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是,你要是觉得跟我吃饭没意思,那就算了。”
钟弥嘀咕:“那我多不礼貌……”
沈弗峥说:“我不是说过,你可以不礼貌。”
可以不礼貌……在州市那场宴会上。
明明时隔不久,忽然想起,却有种心境不复的滋味。
她硬生出一种挑刺心态:“你随便就给别人这种可以不礼貌的权利吗?”
他是纵容的,盛一碗浓汤放在她手边:“弥弥,别误会我。”
“是吗,我以为你故意在让我误会,让我觉得我们已经很熟了,但实际上,我连你住在哪儿都不知道。”
他回应的方式直截了当,拿过一旁的餐单,翻到背面空白,唰唰写下两行字,递给钟弥。
“我的地址,还想知道什么?”
钟弥一愣,顿顿地接过来。
她忽然想,情感博弈里,自己可能也是一颗小齿轮,一旦冒进,对方动一步,她需要拼命转才跟得上。
沈弗峥有点不忍见她这副表情,心想自己也没做什么,怎么就叫小姑娘皱眉头了,看着他,像积怨已久似的。
他伸手过去,搭她手背上,放软声音像哄人:“慢慢来,好吗?”
她第一次体会被动与心动交织,如冷暖潮碰撞,是这样怦然又怯怯。
“怎么慢慢来啊?”
“你先笑一笑?”
钟弥嗔着瞪着他。
他捏一捏她的手说:“你这个样子,万一被人瞧见了,会以为我在欺负你。”
不敢与他多触碰,明明那只手她曾大方交握过。
此刻大方一点不剩。
钟弥换了表情,却也没笑,桌面躺着那张长长的餐单小票,她手指一夹,递近看,上头居然是两个地址,一个具体到酒店房号,另一个听名字像是固定住所。
钟弥挥一挥:“地址是真的么?”
他严肃道:“我会反省这场信任危机的由来。”
他接着又说,“怎么会不真?弥弥,我期待你来找我。”
人真累。有时候,不仅与他人博弈,对待自己也下意识对抗,哪怕内心动摇了,明面也要装一装。
钟弥撇撇嘴,低声说:“我才不信呢。”
州市那次,他走得那么洒脱,一句钟小姐同我有缘,好像完全不担心会再难重逢。
这人有大海捞针的本事。
钟弥去捧碗喝汤,慢慢反应过来,想着,其实她早该察觉了,在戏馆说那只雀时,在州市酒店他替她解围搂她肩膀时,甚至说更早。
他太游刃有余,偏偏她一步步清醒沦陷。
第16章 清醒时 同我有缘
这家私房菜在京郊, 停车区种高大梧桐,落叶扫过,门口树下, 还是那辆挂京牌的黑色A6。
许是之前在州市撒过谎,说他这车牌是自己生日, 钟弥再见到这串跟自己生日完全没关联的数字,莫名心虚。
用餐出来, 她站那儿正走神, 沈弗峥在身后喊了她一声。
心脏像贴在打气筒口的瘪气球,猛然间,鼓了一下,撑至数倍大。
“是送你回学校还是去哪里?”
她镇定转过头说:“回学校。”
从这儿到京舞的路程挺久,在车上, 他们不可避免地聊起天。
地缘永远是最好的话题切入点。
就像在州市, 他们聊佛山游湖,换了地点,话题也只是换汤不换药地改了改。
从钟弥大学这三年在京市的生活体验, 说到更早, 沈弗峥在京读书时, 京市哪处还不是现在这样。
你来我往的闲聊,一句接一句, 无意交换着一些无关紧要的信息, 伴着吹入车厢的午后秋风,有种说不出的舒适宜人。
她怕把风把头发吹得乱糟糟, 所以在车里戴上了帽子。
于是金灿灿的光顺车窗印进来, 帽檐下的脸依旧如胶卷照一样, 蒙一层清清凉凉的滤镜。
车子从京郊一路往市里开, 不急不缓,路过许许多多街巷,最后停在京舞稍显安静的西侧门。
钟弥推开车门,缝隙里,照进细窄一条暖光,微微晃人眼睛。
她没再继续往前用力,反而就以这个姿势扭过身子。
“我能问你两个问题吗?”
没被压住的头发还是被吹得有些乱,扭头回望的角度,更是暴露问题。
沈弗峥稍倾身过去,没碰到她分毫,只是手指插进她颊边的头发里,替她轻轻往后梳理一下。
钟弥因他忽然的靠近僵住上身,像只落入蜜碗的小飞虫,被甜浆缠住手脚,动弹不得。
科普上说,头发和指甲一样,长出身体的部分没有神经分布,所以缺乏感知。
可这一刻,她却像亲眼目睹自己交叉的发丝,如何在他修长的手指间被迎力分开。
他收回手,像什么都没发生那样跟她说话:“不止两个也可以。”
“就两个。”钟弥道。
他颔首,摆出聆听姿态:“你说。”
“你应该是在旁先生那里看到画就知道会跟我见面了,那时候,你心里在想什么?”
他回答:“看你的画,自然是在想你。”
钟弥的手攥起来。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她说不出更多的解释,只是直直盯着他,好像那是个只能意会的问题。
沈弗峥说:“其实我没看到画之前,就知道要跟你见面了,旁巍在电话里就告诉我你要来取画。”
钟弥没说话,学他曾经那样,等着后文
“我当时在想,你果然同我有缘。”
好像无论是提问方还是回答的那个,钟弥都是被动的,她想,这人说话总是点到为止,却供人浮想联翩。
钟弥刚移开目光,他又用声音把她的思绪牵回来,问:“第二个问题呢?”
好像等她放马过来。
“你是天蝎座吗?”
他一下愣住。
钟弥倏然弯起嘴角,好像出其不意,凭代沟赢了一局。
“看来沈先生不知道答案是什么,”钟弥得胜一般款款下车,扶着车门,弯腰朝车内挥挥手,想了想说,“有缘——再会。”
到宿舍楼下钟弥还在回味沈弗峥刚刚懵住的表情,脚步都不自觉轻快起来,不晓得他是没反应过来,还是对星座一窍不通。
何曼琪正在宿舍化妆,听到门响,侧过头打量摘帽子的人,好奇问:“弥弥,你今天怎么这么开心啊?”
“有吗?”
钟弥这才自查情绪,摸了一下脸,并无什么大幅度笑容。
“你眼睛亮亮的,看着心情很好。”
“是吗?”钟弥不冷不淡应一声,走到自己桌前放下包,坐在椅子上翻手机,该看的看,该回复的回复。
身后“吱”一声传来椅子拖移的动静,钟弥转过头,看着妆化到一半的何曼琪凑过来,她眼妆过浓,唇颊还没来得及上色,惨白一张脸,近距离看着有些狰狞。
钟弥问:“怎么了?”
何曼琪握着腮红刷子,杵在盒子里一圈圈打转,扭捏半晌,小声道:“弥弥,我前几天遇见彭东新了。”
钟弥想起之前的事:“你现在跟着徐凝?”
“唉,讨生活嘛,没徐凝我怎么可能见到彭东新那种人。”
虽然何曼琪露出一副为难样子,但钟弥晓得徐凝借着所谓朋友的模特公司,带着这帮小姑娘可不是承诺帮她们讨生活。
见钟弥没说话,她立马跟着解释:“不是我找的彭东新,是徐凝介绍的,她说我是你的室友,我俩关系挺好,我没乱说什么,他就约我嘛,当时人挺多的,不太好拒绝。”
“曼琪,彭东新不是什么好人。”
其实这是句废话,何曼琪不会不晓得。
她抖掉腮红刷上多余的粉,唰唰往自己两颊掸,冲手持小镜子里露出一个笑,说着:“我知道啊,他是好是坏其实跟我关系不大,像他那种出生就在罗马含着金汤匙的少爷,这种人凭什么一心一意跟一个小姑娘谈恋爱呢,那些穷男丑男还会劈腿出轨呢,我都知道的。”
有些人出现,就像轮/盘/博/彩里的小概率特等奖,指针一圈圈转,光是慢下速度在他身边多停留一秒,都会有种即将暴富的错觉,是吧?为什么就不会是我呢?万一就是我呢?
再不济,不是我又怎样?
年轻漂亮也压根算不上什么沉重筹码不是吗?
一番人间清醒的话说完,她望向钟弥,本来担心钟弥因此生气。
毕竟彭东新之前看上过钟弥,现在又想跟自己不清不楚,可瞧着钟弥无动于衷的发呆样子,她居然也会有点失望。
心底里,她更希望看到钟弥冷嘲热讽,哪怕是说彭东新的坏话,也不要单单一句不是好人,她多少该有点在意吧?
何曼琪百思不得其解。
这时手机响一声,她只好拖着椅子先坐回自己的位置上,微信里躺一条最新消息,是一家前阵子因为下午茶走红网络的酒店定位。
何曼琪不自禁露出笑,手指在屏幕上点了点:[人家快化好妆了啦。]
随即翻一张小猫撒娇的表情包发过去。
之后何曼琪刻意忽略钟弥的存在,挑出口红,完善最后妆面,喷香水,提着包小蝴蝶一样翩翩出门。
甚至没跟钟弥说再见。
她怕钟弥问她几点回来。
晚饭钟弥去学校的三食堂解决,钟弥很喜欢的糖醋排骨在二楼,三食堂离女宿稍远,她平时有点懒,特意跑过来吃一顿还怪不容易的。
大四生大多出去实习了,正值饭点,钟弥没遇到熟人,倒是有低年级的学弟问她要联系方式,被礼貌回拒。
打了饭,她找了清静角落,一边吃一边刷朋友圈。
两个小时前,何曼琪带地点发了某家酒店的下午茶九宫格自拍,文案是:难道就我觉得这家下午茶味道很一般吗?也就拍照好看吧。
钟弥给她点了个赞,继续往下刷。
回宿舍的路上,妈妈打来电话,问画的事怎么样了,问现在京市冷不冷,又问她什么时候会回来?其实已经处理好了,地址也给了,等着旁巍助理走完消档流程,寄画回来就好了。
可张口,钟弥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说:“还有一点事没弄好。”
还有什么事呢?
她自问,都给不出回答。
她想到何曼琪,连带想到彭东新。
这一想便想到过去。
这人的爷爷颇有江湖地位,人脉更是了得,是最早一批的文艺圈大佬,监制过不少出圈电影,叫好叫座,后来赶着房地产热的风口,搁置了荧幕里的风花雪月,一门心思从商,之后消息淡了,彭家的权势却没减半分。
钟弥就是参加舞剧院的特别献礼晚会,才认识了彭东新,他抛了橄榄枝,钟弥没接,两次叫他折了面子。
京市圈小神仙多,那位彭少爷哪吃过这种照鼻子上被人甩闭门羹的滋味,经身边朋党一番吹捧,越发觉得钟弥不识抬举,噎着一口恶气要赏几分颜色给钟弥瞧瞧。
叫这落魄门户里出来的便宜千金知道知道,皇城脚下,世道几多险恶,该低头便要乖乖低头。
钟弥既没有赔附笑脸的圆滑小意,也缺一份拔刀见红的铮铮傲骨。
她不想惹事叫家里操心。
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六月底课一结,打道回府,开始在州市过逍遥日子。
彭东新没想到钟弥这样果断抽身,居然半点不留恋京市的富贵,之后还打过电话给钟弥,深夜醉酒,演偶像剧似的问:“弥弥,你怎么这么犟,你跟着我,有什么不好啊?”
当时钟弥已经回家,深夜被恶心出一身鸡皮疙瘩,也纳了闷。
“我跟着你有什么好?图你兴趣来得快去得快?还是图你身边姑娘多?姐姐妹妹,三个五个,时不时聚头,一团和气就唱七仙女,不和气了改演宫心计?大清早亡了,你有病就去治病吧!”
反正就差个毕业证没领,没打算待在京市,钟弥不怕话说得难听得罪他。
可现在,关于留不留在京市,她有点动摇。
想到那点比纸还不经戳的同宿情谊,何曼琪估计会跟这人说自己的现状。
钟弥还真有点后怕。
京市说大也大,说小也小,万一在哪儿转个弯就碰上了,这人不会放过她。
这夜,何曼琪没回来。
晚上快十二点,钟弥熄了灯,躺在床上,脑子虽在胡思乱想,却有一个有名有姓的禁区,死活不去想某个人,从听了何曼琪那句“这种人凭什么一心一意跟一个小姑娘谈恋爱呢”就开始这样了。
有失眠的兆头,她在床铺来回翻身,有点担心何曼琪。
但这担心也就刚刚冒头,很快被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对自己的行为负责,旁人没责任也没资格去干涉什么的想法熨平。
她意识到自己短时间内可能真睡不着了,拿来手机,黑暗里,眼睛不适应屏幕光,她蹙着眼,瞧见微信有新消息。
靳月发来的。
这圈子真小,这才多久,连靳月都知道何曼琪跟彭东新挂上勾了。
[她怎么会认识彭东新啊?]
钟弥:[徐凝介绍的吧,何曼琪去了她朋友开的模特公司。]
靳月:[徐凝又是怎么认识彭东新的啊?她不是做什么礼仪中介吗?]
钟弥:[她有本事,现在混的圈子不一样了,能接触到彭东新也正常。]
靳月:[徐凝她真的好会害人。]
钟弥想,谁也不是傻子,是利是弊都是自己掂量出来的。
靳月:[估计她还拿徐凝当恩人呢。]
钟弥打趣一句:[你这是经验之谈。]
靳月:[血泪教训好吗,我现在想想她扣我钱我都还觉得好肉疼!]
钟弥已经自我规避,不去想某个人了,偏偏靳月话题一转:[对了,那家私房菜怎么样?除了贵,应该还可以吧?]
也不是我付钱。
刚这么一想,那人坐在桌对面给她夹菜的样子就浮现脑海了。
钟弥:[还行,就是菜名起得像诗。]
靳月:[他们家就是这种文化人风格。]
靳月:[弥弥,国庆你还在京市吗?]
钟弥一划屏幕,去看日期,离国庆长假也没有几天了。
钟弥没答,问她有什么事吗?
[我在外地试镜,过两天就回去,我好久没逛街了,我经纪人说这次进组前给我放几天假,你知道的,我大学也没有什么朋友,进圈之后更不可能认识什么可以来往的人。]
钟弥也不知道靳月背后那位是谁,没必要问,方便说的话,靳月会告诉她。
靳月说过他人很好,挺有幽默感,靳月不明白他们现在是什么关系,他管自己叫天使投资人。
钟弥:[他还限制你交友啊?]
过了会儿,靳月发来一串字:[不是啊,他不管我的,我们见面也少,大多时候都是我经纪人在跟他助理对接,我经纪人比较严,我有时候想干什么事,她管我,我微信加个人都得跟她汇报,经常说我怎么样怎么样会给他添麻烦,我想想就算了,就听话吧。]
[我跟她说了你是我大学最好的朋友,也说了想跟你逛街的事,没问题的。]
钟弥回复:[好啊,那等你回来。]
似乎冥冥之中多了一个留在京市的理由,也不是不想走了,要等朋友回来一起逛街嘛。
天际隐隐泛白,钟弥才睡去。
早上八点的闹钟响了,她直接关掉继续睡,随后做了一个噩梦。
破天荒梦到彭东新。
梦里,她在街上遇见彭东新,这人嘴上咬着烟,还是印象里前呼后拥的纨绔模样,掐着她的下巴,熏人的烟味直往钟弥脸上喷,说,你不是很厉害,说不待在京市了吗?不想看到我吗?没走啊,舍不得我?后悔了?既然你自己送上门路,那我就不放过你了。
他把不顾钟弥反抗,把人死命往车后座塞。
钟弥在梦里使尽浑身力气,一脚死死蹬着车门不让合上……
一阵不知道响了多久的电话铃声,将她从冷汗直冒的脱力状态里解救出来。
窗帘闭合的宿舍很昏暗,连空气都有沉寂一夜的味道,但中间合不上的帘缝里透出一道刺眼的强光。
钟弥眯开眼睛,脑海的画面逐帧淡退,她睡在宿舍床铺里,人木木的,摸来旁边还在响的手机。
没有备注,是一串属地京市的电话号码。
她躺着,接通电话,人还在缓冲状态,声音惺忪地对着手机里问:“喂,哪位啊?”
那边声音似乎带了点笑,那种温情又不缺秩序感的男声像被檀木熏透的软布,柔而暖地磨着耳朵:“都中午十二点多了,还没睡醒吗?”
钟弥猛然瞪大眼,神思一瞬清明。
像从标清切至蓝光状态,周遭一切纹丝不动,却顷刻间地覆天翻。
“沈弗峥?”
“醒了。”听出钟弥语气里的震惊和疑惑, 对面声音很轻,“看来我连个备注都没有。”
说得好像他备受冷落。
但事实也的确如此,没有备注。
钟弥从床铺上坐起来, 睡蓬松的长发垂在脸颊两侧,窗帘缝隙间强照进来的一束光伸到床铺上, 人又更清醒了一些,她解释说:“我还没来得及打备注, 昨天不是才见过么?”
备注的作用是方便电话来往中知晓对方身份。最初钟弥也曾新建联系人, 名字打到一半,删除退出了。
她不觉得以后和这人会有什么频繁的电话来往,徒留一个电话号码躺在联系人列表里,是为自己日后淡忘了又再想起平添风险。
今天这通电话,也完全在她意料之外。
“是昨天才见过, 所以今天就不能给你打电话了吗?我没有联系小姑娘的经验, 要是做得不对,你直说。”
他问得坦诚,反倒叫钟弥咬住唇, 有点难以应对。她手指抠床单上的花纹, 语气装作大大方方的:“可以打, 找我有什么事吗?是画的事吗?”
钟弥只能想到这个稍显合理的原因。
对方比她简单粗暴,连“稍显合理”都不考虑了。
“除了画的事, 就不能联系你了?”
这话要怎么翻译?
不合理难道就不能是原因了吗?
钟弥心口一跳。
门窗闭合, 中午的宿舍里空气很闷,她正尴尬得想不到话, 怀疑自己是不是还没睡醒的时候, 沈弗峥再度出声:“天蝎座是有什么讲究说法吗?”
钟弥朝被面弯了弯腰, 还是没忍住溢出一丝笑, 她没办法想他去了解自己星座,然后再给她打电话的样子。
她想,如果世上有这样温柔耐心的猎人,让他落空,也不太礼貌吧?
“那你是吗?”钟弥问。
“是。”
不必她再提问,他提前一步回答供她验证。
“十月二十七。”
钟弥对星座了解不多,半瓶子水晃荡够唬住门外汉:“天蝎男比较高冷理性,你还蛮…天蝎的。”
还有另一个特点钟弥没讲,天蝎男好像公认欲望最强,由于脑子里开了小黄差,她没听清他的话。
“你说什么?”
“我说,你既通中式算命,又懂西方星座,业务范围挺全能。”
这次钟弥听清了,这人在调侃她。
“你就是打电话来问这个的吗?”
“本来是想问你晚上有没有空一起吃个饭,现在改变主意了。”
钟弥心情一起一浮,随他两句话跌宕:“那你有事先忙。”
“没有什么事,就是想见你,跟你吃顿饭,改变主意是指,不想等到晚上了,你不是才刚睡醒?睡到现在,不饿吗?”
“可是——”
她朝自己穿睡衣的身体看去,脑子里立刻计算出从现在的状态到打扮出门大概需要多长时间,有点超出正常约饭等人的时长范围。
“我是真的才刚刚睡醒。”
“我也是真的听出来你刚醒了。”
她怀疑他说这话时在笑,事实也是。
她那种有分寸的待人礼貌,在他类似宠溺式调侃的话里,终于消磨干净。
她顺着这种纵容,说话底气都足了好多:“那你等吧!反正我会很慢的!”
“不要紧,多慢都行,大不了就挨到晚饭,你慢慢来。”
乱拳打到棉花,大概就是这个效果。
钟弥应了声,正准备挂电话,忽然从他这句“挨到晚饭”想到他之前说的“改变主意”。
下床的动作一顿,她腿悬空在床梯上,问:“你是不是已经吃过中饭了呀?”
“遇到对胃口的人,多吃一顿又怎样?”
那种甜,像舌头上化开的糖粉,猝不及防咽下口水,甜味突如其来,几乎溺毙嗓子,需要很长很长时间才能从味蕾中淡去。
钟弥好半天憋出一句话。
“那我去洗漱了。”
这顿饭,在下午两点半才吃上,考虑到要是往远的餐厅折腾,可能三点多才能拿起筷子,钟弥的饥肠辘辘已经不能接受舍近求远。
她真的饿了。
从学校跑出来,见到沈弗峥停在路边的那辆黑色A6,她上前弯腰,敲车窗,玻璃降下去。
车内的男人看着她:“比我想象要快。”
钟弥还没说话,肚子先咕咕叫了两声,他目光盯过来的时候,钟弥先一步拽开他的车门,请他下车:“你也听到了,我有点着急吃东西了。”
所以她建议用餐的地方就在学校附近的饭馆,那地方离学校不远,只隔一条商业街,是开在老居民区外圈的底商。
“虽然面子工程一般,但味道很不错,你要是从没来过这种地方,那今天就委屈你体验一下了。”
“你为什么觉得我没来过这种地方?”
钟弥甚至真情实感生出期待,扭头想听他讲一段富家公子体验生活的俗套故事:“你来过?”
“的确没来过了。”
这种开在拥挤的居民楼底下,以“XX家常菜”当招牌的小饭馆。
因错过饭点,进店时甚至不用问包厢就享受了包厢待遇。
两人往楼上走,逼仄的室内楼梯两侧都是严严实实的墙,只有转角一盏吸顶灯为上下两端供光,显得昏朦,连墙纸上的暗纹都瞧不清明。
店是老店,屋子也是老屋子,转角处的踩脚毯没垫牢,钟弥踩上去,朝前一踉跄,膝盖磕到放花盆的方凳,手被身后的人及时搀握,她才险险稳住身形。
缺少慢动作解剖,她慌着愣着,以至于不知道那是怎样的动作,从被他握着手腕,变成托住手心,那样亲密,却不觉得被冒犯。
他甚至还轻轻捏她的手:“当心点,饿急成这样?早知道你说一声,我带点吃的在车上等你。”
多体贴的情人行为。
可他是吗?
甚至于,他可以是吗?
这虚无又心慌的感觉到让钟弥想到高中参加短跑比赛,拿了所谓的入场券,检录过了,她已经站在起跑点,她知道要开始了,但那声枪响迟迟不来。
她如临大敌,每秒拉锯都如一年长。
此刻的紧张更胜高中短跑,因为她不晓得什么才能代表那声枪响,是上次他搭她的手背说慢慢来,还是现在他托她手心叫她当心点?
又或者是下一次?
她被动在猜测,而他似乎才是掌握发令的人。
钟弥不高兴地抽回手,加快步子踩完剩余几阶楼梯,沈弗峥跟在她身后,小姑娘说来就来的小脾气也不叫他恼。
服务生紧跟着过来上热茶,钟弥立起比4A纸还大的菜单,回避姿态,半挡住自己快速翻阅,好似一心扑在吃饭上。
沈弗峥在她对面不急不徐地烫洗碗盏筷子。
“辣子鸡。”钟弥对服务生说。
沈弗峥把她那份清洁好的餐具推过来:“这么饿,不要吃辛辣刺激的东西,伤胃。”
钟弥坚持,撩起眼皮盯着他:“我有时候就是会喜欢一些不健康的东西。”
他说:“这样也不好。”
“你放心吧,我会为此付出代价。”这话说得摆烂丧气,却暗暗有一丝撒娇意味。
她点了两个重口的菜,才象征性把菜单递给对面:“你要看看吗?”
他接过来说:“原来我也有点菜权。”
钟弥小声嘀咕,你不都吃过了么,当然要点我爱吃的。
沈弗峥望她一眼,跟服务员指了一个绿叶菜和一个素小炒,点了清淡又滋补的山药玉米排骨汤。
服务生边记录边确认,然后说稍等,拿着餐单离开。
钟弥听到那两个菜名:“口味这么清淡吗?”
“我看着像荤素不忌的人?”
钟弥好半天在讲好听话和说大实话之间反复犹豫,最后遵从后者:“看着挺讲究。”
“弥弥,你对我误会有点多。”
“我那是不了解你。”
“我不是说了,想知道什么可以直接问我吗?”
钟弥看着眼前的玻璃杯,那一刻的心情像没遇上滚水的茶包,苦涩滋味化不开,冲不淡,不上不下地浓烈团聚着。
她回味沈弗峥的话。
他说过,他清清楚楚说过两遍,想知道什么可以直接问。
可她要怎么问?问即所求。
她不擅长赌钱,也一直默认自己赌运欠佳,但她熟知一些规则,譬如同一场赌局中,选择明牌的人,需要双倍加注,没有任何一点有效信息是不需要付出代价的。
这时候,服务生将打印出来的小票单子送来,放在桌角,钟弥拿过来,从旁边抽来一只铅笔,手指灵活转着。
刷刷写下一行字,推过去。
沈弗峥捻起来,翻至空白面看,随即笑了。
——你有多少钱?
“你还真问了一个我答不出来的问题,”他想想说,“这样好不好,以后我送你个礼物作为回答。”
钟弥没管礼物,也不答好不好。
“我并不关心答案,我只是想表达,其实你并不能回答我所有的问题,你或许当惯了不需要为他人提供原因的人,你就是答案本身,但我不喜欢走夜路,哪怕这条道是去寻宝。”
出声那一刻,钟弥就在心里提醒自己克制,少流露情绪,或是因为这些话已经积了太久,她不受控地讲完,甚至其中有她自己都惊讶的意气用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