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的灿烂的烟火在两双眼眸中跳跃。
“好了没有了。”南淮意把燃烧完的黑秃秃的烟火棒扔进垃圾桶。
许逐溪这时候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佳涵呢?我问问她要不要玩。”
纯粹的亡羊补牢掩耳盗铃。
“哼——”何佳涵轻轻哼了一声,几近无声地消失在空气中。
她本来是朝着这边往前凑了几步,是想要去够那桌子上边放着的可乐的。谁料刚一凑过来,还没碰着可乐的杯子,先听见了这么一句。闻言,立刻机警而识趣地又退回到没人看着的角落里边。
头顶的灯原来坏了。
何佳涵仰头确认了一下,似乎是灯泡里边的灯丝烧坏了。
难怪呢,她心中暗道,所以许逐溪才看不见我的。但她终于是本来就看透了许逐溪的意图的,气乐了,朝这两人的背影翻了个白眼。
这在何佳涵的身上是极为少见的举动。
放完了烟火,回去又在座位上坐好。
客厅里电视机在低低地响着乐曲声,外边的鞭炮声还是劈里啪啦的。
开始到喝酒的环节了。
这个环节,就是许逐溪和何佳涵也必须要参与的,从她俩上高中以后。
南淮意最初是想要拦着的,“过早喝酒不大好。”
但就是施琴也没和他站到一边儿来,“已经不算是过早了。”
还是赵丹莹说的在理,“喝不喝和能不能喝,这已经就是两码事情了。”
“况且,就在家里,多喝几次,差不多也能晓得最多能喝到什么地步,超过什么地步,就不能再喝下去了,以后她们两个出去,对自己能喝多少都心里有数,要是什么都不清楚,那才是糟糕。”
“我们适量喝就好了,又不会强喝多了。”她从旁边拿了酒壶。
南永敬对妻子的说法是很赞成的,“适量喝酒对人体也是有利的。”
他道:“喝酒也是一种态度,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我们都要——”
施琴拍了三下桌子,连忙打断了他,“喝酒就喝酒,哪儿来那么多人生道理。哦那么多人生道理,都是你喝个酒,就全部都感悟出来了?丹莹说的是最实用的了,你一开口,怎么听怎么奇怪,像是你往里边掺杂了什么东西似的,让人一点都听不进去。”
“好了好了。”南永崇打圆场,不想再这个“酒”的话题下深聊下去。
那就真的是太没有意义。
南兴华举起酒杯,在玻璃转盘上碰了一下,再举到自己面前,“今年家里边有许多值得庆贺的事情,淮梁结婚、淮之公司新签定了几个合同、淮州提拔,还有淮意这次任务以后,带回来了勋章,都是值得我们高兴的事情。”
一个家族的门楣,就是在这样的不断托举之下,保持着繁荣兴旺的。
南兴华率先喝了酒,所有人就一齐用杯子,跟着碰了下玻璃转盘,就算是一起碰过杯了,再一饮而尽。喝到后边,南兴华和施琴都停了酒杯,换了茶杯,再过了一轮,蒋雯和许逐溪何佳涵三个人换了果汁,只看着他们剩下的六个男人和赵丹莹还喝着,不过是开始用骰子比数划酒令喝酒。
许逐溪两只手握着玻璃杯,喝了一大口果汁,靠着椅背,听骰子在塑料的壳子里碰撞的发出响动,再“哐——”一声反扣在桌子上。她盯着骰子看了一会儿,又故作不经意地往旁边瞟了一眼。
蒋雯正和施琴说话,南兴华侧着身子听两人说话。
剩下何佳涵,咬着玻璃杯里边的吸管在发呆,察觉到了打量的目光,猛地抬头,和许逐溪视线相撞。
许逐溪朝她眨眨眼。
何佳涵了然,不吃她“无辜”的这一套,只是咬着吸管又低下头去。
许逐溪望着南淮意。
南淮意喝酒是不大上脸的,就是喝的再多,也绝不会变得面红耳赤。他的长相各有一半随了宁水清和南永衡,皮肤却绝对是随了宁水清的,冷白的肤色,衬得眉眼更加精致,透着种疏离冷淡的意味。
眼下,坐在几个已经红了脸的人里边,就更加显眼。
她有点狼狈地低下头去,停住自己变得明目张胆的视线。
爱是一个很奇妙的东西。
许逐溪想移开目光,但南淮意对她仿佛有种很奇异的吸引力,哪怕是是在喧嚣的人声和机器声的混杂里,哪怕是周围还有很多人,她都还是想坐在这里多停留一会儿,哪怕是躲在什么角落里偷偷看她。
客厅的那一侧的电视机还发着声响。
主持人的嗓音高昂而热情,正在倒数,然后迎来一声,“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推杯换盏短暂地停歇了片刻,大家一起举了装了白开水的玻璃杯,脸上都洋溢着喜悦的笑容,彼此道贺:“新年快乐。”
“逐溪。”南淮意状似脱了力坐下,重重地往后边的椅背一靠,推的椅子往着左边挪动了一小段距离。他挨着逐溪,轻轻抓握了一下逐溪的手,又松开了。
他趴在她的耳边,“新年快乐。”
很低的一声新年祝福。
说完,他又很迅速地靠回了自己的位子,朝着许逐溪讨好似的笑笑,眼尾低垂着,像是一只可怜的小狗,笑容带着少见的柔软的弧度,“是不是酒味很重?有没有熏到你?”
许逐溪没有说话。
她觉得自己的脸上冒着热气,死死地低下头去,好半天,才抬起头。
“对不起哦。”
像做错事的小朋友道歉一样,他讨好地捏捏她的手掌的虎口,“向你道歉。”
“淮意!来再喝了这杯!”
“好!”
身边的温度骤然消失了。
许逐溪舔了舔唇,手里忽然被塞进来一杯白开水,是何佳涵塞的,又若无其事地坐着。
有什么东西在许逐溪心里碰撞着,让她坐立不安。
像是要从她的心里冲出去一样,不愿意再平静地待在她的心里。
我到底应该怎么做呢,她想。
我能和哥哥在一起吗?
这个念头出现的那一瞬间,就像是平地一声惊雷起,炸的她心里全部的念头都乱掉了,像是往平静的水面里扔了一颗巨石,不止是荡起涟漪那么的简单,而是砸到了深深的海里面去。
但它很快攫取了许逐溪所有的大脑,侵占了她全部的思想的空间。
原来这就是她心底里所想的事情。
这是她藏在心底里的秘密。
许逐溪本来想的很简单的。
她想的很单纯,她只是喜欢哥哥,但未必要告诉他。
喜欢他,本来不过是她自己一个人的事情。
即使是何佳涵或是别的谁知道了,那都没有关系。
她不告诉他就好了。
她只是默默地喜欢就好了。
她没有想过是否要得到他的回应。
这都是不牢靠的。
这个世界上有太多的人太多的事情,都是看似可靠而实则不可靠的。
只是要站在旁边看。
可是她忽然就压不住自己心底的欲望了,她面对着属于自己的心底里恶劣又自私的欲望,为什么这个人不能是属于我的呢?为什么我们不能一直在一起呢?
就在刚刚。
在刚刚他小声地告诉自己新年快乐的一瞬间。
许逐溪恍惚着恍惚着就放任了自己。
不行,她又猛然惊醒,我不能那么想。
凌晨一点,酒场是结束了,到了该睡觉的时候了。
“淮意,记得把你们院子里边的灯打开。”蒋雯在后边嘱托道,“今晚灯要开一晚上的,可别关掉了。屋子里边的灯影响睡觉,就别开了!”
“知道啦!你们快点休息吧!”南淮意摆摆手,半揽半趴在许逐溪肩膀上往回走,嘟囔着,“走啦走啦,逐溪,回去睡觉了,好困,再不睡觉,你就要变低了。”
“已经长到的个子是不会变低的。”许逐溪低声反驳。
“会变低的。”南淮意很认真。
许逐溪欲言又止,还是决定不和喝醉了的人计较,“好吧好吧,会变低的。”
南淮意满意了:“嗯,我们快点回去吧。”
凌晨两点。
翻来覆去没有睡着的许逐溪,被猛然出现在自己床边的一道黑影,吓得一激灵,差点从床上滚下来掉到地上。
南家很安全。
两道警戒线设着,一片警卫员守着,南淮意又有锁最外边那道院门的习惯, 所以许逐溪在屋子里待着,不论是做什么,从来是不锁屋门的, 只是将门轻轻关着。
所以南淮意出现在这里,倒不是什么很困难的事情。
只是这样, 像鬼一样,悄无声息的,趴在床头, 是能将人活活吓死的程度。
许逐溪猛地窜到了床脚,怀里还紧紧抱着被子,左胳膊底下还夹着自己的小羊的玩偶,她晚上睡觉的时候,总是习惯两只胳膊搂着个什么。一边警惕地贴着墙角, 一边探出胳膊, 费力地去摸在床脚安置着的另一个灯的开关。
“啪——”
用力一声拍亮了灯。
“哥哥。”虽然在黑暗中隐约观察到是南淮意, 但是眼下开了灯, 将人看清楚,许逐溪才算是彻彻底底地松了口气。
她放下被子,从被子里边钻出来,膝盖还跪在床面上,小羊也暂且松手放回被窝里, 一步一步挪动着, 到床边跪坐好。
“不许开灯。”南淮意不满地眯了下眼睛,等着适应了刺眼的光线, 又睁开眼睛,他的表达倒是很清楚,“怎么还不睡觉?还把灯打开了。快点休息,都已经两点了。”
他还抬起右手腕,要许逐溪看了一眼表盘上的时间。说着,把手收了回去,忽地站起身,又“啪——”一声,在床头把灯摁灭了。
听着外边隐隐约约的鞭炮的声响,借着一瞬一瞬照进来又消失的烟花的色彩,许逐溪诧异地看着他,看他又从床头挪回原先趴着的位置,是很乖巧地盘腿坐在地上,两只胳膊交叠着搭在床边。
“冷。”他忽然说了这么一句,长臂一伸,把被子扯了过来,三下五除二地把许逐溪探在床边的两条腿塞了进去,重复道,“快点睡觉。”
“那你怎么不睡觉?”
许逐溪看出来了,南淮意今晚是喝醉了。
这很少见。
南淮意总是在外边有自己的交际和应酬,常带着酒和烟的难闻的气味回来,可他总是很清醒的,从来没有这个样子的时候。
就是有事要找她,也是先在门口敲门,还要问她可不可以进来的。
“我要给你枕头底下放压岁钱。”
南淮意这个时候,异常的诚实,合理地提出自己的请求,“所以你要快点睡觉。”
“还有新年礼物。”他笑得很温柔。
南淮意总是这样。
他从来都是这样,在任何一个值得度过的有非常意义的时刻,给她制造惊喜。
他要让许逐溪的每一天都过的意义非凡值得回忆和怀念。
许逐溪愕然地张了张嘴,感觉浑身都沸腾起来了,闷在被子里只觉得热得慌,将她整个人包裹的滚烫,连头脑都不那么清醒,她艰难地发出声音,“是什么新年礼物?”
“是习题。”
南淮意把自己逗笑了,抬眸,却见收礼物的人呆呆地坐着,并没有任何反应。
“其实不是习题。”他立刻纠正自己的错误。
他说:“新年礼物怎么会是习题呢?是这个——这是个项链,是貔貅。”
南淮意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个玉石项链,玉石坠子不大,但是籽料很清透,雕刻的也很精细,看着很漂亮,“我执行任务的时候,在当地买的,特地找人雕好的。你看,底下还有你的名字,不过是首字母的缩写。貔貅是能辟邪的,还能保佑你学业有成,等到明年高考,上大学去读你喜欢的专业,以后做你喜欢的事情,再等到以后——”
他这个时候,说话条理清楚,全然不像是个喝醉了酒的人。
许逐溪还等着他往以后说。
她想听,想听在南淮意的设想里,她的以后,究竟是个什么样子的。
但是南淮意却停在这里了,他不再往下说。
他只是沉默着看着她。
许逐溪读不懂他的目光。
但似乎又是看的懂的。
在清凉的月光里,他的眼睛很亮,亮的很透彻。
她跪坐在床上,从高而下,看着他。
“以后——以后我会怎么样呢?”她问他。
他们两的目光,就在这样的一片黑暗之中,纠缠在一起。
许逐溪从他手心里接过项链,慢吞吞地在脖子上绑好,轻轻地攥了一下这个吊坠,又松手。她抱了个靠垫,扔到地上,扔到南淮意旁边,然后自己从床上蹦下去,跪到垫子上。
“冷。”南淮意不满地重复着,预备伸手从沙发上扯了毯子来把她裹住。
“哥哥。”许逐溪抓住他的手臂。
她唤了一遍他的名字,“南淮意。”
她松开手,又很快地握住他的手腕,牵引着他的手来握住这个吊坠,“我觉得你送我的所有的一切,都是我最喜欢的。那你觉得我戴着这个好看吗?”
南淮意往后仰了仰,偏转了角度,身子靠到了床垫上去,为了保持平衡,两条腿也下意识地分开,在两边撑起,膝盖弯起来,在地面上撑好。
浓郁的酒气扑面而来,许逐溪莫名的有些不自在,但这些不自在又很快地消失了。透过稀薄的月光,她注视着他的脸颊,看着他的眼睛,他的手掌就握着那吊坠,炽热的手背靠着她的脖子。
每一下稍微的移动,许逐溪都能够感受的到。
这个温度,直烧到了她的心里。
“南淮意,你觉得我戴这个好看吗?”她问。
她不愿意在此刻再喊“哥哥”这个称呼,这会让她变得胆怯。
南淮意的手指不自觉地蜷缩了一下,在她喊自己名字的那一瞬间,他只觉得自己的意识变得昏昏沉沉,又像是飘在了空中,沉在了海里,不知道去哪儿了。他只是觉得现在口干舌燥,心里又有些烦躁。
他有点想要做些什么,但是理智还没有崩盘,死死地摁着他的最后一根线。
所以他先松开了手,“好看的,我觉得好看的。”
许逐溪准备说些什么,觉得手前边有什么东西很硌,是南淮意准备好的压岁钱。
许逐溪举起这个红包,她打开了床头柜上的那盏月亮形状的小灯——这是她去年的收到的南淮意的过年礼物。她把红包放在这灯底下打量着,紫色的红包封,上边还隐约有些纹路,不知道画的是龙,还是别的什么,她看不出来。
南淮意把钱都包在一个紫色的红包里边。
据说这样能够红得发紫。
南淮意在这种时刻,总是显示出少见的迷信来。
许逐溪就这样看着,忍不住笑着,把钱塞到自己的枕头底下。
“我把压岁钱塞进去了。”她转头看向南淮意。
“那你做的很棒!”南淮意立马给出反应。
他已经被许逐溪这样的语气养出了反射弧。
但又或许只是他习惯了给予许逐溪夸赞。
无论是什么事情,无论是什么方面,都寻找着各个可以给出夸赞的方面和细节。
“我该怎么办呢?南淮意?”
她扑进他的怀里,胳膊环抱住他的脖颈,额头贴着他的肩膀。
她问:“我该怎么办呢?”
酒精是有催化作用的。
它总是能无限地放大人们的爱恨嗔痴。
但并非是不可控制的。
只是你放任了理性消失,放纵感性占领一切,那么酒精才会悄无声息地入侵。
“怎么了?”南淮意下意识地揽住她的腰,避免她一个不稳,身子摔下去。
因为跪坐的动作,导致大腿上的睡裤被收了一部分上去,他还分神扶着她的腿,预备把裤脚拉下来,只可惜失败了,南淮意就用自己的腿垫住,免得直接接触地面。
滚烫的呼吸喷洒在他的颈窝里,眼泪融进他的睡衣里,南淮意只觉得头皮发麻,让他的手脚都有些不稳起来,嗓音变得有些沙哑,“逐溪,怎么了?有什么难过的事情吗?”
“你总是这样。”
“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呢?”她不解地询问。
但是又捂住他的嘴,不许他开口说话。
“逐溪——”南淮意有点茫然,“你在说什么?”
“南淮意。”她还是重复他的名字。
她直起上半身,视线长久地停留在他的面容上,用目光抚摸着他的脸颊。另一只手,紧紧地攥住玉石吊坠,她用拇指抚摸着吊坠的底部,就像南淮意说的那样,貔貅的底部雕刻着凹凸不平的字符。
那是她的名字。
南淮意总是对她那么好,从见到的第一面开始。
所以她生出了贪心。
许逐溪知道这样是不对的。
她觉得自己不配,她在南淮意的关怀和爱下长大,但是却对他产生了妄念。
可是喜欢和爱如果是能被压制的。
其一,它们或许就不是真的喜欢;
其二,也就不配被称为是人的心中最宝贵纯洁的情感。
那是最梦幻的,充满人类一切幻想和向往的事物。
尽管人们在它们里面填充了很多的东西,有最原始冲动的欲望,还有一些别的什么。可那都无法改变,也不可能改变,改变这份情感在人们心中的位置。
它就处于那里。
处于感性情感的高塔之上,让人仰望。
“我喜欢你。”
“对不起。”她又紧接着道歉,落下一个很轻很轻的吻,在他的脸颊左侧。
这种诡异又轻柔的触感,一触即分,带来的悸动直冲南淮意的大脑,让他僵直地愣在当场。像是只过了短短几秒,又像是熬过了漫长的几个小时,南淮意终于反应过来了一些什么。
他的第一句话是:“不要道歉,逐溪。”
但他的双眼还是失焦的茫然。
许逐溪不知道。
这种茫然是酒精带来的,还是这个刺激所带来的。
“逐溪,不要道歉。”南淮意又重复了一遍。
他的脑子里现在乱得很,酒精带来的麻木感的醉意侵袭了大脑,和困意还有强烈的刺激感混乱地缠作一团,在他的脑海里反复碾压重合,变得越来越混乱,他的太阳穴只觉得越来越刺痛,也或许不是太阳穴,而是头脑深处带来的痛感,他已经分不清了。
但他总算还是找回来了一点坚持,“要快点休息。”
他的视线又清晰了几分,只看得到许逐溪泛红的眼眶和紧抿的唇。
“不要难过。”他下意识地安抚。
许逐溪低低地答应,“好。”
但她的双手还紧紧地搂着他的脖子,她不敢松手,甚至不敢去看南淮意面上是什么表情。她的心底,已经被汹涌而来的浓烈的冲动占据,仅剩的理性还在负隅顽抗,又充斥着绝望的灰色的难过。
许逐溪的身子不受控制地开始颤抖。
明天——
明天该怎么办呢?
但是后悔吗?后悔这么做吗?
许逐溪回答:不,绝不后悔。
她顺从地躺回床上。
“松手,快点睡觉,好吗?”南淮意摸摸她的胳膊,温声安抚。
“好。”她从他的脖子撤回手。
“……南淮意。”她又忍不住叫他的名字。
“怎么了?”南淮意还是很耐心。
许逐溪明白,或许她喊“哥哥”,今晚所发生的一切,还是可以风平浪静地过去。不管心里是如何想的,在面上,总是可以装作一切什么都没有发生的。可是她不愿意,她今晚,怎么样,都不愿意再喊出“哥哥”这两个字。
她不想一切就这么不明不白地结束了。
“你会抛下我吗?”
她还是要讨要爱的。
没有爱,人总是活不下去的。
遇到南淮意以前,她总是要向别人讨要爱,如果不主动讨要,她是没有可能获得别人的爱的。方法和途径总是有很多,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措施,她就是在这样的关怀里活下来的。
遇到南淮意,她不需要向别人讨要爱。他就像拥有一个无尽的口袋,一股脑地把所有的一切,一切爱与关怀,全部浇灌进她的脑袋,恨不得把这个世界上的一切,都放到她的面前。不必她在他的面前做家务,不必她在他的面前做任何的事情说任何的听着高兴的话,不必故意的用一种愚昧的开自己的玩笑的方式,来获得别人的关注。
这些都不需要。
这是只属于许逐溪的爱。
这是他给她的爱。
“我永远不会抛下你的,逐溪。”
南淮意轻轻地叹了一声气,弯下腰,伸出胳膊,抱了抱她,坚定地承诺,“不论怎么样,我都不会抛下你的,绝不会!”
第六十五章
南淮意作为许逐溪上辈子活着的二十九年里没有谈过恋爱, 从来都是一个人活着的。不是没有人向他示好,表达出求爱的意愿,不论是同性还是异性。
他只要站在那里, 那张脸,就已经足够有吸引力。
人总是视觉动物的。
更别提还有冷淡疏离的气质,让人觉得怎么着都能把这块寒冰融化捧在手里, 但是无论怎么样,最终也就是撞得南墙得了一头包。
他始终是一个人站在那里的。
尽管也很孤独, 但他从来没打算找个伴一起生活,那太不牢靠,也太耗费心力。
就这两样条件, 已经足够抵消所谓的孤独带来的吸引力。
他自认没那个心力和想法。
就是临死前,一个人躺在桥洞底下,等着腹部的血流干了,等着自己的身体慢慢地冷下去,他都没有后悔过, 没有后悔一个人痛痛快快地过完一辈子。
就是重来这么一回, 他也是没有改变过自己的想法的。
在南淮意的打算里, 他可以孤独终老, 事实上,他也就是这么做的,面对所有的一切的比上辈子还要猛烈的直白的或者含蓄的委婉的示好,他统统全部都拦在外边。
他只要看着许逐溪幸福地过完一辈子就好了。
但可惜“万事总有例外”。
人生要是都能按照预想的道路发展下去,就不足以名为人生。
比如现在, 虽然昨晚熬夜又喝了酒, 但是常年保持下来的良好作息习惯,还是让南淮意在八点的时候醒了过来, 并且万分清晰地回忆起来昨晚究竟发生了些什么。
朦胧的月光,漆黑的卧室,玉石貔貅吊坠。
还有那个很轻的吻。
要是有人说,喝酒醉了的人,就没有意识了。
南淮意只想评价,都是扯淡。
怎么不见喝醉酒的人对自己的父母拳脚相向的?反而全是对自己的妻女痛下苦手的。怎么不见酒鬼当街对壮汉拦路的?全是在路上勾肩搭背拦着瘦弱的姑娘女孩们行不轨之事。
酒精会短暂地麻痹人的神经不假。
但是更多的,不过是把自己内心的恶念欲望放纵,把自己平日里的压力都发泄到别人的身上去。然后万事一了,就把所有的罪孽都推到酒精的头上去,酒水就这样白白地蒙受冤枉。
喝了酒的人,还是很清楚,自己昨晚都做了些什么的。
南淮意欲言又止,还是把脏话咽了回去,仰躺在床上,终于是彻底醒了。他翻了个身,头埋进枕头里边,像是在逃避什么一般。但他很快意识到这都是无用功,于是还是翻过身来,盯着天花板愣神。
他赤脚走下床,提着茶几上的水壶,倒进玻璃杯里,连喝了六杯白开水,喉咙里才不那么干渴的发痒了。
他上辈子没有起过恋爱的念头的。
他见过的世间丑恶的事多了去了。
在安县的每一条巷子每一个院子,争吵乃至拳脚相向,在自家屋子里摔锅摔碗,哐当一地乱扔,都太过寻常。
从他零岁出生那年算起到他离开安县的十五岁。
从他读高中的十五岁到他死去的二十九岁。
他只觉得一件事是幸运的。
可以重来一生,可以抚养许逐溪长大,看她一步步地走向他没有涉足过的领域,看她为自己已经麻木不理的事情彷徨呐喊据理力争。
当他第一次听到许逐溪谈及自己的未来。
她说:“要做一名律师。”
“要为了万千的女性的权益抗争。”
“要她们挣脱,要她们清醒过来。”
南淮意只觉得从灵魂开始感到战栗,他抑制不住地兴奋与欣喜。
一个拥有全新的灵魂的许逐溪。
她和他一样。
她和他不一样。
南淮意从未有一刻这么深刻地感悟到。
“——南淮意。”
门外传来响动,“你醒了吗?”
“哐当——”南淮意手一松,杯子滑下来,险些砸在地上,碎了一地。
他的思绪重新回到现在。
“你怎么了?”许逐溪推门进来。
她抿了抿嘴,看他手忙脚乱地接住杯子,赤脚踩在地上,睡衣的扣子还错了一颗,导致下边的全部都错排了。睡衣裤一高一低,显示出少见的滑稽的样子。
“我醒了。”他说。
南淮意自己都搞不清楚自己在说什么,揪住许逐溪的衣领,把人拽进了屋子里,按着在沙发上坐下。他见着她的脖子底下藏着根绳子,手不由控制地就揪了下链子,“哦——是我昨天送你的吊坠,我买的时候,就觉得会很适合你,很好看。”
话刚落地,南淮意就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
他到底是在说些什么?!又开始觉得脑袋有些发晕了。
许逐溪张了张嘴,下一秒又被人用毯子在沙发上裹了个严严实实,在这个暖气供应旺盛的屋子,她又穿着羊绒睡衣,裹在里边结结实实地满头冒汗,陷在了很软和的沙发里。
“你生气了吗?”
南淮意叹了口气,“……我没生气。”
成年人总是会有无数的法子来逃避自己不想面对的事情。
南淮意本来是想装作昨晚喝醉了酒,是什么都不记得了,但可惜第一句话就露了馅,再用这个法子,就显得太过拙劣了,自欺欺人,只能留下一地难堪,或许还会伤害许逐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