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说,求和之事非同小可,我在边疆实在是担忧皇上的安全,是以,欲带兵二十万入京,协助商谈。”
高泉脸色都僵了。
此前是他们非得要让温月声回去,如今情况倒转了,他们不想让她回去了,她却非要回去。
不仅要回,她还一定要带着这众多的兵马回。
这番所为,直接令得情况倒转,着急的人已经从她,变成了他们。
且温月声还不给他什么反应的机会,直接冷声道:“七日之后,若宫中没有答复,我便会直接领兵北上。”
“在此之前,高公公可记得要收拾好行李。”
高泉听着这话,腿都快软了。
他哪还顾得上其她,只忙不迭离开,差人回京中传信。
他刚走,忠勇侯便到了。
忠勇侯那边也得了消息,他面容沉肃地道:“郡主所料不错,此番命郡主回京,所为的,便是削减郡主兵权,为军中增设另一名主将。”
他微顿后道:“以防止郡主功高震主。”
这番话说出口后,周围的许多人皆是心头一沉。
这一仗还没有全胜,便要迫不及待削弱温月声手里的权,若光是如此就算了,偏削弱她的权,还要用她。
毕竟边疆战事多年,大徽从未获得过这样的胜利,温月声确实用兵如神。
可皇帝此举,便是既舍不得温月声的才能,又不愿意放太多的权力给她。
大徽跟昊周开战近二十年来,百姓苦不堪言。
温月声赢下胜仗后,几乎名满天下,这般情况下,哪怕她是个女人,都已经让皇帝心生不满了。
陆振国冷声道:“此番虽让郡主暂缓回京,可皇上到底没有收回成命。”
让温月声回京的是圣旨,如今暂缓返京的只是个口信罢了。
“眼下当如何是好?”忠勇侯闻言,亦是抬眸看向了温月声。
如今确实不是离开边疆的好时候,而一旦大徽内出现任何的异动,毫无疑问,在一旁虎视眈眈的昊周,都会疯狂反扑。
稍有不慎,莫说彻底击溃昊周了,只怕会成为对方打开大徽国门的关键所在。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周遭安静,所有的目光都落在了温月声的身上,便见她神色冷淡,不带任何情绪地道:“既是这般惧怕功高震主。”
她的手轻抬,反扣在了桌案上,轻敲出声:“那怎么也不该让他们失望才是。”
那一封命温月声暂缓归京的信送出去后,许多人都以为,这件事情便这般过去了。
哪知,此番泛起的波澜巨大,远超所有人的想象。
先是温月声在民间的声势暴涨。
原本在击败昊周后,她便已经声名大噪。大徽百姓人人都知,边疆出了一位战神将军,是大徽的思宁郡主。
而在此番之后,不知京中那位学子,写了一篇洋洋洒洒的文章。
其文章用词精准,朗朗上口,一经发散,是连懵懂无知的孩童,都能拍掌诵读几句。
孩童不清楚文章内容究竟是什么,可听到的大人,却是一清二楚。
这是一篇赞誉英雄的文章,却又不仅是如此。
文章中将英雄比喻成了一把出鞘时锋利非常的刀,刀出鞘时,总能荡平世间种种罪恶。
这把刀斩尽贪官污吏,斩尽恶人歹徒,守护所有的大徽子民,捍卫国土边疆。
殚精竭虑,日日不停,甚至令得刀尖都打了卷,也在所不辞。
而就在这把刀,欲彻底斩杀那危害到了普通人的恶狼时,却有人跳了出来。
说刀身太利,又说恐刀伤及无辜,还说刀锋芒太甚。
要以各种各样的办法,生生折断了这把刀。
文章最后说:“功业成,骨相枯。欲立身,先断魂。”
“权归处,英雄末路。”
百姓虽不懂什么叫做权归处,可却知晓何为卸磨杀驴。
这篇文章,满张纸上都未提及半句温月声,却字里行间都是她所做的事。
又经由有心人改编,将其改成了评书,还简化成为了童谣。
懵懂无知的孩童日日传唱,百姓当中口口相传。
令得边疆和朝堂,一瞬间成为了众矢之的。
尤其是边疆。
这里不知多少百姓,曾得过了温月声的庇护,又有多少人,曾被她救出混乱的战场。
边疆连年战火,他们或许不认识如今的皇帝是谁,却清楚地知道是谁让他们过上了安稳的日子。
是以边疆百姓,只认定一位主帅。
边疆如是,整个大徽亦是如是。
这般浩大的声势之下,朝堂上不可能全然不受影响。
朝中的大臣,就这么看着皇帝的面容,一日比一日更加阴沉,私底下亦是暗暗咂舌。
却有人觉得,这般情况,于温月声而言,也并非是什么好事。
锋芒太露了。
纵观前朝,又有哪一个臣子能够轻而易举地越过了皇帝去。
甚至有人觉得,这般情况下,不论是不是温月声所愿意看到的场面,她若是自觉的话,就应该卸下甲胄与兵器,独自一人入京,向皇上认罪的好。
景康王同府中的幕僚谈及此事时,还颇觉好笑。
“父皇本身疑心便重,如今这般,日后眼中只怕会更加容不下她。她若是聪明,眼下就应该想方设法证明自己没有异心才是。”
“她到底还是不了解父皇的性格。”景康王讥笑:“这些贱民越是拥护她,她便越发得不到父皇的信任。”
“此番一出,便是她真的卸甲回京,也是于事无补了。”
大徽建朝之初,亦是有着无数的功臣,而这些臣子在安定之后,俱是都收敛声息,半点不敢居功甚伟。
便是因为功高震主四个字。
就连本朝官员亦是如此,就好似陆家,一门三将,镇守边疆多年,战功赫赫。
越是如此,行事越是小心。
否则的话,陆庭玉所娶的妻子,也不会只是个小门小户的出身了。
陆青淮和陆红樱也不会拖了这么久,都没有定下婚事。
为臣之道,便是要本分,要有功,却也不能盖过了顶上的皇帝去。
当今皇帝本就避讳这事,如今还闹得这般沸沸扬扬,自是会对温月声更加不满。
但这朝中之人,想了许多温月声解除皇帝疑心的办法,或是嫁个寻常男子,或者主动交出一半兵权,或是上书陈情自己绝无二心。
却万万没想到,温月声会是这般表现。
不为自己陈情,甚至不打算消除疑虑。
一大清早,早朝刚开始,殿内的有些个官员瞌睡还没有完全醒。
外边的殿前军,便一共送进来了三封信。
三封信皆是来自于边疆,出自温月声,但却都不是她自己所写,而是高泉代笔。
待得听清楚了她心中所言的内容后,那些个官员是直接被吓到整个人都清醒了。
只因温月声三道不算折子的折子,所提及的,都是她要回京。
但却不是他们所想的那种,为刨除皇帝疑虑,而自证清白式的回京。
而是……
第一道,她说:“遣二十万兵马,欲保京中平安。”
第二道,她说:“忧圣上平安,欲率兵护卫圣上安全。”
如若说这两道看着,尚且还能算得上是正常,那么第三道,就直接如同一道惊雷般,将所有的人都炸懵了。
只因温月声道:“张福海、邱一泽等人,均是些奸佞小人,因臣未在京中,便向皇上反复进谗言,往臣的身上泼脏水。”
“这般败坏君臣关系,无视边疆安全的鼠辈,当斩杀于朝前。若圣上不愿相信臣,臣愿意率兵三十万返京,清君侧。”
当最后三个字说出口时,这满殿之中,俱是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之中。
那站在了百官之首的王进之,几乎是倏地就睁开了自己那双眼睛。
他瞪大着眼,看向了旁边的吕阁老,却见这位多年的老友眼中,竟是带了些笑意。
他们二人几十年的好友,他实在是太清楚对方的秉性不过了。
是以他几乎能够断定吕阁老的心情不错。
王进之:……
都是些疯子。
一个都已经功高震主,引得皇帝频频出手要卸她的兵权了,她张嘴就说清君侧。
一个听到了清君侧这般大逆不道的话之后,竟然还能笑出声。
满朝之内,无数人屏气凝神,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殿中有许多人,设想过了无数的方式,就偏偏没有想到温月声会这般做。
她压根就没有打算破除掉皇帝的疑心,或者是费尽心思地去自证些什么。
而是彻头彻尾地反其道行之。
其行事风格,甚至像极了话本里的佞臣。
因为现在掌着边疆防线的人是她,击退昊周大军的人是她,手中有着四十多万兵马的人也是她。
那么拥有话语权的人,不应该也是她?
温月声这三道折子,带来的冲击力实在是太大,大到了许多人连反应都反应不过来。
这等事情,有的人敢想,但是不敢做。
有的人敢做,但是不敢将其摆在了明面上。
而她不仅做了,且还用这般方式告知了皇帝。
而到了这一刻,这殿内的有些个人,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大徽兵马,温月声手中占据众多,而皇城之内,尚有守卫军和三大禁军。
可边疆开战一打就是三个月,很多人都忘记了,在温月声去往了边疆之前,她还掌着四大守卫军和三大禁军。
她如果真的带兵回京,谁能够保证如今的四大守卫军和三大禁军里,没有了她温月声的人?
她在前方护卫边疆安全,保住整个大徽时,有人在背后谋划着进谗言,甚至想要夺她的军权。
那便好好地看一下如今的形式。
如果温月声一旦率兵回京,她连昊周大军都能杀穿,在这殿内的所有官员,还有京城内部的所有兵马加起来,可能够是她的对手?
今日温月声的三道折子,内容都实在简单,所想要告知的东西,也实在再浅显不过。
她并非是一把皇帝想用时就能用,不想用了,便可以随便废弃的刀。
而是已经成为了盘踞在了大徽国土上的猛虎。
甚至如今的主动权在她的手中。
第三道折子内,附有她所提及的两名官员,与昊周勾结之证据。
除此之外,还有最后一句话:“如若七日之内,臣未见到此二人的项上人头,便将启程回京,亲自肃清朝纲。”
话虽是如此,依据她提供的证据,也清楚这两个人并不清白,在此时与昊周勾结,确实是死有余辜。
但这一次跟往常温月声处置任何的官员都不同。
名义上针对的是这两个人,实际上针对的却是皇帝下放的旨令。
是杀鸡儆猴,也是敲山震虎。
殿中的许多臣子反应了过来,俱是都不敢去看皇帝的那张脸。
满殿寂静无声,终是归于沉寂。
那边,亲自着笔写出了这三道折子的高泉,几乎也快要被吓死了。
不光是因为温月声所透露出来的内容,更是因为,从始至终这三道折子,都是他写的。
虽说是以思宁郡主的名义送出去了,但所有的信件都是他所写。
如若日后温月声否认此事,只需要斩杀他一人,这件事情便会跟她没有半点的关系。
是他高泉在挑拨他们君臣间的关系,也是他在利用思宁郡主的名义大放厥词。
而跟温月声本人没有任何的关系!
这就导致那三道折子送出去了之后,整个边疆大军不担心,照常练兵,温月声自己不担心,每日里还能指导别人练武。
只有他提心吊胆,唯恐皇上不应,而令得温月声暴起。
那么第一个死的人,一定会是他高泉。
出于此,高泉近乎于坐立难安,再没了此前刚来这边疆时候的从容之色,整个人紧张到吐,日日盼着朝中能够传来消息。
然而一连六日过去了,都不见有任何消息传出。
到了第七日的傍晚时分,高泉已经在收拾自己的行李时,终是听到了前面传来了消息。
“谁来了?”高泉几乎是想也不想地拽住了通报的宫人之手。
那宫人小声地道:“是大理寺卿严伟严大人。”
高泉心下一凛,顾不得多想,只快步离开了院中,往那城主府内走了去。
他刚一抵达了这边,所看见的,就是长长的队伍。
严伟并非是一个人来的,他还带来了许多的人和车马。
高泉看着,心头不由得砰砰直跳。
他不敢细看,只快步进了那城主府之中。
也是正好,今日温月声底下的人都在。
高泉一看见这个架势,就想到了那天温月声整兵回京的模样,一把老泪都快要落下来了。
抬头,就见严伟面容沉肃,命底下的人送上来了两个盒子。
“张福海,邱一泽的人头在此。”
高泉听到了这番话,终是卸下了一口气,脚下一软,近乎于瘫坐在了地上。
却没想到,严伟的话还没完。
他缓声道:“……皇上有令,此番昊周求和之事,当由边疆主帅决策,此事全权交由思宁郡主处理。”
“另有,自二月以来,郡主镇守边疆,大败昊周军队有功,是以特赏黄金万两,白银五万,玉器……”
后面这一番话,不光令得高泉神色微变,也让温月声身侧的所有人,俱是眼眸闪烁。
皇帝此番,不光击杀了那两个臣子,并且还赏赐了温月声这么多的东西。
此事实在是出乎他们的意料。
原本以为,以皇帝的疑心,说不准震怒之下,会直接命人派兵斩杀温月声才对。
却不想……
温月声进了一步,皇帝却退了一步。
且还按照了此前赏赐有功之臣的惯例,赏赐了温月声。
这般态度,莫说是边疆的将领们不甚明晰,便是连此前一直都在京中,这三个月来一直都有早朝的严伟,也难以分辨。
“……总觉得,圣上这些时日的行为,有些说不出的割裂之感。”晚间高泉离开之后,严伟缓声对温月声道:“有些时候,似乎圣明非常。”
“偶有几日,却又实在糊涂。”严伟皱眉道:“张福海、邱一泽二人,便是皇上近些时日才提拔起来的。”
这二人在他眼中,便是些无用只会进谗言的小人罢了,但皇帝就是对他二人偏听偏信。
此前严伟还曾怀疑过什么,但他去过太医院,看过了太医给皇帝请的平安脉的记录册。
皇帝的身体一切如常。
渭阳王的事情之后,太医院的人都十分小心,不敢忽略任何的不同寻常,这般情况下都一切如常,应当便是没有问题的。
那皇帝近些时日为何会这般阴晴不定,严伟便不得而知了。
温月声对此不置可否,只简单交代给了他几件事情。
严伟是朝中重臣,不会在边疆停留太久。
第二日便直接动身离开了这边。
与此同时,温月声所派遣的将士,也将议和之事的具体事项,呈递给了昊周边防将士。
议和的时间,便定在了三日之后的边防线。
原本来说,便是议和,也应该选择一个更加安静的地方。
但两军目前的情况,双方都有戒备,选在了任何一处位置都不安心。
若按照从前的话,玉王镇还可以用。
但现在的昊周将士,只怕提及玉王镇三个字都觉得遍体生寒,所以到得最后,只能在边防线议和。
因为议和之事是昊周率先提出,为表诚意,郁舜带着泰兰,亲赴了边防线,与之一起的……还有昊周三十万的兵马。
边防线上,立起了一个巨大的帐篷。
郁舜并着泰兰等昊周武将,俱是站在了这帐篷之下。
而在他们不远处,则是浩浩荡荡的大徽军队。
按照约定,双方各带三十万兵马,于边防线上议和。
大徽也如是。
但因为快十日之前,郁舜安插在了大徽之内的探子就已经失去了消息,所以至今为止,昊周这边都不清楚大徽派来谈和的人是谁。
褚冽弘沉声道:“按照往常的惯例,来的人应当是晏陵。”
他对这位大徽权臣的印象实在是深刻,且因为设想过会是晏陵,他今日亦是严阵以待。
泰兰沉声道:“大徽皇帝的第四子也有可能。”
目前大徽皇室之中,最有可能继承了大统的人,他们都认为是萧缙。
郁舜今日着一身银色的盔甲,长身玉立。
听得他们的话,并未开口。
褚冽弘同泰兰交谈之时,对面传来了异动。
几乎是声音刚响起来,他们便噤声,抬眸看了过去。
黑压压的大徽军队之中,传来了响亮的哨声,还有人声音高亢地道:“列队——”
几乎是声音一响,整个军队内阵营便是一变。
亲眼看见了大徽军队这般大的变化,在场的昊周众人皆是神色复杂。
若按从前,大徽军队何时这般气势逼人过。
下一瞬,黑压压的军队骤然分开。
当一道消瘦的身影出现在了队伍末尾的时候,几乎是一瞬间,郁舜身侧的所有武将,同时握住了手中的武器。
泰兰神色巨变,高声道:“思宁郡主!?”
来的人,既不是他们猜测的晏陵萧缙,也不是什么大徽重臣。
竟然是她!
郁舜静看了那边许久,看着那人一步步行来,微风轻拂起她的裙摆。
他眸光深邃,缓声道:“久违了。”
“思宁。”
第106章 已至京城(二合一)
和昊周的严阵以待不同,温月声缓步行来,身边只带了一个章玉麟,姿态闲适,半点不像是来赴战场的。
可她越是如此,昊周诸战将就越是紧绷。
一连三个多月,温月声所涉及的战役,无任何一场败绩,已经让昊周诸位战将好好地认识了这位大徽郡主。
她身后是高大壮硕的章玉麟,对方踩出的每一步,身上的一对紫金重锤都会碰撞出巨大的声响。
可那小山般的章玉麟,威慑力亦是不及她的半分。
她连武器都没有佩戴,却已经令得无数昊周武将头皮发麻,浑身绷成了一根弦。
甚至在她靠近议和的主帐篷前,这里的战将就已经将郁舜严严实实地护了起来,无数人神色紧绷地看着她。
“这场面……”陆青淮立在了不远处,见状不由得眯眼道:“不知道的,还以为郡主是去杀郁舜的,瞧给他们紧张的。”
陆振国眉头紧皱,听得他的话后冷声道:“少放屁。”
今日议和,双方出兵共达六十万。
稍有不慎便会是一场恶战。
他们几个将领没有陪同在了温月声的身侧,心底却是同样的紧张。
昊周亦是如此。
整个边防线上,气氛紧绷。
僵持当中,温月声已经领着章玉麟抵达了主帐篷外。
出乎意料的,她刚站定,郁舜便挥退了身侧的武将。
这边的将领皆是有所犹豫,但出于对郁舜实力的信服,到底还是后退了几步。
郁舜身侧,只留下了褚冽弘和泰兰。
而在他挥退了武将之后,泰兰命人在这四周空荡荡,唯有一个顶的主帐篷底下,摆放了几张桌椅。
条件简陋,可郁舜还是命人准备了一壶清心莲子茶。
他上前,坐在了桌案前,抬手轻声道:“郡主,请。”
温月声右手中握有一串碧玉佛珠,是晏陵回到了京城之后特地为她寻的,让严伟一并送了过来。
只这佛珠她并未如之前一般套在了手腕上,而是作为了手持,且在坐下之后,佛珠被她轻放在了桌案上。
黑色桌案上,那串青碧佛珠尤为瞩目。
郁舜身后的泰兰看得眼皮狂跳。
陲溪镇一战后,吉兰惨死。据闻当日温月声在动手之前,便是摘下了一直以来套在了手腕上的佛珠。
如今又见她放下佛珠,他们心中如何不怕?
郁舜的目光也落在了那一串佛珠之上,良久后,他方才缓声道:“今日,乃是昊周作为战败国,主动向大徽求和。”
此言一出,周围俱是安静了下来。
不远处伫立的陆振国、忠勇侯等人俱是面色微变,他二人对视了眼,眼中神色俱是复杂不已。
在此之前,他们曾经想过许多种可能,都是针对于昊周本次求和的。
尤其是在京中之事出现之后,他们皆是认为,昊周求和仅是个缓兵之计,其主要的目的,就是为了促进大徽内乱,而非是真正地求和。
所以今日过来,他们也都做好了开战的准备。
可谁都没想到,郁舜竟是真的存了求和之意。
温月声抬眸与他对视,闻言不语。
郁舜见得她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眸,眼眸微晃,轻声道:“昊周想与郡主签订五年盟约。”
“五年之内,不得进犯对方国土。”郁舜微顿后道:“为表诚意,此后的每一年,昊周都将向大徽进贡三十万两白银。”
三十万两算不得太多,但昊周不似大徽那般富饶,加之在此之前的二十年里,数次摩擦,大多数议和时皆是大徽战败赔款,所以似这等情况,当真算得上是多年以来的头一回。
虽说这里的人都清楚,昊周短暂地低头,是因为此前遭逢重创,而今求和也是为换取时机给将士们休养生息。
但他们更清楚,此前能够获胜,皆是因为温月声的缘故。
她善用兵,且在战场之上往往能够出其不意,加上对方多年一直占据的是更强势的位置,先前涉足战场时,并未好好地将大徽放在了眼中,这才获得了胜利。
但如若战局继续下去,大徽后劲必然会疲乏。
若昊周倾巢而出,面对对方几十万的精锐,便将会是一场惨烈的恶战。
局面上虽是温月声斩杀了对方众多将才,但纵观整体的兵马上,大徽依旧是远不如对方。
郁舜求和,是因博尔氏、金氏和五大名将在内的将才牺牲太多,短时间内不得不歇战调整。
至于大徽,便看他们是准备打一场乘胜追击的恶战,还是要暂且与昊周握手言和,练兵整队等待他日再战了。
忠勇侯抬眸看向了郁舜的方向,静了许久后方才道:“这位昊周帝王,见解与胆识之深,远非他人可比。”
陆振国对郁舜倒是多几分了解,他微顿后道:“不为战败羞恼,也不逞一时之气,郁舜自来都非短视之人。”
忠勇侯轻点头:“除此之外,他亦是心气极高。”
短暂求和,很明显是想要休养生息,他日再正面与大徽决战。
郁舜想要的,是万事俱备、一切齐全后的正式对决。
他确实心气极高,且从其表现来说,似乎并不认为温月声不可战胜,所需要的,只是更充足的准备罢了。
“那若是应下了,岂不是在给他机会?”陆青淮皱眉道。
忠勇侯轻摇头:“亦是在给大徽机会。”
这一仗再打下去,流血牺牲不可避免。
虽说他们都坚信,眼下的大徽有温月声统率,便是艰难了些,也必定能够取胜。
但耗时多久,又会牺牲多少将士,就不得而知了。
虽战场之上,牺牲皆不可避免。
但在实力未齐全前的牺牲,本是可以避免之事。
尤其,温月声还有着极强的练兵能力。
还有更为主要的一点就是……
忠勇侯与陆振国对视了眼,面色都微沉了下来。
眼下朝中多方势力蠢蠢欲动,尤其是皇帝的态度割裂不明,这都是趁着温月声不在京城时所兴起之事。
如若这一战继续打下去,打得越久,便越是给朝中小人机会。
届时便是温月声边疆取胜,只怕也是为他人做嫁衣。
在边疆消耗许久的兵力,能否应对朝廷纷争是一回事,另有,温月声征战沙场,平定局面,战士们浴血奋战换回的胜利,不该被他人所窃取。
亦或者说,不应该交由昏聩无能的人手里。
否则这跟再次将百姓置于水火之中有何区别?
欲大败昊周,需得要平定内乱。
否则就将如同此前一般,他们在战场厮杀,后方却总有人扯住他们的后腿。
陆庭玉微顿后道:“就怕这只是郁舜的调虎离山之计。”
他们说话时,始终都没有开口,被牛车拉着躺在一边,却都还要坚持过来的江焰,无视着昊周那些将士杀人的目光,冷声道:
“短时间内,昊周能用的将领也不多了。”
“他们若敢撕毁盟约。”他讥笑了声,人躺着动都动不了,都还坚持要用讥讽的目光看着对面:“边疆还有我。”
“也有我们。”身侧的刘奕毫不犹豫地道。
边疆将士,此番也并不是半点精进都没有。
陆庭玉却道:“郁舜确实是个聪明人。”
他一封求和信,便试探出了大徽朝堂目前的境况,然后再以手中掌握的信息,以达成求和休养生息的目的。
一个只会打仗的莽夫不可怕,而一个能屈能伸,并非一味地贸然进攻,善于攻心的帝王,便不太好对付了。
在他们热议之时,温月声仍旧没有开口。
她静默不语的时间越长,郁舜身后的昊周武将心中就越发地没底。
良久的寂静中,郁舜见得她纤细白皙的指节,轻点在了桌案上。
他抬眸,撞进了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眸里。
她神色冷淡,几乎没有情绪地道:“议和可以。”
郁舜身后的那些个武将闻言,皆是长松了一口气。
此番亲自面对了这位大徽郡主后,他们才真正感受到了对方身上的压迫力,也能明白郁舜议和的根本原因了。
就眼下而言,除非郁舜挂帅出征,否则的话,昊周境内所有将领,无一人是眼前人的对手。
可这口气还没彻底落下去,就听温月声道:“但昊周需得要赔偿大徽三百万两白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