要是不疼我,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我…我不活了,我就去找根绳子吊死算了!”
“…”阿蚌被她那矫柔做作的哭声激得又打了个寒颤,恶寒道:“你够了,你今天是发什么神经,赶紧好好说话,我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青秋才不管那么多。
这么多年没见小姐,小姐要是忘了她怎么办啊,她可听说了,小姐为了涅槃,把情根都挖了,现在对谁都没什么感情了——那怎么行!忘了别人就算了,小姐可不能把她忘了!她可得当小姐的心肝肉呢!
这么想着,青秋哭得更大声了,真是眼泪汪汪、娇若梨花雨,嘤嘤着把脑袋搭在北荒大君的肩头哭泣,恨不得用泪水把大君一颗冷酷铁硬的心肠泡软。
珠珠不知道身边一脸柔弱不能自理的侍女心里在鼓溜溜转着什么鸡贼心思,只觉得她的确被吓到了、认识到自己的错误,看她满眼泪花,也就收了本想再训饬她几句的话:“行了,别哭了。”
“现在知道怕,下次就长记性。”
珠珠道:“我已经请了南海王来东海,这件事我来处置…”她说到这里一顿,道:“你喜欢那南海八王子,想随他嫁去南海?”
“不不不!我不想!”青秋立刻疯狂摆手:“小姐,我在这里当太后,我儿子也乖,我怎么可能想去南海,我就是和他来一段露水姻缘,一开始都和他说好的,谁知道他发什么疯,小姐!小姐您千万可别把我送去南海!”
珠珠听罢,才和缓脸色,青秋如今是东海太后,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最逍遥自在不过,她要是敢恋爱脑上头哭着闹着上赶去给人家当小辈儿媳妇,珠珠真是要把她倒吊起来洗脑子。
“既如此,我就把南海的人打发回去,以后你给我老实的。”
青秋连连小鸡啄米点头:“我老实,我老实,我都听小姐的。”
见大君神容仍是冷漠,青秋大着胆子抱住她手臂,软软摇晃,兮兮撒娇说:“小姐,您别气,都是青秋不好,青秋知错了,人家以后再也不敢了…”
珠珠冷瞥她一眼,道:“馋嘴猫似的,你是东海太后,觉得寂寞,就召些漂亮男孩养在身边,什么样的美人没有,非去与南海搅和。”
青秋闻言顿时一愣。
她是有些急智的,听弦知音,能听出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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