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朝着那三个人所站的角落走过去。
那张导不知在和谁打电话,朝着电话那边狠狠发了一顿火,将人劈头盖脸地责骂了一顿,末了,撂下一句,“三点以前,必须给我找一个替身小演员出来,身形要差不多的!就这样!”
张导挂了电话,一转身,就见着南淮意在他身后站着朝他微笑,心里一跳,迅速重新挂上笑容,赔罪道:“实在对不住,剧组里有点事,让您见笑了。”
“没什么,我听,是剧组现在缺个演员是吧?”
张导连连点头,“是是是,这个角色要做些动作,现下是有个小演员,但是动作实在做不出来,这才耽误了些时间。但您放心,很快就处理好了,马上!”
南淮意摆摆手,“能理解,这种事儿,谁都不愿意发生。不过,我这儿倒有个人选推荐,我看,也不用再找别人了。”
张导笑着:“您说的是,您推荐的人选,那当然好了,不知道在哪儿,我好现在派人去接来。”
南淮意回头,朝着许逐溪和何佳涵的方向看过去。
两个人都伸长了脖子,朝这边眼巴巴地看着盼着等着,场面颇有点滑稽搞笑。
“不用那么麻烦,我会让人接过来的。”
他淡淡地扔下一句,“在这儿边总也是等着,我先去把人接来,等我回来了再说吧。”
张导出声推让,两人又拉扯了几句,看着南淮意面上隐隐浮现不耐烦的神色,他便立刻聪明地停止了,只说:“那我送您出去,这儿人多路也乱。”
“不必了。”南淮意拒绝道,“剧组事情这么多,张导就先忙着吧。”
“行,那您慢走,实在是给您添麻烦了。”
南淮意其实不是很能适应“您”这个称呼,但是又懒得纠正。
不叫您了,就得找个别的称呼来,叫来叫去的,他嫌麻烦。
张导跟着后边走了几步,临到了剧组边缘,这才原地停下,目送着三人离开,摸出手机,拨出最临近的那个号码,边转身往回走边吩咐:“不用找替身演员了,已经有人选了。”
原先那两个吵架的人还在原地等他,见他回来,连忙上前请示。
“张导,眼下是什么情况?”
“没什么情况。”
张导抖了抖手腕,旁边这两立刻一个取烟一个点火,搁到他手指里。
“等会儿去把现在那小演员打发了。”
“啊?”这两人面面相觑,面露难色,迟疑着回答,“那女孩,不是孙老师带来的吗?说是她自己的亲侄女,想带着在戏里露露脸,就这么打发了,不太好吧?孙老师能答应吗?”
两人说完,还朝着正在拍摄中心的那女演员抬抬下巴,用身体语言简单明了地表达了到底谁是“孙老师”。
“她答不答应的,也干不着我们的事儿。”
张导瞥了这两人一眼,没打算多解释什么,“算了,我去找她说,你俩去盯着,看一下下一场的群演都就位了没有。”
他走了几步,又折回来,把两人喊住,“你去点人。你——你去先把那桌子上的水果搁回冰箱,等着刚刚那三个人回来了,立马把最新鲜的水果还有水,都给我摆上,听见没有。然后立马来找我,告诉我人回来没有,记住了没?”
他的目光来回地在这两人之间移动,似乎是在衡量着什么,半晌,才放心似的去打发那“关系户”小演员了。
南淮意给助理报了地址,径自开车领着两个人到了许之夏家门外。
停在小区门口,他就放两个人下去了。
是许逐溪自己交到的朋友。
自然要交给许逐溪自己去说。
南淮意每从许逐溪的口中听到一个不知晓的名字。
看到她身边出现的每一个从未见过的稚嫩面孔。
他就会由衷的高兴,仿佛他自己也从中得到了些什么宽恕似的。
从既定的经历过的一切中,得到了自己所梦想的解放。
“注意安全,别走错了。”
“知道啦!”许逐溪跳下车,和何佳涵手牵着手进门去了。
没过一会儿,再出门来,就由两个人变成了三个人,手牵着手上车了。
许之夏抿了下唇,往下拽了拽自己的衣服,在南淮意面前停留,神色郑重,“谢谢。”
南淮意很友好地朝她笑了下,“不客气,上车吧。”
他坐在前边。
透过后视镜,看许逐溪坐在最中间,左右手各牵着自己身旁的人,忙的很,一会儿扭头和左边的何佳涵说几句什么,就又怕冷落了右边的许之夏,忙转过来,又跟许之夏不知道说些什么。
这次就很顺当了。
到了剧组拍戏现场,还是那位张导迎上来,把三个女孩一个不落地夸了一遍。
“可以拍摄了?”南淮意冷不丁地出声问。
“是的是的,要先化妆。”
“那就去吧。”
“好好好,我先带着她们三个去化妆间。”
南淮意点点头,没跟着去。
女士化妆间,总是不方便的,况且,有人看着,也丢不了。
听见不远处有女孩子的哭闹的声音,他望过去。
是个年岁看起来和许逐溪几个差不多大的女孩,旁边围着好几个人,有的脖子里挂着工作牌,应当是剧组的工作人员,哭声很喧闹。
“戏服……现在要用……”
“我不我就不……呜——”
哭声越发大了。
南淮意不感兴趣地移开目光。
总是这样的。
这个世界,总是相对公平。
没能料想到,在这儿会看见陈矢。
“怎么啦?”陈矢笑着在好友的肩膀上搭了一下,就放下来,“看见我就这么奇怪啊?”
“你怎么在这儿?”南淮意确实有点奇怪。
但他很快为他的出现找到了理由,“你投资这电视剧了?”
“什么啊。”陈矢双臂抱在胸前看他,“瞧你说的,我就什么上边都想着赚钱啊?”
难道不是吗?
南淮意没吱声,但是眼神里的意思表露的明明白白。
陈矢强调:“我可是专程来看你的。”
“遇着王镇哥了,聊了几句,他说你今天带着家里两个妹妹跑来这边儿了。我这不特地过来看看热闹,瞧瞧你具体是在这儿干些什么。”
南淮意正要说什么,就见着三个女孩从化妆间出来了。
速度要比他想象中快很多。
服装、发型以及面上的妆,一切都好了,被工作人员领着往镜头前固定好的站位走,再低声嘱咐她们要如何如何地动作。
头先中午来,就是怕万一要是拍戏几条过不了,这位不知名的来的少爷是要不满意的。故而才特地要人提前带着那个姓孙的小女孩,在场地里提前熟悉,再将武术动作反复过几遍。
眼下自然没有那个顾虑了。一是不好让南淮意再等,二是左右这三个小演员都是他自己带来的,就是一条过不了,也不能发火到剧组的头上。
两个小神仙,和一个从神仙被贬为凡人的。
许之夏扮演的就是这被贬的角色,要做的动作不少。
但是并没有吊威亚的戏份。
本来是有的。
南淮意提了一句,那张导就很自觉地领悟了言语里暗含的意思,将那戏份去掉了。
左右吊不吊威亚的,这电视剧看点本就不在孩子的身上。
许逐溪和何佳涵就要清闲些,没什么动作戏份。
不过考虑到年龄,三个人念的台词都不多。
南淮意摆手拒绝了递过来的两把椅子,和陈矢就这么站在场地边上看着。
“诶,淮意。”陈矢的目光黏在摄像机屏幕上边,用手肘轻轻碰了碰南淮意,“你后年这个时候,就要去军队了?”
“嗯。”南淮意应了一声,就不再说话。
两个人就这么沉默地站着。
在喧嚣的暑气里,听着树上聒噪的蝉鸣。
开学的时候, 这部戏已经彻底拍完了。
只不过等到正式在电视里播出的时候,已经是一年以后了。
三个人因这部电视剧,在学校成了名人, 享受了一把小童星的待遇。
通过电视机小小的屏幕,望到自己身边的熟悉的面孔,总是件稀罕的事情。
在学校校园里穿行, 总是听到身后细微的交谈的声音。
“哇!就是她们两个……”
“对的……我也看到了……”
许逐溪没多喜欢当演员这个事情。
经过拍戏这么一遭,她觉得拍戏没有什么意思。
这种受人瞩目的感觉, 是每个人从心底都难以拒绝和向往的。
这样快活的情感,在许逐溪和何佳涵心里停留许久。
最起码,南淮意有时候经过客厅, 常看到两个人翻来覆去地揪着这部电视剧看。他给玻璃杯里添着白开水,靠在沙发侧边的小高桌,两条长腿支在地上,手臂向后一撑,眼里满是笑意。
许逐溪照旧每周内晚上学英语, 英语课散了, 回到家, 偶尔得到晚上添的一碗糖水或是一块小蛋糕, 吃得整个人美滋滋的。周末去少年宫,架子鼓是固定项目,又在其他班里转转,大多触类旁通。
南淮意做主,打算给她一门小语种, 但还没想好让她学什么。
许逐溪是没有意见的, 一贯点头答应,说起这事的时候, 还正在舔舀着双皮奶的勺子,甜的眯起眼睛来,脸上一副享受至极的神情,只是连连点头,“好啊好啊,我要学,我会好好学的。”
何佳涵是照旧在几个老师里边团团转。
都是宁水清定下的,里边还有两个是她昔日的同窗,后来做了老师。
南淮意本想让她也一起学小语种,但是这对何佳涵来讲,又负担过重。
何佳涵想了一下,就轻轻地又坚定地摇摇头,“……我还是想好好上课。”
“嗯,如果你改变了想法,直接说出来,不要害怕。”南淮意注视着她,“好吗?”
何佳涵安静地点头。
日子总是平淡的。
生活么,就是这样。
不过是各人对平淡的理解不大一样。
等到许逐溪升六年级的时候,南淮意参加了高考。
许逐溪对高考最大的感知是,她因此得到了三天突如其来的假期。
许逐溪没有参加过高考。
但她表现得要比真正参加考试的人紧张多了。
南淮意一大早起来,还没有彻底清醒,一拉开门,就见着许逐溪守在他的门口。
他哑然失笑,“你蹲在这儿做什么?”
许逐溪的面色很凝重,如临大敌,“今天是第一天考试开始的时候。”
她讲出自己的担忧,“我怕你迟到,所以正要敲门喊你起床。”
“行,那陪我去吃早饭吧。”南淮意推拉着她往餐厅走。
施琴和南兴华都在,已经用过早餐了,坐着等着看着南淮意喝粥。
这是比较少见的场景。
南兴华虽然年事已高,但还牢牢地处于权力的中枢地位。
平常事务也很繁忙,总是早早地就坐车离开,等到傍晚才回来。
事实上,自从南淮意进入高三以后,尤其是高三下学期。
南兴华停留在家的时间就明显增长了,早晨离开的晚回来的又早,总要等着和南淮意早晨短短地聊上几句,才像是心安似的起身离去,门口守着的两个警卫员就立刻跟上。
这三天自然更为不同。
是南淮意参加高考的日子。
一张桌子三双眼睛盯着他吃饭。
南淮意实在忍不住笑了,“你们都看着我做什么?”
甜蜜的负担。
他上辈子高考的时候,一个人在早餐店买了一根油条和两个鸡蛋。
这种有点迷信的事情。
是很多家长会在家里精心准备的早餐。
只是他没有。
所以他自己给自己买了这样的一份早饭,然后一个人走入高考考场。
南兴华说:“你大伯早上要来的,结果半道儿被电话叫走了。”
回答的话倒是和南淮意的问题没多大关系。
南淮意享受这样的关怀。
就像是每一步都在弥补从前的人生缺少的那一块。
施琴说:“淮意,不要紧张,就是一个考试而已。”
南淮意点头,“我知道的。”
许逐溪和何佳涵趴在桌子上,捧着脸颊看南淮意吃饭,忽地坐直了,“加油!”
“好。”
很难有人能够逃过高考的情绪渲染。
对于这样的一场全国性的考试,所带来的浓烈的紧张的氛围。
乍一看,南淮意倒是这里边最不紧张的那一个。
慢条斯理地吃完早饭,擦手擦嘴,最后检查了一遍书包,就慢吞吞地上车了。
七月份实在热,阳光晃着树荫落在地上。
车停在人群后边。
坐着满满一车人,四个人都来送他到考场参加考试。
临下车,南淮意回头叮嘱,“这儿太热了,考试有段时间呢,先回去吧。”
当然了,后边南淮意考试结束出来,哭笑不得地发现,车停留在原地半点没动,还又多了两辆车,一辆车大伯带着大伯母,另一辆是二伯出差在外,只二伯母还带着儿子来助阵,这就是后话了。
不过要是真要南淮意选一个,听从心底里那个最真实的答案,他还是会别扭地选择所有人来门口等着他高考出来。
没有人不喜欢被重视。
每个人都向往自己会是中心位。
这是常理。
南淮意顺着人群走入学校大门,进门前,还回头朝着停车的地方用力挥挥手,而后才在密密麻麻的人群里彻底消失不见了。
他分神想了一下,没见着陈矢、赵景泽还是李知一李行一两个。
或许是早进去了,或许是还没来,都有可能。
南淮意是不担心的,可以说,很放松。
他对自己的能力还是相当有自信的。
上辈子能从县城初中考去省重点高中,后来又到首都读了重点大学,这一路以来,都是他靠着自己的学习爬上来的。
况且,说句不大公平的事情。
九一年的高考卷子,他是做过的。
这不能怪他。
少有的,或者说独独这一次的全国性统一考卷。
做高考生的,又有哪一个不是要把高考的卷子翻来覆去地练习好几遍呢?
三天考试,也不过就是一眨眼的事情。
南淮意对此没什么感觉。
他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的心理作用。
他反而觉得,家里这两老两小,都像是瘦了一圈似的,活活像是累着了。
剩下的事情就不用南淮意费心了。
填哪所学校怎么填,都是南兴华早就定好的,他只等着,九月份一到,被送进军队就行了。
南淮意的生日在八月份。
他在八月份成年。
这样的大事,是要庆祝的。
南家举办了一场晚宴,规模不算大,相当低调,所以受邀者的范围很小,身份自然都很高,很是精贵。
宴会的主题很简单,就是为了庆祝南家这一代最小的孙辈南淮意的成年。他是这一代孙辈里,唯一一个接了祖父南兴华担子的进了军队。不需要多想,就能够预见到南淮意日后前途无量,不知要在南家眼下已足够兴盛的门楣上,要往哪里走去。
庭院里宾客都言笑晏晏,走动之间觥筹交错。
请的人各有各的门道,南淮意微笑着同人寒暄,这个喊“叔叔”,那个喊“伯伯”的,微笑的弧度一分不差,礼貌地弯腰握手,每次讲的寒暄的话语又各有不同。
许逐溪和何佳涵两个人乖巧地跟在施琴身边。
施琴早请了老师教过了,以后这样的场合很多,宴会文化里礼仪讲究的又多,稍不小心,就要出丑。
两个人很乖。
是让做什么就乖乖地做什么,适时地朝来客微笑,适时地在宾客同施琴寒暄的空隙礼貌地问好道谢,“谢谢奶奶。”
南淮意喝了口酒,他今晚穿着极为正式的白色西装,衬衫上打着领带。他有点热,但是不好解开衬衫的扣子,也不好把领带扯开了,轻声呼吸了几下,目光准确地找到了站在左侧的施琴连带着许逐溪何佳涵两个小孩。
他走过去,笑吟吟地同来者打招呼,“王奶奶、奶奶。”
“怎么感觉一段日子没见,淮意你又长高了?”王奶奶笑着拍拍他的手臂,“从今天起,可就是真的大小伙子了,都成年了。我还记得原先咱们年轻的时候,那个时候,你还刚结婚……”
眼见着两位老人陷入对从前的追忆中,南淮意适时带着两个小孩离开,牵到一个角落,夸赞道:“表现得很棒!”
他朝着穿梭在宴会中的侍者招招手,远远地指了一个小男孩,让他把人带过来。
是赵景泽。
他今天也穿着套小西装,浅蓝色的,还系着一个小领结。
“景泽,你帮哥哥的忙,带着她俩一块去玩,能做好这个任务吗?”
“可以。”
“行,去吧。”
南淮意站在原地,目送着三个人小跑着穿梭宴会,到了修建的很齐整的草坪上去了。那儿待着一堆年龄相仿的小孩,里面有不少都是许逐溪何佳涵三年级暑假的时候就混熟了的,很自然地就融入到了里边,一群人叽叽喳喳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他算是歇了口气,重新拿起搁在桌子上的高脚杯,里边装着浅色的酒液。
南兴华这一辈的基本上都穿着中山服,从南永敬开始,男子们都穿着西装,女士们都穿着不同款式的晚礼服踩着高跟鞋,脖子或者手腕上挂着亮晶晶的闪光的珠宝,几乎已经成为标配了。
透过错杂的人群,南淮意能够看的见陈矢、赵景泽这几个。
基本都跟在父兄身边,与宴会上的其他宾客们寒暄着,这是这种宴会的必不可少的外交联络环节。
他重新面带微笑,朝着一路向他打招呼的人示意,不时地停下来,客气地聊上几句,然后继续往前,一路朝着宴会最里边,也就是南家一向用来待客的地方走去。
南兴华就正在里边同几位好友聊天。
南淮意停在门口,唤来侍者,将杯子搁回去,隐约能听到门内的交谈声。
“……军区司令……”
“……换…没……”
他微笑着,抬手先敲了三下门示意,而后推门进去。
意料之中的,许逐溪并不能很好地适应这件事情。
她还是照常上学放学,周内一三五学小语种, 二四学习英语,周末学习架子鼓。
只是没有人在教室外在庭院里等待她放学而已。
还是那张长椅还是那辆汽车。
只是变了一个人。
女助理是南淮意挑出来的。
刚大学毕业没多久,专程陪着许逐溪, 负责处理大小事务。
事实上,需要处理解决的事情很少, 更多的是一种陪伴和保护的作用。
许逐溪趴在车窗边,小声地叹了一口气。
杨繁星最近迷上了高尔夫,这一项隔着很远的草地, 把球打进插着红旗的洞的神奇运动。沈灼颂干脆给她报了个班,每周末派司机载着她去高尔夫俱乐部学习,能在那儿耗上一个下午。
杨繁星有意要让好朋友开心一点,约着许逐溪和唐甜一起去玩。
许逐溪答应了。
等会儿上完架子鼓课,司机就会带她去高尔夫俱乐部。
只是坐在架子鼓前边, 她怎么都提不起劲儿来。
许逐溪目光呆滞地盯着架子鼓, 拿着鼓棒敲了一下, 就又停住了。
她又忍不住想起南淮意了。
哥哥在的时候, 总是什么都是他带着她去的。
只要他在,她就很心安。
“怎么了?这么不开心?”水云月关了音乐,索性把架子鼓推开,拉了把椅子坐在许逐溪对面,“跟老师讲讲, 发生什么了?”
水云月是个很潇洒的人。
许逐溪到现在, 比两年前学会了很多新词。
但要是让她选一个,她还是用“酷”来形容描述她。
她的目光从架子鼓上边移开, 落在水云月身上,盯着她看。
水云月靠在椅背上,任由她怎么看,翘着二郎腿。
她本来也不是为了做老师才来少年宫的,是胳膊拗不过大腿,被人安置在这儿。
收下许逐溪做学生,已经是个意外。
除了许逐溪,也就没别的学生了。
她倒是真对许逐溪有了师生关怀情谊。
许逐溪年纪也小,水云月看她,像看一个小妹妹。
许逐溪垂头丧气的,把鼓棒搁在旁边的架子上,“没有不开心……”
又低声说:“……还是有点不开心。”
“哥哥走了。”
水云月一挑眉,“走了?去哪儿了?”
许逐溪摸摸自己的下巴,“南爷爷说,哥哥去军队了。”
“哦,是这样的。”水云月毫不意外。
她略略想了一下,“没事,他迟早回来的,不是一辈子待在军队里不回来了。”
许逐溪有点怨念地看着水云月,一点儿都没有被安慰到。
这她当然知道,她又不是什么小孩子了。
这些事情和道理她当然是明明白白一清二楚的。
可是难过就是难过,尽管很清楚,但却阻止不了情绪上的蔓延。
她刚想说些什么,忽然听见有人敲门。
这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许逐溪学了整整两年架子鼓,教室门总是关着,还从来没有人在上课的时候来敲门的。
她从凳子上蹦下来,“我去开门。”
旋了按钮打开门锁,她刚把手放在门把上,预备压下去开门,就有一股难以阻挡的强力,从外边将门一把拉开了。
许逐溪重心不稳,松开门把手,惯性使然,身子不受控制地向前方半倾,被一双手扶住肩膀,将她摁在地上站好。
还没来得及站稳,她下意识地道谢,“谢谢谢谢。”
“不客气。”
那人松开了手,一步迈进来,反手将门又重新关上了。
许逐溪循着声音的来源看过去,是个没有见过的男人。
“你怎么来了?!”
“咚——”
椅子沉沉倒地。
混杂着水云月毫不客气地尖锐的质问。
许逐溪还是第一次见到水云月这么难看的脸色。
她的目光飞快地在两人中间穿梭着,小步跑到水云月旁边,准备要挡在她前边,却被水云月一把扯着拉到身后。
许逐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但她看到水云月如此的神情,下意识地就想要站在她前边来。
两边就这样对峙着。
男人却谈笑自若,半点没受到影响,笑着摊摊手,很无奈的样子,“怎么了?这么紧张?我又不是来做什么,就是来看看你。”
水云月并不买账,“我记得我们说过,你不能来少年宫这里的。”
男人没答话,看向了躲在她身后探出个脑袋来的许逐溪,他抬抬下巴,“这是南四的那个妹妹吧?南四走前,还给她在水月轩办了生日宴会的。”
他看着水云月,话却是对着许逐溪说的,“我还给你送了生日礼物,是一支钢笔,虽然是托你哥哥转交的。”
这是无从求证的。
许逐溪仍然小心又谨慎地看着这个人。
是有钢笔这个礼物,可这又不是什么难猜的。
不过……
她轻轻蹙起眉,这个称呼的确是属于南淮意的。
许逐溪曾经听到不少于一个人这样来称呼他。
要是南淮意在场,他一眼就认得出。
这是王镇,除了他,也没有别人了。
水云月侧头看着许逐溪,又转回身来看着王镇,强掩烦躁地呼了口浊气。
“逐溪。”她轻声说,“今天提早下课吧,你不是还要出去玩,先去吧。老师今天还有点事情要处理。”
水云月看了一眼钟表,“也就剩五分钟了,那就先这样先到这里。”
“哦,好。”许逐溪点头应了,有点懵地要伸手去拿鼓棒,伸到一半,又放下了。她的目光紧紧地盯着王镇,像是要把他的面孔深深地记住似的,打开门,没走,站在门口,停留了好一会儿。等水云月要催促她以前,她飞快地关上门,然后脚步声就渐渐地变低了。
助理在楼下等她。
许逐溪走的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等到过了拐角,她忽地就开始跑起来,到了一楼,更是两级台阶一起跳了过去。
上车前,许逐溪扶着车门,意识到一件事情。
她把水杯落在教室里了。
“怎么了?”
女助理叫林语。
她见着许逐溪略有些慌张地跑出来,又站在车前不动,有点疑惑。
“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我的杯子落在教室里了。”
“那我去取。”
“不用了!”许逐溪一声止住。
她抬头往楼上去看,能够看得到四楼教室的玻璃,窗户紧闭着。
她又重复了一遍,“不用了……”
许逐溪安静地坐上车,沉默地低着头,直等到过了很久,她降下车窗,冷冷地盯着进出的少年宫的楼门,还有四楼仍然毫无动静的玻璃,才说:“走吧,林语姐姐。杯子……明天再拿也来得及。”
许逐溪是来的最迟的。
司机去停车场停车,林语陪着她搭乘白色观光车穿越园区,到达练习场地。
九月的太阳还很毒。
地上的草葱葱郁郁的,长势很旺盛。
许逐溪眯起眼睛,在阳光下辨认了半天,才勉强认出那个穿着一身白色运动服,带着护目镜和宽大帽檐,正站在当中举着铁质长柄高尔夫棍的,是杨繁星。
林语从随身携带的背包里取出一个帽子、一件很薄的外套,展开,披在许逐溪身上,还有一把伞,摁着伞柄的按钮打开伞,遮到许逐溪的头顶,将她笼罩在这片人造的阴影里。
“不如还是先到里面等?”
许逐溪点点头。
休息室正面是落地的玻璃窗,从天花板挨到地板,正对着面前的高尔夫的草地。为的就是让休息室里的人,能够把草地上的一切景象都可以一览无余,观赏的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