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无意中捏着楼道覆满灰尘的栏杆出神,拍了拍手,打算拉开消防通道厚重的门。
用力的瞬间,又止住了脚步。
不知道把这件事告诉费闻昭,他会支持她吗?
如果要外出太久,自己的工作也成了问题,还要好好考虑。但梦寐以求的东西在眼前,她又觉得,不应该瞻前顾后。
脑子乱起来。
打算看了文件再做决定。
平复心情挪回病房门前,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推开门,正要向袁清安问好,下一秒,她看到病床边坐着一个陌生的背影。
呼吸一滞。
第62章 决绝
贵宾单人病房是少见的原木风, 费闻昭倚在窗前,团团在他腿边的沙发上玩捏捏乐,袁清安靠坐着,病床边的男人给她递水果。
她站在门口, 孤伶伶一个人按下脚步。
那么一瞬, 她发现自己格外多余, 格外打扰。
“小棠快进来。”
也是一瞬间的事, 费闻昭立下收回腿,朝她走过来,团团也喊着“嫂嫂”奔向她。
将房间的空气和阵营打乱,一半偏向她。
“我爸。”
棠鸢心提到嗓子眼。
“费伯伯好。”
她第一次见费之铭, 老练精干, 黑衬衫,眉眼锋利, 有经风霜的皮肤和鬓间, 显得老成稳重, 同床上温润美丽的袁清安, 有明显的年龄差。
费之铭对她的问好点点头, 没有太大反应,只是对团团严肃道, “你哥哥还没结婚, 瞎叫什么嫂嫂, 叫姐姐。”
费团团淡淡的小眉毛皱起,拽着棠鸢的手不松,“妈妈让我叫的。”
棠鸢的胳膊被团团拉扯着, 腰似弯非弯去迎合,又怕自己仪态不好, 一身局促。
袁清安才笑着开口,“这几天多亏小棠,我这缠着绷带,也不能和团团玩,她每天又是陪我,又是陪团团。”
“老公,你说话客气点,小棠可是准儿媳呢。而且你刚回来,你看团团都害怕你,跟孩子们和气一点。”
棠鸢脸上僵硬,陪团团看了会儿绘本,他们在那边聊家事。费闻昭问她要不要回家,她手足无措摸摸鼻子。
“时间不早,我们先回去了。”
他也不叫爸妈,棠鸢有想逃离的心,便起身。
“袁阿姨,我明天再来看您。”
“费伯伯,我们先走了。”
费之铭扫了一眼,只是重新泡茶叶,好像不是在问他们,“住在一起多久了?”
费闻昭听闻顿下脚步,回头,“看来还有您不知道的事?”
“我应该知道吗?”
费之铭的声音浑厚,棠鸢心一震,在这种氛围里难以呼吸。
“那就该问问您手下的人了,是不是他们办事不力。”
棠鸢摸不透这一家子人,第一次见费之铭,紧张之外,发现他们父子关系似乎也不太好。
只有袁清安,永远笑着给她打电话,什么都聊。
“小棠,周四我要出院啦,周末和闻昭回来吧,他爸厨艺很好的。”
“好。”
这周五要团建,她正想放松放松。
费闻昭生日快到了,她每天忙里偷闲地给他准备礼物,知道他以前不喜欢过生日,她便没提起过一句,打算给他一个惊喜。
颂风汉服展的事被大家传来传去,也要临近了。
下午,林清彤通知她,展会的展板要有设计师的简介,“小棠,你自己拟一份自己的简历发给我。”
末了加一句,“最好是圈外人一看就很牛的那种。”
留棠鸢坐在电脑前,盯着文档页面闪动的光标,一阵发呆。=o=。
如果她是季时念,她能写自己的品牌设计,她是耿晨晓,没有含金量的奖项也能糊弄住外人,如果她是祁瑶,光是名字摆在那儿就会让人鼓掌的程度。
可她只是棠鸢。
从大学毕业一年多,要怎么去写。
她去总监室找林清彤,叩门,问得很弱,“林总监,一定要写吗?”
“对呀小棠,你的作品旁边总要有你的简介呀,哪怕是一句座右铭呢。”
“写一句座右铭也可以吗?”她问得天真。
林清彤边看电脑边回,没注意到她在扣手,“哈哈我举个例子,好好介绍下,也是一次增加曝光的机会,消费者多了解了解你才能记住你啊,比如你的畅销作品,就可以写嘛。”
这也算吗?她写上去,她自己都不满意。
“林总监,我好像没有能拿得出手的……”
“别这样想小棠,这样吧,你随便写什么都行。直接发给宣传部,他们要赶工做页面。”
“知道了。”
棠鸢思前想后,想不到太过合适的句子当简介,步伐缓慢回到打版间。
给费闻昭的礼物还是个半成品,耷拉在模拟人体上,她摇摇头,提起精神去继续完成。
周四,袁清安出院的日子,她双手不能用力,也不能运动,只能慢慢走。乳腺结节最后化验是良性,袁清安心情很好,握着棠鸢的手告诉她要保持好心情。
齐烟教授正好打来电话,棠鸢扶着袁清安,另一只手接电话。
齐烟的语气像是在讶异她的不积极,“棠棠,你最近怎么没联系我?申请表填好了吗,没见你给我发。是有什么问题?”
棠鸢发现通话音量蛮大的,看了看袁清安侧脸。
“教授,文件我看了,庆川有点远,而且我的工作一时离不开,还要考虑考虑……”
进阶班的师资力量很诱人,距离也是真的远,学习地方并不固定,更像是几个人旅行学习,学费高昂,要她多半年的工资。
“好吧棠棠,过几天可能就要出名单了,你先想想吧。”
袁清安听到了半分,只是笑着拉她在庄园的椅子上坐下。
夏意弥漫,庄园里花草溪流又活了起来。
“小棠,你和闻昭见面的时候还是冬天吧,也是在这儿。”
棠鸢嗯声,环顾熟悉又陌生的地方。
第一次来的时候,溪流结冰,放眼一片白,中式庄园静谧安详,而现在生机旺盛,恢弘大气。
“有什么心事吗小棠?可以和我说说,就当我还只是你的安姐,不是什么袁阿姨。”
棠鸢垂眸,被她拉着手很是亲昵。她的小心思,突然就跳到了嘴边。
本来想找苏苡的。
她发现,费闻昭和袁清安很像,都有一种让人安心信任的魔力,总是温柔地跟她讲话,好像,世间没什么值得糟心的事情。
“我真的可以说吗?”
“当然,说不定我可以帮你解答困惑呢。”
她便被这温柔蛊惑,说清道明自己的心事。
“袁阿姨,你觉得他会同意吗,我都不敢跟他提这件事。”
棠鸢瞒了好些天,纠结的时候就一头扎进设计室,工作到昏天黑地。
“闻昭那个人吧,既然他说了尊重你,就一定能做到。他同理心很强的,以前我刚和他爸结婚,他没法接受我这个后妈,但也从来不做伤害我的事情,只是保持着距离,很疏远,很淡。后来有了团团,他好像才意识到自己的身份,是儿子,是哥哥,在团团的面子上慢慢接纳了我。”
棠鸢愣怔点头,杏眸清澈,又显得空洞。
“而且我最近因为这个事,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那天她听到费闻昭在打电话,少见的打了很长时间,二十多分钟,他回应很少,却总是在笑。
她问他对方是谁。
他说祁瑶。
她便说,你都没有跟我打过这么长电话。
费闻昭说,因为我更想跟你面对面聊天。
棠鸢嗔了一声。以前她对费闻昭的私事不怎么过问,他的手机密码是什么她都不关注。
可当时她就好想翻翻看。
她问他,费闻昭,我能看你手机吗?
他回得简短,随便看。继而又问她,最近怎么了,怎么总在意这些小事。
想到这里。
是啊,她到底怎么了,怎么总在意这些小事。
棠鸢生出一种对自己失望,为什么人会在感情里变成这样啊。
这失望,还包含了不可言说的,对恋爱的恐惧。
以前,她总觉得自己理智,清醒,得不到的就不要了。费闻昭对她好,她就接受,对她不好,她也能全身而退。
可现在这种话她不敢再说,甚至不敢想了。
她害怕自己不能体面地退出。
或者,她害怕自己退出。
袁清安安慰她的话,听完就忘了大半。她的心又乱了。
只记得她最后说,“小棠,爱应该是让人变自信的,如果没有,那就还要好好磨合,但不要放弃,放弃就很难再有故事了。”
*那天六月十六,周四。
她回去向费闻昭坦白了训练营的事。
“这个机会真的好难得,要不是齐烟教授推荐我,我哪里能知道。”
“你觉得怎么样?”
“可我不想错过啊……”
*六月十七,周五,团建。
棠鸢穿了自己最喜欢的马面裙,飞机袖让露出脖颈线,整个人神清气爽。计划中的游乐园,被费闻昭改成了水镇和植物园游览,下午在海边公馆轰趴外加BBQ,很适合拍照。
“穿这么漂亮。”还在收拾防晒用品,被费闻昭从身后抱住。
“嘻嘻,我要多拍些照片。”
“好好玩。”
“你真的不去吗?”
“我去了你们还能放开玩吗?”
“也是。”
“费闻昭我要走啦,到时候给你分享。”
“亲一下。”
她被揽在怀里,吻乱了口红,唇瓣不舍分离,她笑着给他擦被染红的唇边,深浅混乱晕染开,像不规则的玫瑰花瓣,显得他整张脸浓墨重彩。
她的拇指倏然停下,凑近了用气息耳语,“费总这样……真的很魅。”
腰被揽紧。
“是不是不想走了?团建和老板娘其实也没什么关系,不然……”
棠鸢推开他咯咯笑起。
她还要趁机问问,男朋友的生日礼物买什么比较好。她没经验,费闻昭又什么都不缺,必须向自己的爱情大师同事们好好请教一番。
事实证明,大家只关心她是不是给费闻昭买生日礼物。
“小棠,你给费总买吗??”
“呃,我的,其他朋友啦。”
“那你难道要在费总眼皮子底下给其他男生买礼物?”
“emmm,也不是,所以应该买什么?”
大家纷纷给她分享自己的送礼物经历,听来听去,她脑子更乱了。最后打算买一双对戒,加上自己的神秘礼物,他应该会开心的吧。
下午烧烤快结束,她和小夏在海边吹风。两人从南城回来后,关系亲昵许多。
“小棠姐,费总真的好宠啊。”
“你知不知道,上次你生病度蜜月……”
“?没有在度蜜月啊。”
棠鸢握着一瓶普通鸡尾酒,嘴上否定,心里又在想,嗯,好像没什么区别。
“他和我说,你们吵架是他主动去找你和好的。”
“……”
“唉,小棠姐,你真的不要有压力,我们都觉得你们俩很般配。而且你看这次团建,我朋友都羡慕死我了,他们团建周六爬山,晚上还要陪领导一起喝酒。大家知道肯定是你提的,之前颂风团建都不这样呢。”
“哈哈,那确实得谢谢我。”
“我想知道你怎么提的啊?”
“就……”
撒撒娇?她就是拉了拉费闻昭的胳膊而已。
“我接个电话。”
海风,阳光,耀眼的午后。
棠鸢接到陌生的来电,那边是陌生的中年男音。
“棠小姐是吗,董事长想见您。”
从一栋单调冷清的别墅里走出来,棠鸢才感觉自己活了过来。
满肚子的窒息。
好漫长。
没有费闻昭和袁清安在身边,独独她和费之铭,还有她不认识的一位司机先生,不是小章。
她的月亮和深渊,同时到了。
接着又坐上来时接她的那辆曜黑宾利上,棠鸢坐如针毡。
下车前,她对费之铭道别,手攥皱了裙边,酒精带来冲动和勇气,“费伯伯,我想您还是高看我了。费闻昭不会为我冒险的,您提的事情还请您自己和他谈。其余的事,我说到做到。”
费之铭没料到小姑娘会这样讲,车门被关上,他声音淡然,“老高,开车回庄园。”
*六月十八,周六。
齐烟发来消息,训练营通过,她拿到了机会,月底开始。
“费闻昭,我真的想去……”
“怎么去?辞职去?”他生冷地反问。
被问到了心坎,棠鸢无话。
同他一起回庄园吃了饭。
她的礼物接近收尾。
*六月十九,周末,阴。
棠鸢叫了苏苡和祁牧,本想着要筹划一下惊喜,不料费闻昭正好找祁牧谈事,索性一起吃饭。
“苏苏,你们真的快订婚了?”
“对啊,到时候你可别不在。”
棠鸢闻言,立马看了看费闻昭的脸色,他还不知道什么意思,单纯和祁牧聊天,棠鸢在桌子下偷偷捏了捏苏苡。
她打算和费闻昭坦白,她确定要去庆川。
只不过还没准备好怎么说。打算晚上先哄哄他。
话题被提起的很突然,是祁公子的随口一问——
“小汤圆,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呢?不会正好错过我们订婚吧。”
棠鸢的汤勺一时间没拿稳,掉进瓷碗,发出刺耳的碰撞声,四个人的餐桌,瞬间静到她浑身紧张。
费闻昭明显动作一顿,先是拧着眉头看向祁牧。
接着放下手上的所有,靠着椅背直直盯过来,棠鸢手心发软,这种被抓包的如芒在背感,还有费闻昭凌厉的眼神,都让她害怕。
“棠鸢,”声音冷冷叫她名字,“他说的什么意思?”
“小汤圆她说她要去……”
苏苡示意祁牧闭嘴。
“我在问你。”
“说话。”
棠鸢坐在费闻昭对面,被他盯得心虚。
那双从来含情如水的眉眼,此刻全是她没见过的愠怒,皱起的眉间分明不安,压着深幽眸子格外晦暗。
她心里发慌,捏着勺柄嘟囔。
“我想晚上告诉你来着……”
“你要去哪?”
话与话,短兵相接。
棠鸢被他质问的语气和上位者的姿态惹得心烦意乱。她看他垂下眼睑,神情淡漠,彷佛对面是路人。
“庆川,那个训练营。”
“免谈。”
两个字是迸发的猩红火星,在棠鸢心间点燃。她瞬间来了脾气。
“凭什么?!”
“费闻昭,你自己说你尊重我的,为什么现在我好说歹说你都不同意,那你想让我怎样你才同意?”
“别想,没那种可能。”
一句比一句语气更冷。
就知道,他说那些好听的话不过是看她年龄小,哄哄她罢了,她便信了。
棠鸢觉得血气上涌,分寸全乱。
“随你,不需要你同意,我已经买了机票了!”
苏苡在旁边拉她,“小汤圆,冷静点。”
“怎么冷静,我求他不行,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还要我怎么样?”
“费闻昭,你好好跟她说……”
又是沉默。
“那我问你,为什么一定要去那种地方?”
“你去的地方又偏,居无定所,跟着陌生人,就非要去是吗?”
“那种地方?哪种?那是我好不容易才通过选拔的,费总,你看不起可以,但对我来说很重要。”
那声“费总”,让费闻昭竭尽按耐着情绪,平稳语气,“我没有看不起。”
“棠鸢,你为什么要让自己这么累?”
她看到他复杂的眼神,垂眸,抬起,四目相对,他又柔下来。
“你是觉得,你要的那些,我都给不了你吗?”
“……”
“你就没有想过,找我帮帮你?”
棠鸢嗓子发堵。
最后一句直戳她的心上,“我不需要。”
“可以,你不要我帮忙可以。”
他主动败下阵来,语气缓缓问她。
“你不能好好待在我身边吗?”
熊熊燃烧的火,会被一场春雨浇灭。
她突然就想哭。
他们是怎么样变成这样的呢。
是费之铭找她,还是她发现自己的简历无从谈起,还是她对身边人的仰望,亦或者是,她的急于求成。
可是没有回头路了。
背水一战,她都要去。
“费闻昭,我不是你养的金丝雀,我是个自由的人。”
聊不下去,她示意苏苡陪她一起走。
“我吃好了。”
“等等。”
她起身,费闻昭从对面淡淡仰头看过来,那眼神,像他身上的雾灰色衬衫一样让人看不透。
“再回答我最后一个问题。”
棠鸢波澜的心,又被他短短一句话变得澎湃。
她听那个永远对她温柔耳语的声音问——
“棠鸢,我是不是从来不在你的考虑范围内?”
*六月二十,周一,阴。
那天下午,棠鸢从早教班接了团团,在公园玩了一会儿,晚上和袁清安约好一起吃饭。
“我们去接哥哥好不好?”
“好呀。”
司机带他们到了颂风门口。她便站在那里给他发消息。
【我在楼下】
有颂风的员工正好下班,她能看到他们的议论和眼神。
费闻昭是被簇拥着走出来的,身边有江潮,还有季时念,祁瑶,还有一位她不认识的女生。
“等我下。”
他又是那样挺拔散漫地朝她走过来,随着身后许多的目光。
团团跑过去要他抱,他蹲下身子抱起,天气并不是很耀眼,可面前的人是。
那天吵完架,他回家对她说,让她好好想想。棠鸢不愿再消耗心情,只是闷声点头。
他吻她,她便回应。
费闻昭大概以为,她反悔不走了吧。
可他不知道,二十几岁的她,有不顾一切的年轻人的决绝。
她有时候会想,她站在他身边的时候,会让他觉得骄傲吗?
“今天不能和你们吃饭了,朋友都在,有点事情。”
“好,那我自己去啦。”
“嗯。”
身后那群朋友朝他喊,他便笑,“你不过去打招呼吗?都等你呢。”
又是那副让她沉溺的温柔样子。
她突然就问。
“费闻昭,你可以亲我一下吗?”
面前的人明显愣了下,看看周围来来往往的员工,浅问,“现在?”
“现在。”
他又轻笑,“这么多人呢。”
“那你抱我一下。”
“就一下。”
她湿漉漉地抬头看他,两个人都抛开昨天的争吵冷漠,她单纯地要抱抱。
你抱我一下,我就不走了。
我就呆在你身边,什么都不想,金丝雀也好,被拉回的风筝也好,什么都好。
什么江湖,我不去了,我就留在你身边,跟你一日三餐。
棠鸢克制着那份悸动,尽量不表现出来。
费闻昭哪懂呢,他只是揉了揉她的头,还像平时一样,语气柔柔,“回去随你怎么样。”
棠鸢的心坠到谷底。
她想,费闻昭的爱,也不过如此。
*六月二十一,周二,夏至。
费闻昭生日。
征稿入围阶段的那一个多月, 庆川的天气都很不给面子。
最初是大雨,棠鸢刚来水土不服,起了湿疹和寻麻疹分不清的疹子,之后是暑气蒸天, 潮湿闷热, 她不知道往医院跑了多少趟, 室友江年一直陪着她。
“小棠, 你这身体还敢成天熬夜,真是年轻瞎折腾。”江年看看棠鸢平生红色风团的纤细小手和洁白脖颈,给她涂药膏,“湿气重, 药食同补才行, 好好养生,别太拼了。”
“知道啦年年姐, 我没事的, 就这么一段时间嘛, 熬过去就好了。”药膏涂上后传来丝丝凉意, 脚腕处也有, 她在椅子上盯着那双洞洞鞋发呆。
江年无奈摇头。
这次的进阶班一共就三个学员,江年第一次和棠鸢真正熟悉, 是她听说棠鸢在准备“华帛奖”。
“华帛奖”*是目前圈子里公认的中国服装设计赛事的最高奖项。
黄漫老师最初让他们好好研读征稿启事以及初步拟定创作主题方向。江年选的是Green challenge可持续时尚大赛, 陆清扬还能参与大学生的比赛, 优先选了面向在校生的,竞争会小一点。
当时棠鸢说出来,江年实在吃惊。
“黄漫老师真的同意了?”
她言下之意, 这么没有把握的事情,黄漫真的会去冒险吗, 他开设进阶班的意图,也是出师带徒刷一刷自己的知名度。
三位进阶学员,一定要有成果,他才算成功。所以,他和学生,是互相成就的。
不能有差错。则更要谨慎去选择参加的赛事。
意味着,认清自我的水平。
“最初他骂我野心太大,别做没把握的事情,我跟他聊了很多次,”棠鸢拿出自己厚厚一叠的调研资料,又指了指旁边凌乱的草图、面料,“用这些,说服了他。”
“然后就同意了?”
“估计嫌我烦,哈哈,也没点头,只不过我后来找他,他就默认,那我也默认他同意了哈哈。”棠鸢笑起。
“黄老师的傲娇劲都给你磨没了,”江年知道没有这么简单,比赛不是过家家,棠鸢是真的打动了他,“小棠,你真是目标明确啊,要选就选最好的?”
棠鸢窝回椅子。
她都抛弃一切了,还不能有点野心吗。
她就要最好的。
她要证明自己值得最好的。
奖也是,人也是。
“年年姐,我和你不一样,你是沉淀期寻求进步,我是追逐一场流星,很难,但很耀眼。我在想,这短暂的期限放在长久的生命里,那么微不足道,却能因此熠熠发光,我为什么不去耗费这段时间呢。”
“我觉得,还是值得的。”
值得试试。她耗费得起。
尽管代价是,她赌气一样离开了文城,庆川和文城,在心里划裂开鸿沟,还不知道怎么去填。
“加油小棠,祝福你。”
江年看女孩孱瘦漂亮,此刻又觉得她充满力量。
大量的结构版型、材料面料实验后,需要报送的资料终于快要接近尾声。棠鸢期间还找了苏苡,说想学习CLO3D和C4D来绘制款式图,问她是不是有同事会用。
“小汤圆,你是不回来了吗!我和祁牧下个月订婚了!”
“你到底是想气死我还是想气死费闻昭?”
苏苡每次都要审问她一遍,但棠鸢知道那是关心。
“苏苏,我现在没空想这些……很抱歉……订婚礼物我给你寄回去了,是你们未来宝宝的百家被,我在这边有好多漂亮料子,版房也是最高级的,你肯定会喜欢。”
“我还没打算生孩呢。”苏苡在电话里哽咽,“小汤圆,我真的想你回来。”
“你都不知道费闻昭……”
棠鸢不敢听这些,盯着电脑,无由眼睛发酸,蓄了一汪水意,她打断,“先挂了,记得收快递,订婚跟我视频啊。”
挂了电话,平复情绪,她又拿起那本《Textilepedia》去研读织物材料,日复一日地机械动作,不掺杂情绪,不能掺杂。
耗时一个多月,按要求将所有小样准备好,棠鸢放进精致的亚克力盒子,表面是定制的主题绘图,将材料寄送到主办方。
等待入围通知的日子里,她每晚都睡不着觉。人悬浮在空中,飘忽不定,落不到床上。每次要喝了热牛奶,听听音乐,凌晨才缓缓入睡。
空调坏了的那天,家里像蒸锅一样无处可逃。
棠鸢收到两个快递,她一边找剪刀,一边问,“陆清扬买个冰淇淋还没回来,不会人化在半路了吧。”
“哈哈哈你忘了他是水泥做的。”
江年擦着头发走过来,嘟囔空调师傅怎么还不来,又去厨房切好西瓜。
“小汤圆,吃西瓜。”
“好,我记得我最近就买了一个快递啊。”棠鸢挠头,拿起另一个陌生精致的包装盒,疑惑着弯腰拆开。
接着无意识地呆坐回地毯。
墨蓝色绸缎首饰盒,里面是她给费闻昭生日准备的定制对戒——
设计理念出自Lee Greenwood 的歌《I Don't Mind the Thorns 》
“我不介意荆棘,倘若你是玫瑰。”
很简单的荆棘玫瑰样式,她当时想,硫化做旧的荆棘纹理缠绕在他的手指,复古又充满张力。一定很好看。
可惜,没能送到他手上。
她离开后,快递送到小区,一直没人去取,驿站联系她,她麻烦人家送到家里,对方说总是没人。
对着费闻昭的聊天页面,她不知道怎么开口。
过期的生日礼物,谁要呢?
不敢再给他备注昭昭,除了刚到庆川,他主动问了几次,再没下文。
再没下文。
在备注框里打打删删,单保留了一个字,他的姓氏。
家里没人,他可能忙着没回去吧,汉服展够他再忙一阵了。棠鸢联系快递寄了庆川的新地址,没想再收到,已经过了这么久。
棠鸢穿着吊带睡裙,细白手腕捧着对戒盒子,试了试自己那款,把男款也取下来,端详了会儿,又插回盒子。
“男朋友送的?”江年问。
“不是,我送他的。”
江年还想问什么,看棠鸢垂下眼眸,她知趣闭嘴,换了话题,“陆清扬被你收拾了一顿,最近听话多了,哈哈,你看这家里打扫的,堪比家政公司!”
棠鸢回神,也笑起,“他就是欠收拾。”
江年看她笑得眸子弯弯,便问,“棠鸢,你在庆川还开心吗?”
棠鸢抿了抿嘴,朝她灿然,“开心。”
江年总觉得,小姑娘平时一副笑嘻嘻的甜甜样子,谁都可以亲近她,又觉得,谁也进不了她心里。
三人成了形影不离的朋友,等电话的空闲里,陆清扬骑小电动载着棠鸢,江年骑单车,一起出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