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过头的人都晓得。
当一个人哭的劲儿过了头,就是自己不想哭,哭声和眼泪也总是停不住的,非得有那么段不停掉眼泪的时间。
但是许逐溪也不会。
吴丽一声令下,“别哭了!滚过来吃饭!”
她就非得止住不可。
要是被母亲发现自己还在掉眼泪。
吴丽就会狠狠剜她几眼,一把夺过她手里的饭碗扔到地上,任凭里面的饭菜掉了一地,然后一把掐住女儿的脖子或是拽着头发,把她推进最里面的那间小卧室,将门关上,罚她晚上不许吃饭。
等什么时候反省好了,什么时候再考虑要不要放她出来。
南淮意如今想想,爷爷和父亲,在她的童年教育里,其实是缺环的。
爷爷或许是认为不该干扰儿媳教育自己的女儿。
父亲则纯粹是认为教育孩子就是母亲的事情罢了。
但是但凡他们两个人中,能有一个人伸手或是出声。
他的童年都不会这么的灰暗和绝望,长大以后回想起来,没什么值得怀念的甜蜜的过往,只是苦涩和一地的渣子,连拼凑都没法拼出完整的一块。
所以许逐溪这样的情绪的宣泄是很难得的。
南淮意这么看着,只是看着,就已经很心疼了。
他伸手抱住许逐溪,将她紧紧地拥在怀中,按着她的脑袋搭在自己肩膀上,“没事的逐溪,有我在,没事的……不高兴的事情,我们就不做了好不好?有的人值得我们的帮助,有的人是不值得的。我们只要做让自己高兴的事情就好了,只要你自己高兴,你是什么样的,都是无所谓的事情,好不好?”
南淮意本来想了很多。
但他现在只想,可都滚开吧。
只要许逐溪一辈子快乐幸福,随便她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随便她想要做什么。
许逐溪的胳膊轻轻环住南淮意的脖颈,忽然收紧,脑袋紧紧地埋在他的肩膀上,过了会儿,又把手臂松开,低低地应了一声。
她的眼睛哭红了。
没有人询问为什么,大家默契地达成了一致。
直到临睡前,何佳涵猫着腰,从自己的屋子,溜进了许逐溪的屋子,拿出藏在自己怀里的两条在冰箱稍微冻了一下的毛巾。
“逐溪。”她踮着脚,先把毛巾搁在桌子上,摁着许逐溪躺好,才把毛巾端端正正地对着许逐溪的眼睛放好,轻轻盖在她的两只泛红的眼睛上边,“你别动,稍微冰一下。”
毛巾实在是有点冷。
何佳涵把手指冰着了,忍不住左右手相互搓一下,尽可能地暖和起来。
许逐溪带了点鼻音,“佳涵……谢谢你。”
何佳涵笑得很羞涩,“没事啦。”
南淮意靠在门口看了一会儿,轻轻把门合上,转身离开。
许逐溪盖着这两块毛巾。
她的眼睛很凉快,连带着头脑也从混沌中又仿佛透亮了些。
她还是想要做点什么。
她想,或许她可以去找李丽娜的爸爸妈妈。
许逐溪还是想去李丽娜家看一看。
南淮意刚从书架上抽了本书, 又塞回去,摸摸她的脑袋,“那我送你去吧。”
许逐溪站在原地没动。
南淮意问她:“怎么了?”
“……还不知道李丽娜她住在哪里。”
南淮意笑了一下, 从裤子口袋拿出张纸条,塞到她手里,“这是她家的地址。”
许逐溪双眼一亮, 展开纸条,“你怎么知道她家住在哪里的?!”
南淮意淡声道:“因为我早就料到你要去的。”
“哇!”许逐溪呆呆地惊呼一声。
牛头不对马嘴的回答, 把她搪塞了过去。
要问个地址出来,再简单不过,翻着看了下学生档案。
许逐溪往外迈了一步, 又停下不动,别扭地揪了下自己的衣服,“…就我们两个人去吗?”
“那……”南淮意想了一下,“不然一会儿顺路去接杨繁星?我去打个电话,问问她还在不在家。”
许逐溪一口拒绝, 很坚定:“不行, 不要繁星陪我去。”
这倒出乎南淮意的意料。
他半蹲下来, 和许逐溪面对面, 认真询问,“怎么了?是和繁星闹别扭了吗?”
两个人昨天还甜甜蜜蜜地黏在一起告别。
不像是吵架或是闹矛盾了。
不应该啊。
许逐溪摇头,“不是,没有和繁星生气。”
她沉默了一会儿,闷闷地回答:“……繁星告诉我, 之前李丽娜欺负她, 李丽娜和班里的那群男生一起嘲笑欺负她。所以,要繁星陪我一起去找李丽娜, 繁星会伤心难过的。我和繁星是好朋友,我不想让她伤心难过。”
南淮意无声地在心中叹了口气,“那…逐溪,既然是这样,为什么你还想去找李丽娜呢?能告诉我,你自己的理由吗?我想听到你的心里最真实的想法。”
“……繁星和李丽娜,她们两个人都没有做坏事。她们不应该被欺负,她们两个人被欺负不是她们的错。”
她低声说着,像是在给南淮意解释,又像是在告诉自己。
南淮意伸手,捧起她的脸蛋,要她抬头,要她昂首挺胸地站着。
“自信一点,许逐溪。”
“你所想的事情就是对的,被欺负,不是你的错。”
最后,车上坐了三个人。
南淮意、许逐溪还有何佳涵。
她自高奋勇地跟上来,攀着门框提出请求,“逐溪,我陪你去吧。”
许是感受到南淮意的目光,她小声解释,“今天的课已经上完了,我刚从老师那儿回来,作业我会回来以后立刻写完的。”
她还穿着黑色的长外套,脚上踩着运动鞋,能看得出来是刚一进了院门,就扑来找许逐溪的。
南淮意点头算是应允,“好,那就一起走。”
路过何佳涵出门的那一瞬间,他轻轻地抚了下何佳涵的肩膀,算是亲昵的表达。
“逐溪,去把衣服换了,我在门口等你们两个人。”
“好。”许逐溪小跑着走到何佳涵旁边,两个人手拉手紧紧握着,不知道在小声说些什么,跑出书房穿过客厅冲回卧室里边去了。
附属小学里的孩子,不都是像南家陈家这几家这样,住在大院里头的。
也有普通职工人家的小孩。
他们大多住在家属楼,少部分还住在老式的巷子院里。
李丽娜家住在家属楼。
车在家属楼大楼门口左侧停下,南淮意先下车,转身一手接一个,把这两个小豆丁从车上稳稳地扶着跳下来,刚要关车门,被许逐溪扯了下衣服,拦住了。
“怎么了?”南淮意不明所以。
许逐溪不大好意思看他,“……能不能只有我们两个去?”
南淮意重复了一遍,“就你们两个去?”
两双眼睛滴溜溜地打转,两张面孔齐齐地仰头看着他。
南淮意失笑,扬了下手,扶着车门,点头,“行,你们两个去吧。我就在这里等着,要快点回来,小心点儿。”
“好!”许逐溪一口应下,仍和何佳涵手拉着手,跑进家属楼大门,绕过铁门,朝左边一拐,就被门口那石狮子挡住了,看不见人影儿。
南淮意留在车旁,打量了一下大门,总也就这么一个进出的大门,出不了什么事,随他俩去吧。
他心里是这么想的。
但还是很诚实。
只是稍微地站在原地等了几秒,反手把车门关上,慢悠悠地进了小区大门,住址他早就看过,知道具体的住址在哪里,但不能走的太快,要离得远些,免得让她俩发现了。
南淮意这么想着,故意在大门口又等了几秒,约莫着差不多了,才往具体的住址的地点走去。
然而,跟南淮意预料的不太一样,她们两个还是出了意外。
迷路了。
在这个不算大的小区。
并没有标记的很清楚的单元楼。
极长的走廊,左右错连着的房门,被门帘遮挡住的门牌号。
许逐溪和何佳涵两个人转悠的迷迷糊糊。
许逐溪低头看一眼纸条,又抬头看一眼不算明亮的长廊光线映照出的暗色门帘,有点发愁,“怎么找呢?”
何佳涵凑过来看了一眼纸条上的字,问:“我们走对了吗?是这栋楼吗?”
许逐溪大脑宕机,回答不出来。
两个人面面相觑。
“吱呀——”
铁门发出不堪负重的声响,像是有哪家正要推门出来,两人的身子猛地一抖,相视一眼,极为默契地拉着手,大步向外跑,冲出了单元楼大门。
“怎么办呢?”许逐溪没忍住揉搓着手里的这张纸条,提出自己的想法,“不然,我们可以掀开他们的门帘看门牌号码吗?”
何佳涵贴心地补充:“但是我们还是不知道到底哪栋楼是正确的那一栋楼。”
面面相觑陷入僵局。
一筹莫展。
“许之夏!”
许逐溪眼尖地发现一道熟悉的身影,兴奋地拉着何佳涵的手追过去,“我看到一个认识的同学,她可能住在这里,我们可以拜托她带我们去找这个具体的地方。”
经过和许之夏短暂的两次接触,她相信,许之夏是一个热心的同学。
一定会帮她俩这个忙的。
许逐溪拉着何佳涵,两个人跑的飞快。
追到一半,才想起可以大声喊出许之夏的名字,好让她能够停下来。
可是许之夏跑的实在是太快了。
等着她俩气喘吁吁地越过前一栋楼房,已经把人跟丢了。
许逐溪环视四周,迟疑地停下脚步,有点茫然,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她嘀咕着:“人去哪里了……”
“嗯?”何佳涵没听清她说了什么,附耳过去听,“逐溪,你刚刚说什么?”
“没事。”许逐溪摇摇头,她重新捏起纸条,预备鼓起勇气,找那边石凳上坐着的几位头发略带花白的爷爷奶奶问路,正给自己做着心理建设,忽然耳朵很敏感地捕捉到了熟悉的声音。
清脆的,又带点沙哑的,属于许之夏的声音。
好像就在前边的楼道里边。
她握起何佳涵的手,捏的紧紧的,像是要从中汲取到某些力量,深吸一口气,往前迈了几步,走到这个漆黑的、一眼望不见的犹如怪兽巨口一样的楼道口。
许逐溪大着胆子,往里面探了半个头进去。
何佳涵不知为何,下意识地屏气凝神,站在许逐溪身后,身子绷得笔直,一动不动,任由许逐溪牵着她往前走。
兴许是因为太黑的缘故,又或许是许之夏被什么东西挡住了。
看不见许之夏,但许逐溪隐约能分辨的出来,那就是许之夏的声音。
“妈,学校要收钱。”
许之夏抬头看了看母亲的表情,里头麻将室烟雾缭绕,浓重的香烟的气息争先恐后地从这道门冒出来,将她的母亲环绕,所以什么都看不见。她被烟雾熏得忍不住低低咳嗽了几下,低下头去。
“又要收钱?!”许母不满地“啧”了一声,“你爸呢?怎么不跟你爸要?”
“我爸在家里喝醉了,让我来找你。”
“呵!”许母冷笑一声,“那点黄水他就喝不够!”
许之夏站着没动,神情淡淡的,麻木又冷漠地听着母亲熟悉的谩骂与指责,盘算着等会儿晚饭选择吃什么。要不是因为这次实在是凑不够钱了,她也不会选择要和爸妈要钱。
许母骂完了,低头,瞥见自己的女儿还站在原地,“我现在这儿没钱,拖几天,过几天再说吧。”话说完,她就转身回了麻将室,“砰——”的一声把门关上了。
一道门,隔绝了许之夏和里面云烟缭绕的世界。
许之夏有点失望,但也不算失望。
本来要到钱的概率就是一半一半,高兴了能要到钱,生气就要不到钱。
看来她今天打牌运气不好,输了很多。
来的不是时候。
许之夏盯着铁门,叹了口气。但她不想做那个被小组长汇报“没有交钱”,然后又被站在讲台上的班主任拷问“为什么没带钱”的那个人,不想那么难堪。看来,这个月的晚饭只能少吃点儿了。
里边再没有动静了。
许逐溪和何佳涵不知道什么时候捂上了嘴巴,先是听了一声重响,又察觉里边没有动静了。许逐溪眼疾手快,扯着何佳涵就往后退,走了几步就干脆跑了起来,然后就又重新走着靠近这个单元楼。
完美地制造了一场“巧遇”。
“你好!”许逐溪蹦出来,有点雀跃有点兴奋。
何佳涵跟着打了个招呼。
许之夏愣了一下,认出这个被围在走廊被“欺负”的女孩,不知为何,脸色有点难看,“……你们好……你住在这儿吗?”
许逐溪摇摇头,“不是啊。”
“哦。”许之夏暗暗松了口气,脸上重新露出笑容。
又变回了那个许逐溪所熟悉见到的开朗果敢的校园里的许之夏。
“你怎么在这儿啊?”
谈起这个问题,许逐溪就有点不好意思,“我们俩个来找人,但是没找到地方。”
她把纸条递过去,“这个地方你知道在哪儿吗?”
许之夏瞄了一眼,回头看了看身后确认了一下,小臂向上一折手指向后指,“就这栋楼,在一楼。”
她迟疑了一下,“……我陪你们去吧。”
“可以吗?”许逐溪双眼一亮。
人越多,她越有底气。
“嗯。”许之夏点头。
她其实有点想劝她俩别去了,但或许有事呢?这么一想,她决定陪着她俩,跟在两人身后,以防万一。
许之夏领着这两人,走回这道自己刚刚离开的铁门前,又回头看了一眼许逐溪,她抬起手,敲了敲门,侧身站开。
铁门又“砰——”的一声开了。
“谁啊?”走出来个叼着烟的中年男子。
许逐溪生了怯意,可是是她自己要来的,她就应该自己的事情自己做。
所以抢在要说话的许之夏前边,讲明自己的来意,“叔叔,我找李丽娜的爸爸妈妈。”
“哦。”中年男子应了一声,走回去,“老板娘,门口找你的!”
“谁找我啊?”
先是传出了这么一声,又从里边款款地走出个穿身深红厚棉质睡衣样的中年女子,看她的面容,确实是和李丽娜有几分相像。
“阿姨。”许逐溪很礼貌地打招呼,“我是李丽娜的同学。”
她顿了一下,咽了一下口水,“班里有同学,欺负李丽娜,我觉得……”
“深红棉睡衣”皱起眉,瞪了许逐溪一眼,“胡说八道什么?!哪儿来的?!我们李丽娜在班里好着呢?这谁家的孩子,家里大人也不管管,跑别人家门上来说三道四了。这么大点孩子,知道欺负是什么意思吗?就一天天的欺负欺负的!”
她“砰——”的一声把门关上了。
许逐溪愣了一会儿,攥紧拳头,狠狠敲了几下门。
“深红棉睡衣”探出头来,厉声道:“我们李丽娜欺负你了吗?!又没欺负你,跟你有什么关系?!走开!少在别人家里管闲事!你爸妈没人管教你啊?!”
门再次砰——的一声狠狠关上。
像是狠狠往许逐溪的脸上甩了个耳光。
三个人走了条正相反的道路。
迟迟等不到人, 南淮意先是在小区找了会儿,见着她俩在单元楼门口出现,还有个他没见过的小女孩, 想来或许是同学什么的。他怕被许逐溪发现了,就从小区门口退出去,坐回车里等着。
许逐溪和何佳涵两个人脑袋窝在一块, 两只小仓鼠似的,忙着窃窃私语。
何佳涵小声分享:“其实我那天也在走廊, 我本来想拉你出来的。就看到她了,我看她把所有男生都摔到地上,然后你就和杨繁星回教室了, 我就没有喊你。”
说到这儿,何佳涵有点不好意思,“……她好厉害啊。”
这已经是何佳涵能够想到的分散许逐溪注意力的最好办法了。
再多的别的故意逗乐的方法,实在是她学不会的。
她只能绞尽脑汁地想一些别的话题,力图引起许逐溪的聊天的欲望。
许逐溪将自己低落的复杂的心情, 再一次藏起来了。
这对她是一次很大的打击。
不能接受又怎么样呢?
她什么也改变不了。
她看着李丽娜的母亲。
无端的, 忽然想到了吴莉。
这是她这个月以来, 第一次想起自己的母亲。
妈妈……现在又在哪里呢?
会想起她吗?
许逐溪有很长的时间。
都是依靠幻想母亲对女儿的愧疚和想念女儿的痛哭流涕的画面才安然入睡的。
她强撑着精神笑着, 仿佛所有的事情都处理好了一样。
如果她不高兴,何佳涵会很担心的,哥哥也会很担心的。
她点点头,赞同道:“她真的超级酷的!”
她们俩很默契地没有提起所听到的所有的对话。
那段在楼道里的隐秘的母女之间的谈话。
就让它随着走廊里的阴暗,和着麻将室里的云雾一起, 彻底地消散在这个春天。
这会是一个永恒的心照不宣的秘密。
许之夏所做的一切。
所做的一切震耳欲聋的反抗, 都是曾经许逐溪幻想的所崇拜的。
她想成为和许之夏一样的勇敢的人。
但她又缺乏那样的勇气。
许逐溪想起前几天看的电视,“佳涵佳涵。”
“嗯?”何佳涵附耳过去。
“我想做她的手下, 你说,她收不收手下啊?”
这把何佳涵问住了。
她冥思苦想憋得整张脸通红,“要不然……我陪你去问问她吧?”
“好。”许逐溪点头,她闭上眼睛,靠在何佳涵肩膀上,轻轻地偷偷地闻了一下。
她好喜欢听何佳涵说话。
虽然她们两个人差不多年龄,但她总是觉得,何佳涵说话,总是温温柔柔的,轻声细语的,令她听了就觉得很开心。
下了车,临进家门的时候,南淮意拉住她。
“逐溪,你已经做到最好了,剩下的,就交给我了,好吗?”
许逐溪鼻子一酸,强忍住了,“嗯。”
南淮意专程去找了班主任李秀婷一趟,是挑了个上课的时间,绕开三年级(二)班的教室,细致地聊了聊班里关于李丽娜的事情,准确来说,是班里的这种同学之间相互“欺负”的事情。
事情具体处理的怎么样,南淮意不大清楚。
他只看结果。
结果就是许逐溪的心情每天都算不错。
并且瞧着是一天比一天的心情还要好。
期末考试的时候,还窜到了班里第六名。
这就足够了。
南淮意算是松了口气,他图的不多,对许逐溪的心灵成长不留下什么阴影就好。
至于这其中的难过和痛苦。
他也没有别的办法。
他很心疼。
但这是成长的必经之路。
他想替她遮风挡雨。
但他还是希望,许逐溪会成为蓝天之下的雄鹰。
七月末学校统一安排放了暑假。
起先还安安分分地白天去少年宫上课,或者去老师家里补习,下午回来,各自窝在卧室里,或是一起窝在同一个人的卧室里写作业。
暑假作业不算多。
没几天就写完了。
等着少年宫也结课放了假,两个人是彻底地疯玩起来,见天地找不到人,白天根本在院子里瞧不见人影,只到了饭点,不知道都从哪里冒出来的,一起洗了手,端端正正地坐在餐桌前,吃完饭挨个把饭碗放进厨房。
就听着外边有人叫唤,“许逐溪!何佳涵!快点出来玩了!”
“好!”
施琴笑眯眯地看着她俩,“快去吧,朋友们喊你们俩了。”
她又嘱咐道:“记得把防晒抹好!”
“好!”许逐溪临跑到门口了,又冲回来。
跟何佳涵两个人站在沙发边,拉开抽屉,抽出里边的防晒霜,挤了一些,在手心胡乱地抹开,麻溜地几下全部擦到脸上。
“佳涵!走啦走啦!”许逐溪往出跑了几步,又折返回来伸手要拉何佳涵。
“逐溪,你脸上的防晒霜还没有抹开呢!”何佳涵焦急地跟在她身后小步跑追上。
两个人的身影一前一后地消失在院门口。
南淮意这个暑假挺忙的。
前二十天负责待在家里,护送照看家里两个小朋友上学放学。
等着她俩终于上完课了,想起自己提了主意的辅导班。
他是提了主意拿了钱,架不住陈矢行动力一流。
再问起做生意的事情,才晓得辅导班已经开了。
辅导班刚开,请了几个老师,已经成功地招满了三个班的学生,满满当当的六间大教室,前边后边都是黑板,底下学生座位中间留出两条过道。
推行了两种课制。
一种是和少年宫上课时间差不多,提供二十天的课程。
另一种是小班制,只留十天的暑假,按着起止时间,一直上课,从拔高培优到提前上课。
后一种的课程制度理所当然比前一种火爆多了。
每一个闻名前来的家长,瞄了一眼小班制的报名人数,立刻心态大崩,把名字从第一种落到了第二种的报名纸条上,去财务处顺顺当当地交了费用,领了教材。
里边正在上课。
南淮意借着教室后门的小窗瞄了一眼,整整一黑板的粉笔字,离得太远,看不清在写什么,“教材是哪儿来的?”
“嗯?什么?”陈矢正跟财务负责人交代完事情,没听清南淮意说了什么,听他重复了一遍,他朝里边讲台上那老师抬抬下巴,“请的这些老师编的。这里头有好几个,都是我姑姑她们教育系统里有名的,要不是你说找这些有名的不干的老师,我还想不起来这个法子。给额外出了点钱,他们几个人按着自己的课目,凑在一起编出来的。”
南淮意从后门口离开,跟陈矢顺着走廊楼梯往上走。
陈矢租了这上下三层。
眼下只有最底下和最上边两层用着,一层用来上课,一层用来办公,中间这层还空着。
南淮意回想着后来的辅导班的营销制度与盈利制度,“大小班……给这几个老师加钱,让他们出卷子,考这段时间的授课内容,按照学生成绩,出个公示。成绩排在前三的免学费,按照成绩的高低,分两个档次,培优班和基础班,再额外给基础班加课。”
陈矢摸摸下巴,“也能让家长带家长、学生带学生,带来的人报名了,就给这个家长免学费,你觉得怎么样?”
要说南淮意的做生意经验是后天经验学来的。
陈矢这做生意的头脑,是实打实的天生的。
南淮意由衷地夸他一句:“你是做商人的一把好手。”
“啧。”陈矢冲他挑挑眉毛,“反正我也没什么别的爱好,就爱数钱呗。”
南淮意笑着拍了下他的背,“真谦虚。”
陈矢推开他的手,“得了,少夸我。你夸我的时候,是不是带着你自个儿呢?”
南淮意只是笑而不语。
升学的压力从来都是暗流涌动。
市场只是挖掘到了它的冰山一角,更大的望不见的还潜藏在深海之下。
在南淮意看来,以陈矢的本事,迟早能把这市场挖出一个洞来。
他是忙前忙后地在外面跑了这么几天,早上出去,晚上回来。
虽然钱是都交给了陈矢管理,但他到底不能做个甩手掌柜,两个人把大大小小的生意都过了一遍眼。
只一件事南淮意有点诧异,“你开了间酒吧啊?”
“对啊。”陈矢拎着罐啤酒,拿在手里摇摇晃晃的,搭在二楼玻璃护栏上,“看着还不错吧?”
南淮意同样靠在玻璃护栏上,两只手撑着铁质栏杆,四下打量了一下。
他俩是上午来的。
不是酒吧正常的经营时间,所以看不见一个人影。
酒吧不算大,装修是很常见的八九十年代酒吧风格。
底下的演出台子都是纯木制的,每个高脚座包了一层棕红色的皮垫。
天花板上装了大大小小的灯球,透着五颜六色的塑料壳,南淮意看着,就能想象到它们开灯照射时的刺眼,这种没有任何视觉帮助的混乱灯光,是他一向不能忍受的。
他略一思索,“酒吧——盈利不是很高吧?”
“嗯。”陈矢点了下头,笑容充满了揶揄的意味,“不高。哪能和水月轩比,走的可是高端路线。”
南淮意摆手拒绝了他递过来的啤酒,“不像是你的风格啊?”
“其实还不错了。”陈矢神神秘秘的,“在这儿唱歌的乐队,还不错,我和他们都签了合同。没准回头发发唱片,要是中了,也是笔不菲的收入。”
只南淮意没料想,一回家,还有更大的惊喜等着他。
为了方便,他这段时日都是乘坐公共交通工具。
从南家院里出来,出了第一站警卫岗哨,骑着自行车朝东边走,骑上差不多半个钟头,从第二个警卫岗哨出去,再往西骑车,才能见得着公交车站牌。回去的路程也是一模一样的。
两个警卫岗哨之间,是一条笔直的柏油路。两侧修的是高了一个台阶的石路,左右两侧种的大树,树木间隙栽种了花草,绿化搞得极好。
南淮意下午骑着自行车回来,慢慢悠悠的,全当锻炼身体。刚从左边转过弯儿,瞧见那底下好几个眼熟的身影,都是各家年岁相当的几个小孩,差不多都是三年级,开学就都该上四年级了,和许逐溪一个年龄。
看见南淮意骑着自行车,一群人蛮兴奋,朝他挥手,“淮意哥哥!”
南淮意索性下了车,推着车过去,“都做什么呢?围在这儿?”
一群人七嘴八舌地回答:“在爬树。”
“我们在爬树比赛。”
“比谁是第一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