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一时没辨认出来,而站在了她身后的一个嬷嬷,却是眼神闪烁。
那簪子出现的一瞬间,那嬷嬷就认出,这是皇后诞下萧缙之后,太后赏赐下来的玉簪。
出自内务府的东西,还是太后赏赐,这等物件,内务府必定是要登记造册的。
嬷嬷的印象中,只记得这玉簪多年前便遗失了。
皇后行事还算谨慎,必定不会将这么重要的东西赠予那侍卫。
那就是她与侍卫私会之时不小心遗失的。
如今重新出现,再加上内务府内的画册,几乎就能瞬间断定这簪子是皇后的。
原本这等情况,对皇后应是格外不利的才是。
可她在看见了晏陵只拿出来了这么些证物时,心中竟是长松了一口气。
在满殿所有人的注视中,皇后冷声道:“这东西多年前便已经遗失,凭着一个丢失的物件,几封随意杜撰出来的书信,便要毁掉本宫的清白?”
“荒唐!”
殿内安静。
皇后所言也并无道理,即便是她身为皇后,所用的东西不容易丢失,但已经过了这么多年,哪怕是真的遗失了几件东西,倒也实属正常。
信件可以伪造,东西也可以是遗失。
只要那侍卫已死,就没有人能够确定她曾做过这样的事。
可皇后却没想到,晏陵等的就是她这番话。
他立于殿上,冷眼看向萧继,道:“是与不是,一验便知。”
验?如何验?
原本强撑着一口气看戏的萧继,闻言高高挑起了眉头。
未等他反应过来,温月声身后的周曼娘便已经站了出来。
她低声道:“启禀皇上,民女奉郡主旨令,搜寻景康王府中,在其私宅之内,搜获大批可操控他人心神的子母蛊。”
听得景康王手里竟还有这么多的蛊虫,周遭的大臣均是感觉不寒而栗。
只如今尚在说萧缙的身世,如何又跑到了蛊虫身上去?
周曼娘直言道:“子母蛊养成不易,景康王私宅内的蛊虫,大抵都没有养成。”
“蛊虫虽没有养成,但这未成熟的子母蛊,恰有一特性。”
她抬眸,缓声道:“这蛊虫以吞噬血肉为生,叫子母蛊,就是因为其需得要用有血缘关系之人的血肉养成。”
“只有用血亲血脉养成,两蛊才能共同存活,若其中有一人血脉不纯,母蛊便会直接吞噬子蛊。”
此言一出,满殿皆惊。
也就是说,景康王养的这阴损玩意,竟然还能验出血脉关系来?
几乎是瞬间,殿上的皇后当下变了脸色。
她风椅上的手倏地紧缩,长长的指甲刺破了血肉,可她却好像根本没有知觉一般。
皇后怎么都没想到,天底下竟然有这样阴诡的东西。
实际上到得今日,她都不清楚萧缙究竟是不是皇帝亲生。
当年她确实是因深宫凄苦,与那侍卫有了来往,且一边与侍卫周旋,一边还曾侍寝过几次。
是以怀上了萧缙后,她心中尤其忐忑不安。
她也知晓这件事情一旦被皇帝得知,她和萧缙都难逃一死,所以求助了兄长镇国公。
镇国公在大骂她糊涂之后,派人灭了侍卫的口。
原以为这般情况下,便能够高枕无忧。
谁知这般隐晦的事情,竟然会有暴露的一日。
尤其是听到了这东西可以验亲后,皇后近乎将一口牙都咬碎了。
可在这般情况下,她说不出半点反驳的话来。
甚至在皇帝开口,命人用子母蛊验亲之后,她只能沉肃着一张脸,冷声道:
“这般东西,又怎知萧继有没有动过手脚?”
原本只剩一口气的萧继,在听到了这番话后,直接乐了。
他没剩下多少力气,闻言径直将口中不断溢出的鲜血,吐到了装着子母蛊的盒子里。
萧继吐完血,抬头冲着上首的皇帝笑:“来,正好给父皇看看,什么才是父皇真正的血脉。”
上边的高泉,已经按照皇帝的吩咐取了鲜血。
他看着皇帝摇摇欲坠的身体,面色难看,却还是强撑着,将血倒了些许入盒中。
盒内的两条蛊虫,在萧继的血入内后,其中一条已经扎入了其中,而另外一条则是无动于衷。
皇帝的血入内后,另一条不动弹的蛊虫,当下吸食起了鲜血。
那两条蛊虫一并沾染上了鲜血,却没有半点不适应,黑色的母蛊,也没有任何吞噬子蛊的意思。
为了能够看出效果,周曼娘手里还另有两对蛊虫。
第二个盒子打开,她咬破了自己的手指,滴了几滴鲜血进去,随后示意高泉将皇帝的血滴入其中。
皇帝的鲜血入内,几乎是片刻间,那黑色的母蛊当下暴起,瞬间蚕食了旁边弱小的子蛊。
动作迅速且不带任何的犹豫,直看得那些个人,皆是心惊肉跳。
两次验证,均应证了周曼娘所言。【看小说:不加糖也很甜耶】
高泉目光变了又变后,终是抬眸,看向了那萧缙。
他捧着盒子,直接走到了萧缙的面前。
萧缙面色难看,今日之事,堪称他毕生耻辱。
他脸色阴沉,紧盯着那盒子内的两条蛊虫,久未言语。
直到身侧的高泉催促,他才抬起头,看了殿上的皇后一眼。
皇后静坐着,看到这般场面,心头猛跳,面上却是强装着镇定。
萧缙停顿片刻,终是伸出了自己的手。
鲜血滴入了盒子内,蛊虫闻到了血的腥甜气味,格外活跃和兴奋。
边上的高泉屏息以待,在无数目光的注视之下,终是提着一口气,将皇帝的鲜血滴入。
鲜血入内的片刻间,盒内很是安静。
萧缙见状,面上的表情微顿,终是归于平静。
可就在下一刻,盒内的黑色蛊虫瞬间暴起,一口吞噬了子蛊。
高泉神色巨变,手一翻,当场打翻了手中的锦盒。
砰地一声轻响,却响彻了整个大殿。
殿上原本端坐着的皇帝,近乎是瞬间起身,他头脑昏沉,眼前阵阵发黑,在剧烈的情绪起伏之下,险些昏厥。
这般暴怒之下,他却还能够看得清楚皇后慌张失措的面容。
皇帝当下暴声道:“贱人!”
他抬脚,将跪在了一旁的皇后踹下了大殿。
那一身锦衣华服,满脸惊慌失措的皇后,摔落下殿中,摔落在了萧缙跟前不远处。
萧缙却神志全无,死死地盯着那摔落的盒子。
整个大殿似乎在他跟前倒转,他咬牙看着那锦盒,抬眸,目光沉沉地看向了萧继。
他快步上前,一把扯过了萧继的衣领,暴声道:“这一切都是你的算计吧?”
“你在这些蛊虫上,动了什么手脚!?”
他手中用力,近乎将萧继勒死,说话时,双眸暴起。
萧继看着这位寻常格外喜欢掩饰情绪的永安王,这般赤红着双眼发了疯的模样,他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在萧缙的注视之下,他声音低哑地道:“怎么,就这么接受不了自己是个孽种?”
“哈哈哈哈,萧缙,你未免也太可笑了一些。”
“这么难以接受,行啊,那不是还有一盒吗?”
萧缙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了扔在了萧继手边的盒子,盒子里装着的,是刚开始时,滴入了萧继和皇帝鲜血的盒子。
萧缙深吸了一口气,他强行按捺住撕碎眼前人的冲动,直接拿走了那盒子。
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将自己的鲜血滴入了盒内。
然而他鲜血滴入盒内的瞬间,原本活跃的黑色母蛊,竟是瞬间暴起,一口蚕食了那子蛊。
萧缙手中一松,那盒子碎裂在了眼前。
萧继看着他抬脚碾碎了那条母蛊,终是哈哈大笑了起来。
可他本就只余下了一口气,这笑才浮现没多久,竟是当场咽了气。
萧继没了声息的瞬间,萧缙猛地抬头。
他额头砰砰直跳,眼前扭曲,他将目光扫过了殿内所有的人,终是在温月声身上落下。
萧缙只停顿了片刻,当下暴声道:“动手!”
他骤然回头,目光直视着那在混乱之中,满脸惊愕的亲卫军统领。
对方没有反应过来,萧缙却直接抽出了桌案下的佩剑,抬手指向了他,暴声道:“龚越!本王叫你动手!”
亲卫军统领龚越仍旧处在了巨大的惊愕中,他还没反应过来,便听得殿上一声巨响。
回头一看,竟是皇帝在这般强烈的刺激下,直接昏厥了过去。
整个太和殿内混乱一片,无数人的声音回荡在了耳边。
暴,乱之中,温月声冷声道:“将萧缙一党,全部拿下。”
她话音将落,便有无数的将士轰隆隆冲入了殿中。
萧缙手中的剑还没能够砍出去,便已经被为首的江焰,直接扣在了地上。
在满殿血污交杂的混乱之间,他看着远处端坐着的人缓缓起身,抬步,径直越过了他。
不带任何的停留与眷恋,一如多年前的他对她那般,漠视而冷冽。
只是多年前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而今,换着他只能低垂着眼,看着她的裙边。
月亮高悬。
宫中这场闹剧持续了许久后,终是散了场。
夜半三更时分,皇帝终是再次睁开了眼。
寝殿内静悄悄的,皇帝的身体却沉重得好似泡在了水中多日打捞起来的一般。
四肢百骸都蔓延着钝痛。
皇帝张了张嘴,想叫高泉入殿。
可回头,所看见的就是温月声端坐在了殿内。
清冷的月光洒落在了她的身上,映衬着她那一身淡青色的衣裙恍若镀上了一层白光。
她手中握有一串青碧佛珠,正不疾不徐地转动着,那双漆黑冷淡不带情绪的眸,直视着龙床上的皇帝。
而整个寝殿之外,除了她,再无别人。
皇帝冷眼看了她一眼,沉声道:“高泉呢?朕要见他。”
他说话时气若游丝,声音暗哑,已是一副油灯枯竭之相。
可即便到得如今,他仍旧没有松口。
温月声闭口不言,殿内陷入了长久的沉寂之中。
皇帝饱受病痛折磨,额头已是阵阵抽疼,他知晓他所剩余时间不多,只在咬牙苦苦支撑着。
见温月声不开口,他只能道:“去将高泉、萧寅唤来。”
强势了多年的皇帝,眼下满身疲惫,他沉声道:“思宁,你应当知晓,古往今来从未有过女人登位。”
“即便萧缙不是朕的子嗣,这江山社稷,仍旧轮不到你来坐。”
他说得笃定,说罢转过头去,不再多看温月声一眼。
哪怕到得如今这个地步,他却仍旧未曾松口。
温月声见状,面上没有任何情绪,她停住了转动佛珠的手,冷声道:“皇上以为,事到如今,一切还能够任由你说了算?”
皇帝闻言,骤然回眸,一双浑浊的眼紧盯着她。
温月声起身,捏着佛珠的手负于身后,她淡声道:“皇上听听,这宫闱之中,可还有谁人听你的号令?”
到得此时,皇帝才注意到整个宫殿内都静悄悄的。
他交给了萧缙的人手,早已不见踪影。
皇帝胸膛剧烈起伏,他想发火,却知道如今的他,在温月声眼中不过是一张随意可以撕碎的纸。
皇帝只看着她,一字一顿地道:“思宁,你当真要做这样的事?”
“你当真要视礼法、伦理和纲常于不顾?”皇帝冷声嗤笑:“你以为这般登位,朝中上下,各地驻军便能够信服于你?”
“今日便是朕死了,也还有萧寅!还有宗室之子,凭你的身份,你拿什么来服众!?”
然他话音刚落,原本安静的殿外,此刻骤然热闹了起来。
高泉站在了殿外,目光复杂地往殿内看。
在他面前,站着的是以吕阁老为首的朝中重臣。
吕阁老高声道:“国不可一日无君,如今百废待兴,朝堂之上混乱难平,还请皇上下令,册封思宁郡主为皇太女!”
王进之亦是上前道:“思宁郡主才学出众,战功赫赫,堪称皇室之最,臣等愿倾尽全力,辅佐郡主登基,还请皇上降下旨令,立思宁郡主为皇储!”
严伟道:“皇族子嗣手段残忍狠辣,伤及百姓、朝堂,为保皇室尊严,臣恳请皇上册立思宁郡主为皇储,安定皇族残暴之下,百姓惶恐不安之状。”
齐放道:“臣携京中所有学子,愿誓死追随思宁郡主,还望皇上成全。”
百官请命之声,不绝于耳。
皇帝的面容,已隐隐崩塌。
他清楚,他所说的一切,对于温月声而言,都不难解决。
皇帝闭了闭眼。
闭上眼后,外面大臣的字字句句,更是明显。
身侧的温月声,声色冷淡,不带情绪地道:“皇宫之外,还有皇城。”
“皇城之外,还有关东、抚州、边疆三军。”
皇帝在黑暗之中,倏地睁开了眼。
他看见温月声站在了离他不远处,虽是在对视,可久居上位,永远高高在上的皇帝,而今却感觉她在冷眼俯视着他。
“皇上仍要唤萧寅入殿吗?”她淡声道:“想要让萧寅从宗室之中过继一子,以便名正言顺地继承王位?”
皇帝张了张嘴,无言以对。
却见月色之下,她面无表情地道:“还是想要直接过继至皇上名下,册封顾命大臣,用以辅佐新帝登基?”
“都行。”温月声竟是还点了点头。
“只一点,皇上的子嗣剩余可不多了。”她声音又轻又浅,抬手,轻扣在了边上的龙床上。
“如今满打满算,也不过萧寅一人。”她微顿,冷淡的眸扫向了皇帝:“皇上选好了吗?”
月色皎洁。
汇聚在了这里的大臣,在皇帝寝殿外驻留不散。
待得东方都露了鱼肚白时,那道紧闭着的殿门,终是从里边打开。
高泉缓步走出其中,手里还拿着明黄色的圣旨。
他身侧站立着吕阁老和王进之,第一抹晨曦划破天际时,高泉在所有人的目光底下,宣读道:
“……思宁郡主,为皇室之表率,立军功于阵前,除奸佞于朝中,才学兼备,天意所属……自今日起,册立思宁郡主温月声为皇太女,摄政于朝前,此后军国大事,百官启奏,均交由皇太女处之。”
“钦此。”
女子继位,此事不说是在大徽,便是放眼千百年来也是头一回。
册封皇太女的圣旨一出,无论是朝野还是民间,都引发了剧烈的震动。
但因温月声非同寻常,是大徽的战神,还曾大刀阔斧的肃清过朝堂,在民间声望本就极高,又有朝中多数重臣的拥戴。
登上这般高位,倒也在情理之中。
甚至在温月声入主东宫后,民间还兴起了一种说法,说皇太女乃是天命之人,是真正的真龙化身。
温月声刚来时,机缘巧合之下促成的事,都成为了真正意义上的天命所归。
温月声掌权半月,推出许多新规,减轻赋税,又重视工农,所行之政策,皆是利国利民的良策。
又有铁血手腕料理朝堂,半月之内,原本还存在着的质疑之声,均是逐渐微弱了下去。
民间和朝野之上,皆是一派清平。
只有少部分的陈腐党派,仍旧不满于温月声掌权。
其中之最,当属旧派勋贵英国公。
英国公祖上,曾是大徽建朝的功臣,开国元勋,方才得了个世袭罔替的爵位。
从前也与早前的徐国公、镇国公一样,乃是京中世家中的翘楚,地位斐然。
如今虽是没落了不少,但到底有着超一品爵位在身,是以得了不少陈腐旧派的拥护。
册立皇太女后,勋贵曾联名上书,欲让皇帝撤回成命。
后屡屡碰壁,连带着皇帝的面都见不上。
温月声当权后,大刀阔斧整顿朝纲,削减勋贵便属其中之一。
所行政策若是推行,英国公这个世袭罔替的爵位,都将要保不住。
他们原本就对女子登位之事不满,眼下便更是坐不住了。
可温月声素有铁血手腕,这朝中绝大部分的重臣又信服于她,他们便只能从其他方面着手。
首当其冲的,就是孝之一道。
温月声得登高位近半月,温寻却仍旧被羁押在了大理寺的牢狱之中。
英国公等人以此,来抨击皇太女枉顾孝道,且为求上位,不择手段。
温寻是因何事被羁押,他们心中皆一清二楚。
但党争之事未有明说过,温寻又不是那犯下大错的镇国公和皇后,混淆皇室血脉,谋逆造反确实是重罪。
温寻此前是永安王一脉的人,受到波及实在太正常不过。
可比起这些隐晦之事,更为瞩目的是他是皇太女的生父。
不论出于何缘故,皇太女对生父不管不问,便是不孝。
他们在殿前提出这件事,也并非是为温寻开脱,其主要目的,还是在于想给温月声扣上不孝的罪名。
世人崇尚孝道,温月声还未正式登基,但即便是登基了,皇帝若有不孝,仍旧会被世人诟病。
他们所想要的,无非就是打压温月声,逼迫其更改政策。
早朝上,英国公对孝之一事侃侃而谈,口若悬河,直说了一刻钟。
说得他口干舌燥,上首的人都未曾开口。
他微顿片刻,忍不住抬眼去瞧。
皇帝重病,由皇太女摄政。
温月声着一身玄色衣袍,上绣着张牙舞爪的龙。
因暂未登基,她便只坐在了殿下的一把红木圈椅之上。
他说话时,她只轻抬了下眼皮,那双漆黑如墨,没有半点情绪的眼眸扫向了他。
当下便惊得英国公心头乱跳。
英国公慌忙垂下了眼,低头不敢去看。
可越是如此,他心中便越是气恼,自古以来,从来政权和朝堂,便都是男人的天下,如今让她一个女人端坐在了上首,算是什么道理?
偏这朝堂上的人,都好像是刻意忽略了这一点,非得要拥立她温月声为王。
“说完了?”温月声靠坐在了圈椅上,没什么情绪地看着他。
她右手握着一串白玉佛珠,指尖轻扣在了椅子上。
周遭的官员俱是眼观鼻鼻观心。
皇太女上位不过半月,却已有了久居上位的压迫力。
眼下她坐着,他们站着,她一开口,却无端叫人背脊发凉,万不敢与其对视。
英国公闻言,整理好的话瞬间卡住,半晌才道:“无论如何,太女都不能为保自身声名,而对生父不管不问。”
“时人都以孝道立身,太女此等作为,如何能够令得天下人信服?”
温月声转佛珠的手微顿,她往后倚靠,手中的佛珠撞击在了椅子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声音一出,周遭越发显得安静。
英国公心下惴惴,抬眼就听温月声道:“既是说完了,便传旨吧。”
传旨?传什么旨?
英国公正不明所以,忽见高泉被人领着,进了这太和殿之中。
自温月声掌权后,宫中不再留用太监,而是新设立了一位内务官。
官居正三品,由温月声身边的周曼娘担任着。
高泉则是陪同在了皇帝身边,很久都没有出现了。
高泉比起之前也苍老了不少。
他骤然出现,手中还握有一道圣旨。
英国公看着,不由得一顿,随后欣喜若狂。
此事降下旨意,说不定是皇帝终于回心转意,知晓这国家大权不能交由女子的手中了。
可这个念头才刚刚浮现,他就听到了高泉宣读圣旨:“……大理寺中,择日处死罪臣温寻。”
英国公面色巨变,当下高声道:“处死!?”
他顾不得其他,直接转向了温月声:“太女如今为着手中的权利,是连自己的生父都要杀?”
“这可是弑父!”他惊声道:“太女便是这般为天下人之表率的?”
满殿安静,那些对于温月声登位有些许异议的勋贵,闻言俱是皱眉,不敢接这个英国公的话。
沉默中,听得高泉沉声道:“英国公何出此言?”
那英国公还欲反驳,高泉直接打断道:“圣上要赐死温寻,是因早亡的长公主。”
“刑部早已查清,长公主早亡,皆与温寻脱不开关系!?你竟是还敢为其开脱,甚至开口便是皇太女弑父?”
那英国公当下变了神色,他当下便想说,他们连皇帝的面都见不到,如今突然出现这么一道旨意,谁知是皇帝的意思,还是温月声的意思?
而且这件事情,都过了这么久了,如今再来追究,不觉得荒谬?
后面一句他不敢说,只想开口质疑这道旨意时,便听旁边的温月声冷声道:“来人。”
殿外瞬间涌入了许多将士,那英国公神色巨变,未开口,便见面前的人手托着下巴,面无表情地道:
“将这个罪人萧继的同党拿下,推出午门,直接问斩。”
一殿死寂中,那些原本和英国公一并,反对女人登基的勋贵们,俱是变了脸色。
“萧继同党?”他们怎么都没想到,这个口口声声纲常伦理的英国公,竟然会是萧继的同党。
英国公亦是神色大变。
他确实是萧继一脉的人,但这件事情知道的人甚少,就连日日与他同床共枕的英国公夫人都不清楚。
此前他还替萧继在狱中见过马阁老,主要目的,便是为了劝说马阁老自尽。
后来马阁老身亡,萧继也死在了这太和殿上。
他将此前与萧继来往的所有东西全都销毁了,便当做从来都没有过这些事。
可因为温月声登位,他心中始终不安。
在几番思虑之后,终是费尽心思见了牢中的温寻一面,想通过温寻,拉温月声下马,或者是逼迫温月声将温寻放出来。
只要温寻能够出来,便能保证英国公日后不落于温月声之手。
英国公知晓,他去见温寻帮助温寻脱身的事,瞒不过温月声,但只要温寻是温月声的亲爹,他便始终占据有利位置。
孝之一字,便要压温月声半截。
可他万万没想到,温月声没用温寻做筏子,直接就掀了他的老底。
与萧继勾结做下的那些恶事一出,他几乎是辩无可辩,必死无疑。
英国公连辩解的话都没说出口,便直接被殿前禁军拖了下去。
这事一出,那几个对女人登位颇有意见的勋贵,为求自保,只能够跪在了温月声面前。
“皇太女明鉴,我等与萧继、英国公等人断没有任何勾结,只是受他蒙蔽,才一时做错了事。”
“英国公心思恶毒,此前所行之事,便是为了拉我等下水。”
这般情况下,谁还顾得上女子登位与否,只希望温月声莫要牵连了他们,便已经是万事大吉。
温月声不语,轻抬手,边上的严伟便道:“诸位大人有没有参与其中,还需调查之后方才能确定。”
“还请诸位先行移步大理寺。”
高泉抬眼,看见朝中剩余反对温月声登基的人,都因牵扯到了英国公一事中,需得要入大理寺接受调查。
他不由得轻叹了一声,到得这一步,皇帝已没了几日寿元,温月声登基之事,几乎是势不可挡了。
高泉在皇帝身边多年,自是最能看清楚形势的人。
如今这般,他就越发清楚自己应该做些什么了。
当下未多言,只毕恭毕敬地朝温月声行了一礼,便离开了太和殿中。
早朝结束,晏陵来了东宫,同温月声一起,去了大理寺。
皇帝立下了册立皇太女的旨意后,便陷入了昏迷中。
临昏迷之前,所下的两道旨意,一个是处置萧缙和镇国公府上下的,另一个,便是要求温月声登基之前,改为萧姓。
即便是到了如今,皇帝醒来的时间已经越来越少,对于此事却仍旧非常执着。
温月声对此不置可否,姓甚名谁,于她而言都并不重要。
来这边之前,她还只有一个编号。
见皇帝如此坚持,她亦是没意见,这几日内务府筹备登基大典,便将皇帝的名讳,改为了萧。
但她私底下仍旧保留着温月声这个名,所为的,便是为那个多年以来,不得身边所有亲人疼爱,被亲生父亲关押在了房中,以至于活生生饿死的原主。
而今日来这大理寺中,亦是为当初原主所遭遇的一切,用她的名字,做一个彻底的了结。
大理寺内,不光关押着温寻,另还有萧缙并着镇国公府上下。
这边牢狱关押的,都是朝中重犯,牢狱内散发着一股恶臭。
萧缙被关在这里的这段时间,皆是生不如死。
他听着周围的人说皇太女之事,又见着一些从前与他,与萧继有关的官员落马。
当日看着温月声站在了他面前时,那种不真实的虚幻感,终是落到了实处。
那个他从前看不上,只知道讨好和爱慕他的思宁郡主,真正地成为了一国之主。
她不光站到了从前他渴望不可及的位置上,且还在最后,将他的尊严和所有,踩成了碎片。
落入这般潦草的境遇,等待着他的,只有死路一条。
他所感触得到的痛苦,几乎是多年累积都抵达不到的程度。
也是到得这般境遇,他才清楚,从前温月声所经历的,又是一种什么样的折磨。
越是想,他心底便越是沉郁。
他有时在想,若能够有机会回到了从前,他是会待温月声好些,还是趁着她羽翼未满,便将其彻底扼杀。
……如若没有她,或许他也不必潦倒到了这般境遇。
但这一切皆是空谈,莫说回到从前,他如今就是连带着想要见温月声一面,都是不能。
她是高高在上的皇太女,而萧缙,不过是个将要带着满身污名死去的死囚。
一连多日,只有他在这里备受煎熬。
直到昨夜,他看见狱卒将整个大理寺牢狱之中清扫了一遍,那股萦绕在了身侧的恶臭之味,皆是被清理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