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逐溪心里的那点希冀的火苗,一下子就熄灭的干干净净了。
“……我没有,我就是教小虎念——”
“地上那么脏看不见?!下去拖地!”
“嗯。”
许逐溪慢吞吞地爬下去,把用稻草捆起来的扫帚拿出来,从最里面开始扫。
忽听得吴丽从炕上下来了,正在穿鞋。
她几步走到许逐溪跟前,伸手拧住许逐溪的耳朵,提着她从房里走到院子里,又进了旁边的另一间屋子,把门狠狠踹了一脚,踢得关上。
重重一声,就像许逐溪现在的心跳。
她面色凝重,就像是冬日要落雪的乌云,背后藏着层层阴霾。
她歇斯底里地朝着女儿吼道:“我跟你说了什么?不长记性是吧?脑子里一点都不长记性是吧?!你姑姑前两天来家里,跟个赔钱货一样,看你笑得叫个什么?咋了平时给你吃了几顿饭,你就不知道谁是生你的了?!”
吴丽还觉得不够解气,两只手同时狠狠地拧着许逐溪的耳朵,拧的耳朵通红,锋利的指甲划破了细嫩的耳朵的皮肤。
“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我每回回来都跟你说,你以前你奶奶你爷爷你姑姑是怎么对我的?嗯?你不晓得?还是你根本就没在心里记住?!”
她像个疯子一样,高高地扬起手,狠狠地甩了女儿一个巴掌,扇得自己的女儿两颊高高地肿起来,她像是才得了痛快。
“你看你爷爷现在一天带着你,你就觉得对你有多好了?我当年生你的时候,晓得你是个女娃,你爷爷和你奶奶两个人转身就走,连看你都没看过一下。你姑姑呢?一个嫁出去的姑娘家了,天天跑回娘家来窜门子。你小时候你不晓得,你爷爷买回来一袋桃酥,那是就怕你看着要吃,全留着给你姑姑家那个小子。你有一次看见了闹着要吃了,你爷爷还哄你说是老鼠药,你都不记得了?!”
吴丽的话语像潮水一样倾泻而出,一个字一个字地蹦进许逐溪的耳朵里。
她一个字不停,魔怔了似的,“你爷爷和你奶奶,当年修房子,两个人背着我什么都不跟我说就算了。房子给你姑姑修了,还要坏我的名声,天天到外面跟别人说,说我怎么怎么欺负他们两个了?——你了,没良心的一个小畜生!”
吴丽猛地站起身,抬腿,狠狠踹了几脚,直把许逐溪逼到一个角落里,又不解气地踢了几下,才像是觉得心里的恶气出完了。拉开门,头也没回的出去了。
寒风席卷着铁门。
又是咚——的一声。
许逐溪蜷缩在角落里,头埋进膝盖,听着院子里的脚步声消失了,她才敢小声地开始呜咽。
许逐溪上辈子二十六岁那年养了只猫。
2005年的华国,养一只品种娇贵的猫咪,还是一项稀少而奢侈的消费。
可是许逐溪就像是着迷了一样。
从一次陪老板外出谈生意,来洽谈生意的金发碧眼的外国夫妻怀里抱着一只猫咪,穿着时尚小巧的猫咪的衣服,慵懒地躺在主人怀里,在主人的臂弯里撒娇,舔着主人的手指和脸颊。
“逐溪、逐溪——”
同事小心提醒她。
许逐溪回过神来,把目光从那只猫咪的身上抽离,歉疚地朝那对夫妻笑了一下,用还很生疏的外语道歉。
“没关系。”外国夫妇笑了一下,那位女士很善解人意,原谅了许逐溪这样有些失礼的行为,还表示愿意给许逐溪介绍,帮她找一只喜欢的猫咪,如果她愿意的话,还可以给她介绍什么是适合猫咪食用玩耍的。
“可以吗?”许逐溪略有惶恐地留下了通讯号。
就这样获得了自己的一只猫咪。
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获得的属于她的有生命的同伴。
是完完全全属于她的。
许逐溪抱着猫咪回家的下午,从笼子里抱出来,把它小心翼翼地放在沙发上。然后她就盘腿坐着,两手撑在膝盖上支着脸颊,看猫咪熟悉领地一样地在家里走了一圈,懒洋洋地蹲在沙发上,灵活地晃着尾巴,歪着头,像是跟许逐溪在对视。
猫粮是通过那位外国女士介绍,买的进口的。
还有小猫需要喝的羊奶。
是一笔不小的花费。
但对许逐溪来说,是件无足轻重的小事。
她一个人住着,平日里没有什么花销。
也没有谈婚论嫁的想法。
不需要为别人打算,只需要自己高兴就好了。
她从小没有什么东西是属于她自己的。
没有什么东西是只属于她自己的。
许逐溪没有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
如果没有这样的一个人,没有这样一个只对她好的人。
如果对她,和对别的人都没什么分别,那她没办法接受。
可是猫咪不一样。
许逐溪把猫粮放在掌心,看猫咪甩着尾巴,慢慢地走过来,低下头,一下一下地舔着自己的掌心,湿漉漉的。
它只有自己一个主人。
许逐溪从小到大没有被人坚定且唯一地选择过。
她曾经以为自己是的。
可是爸爸妈妈先用行动告诉她,你不是我们想要的。
她以为自己是爷爷的最爱的孩子。
可是妈妈告诉她,你从来就没被爷爷期待过。
小孩子会本能地以为自己是一个家庭的中心,认为家庭里的所有的变故,都是因为自己才产生的。
但许逐溪从来没有过这个想法,她从小就在心灵的碎裂和重塑中长大。
经历造就了她的性格。
她既然像野草一样长大了,就不会被杀死。
许逐溪有时候会抱着猫咪在小区里走一走。
小区绿化做的不错,她有时候坐在石凳上,就把猫咪放在草丛中,任由它在草丛里打滚,等着回到家里了,再给猫咪洗澡就是了。
她享受所有这样的亲昵的时光。
猫咪让她养的很好,白白胖胖的,一身皮毛很柔顺。
小区里很热闹,住着的人不少。
有些年轻靓丽的女孩子晚上散步回来,见着有只雪团子一样的猫咪,总是想蹲下来逗弄一下,先是很有礼貌地询问主人的意见。
许逐溪先是客气地笑一笑,然后就坚定地摇头,把猫紧紧地抱在自己怀里。
有的姑娘见主人不同意,仍是礼貌地点点头,向许逐溪挥挥手,就这么走了。
但总是有不死心的,第二天从包里提溜了袋牛奶出来,离得不远不近地站着,学着猫咪“喵——喵——”地叫了几声,朝许逐溪怀里的猫咪招手。还不知道从哪里拿了个碟子,将牛奶倒在碟子里,用铁质的碟子轻轻地敲着地面,像是要逗弄着猫咪过去。
许逐溪紧皱眉头,抱着猫咪的手臂收紧,冷着眉眼,起身回家了。
她本来预备不再出来了,但又鬼使神差的,像是要在等待什么考验一样,抱着猫咪又下楼了,坐在原先的位子上。只是不把猫放在草丛里了,抱在自己怀里。
看着又有人过来,昨天如出一辙的手法,不过是多拿了一根火腿肠,放在牛奶碟子边上。
许逐溪感觉到猫咪顺滑的皮毛顺着她的胳膊,微微地向外擦了一下。
她忽地后悔了,收紧手臂,就要起身离开。
猫咪却不干了,猛地一抬爪,在许逐溪手臂内侧抓挠出两道红痕,嗖——的一下,像是离弦的箭,冲到了外面去。
许逐溪的心一下子就落了地。
像是终于听到了一个早有预感的宣判。
有一个就有第二个。
猫咪很顺从地趴下,舔着碟子里的牛奶,任凭那些从各处走过来的人蹲下,抚摸着它的毛发,很顺从地舔着人们手掌心的火腿肠,就像是无数个日日夜夜,许逐溪曾经拥有过的那样。
许逐溪就那样站在那里看了很久很久。
等着天色慢慢暗了,人群渐渐散去,她歪头看着猫咪舔舐着自己的毛发。
第二天,她就把家里所有的猫粮猫爬架等一干制备下的,给猫买下的所有东西都装了大大的一个塑料包,全部扔到了小区外面的垃圾桶里。
她后来总是在小区里碰见这只猫咪。
它遥遥地看见自己来了,就甩着尾巴,“喵喵——”地期期艾艾地叫唤着,像是想要跟主人回家去。
它变瘦了。
也变脏了。
但这些都不是许逐溪不想要它的理由。
但是这样放任它在外面流浪,很可能会死去。
她托人联系了一个正想要养猫的女孩,也算是重新给猫咪找了一个可以落脚的地方。
女孩是个很有爱心的人。
猫咪在她那里生活的不错。
她去看了几次,就再也没去了。
许逐溪后来再也没有养过猫了。
南淮意从梦中醒来,他悠长而又缓慢地靠着床头呼吸着,胸膛起伏,整个背部汗涔涔的,有些睡不着。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又忽然梦到了这件事。
事实上,他很少做梦。
但是自从在安县回来以后的这两次,却总是做梦,就像是在提醒他什么一样。
有些睡不着了。
他就掀开被子,下床,拉开窗帘,坐在窗户旁边的沙发上,望着窗外的天空,又低头看了会儿地面,在这里坐到天亮。
他丧失了爱的能力。
但是他还会爱自己。‘
这就像呼吸一样存在于他的生命。
“过两天我要把隔壁那间屋子收拾出来。”
南淮意今早是第一个坐在餐桌前面的,等着家里的几个人都落座了,才一边喝着粥,一边说这件事,“别的你们都不用管,我会看着买家具进来的。屋子里大多是我的东西,小时候的了,要紧的我留下,放到后院那个堆着杂物的屋里面去,其他的,要是你们没有需要留下的,我就直接找人扔了。”
这话说完了,他转头看着南兴华,“爷爷,你看我做主行吗?”
“嗯,你看着自己办。”南兴华点头,“要不让小张陪着你去吧?”
“不用。”南淮意笑着摇头,“这点事还不至于做不了。”
南兴华同意这件事的速度比南淮意想象中要快得多。
事实上,南兴华起初先是一惊,而后又忍不住有些勃然大怒。
但他很快就平静下来了。
当年打仗什么事没见过,就是他自己娶媳妇这事,没人管的了他,他也是远远地见了人一面就瞧上了,直愣愣地牵着头羊上门提亲,要娶走人家家里的姑娘。
要算现在,实打实的说,说不得还给他能安上个流氓罪的罪名。
就是孙子要往家里领个姑娘回来嘛。
十五岁的小伙子了,也很正常。
南兴华转念一想,他当年上门求亲的时候,不也就十六七岁。
这么想下来,他竟然还有些高兴,这小子,果然是家里最像他的。
所以他那日只在书房里待了不到半个小时,就痛痛快快地出门去了。
迎面遇上老妻在门口正要敲门,他拍拍她的肩膀,还反过来劝慰道:“淮意也大了,男孩子,没有自己的想法,那才是把孩子养废了。他想要往家里收养个孩子,又不是做什么坏事——”
施琴本是很着急的,听的这话,瞥了南兴华一眼,“你到底是觉得,淮意是个男孩,就是做了这些,到底还能坏了名声不成。说到底了,他带个女孩回来,那个女孩以后——”
南兴华只是低声说:“等着淮意十八了,我就送他去军队里待几年。趁着我在司令的位子上还坐着,老大老二和老三,两个都在政府里,一个去了研究所,家里还没人去部队的。”
南兴华吃完饭就起身走了。
这种默许的态度让宁水清吃了一惊。
但她没说话,直等着公公走了,柔声让坐在身侧的何佳涵回去休息。
南永衡晓得妻子的打算,内心叹息一声,坐下没动。
他道:“淮意。”
南淮意本欲起身离开,听到父亲叫他名字,也是心里默叹一声,又坐下了。
宁水清却忍不住抢在丈夫前面,“淮意,那间屋子收拾出来,你要用它做什么?”
“妈妈是想用它做什么吗?”南淮意很平静地向她望去。
宁水清不知为什么,被儿子看了一眼,反倒内心一紧,略有局促。
“那间屋子,我本来是想,你看你要是不用它做什么紧要的事情。我是想收拾出来,让佳涵住的。年后,妈妈就要去派出所登记,把佳涵登记在我的名下,以后你和佳涵就是名义上的兄妹了。我和你爸爸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要去研究所,到时候佳涵还要你多照顾,你看——”
南淮意装似听着,右耳朵进,左耳朵出,心里想着,她小时候喜欢的家具样式是什么样子的来着。
他缺乏和别人建立亲密关系的能力,更别说,尤其是和父母。
至于何佳涵,他很同情她,年纪很小,就离开了父母。但是别的,再多的,什么照拂,他没有办法给出。他剩下的所有爱和勇气,除了留给自己,再没有多余的一点能够分到别人的身上去了。
这个世上可怜的人很多,千千万万,数都数不过来。
而他能做的很有限,除了给自己,多余别的一点也分不出来了。
更何况,他最晓得自己,如果不是只给自己一个的,许逐溪是宁愿不要的。
他也懒得说些别的。
表达的很直白。
“我上次聚餐的时候,就已经说过了。我要接个女孩,带回家里来,这个屋子是我要留给她的。要是没别的事情,我就先走了,要过年了,家具店总是要早关门的。”
要是这辈子父母很爱他。
他反倒不知道该怎么办,兴许会手足无措的。
可是还好。
其实没有父母的爱,也没有什么。
跟着吴丽回来的,除了那件红色的羽绒服,还有一个桃红色的书包,拉链上面另缀着个零钱包大小的带着拉链的小包。这完完全全是个时兴的玩意,安县没有的样式。
过完年,许家老大两口子反常地还没有离开打工。
许逐溪心里暗暗高兴,年后上学的第一天,央着吴丽同意她背着这个新书包去学校。
吴丽嗤了一声:“怎么?要背着你这个新书包给班里同学炫耀啊?”
许逐溪大着胆子缠磨着妈妈,向她撒娇,双手搂着吴丽的胳膊,脸蛋紧紧地贴着,央求道:“好不好,妈妈?”
小学放学,总是先在班级门口排着长队,然后老师领着送到门口,继续保持着一字长队往外走,走到谁家的岔路了,或是有父母来接了,就从队伍里走出去。
她总是看前桌那个扎着羊角辫的女孩,笑着扑在母亲怀里,央告着想吃摊子上卖的糖,还有散发着香气的香喷喷的羊肉串。然后她的母亲就笑着揉揉女儿的脸蛋,神情无奈地朝着摊子走过去了。
吴丽冷冷地扫视着女儿。
许逐溪身子一僵,缓慢地放开母亲的胳膊,站直了,低下头去,抓着书包带。
吴丽翻了个白眼:“背着去吧,把那上面那个小包拿下来,弄丢了就再也没有了。”
“嗯。”许逐溪点头,把背上的书包取下来,佯装着将那个小包取了下来,实则飞快地塞进书包里,就大步向屋子外头跑出去了。
这个小包多好看啊。
她走一步,就能感受到这个小包在身后空中晃悠一下,跟着她的节奏。
等着从家门口跑远了,许逐溪才停下来,从书包里拿出塞进去的这个粉红色的小包,重新挂上去。然后以一种从未有过的自信的姿态,大步地昂首挺胸地迈进学校大门。
她想要全班同学都看到自己的这个新书包。
要让他们羡慕,就像平时她羡慕他们一样。
她想要让他们都知道。
许逐溪的爸爸妈妈是出去赚钱了。
而不是把许逐溪扔在了安县,再也不要她了。
等到放学,许逐溪还是高高兴兴的,从桌兜里拿出书包,检查了一遍课本,拉好拉链,正要起身背上书包。却忽地脸色一变,颤抖着摸了两侧的书包拉链。
那里空空如也。
“许逐溪,你怎么了?”前桌的小姑娘还是扎着羊角辫,关怀地询问。
许逐溪苍白着脸颊,从书桌下抬起头,带着哭腔,“我的、我上面这里挂的那个小包,小包不见了——”
“啊?!”羊角辫小姑娘放下自己的书包,忙走到许逐溪旁边,着急地蹲下身子去看桌子底下,“那我帮你找找。你看看是不是在你的书包里面啊?”
“没有、没有……”许逐溪立刻打开书包,把里面的书本全部倒在桌子上,很慌张地摇头,“不在书包里……”
找了许久,却还是白用功。
什么都没有,哪里都没有。
羊角辫姑娘泄气地趴在桌子上,喃喃道:“实在是找不到了。”
她打起精神安慰许逐溪,“没事的啦,你又不是故意的,你妈妈不会怪你的,你跟她好好解释一下就好啦。”
“嗯。”许逐溪强撑起笑容。
她的脸色还是很苍白。
不一样的,许逐溪在心里说。
我妈妈和你妈妈不一样的。
她编织了一个美梦。
一个妈妈很爱很爱自己的女儿的美梦。
向所有来跟她聊天的同学们。
她不要别人可怜自己。
这个梦把她自己都骗了进去。
可是这个小包没了。
梦忽地就醒了。
许逐溪很清楚又敏锐地知道,妈妈不会饶了自己的。
勉强目送着羊角辫姑娘背着书包哒哒哒地从楼道里跑走了。
许逐溪再也忍不住心里的害怕和慌张,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她眉眼朦胧地跪在地上,专心地,仔细地,一排一排看过去。
“别哭啦——”
很无奈又温柔的一道声音。
一只大手把许逐溪拎起来,放到桌子上,轻轻地用手帕纸擦掉她脸颊上的泪痕,又轻轻地拍掉她膝盖上跪着的沾上的泥土。
“哭花脸,就不好看了。”
是多日没见的南淮意。
他变魔术一样的,展开左手手心,赫然是从许逐溪书包上消失不见的那个小包挂件。
“是在找这个吗?”
他俯身凑近她,柔声哄着,“找到了,那我们就回家吧,嗯?好吗?”
记忆是个很神奇的东西。
它会让人同时处在无助而又强大的两个相对的状态里不知所措。
小书包挂件是在哪一天丢的。
他早已不记得了。
只记得丢了小书包挂件,被吴丽骂着数落着,那天下午从家门到学校门口,在这条路上反反复复地走了三遍,没有看到这个挂件的一丁点影子。吴丽走的烦了,将她堵在角落里,狠狠地踹了一顿,命令她一个人在这条路上继续找,找不到,就不用回家了。
于是她就找啊找啊,找到天黑了,路上渐渐没有人了,她才害怕地悄悄地走回家里,缩在院子里,直到第二天在院子里被风吹得冻醒了。
还有这件红色的羽绒服,南淮意垂眸看着。
是吴丽带回来的,她宝贵的紧。
这件红色的羽绒服背后缀着一大片劣质的塑料亮片。
对这个年纪的小女孩,亮闪闪的,有着不小的吸引力。
学校表彰大会,她穿着这件羽绒服坐在前头,全神贯注地等着自己的名字出现。
背后的亮片被坐在身后的两个女生扣的一干二净。
她抱着衣服嚎啕大哭,把衣服藏在箱子里,等住进孤儿院,就再也没见过这件衣服了。
但是没关系。
南淮意愉悦地想,一切都将要不一样了。
他率先伸手拿过书包,单边背在肩上,另一只手牵起许逐溪,慢慢向外走。
他是翻墙进来的。
走来的路上,遇到三个胖男孩。
里头的一个,得意地举起手里的东西,向另外两个炫耀。
他说的眉飞色舞:“嘿——许逐溪今天炫耀,我让她炫耀!等着那会儿上体育课时,我就偷偷溜进教室,一把把这个拽下来了,放在我书包里。看她明天在班里还敢不敢这么得意?!瞧那会儿走的时候,我看见她怕的脸都白了。”
“她还说她妈妈多爱她,什么出去赚钱给她买回来一堆东西,还打算把她接走。呸——我告诉你们,全是胡说八道,我都听见我爸妈说话的时候都说了,许逐溪她爸妈早就不想要她了。这些胡话,全是她编出来的……”
南淮意是听见“许逐溪”三个字才停下的,低头看他手里提着的那个小包挂件。
“张文杰,你这也太厉害了。”
“那是。”中间那胖男孩很得意,甩着手里的这个挂件。
哦,张文杰。
南淮意想起他来了。
原来是这样。
南淮意想,原来就是因为这么简单的嫉妒吗?
所以就害得她在初春的院子里冻了一晚上。
有的孩子坏起来,是大人都没有办法想象的。
于是他微笑着,脚下转了方向,不远不近地跟在三个人身后,等着三个人分别,张文杰一个人蹦跳着往家里走,途中不小心把那挂件甩到地上了。
张文杰满不在乎地踩了两脚,踢着往前走,像是踢着皮球,走着走着,兴许是觉得没什么意思。他就把这个挂件捡起来,扔进沟里。
南淮意慢慢地脱下身上的羽绒服,大步向前冲了几步,一把将张文杰的头蒙在羽绒服里,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
他激烈地挣扎着。
推搡着,手脚并用地踢蹬着这个绑住自己的人。
南淮意拖着他,将他拖进窄巷子里,仍旧死死地蒙着他的头,不让他叫出声来,免得引来别人,带来一堆麻烦。他一把将张文杰推到墙上,狠狠地拽起他的衣服,把他往墙上甩着碰撞着墙壁,抬腿猛地用力一踢,踹的张文杰的腿最终软塌塌地垂下。
过了许久,南淮意才从巷子里走出来,一只手拿着衣服,另一只手拖着张文杰,把他扔到地上,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在打架上,已经很有分寸了。
不会留下什么血,也不至于骨折,只是让他疼痛着睡不着也起不来而已。
南淮意从来是这样。
他从来是这么睚眦必报的。
只是做许逐溪的时候,她没有这样的资本。
“淮意哥。”
许逐溪哭的止不住,强力忍着不哭了,却还是抽噎着,“你在哪里找到的?”
南淮意侧头垂眸看着她,握紧了她的手。
“在教室最后边。”
“可能是你刚刚太难过了,没有看到。”
门口有卖红豆饼的,飘着勾人的香气。
南淮意买了一个,付了钱,拿在手里,是滚烫的。
他塞到许逐溪手里,哄着她:“快吃,这么难过,嘴里要吃一点甜的。”
“谢谢淮意哥,我不吃,我饱着的。”许逐溪踮着脚,要把红豆饼塞回南淮意手里,“淮意哥你吃吧,我不饿,不用给我买。”
她又很郑重地道谢,“谢谢你。”
“快吃!”
南淮意故意板着脸,皱着眉头。
但是笑意又是怎么遮掩都遮掩不住的。
“在门口等你的时候,我吃了很多个,觉得很好吃,想让你尝一尝。”
“好。”许逐溪这才把红豆饼接过,拿到手里,很小心地咬了一口。
南淮意问:“好吃吗?”
“嗯。”许逐溪点头,专注地咬着红豆饼。
红豆饼的馅料用的很足,有红豆掉出来,她忙用手接住,塞在嘴里。
吃了很多,这话是真的。
虽然不是这次,也不是上次。
是第一次来的时候。
南淮意站在门口,小心翼翼又难掩期盼的,焦急地等着年幼的自己走出来之前。
他站在这堆摊贩中间,难以自制地盯着红豆饼和羊肉串,还有许多不同的。
南淮意一个一个地尝了一遍。
其实没有多好吃,他想,最起码,没有他记忆里那么好吃。
但是记忆里,她挨个走过这些摊贩,目不斜视,又不得不嗅闻着这些香味。
那种真切的渴望是真实的。
可许逐溪总是只是看着的。
最多咽咽口水。
或是目光不易察觉地停留在同学手里的吃食上一瞬间。
买这些零嘴是要花钱的。
钱要爷爷赚很久,但是吃了这些,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南淮意低头看着吃完红豆饼的自己。
做了个愉快的决定,算啦,等带她回首都前,就带着逐溪,一个一个尝一遍吧。
她既想让大家都晓得,她有了一个让所有人都能羡慕的哥哥。
又害怕大家都知道了,要来抢她的。
或者南淮意忽然哪一天就再也不出现了,该怎么办。
拥有过再消失,比从未拥有过要令人难过得多。
许逐溪不知道南淮意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又为什么要对她这么好。
可她不敢问。
担心一切就像漂亮的肥皂泡,一旦戳破,就彻底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她不自觉地咬着手里的羊肉签子,仰起头,隐蔽地观察着南淮意脸上神情。
许逐溪想起南淮意上次消失前,问她的那个问题。
“要去首都吗?”
她这几天总是出神。
为这个问题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
顾不上思念刚刚离开的妈妈爸爸。
她的心如今暂时地全部被南淮意强势地占据了。
首都——
南淮意对她这么好,是为了要带走她吗?
为什么呢?
爷爷妈妈爸爸弟弟——
许逐溪有点茫然,她想不出结果。
南淮意不知道许逐溪眼下是在想着这些。
他侧过头,看她牙齿咬着那签子的尖锐的头,说:“松口——”
把签子扔到街上套着黑色塑料袋的垃圾桶里,又从兜里抽了张纸,要帮她擦去脸上手上沾了的油污。
“我、我自己来。”许逐溪羞着接过来,拿在手里,认认真真地绕着嘴唇擦了一圈,又把手上虎口处的污渍擦掉,也扔进垃圾桶里,两个人才继续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