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郁舜的神色,已经逐渐变得沉重。
从他的招数,已经从一开始的漫不经心,变成了疾风骤雨一般,便能够感受得到。
然而最可怕的是,章玉麟还在进步。
“横劈,斩。”温月声再次出声,章玉麟手中的铁链,当下几乎化作了一柄长剑,带着凌冽的杀气,招招直指郁舜的命门。
“绕击,左出。”
哗啦,铁链如蛇一般,缠绕住了青龙戟,同一时间,章玉麟左手上的另一条铁链如斧头一般,笔直地往郁舜的头顶上劈去。
郁舜神色巨变,当下松开了青龙戟,侧身避开,但仍是被那杀气腾腾的铁链,击中了臂膀。
重击到肉的声响,听得人触目惊心。
连带着昊周一众武将,亦是变了脸色。
“太子!”吉兰欲驾马上前,却被萧缙阻断。
一剑刺穿他的肩胛骨,令其痛呼出声,摔落下场。
哨声再次吹响。
“哔——”
“昊周,出局一人。”
大徽这边所有的将士并着官员,皆是大喜过望。
郁舜神色阴沉了下来,他目光落在了章玉麟身后的温月声身上,骤然发力,夺回青龙戟。
他无视臂膀上的钝痛之感,挥动青龙戟,抬手便斩断了章玉麟手中的铁链。
随后劈向章玉麟膝下。
同一时间,温月声开口:“膝下,避。”
然因铁链断裂,让章玉麟反应慢了半拍,硬吃了郁舜一招。
膝下甲胄碎裂,血顺着流淌了下来,章玉麟吃痛,几乎是瞬间倒于地上。
此刻,他距离场下的距离,不过几丈远。
刚刚才将吉兰送出猎场的萧缙,神色巨变之下,策马上前,欲救下章玉麟。
可他们谁都没有想到。
郁舜此番的目的根本不是章玉麟,而是……
在战斗过程之中,已经逐渐离他们较远的温月声。
青龙戟划破长空,郁舜飞步向前。
那刃刀卷起的罡风,吹得温月声的裙袍哗哗作响。
刃刀闪烁着寒芒,带着凌冽的杀意,直冲温月声的面门。
“郡主!”有人惊呼出声。
萧缙眼眸瑟缩,于极远之外,将手中长剑当做长矛,欲截断那冷冽的青龙戟。
然长剑不比长矛,于半中就被郁舜右臂的袖箭击落。
郁舜左手持青龙戟,冰冷的刃刀无限逼近了温月声的脸。
那刃刀在她冷墨般的瞳眸面前无限放大,刃刀刮起的风,令得她耳畔的碎发乱舞。
漫天杀意纵横,无数黄沙飞舞。
在青龙戟滔天的威势下,她竟是连动都未动弹一下。
没有躲避,没有慌乱,甚至没有任何的表情。
她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那刃刀刺向她,在刀刃离她面容只有丁点时。
郁舜看见她笑了。
她生得一张芙蓉面,两弯勾人的瞳眸。
略微勾唇,便是媚骨恒生的模样。
无端看得人心头发痒。
然落在郁舜的眼里,她那双沉寂的眸里,似乎捎带着无边的杀意。
浸染如实质,像黑色的网一般,能将所有人缠绕。
在那无边的黑那边,是叫嚣着犹如飓风般的杀性。
弥漫开来,将整个世界染成了黑色。
他瞳眸微缩,近乎被那浓郁得如雾般的杀性淹没。
就在这一刻,哨声吹响了。
“哔——”长长的哨声,在整个猎场及高台之上回荡着,连响三次。
“武斗结束,大徽获胜!”
郁舜动作顿住。
他抬眸,面前的人隔着冰冷的刃刀,正对着他轻笑:“太子殿下,承让了。”
怎么赢的,谁赢的,怎么没人通知他。
下一刻,场中挥舞旗子的士兵高声道:“昊周主将已败,大徽胜!”
昊周的主将,竟然不是这位瞧着无往不利的太子?
高台之上,原本安静的殿内,恍若被投入了一颗巨大的石子,一石卷起千层浪。
所有人都在惊叹此事。
“所以方才是真正的主将被击败下场?”
“没错,昊周竟然将主将的身份,给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将士。”
“这……”
这是怎么都让人想不到的!
无数人变了神色。
猎场之中。
郁舜静了片刻,随即收起了青龙戟。
他抬眸与温月声对视,眸色深沉:“郡主是如何得知我方主将的?”
“自然……”温月声声色懒散地道:“是蒙的。”
她语调缓慢,听起来像是在说笑。
然而那将真正主将击败的陆庭玉,却是忍不住回头看向了温月声。
风乍起,吹着她的裙摆随风飘扬。
她站在这飞舞的冷风之中,神色平静悠扬。
然而这一眼,却叫陆庭玉想起了上午时分,他去接温月声时,她还在国寺内喂鱼。
而她同他说的第一句话就是:“陆将军若以一人对上昊周两将,可能获胜?”
陆庭玉微顿后道:“需要些时间。”
那便是可以。
温月声收了手中的鱼食,淡声道:“章玉麟会尽量为你拖延时间,但最多一个时辰。”
陆庭玉思虑之后,应下了。
“只是不知,郡主需要我做些什么?”
温月声轻抬了下眼皮,神色浅淡:“昊周太子是个聪明人。”
凡聪明人,必多疑。
郁舜对温月声、章玉麟都不熟悉,他也不知晓章玉麟会否能赢过他,这等情况下,他为主将,并不保险。
而他身边的四大名将,太过招眼,这四人特征又实在瞩目,若为主将,也不免有一定风险。
最为保险的,就是找一个身手好、擅躲避隐匿,可以耗在场上,不会轻易被击败,但是又不是武艺最高最明显的人,来担任这个主将。
这场武斗,谁都知道是四大将和陆庭玉、萧缙,郁舜和章玉麟间的对决,这样的一个小将,又有谁会注意呢?
而且凡是聪明人,都喜欢给自己留有后手。
不像温月声,她做事,一惯不喜欢留有什么余地。
到得此刻,陆庭玉也终于是明白了温月声的意思。
让他击败昊周二将后,寻机会找到其主将,将其击败下场。
在此之前,其实他也猜测过昊周主将的人选,但因为他知晓郁舜的实力,便感觉这主将人选,必定会是郁舜本人。
毕竟谁都没有想过,在太子亲自上场的情况下,主将的身份会给到了其他人。
就连一开始他们商议这件事时,也下意识地认定主将必是郁舜,仿佛这件事情不存在其他的可能性。
但谁都没想到,郁舜会对章玉麟这般看重。
准确地来说,也是对温月声的。
事实上,郁舜的想法也没错。
就今日章玉麟的表现,加上温月声点拨,假以时日,只怕要给大徽养出个战神来了。
只是以眼下章玉麟的水平,确实还不是他的对手。
郁舜只有一错,那就是他不该为试探章玉麟深浅,留温月声这么久,他所猜测的也没错,大徽的主将就是温月声。
在临上场之前,定下了温月声的主将身份,并且温月声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遮掩身份。
因为她也料到了,无论今日大徽的主将是谁,郁舜的目标都是她。
从面上来看,他离胜,也不过是一步之遥。
然唯有他自己清楚,在直面温月声时,他感受到了多么可怕的杀意。
多年战乱,郁舜亲自上战场的次数也不少,可即便在杀意滔天的战场之上,也极难感受得到那么剧烈的杀性。
郁舜抬眸,看着温月声抬步离开,目光深沉。
温月声上了高台,却没有第一时间去皇帝跟前,而是在谷雨提前准备好的铜盆中净手,动作缓慢而优雅。
她今日从头到尾都没打算动手。
说了是斋戒日,她不杀生。
况且一个比试,又不能杀人,有什么意思?
但高台上的官员都格外激动,氛围热烈。
无数人向忠勇侯道贺。
以章玉麟之能,来日必定能够在战场之上扬名立万,忠勇侯算是后继有人了。
偏忠勇侯拱了拱手,笑眯眯地道:“并非玉麟的功劳,都是郡主教得好。”
是逢人就夸温月声,看那架势,怕是恨不得将温月声当成尊菩萨给供了起来。
不过,能让章玉麟恢复如常,还能让他拥有如今这般强悍的实力。
这么说来,温月声也确实跟菩萨没什么两样了。
“说起来,当初忠勇侯让章玉麟去郡主身边时,京中可有不少人在私底下嘲笑他。”温寻所坐的位置,能清晰地听见周围官员说话的声音。
“都说他是因为儿子突然好了,高兴坏了才会做这般荒唐事,可如今看来……”
旁边的官员定声道:“若章世子不在郡主身边,只怕就算是恢复如常了,也到不得如今的地步。”
岂止,章玉麟痴傻多年,笨拙懵懂,若不遇伯乐,只怕这辈子唯有被埋没的多。
温寻神色格外复杂,他忍不住抬头看向了温月声。
温月声被领进去时,看见的就是这么一副场面。无数道目光均是落在了她的身上,有好奇的,有惊异的,还有许多探寻的。
只因她在方才一战中,最后顶着冰冷刃刀站立的一幕,实在是太过令人心惊了。
萧缙也卸下了甲胄上了高台。
他一入殿,温玉若便迎了上去,她面含轻愁,低声问道:“王爷可有受伤?”
后半程太过凶险,萧缙还击败了四将之一的吉兰,身上难免有些小伤,但他只摇了摇头,抬眸看向远处。
那道格外消瘦的身影,正背对着他,不紧不慢地擦拭着双手。
萧缙眼眸深邃,忆起刚才的一幕,始终不能平静。
然多年养成的习惯,还是让他移开了视线,看向了温玉若,低声问道:“你怎么来了?这里风大,若吹了风又着了凉,便得要继续吃药了。”
温玉若一听到吃药,连忙苦着小脸摇头。
往常她这般,萧缙只觉得娇俏可爱,可今日脑子里,总是会时不时地蹦出一道清瘦的身影。
就像她身上那股冷淡的檀香,味冷,却经久不散。
萧缙难得有些失神。
那边,温月声坐下后,无视周围的目光,自谷雨手中接过了香炉,点起了檀香。
渭阳王看得是啧啧称奇,他发现思宁如今是越发奇怪了。
能不奇怪吗?武斗获胜后坐大殿上点檀香的,她绝对是第一个。
别说,她还真有点虔诚在身上。
他所不知道的是。
有那么一瞬间,温月声是真的想要拧断郁舜的脖子的。
但这几日斋戒,她到底是忍耐住了。
寥寥檀香在她面前升起,雾气缭绕,如梦似幻。
恰逢底下的人来禀报,说是昊周太子到了。
昊周今日输了最为重要的一场武斗,赔了三千匹战马,还要来这高台上面见皇帝。
这等事情,放眼这十几年来也是头一回。
因而这殿内都有些躁动,无数目光落在了高台入口处。
郁舜并着昊周武将,自长长的阶梯上缓步行来。
他已经卸下了身上的甲胄,然跟此前几日不同的是,这位昊周太子,第一次没有穿常服。
他身着玄色蟒袍,袍子上绣着张牙舞爪的金龙,头戴金冠,面沉如霜。
在昊周,以玄色为尊。
来大徽多日,郁舜第一次以这般模样示人。
也让周围所有的人清楚地感受到了他乃昊周太子,昊周老皇帝已然年迈,郁舜登基,不过只是时间问题。
郁舜褪下了那层温文尔雅的表象,来自上位者的压迫感尤为逼人。
至他步入殿中,周围便彻底安静了下来。
昊周使臣来京许久,今日这般场面,倒像极了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会面。
郁舜在前,那些人高马大,气势非常的昊周武将在后。
直接了然地让人感受到了如今昊周的国力之强盛。
他立于殿内后,缓声道:“今日武斗,昊周不敌大徽。”
“三千战马,将于不日之内送至大徽。”
这话一出,大殿内的气氛顿时变得热烈了起来。
数日之前,第一次武斗,郁舜就曾开口认输。
谁都没想到,数日之后,最后一次武斗,大徽也同样赢了下来。
而赢下来的关键,都在于其中一人身上。
然就在此时,郁舜抬眸。
他生得一双较常人要浅淡些许的瞳眸,叫人难以窥探他眸中情绪,却不由自主地被其震慑住。
郁舜的目光,穿过殿内的所有人,落在了不远处正素手点檀香的人身上。
他看了许久,忽而轻笑了瞬。
“昊周愿以最高礼节,以昊周太子正妃之位,求娶大徽思宁郡主。”
也就是说,商讨了许久,对双方都格外重要的这一场注定盛大的和亲,昊周没有迎娶公主的意思,反而是在今晚,由太子郁舜亲自开口,求娶思宁郡主。
已有婚约在身的思宁郡主。
温月声轻抬眸。
她想拧断他的脖子,而他却想娶她?
方才还喧闹不止的大殿内,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安静中。
无数道视线,落在了温月声,甚至是萧缙的身上。
按照往常的习惯,萧缙身侧坐着的都是温玉若,今日也不例外。
可在这样的情况下,越发显得这一幕荒诞非常。
昊周太子当着萧缙的面,求娶了温月声,而萧缙身侧,坐着的却是温月声的妹妹。
因为这件事情带来的冲击力实在是太大,有人甚至好半晌都没能回过神来。
萧缙身侧的宫人,更是屏气凝神,连喘气都不敢了。
温玉若亦是愣住,她忍不住抬眸,看向了场中那位姿容出众,又气势卓越的昊周太子。
却听得旁边一声脆响。
“咔嚓!”温玉若忙抬眼,竟见得萧缙将手中的酒盏生生捏碎。
白玉酒盏在他的手中炸裂开来,碎片将他的手扎破,瞬间变得鲜血淋漓。
可萧缙就好似没有任何感觉一般,只那双幽沉似海般的眸,紧盯着郁舜。
片刻后,他沉声道:“思宁郡主是本王的未婚妻。”
“太子是不是认错人了?”
伴随着萧缙这一句话,殿内的气氛瞬间变得微妙了起来。
郁舜回身,与他对上了视线。
他那双浅淡看着没有太多情绪的眼眸,自萧缙身侧的温玉若身上划过。
郁舜复又转过头,看了温月声一眼。
他忽而道:“孤来大徽的时日虽不久,却也还未到认错人的地步。”
这话一出,直接让殿内的气氛僵硬了下来。
郁舜的意思再直白不过,他所求娶的是思宁郡主,而萧缙身边坐着的那位,很明显不是温月声。
萧缙却要说,温月声是他的未婚妻?
这位昊周太子虽然没有直白地表达些什么,但在场之人也都不是傻子,均是听明白了他的弦外之意。
萧缙神色几乎绷不住。
若非牵涉到了两国之间的问题,只怕他此刻已经毫不犹豫地拔剑了。
他的表现,也叫许多人没有想到。
“这可真是稀罕了。”渭阳王彻底来了精神。
他目光不断在几人之间回旋,似笑非笑地道:“本王还以为,四弟是真的完全不在乎思宁呢。”
“怎么如今这般上火?”
他这话说出了很多人心中的疑问,只是底下的官员不比渭阳王,轻易不会将心理话说出口。
“不论如何,老四跟思宁郡主的婚约也是明面上的事情,被人这么当着面,无所顾忌的求娶自己的未婚妻,只怕是个男人都忍受不了吧。”
渭阳王身侧坐着的,是皇帝的第二子景康王。
景康王身体不好,平常很少出席各大场合,只今日非比寻常,他到底是来了。
只是有趣的是,他都来了,他那位最受父皇器重的大哥恒广王,却是完全不见踪影。
甚至不只是今日,据说从第一日国宴之后,恒广王便称病在家,算起来,已有数日了。
几位王爷在一旁低语,而殿上的皇帝,神色也并不好看。
原本定好的和亲事项,昊周突然变卦,要的还是思宁……
思宁本身与萧缙有婚约,无论他们对待这份婚约是个什么样的态度,昊周太子这公然求娶,便是将皇家的脸面踩在了地上。
他若不知道还好,但他分明是清楚的。
两国交锋中,这种事情本身也是极度危险的信号。
按理来说,即便是真的喜欢思宁,他也不该做出此举来才是。
尤其,这里还是大徽的地盘。
在京郊几十里之外,还有几万将士驻扎着。
他便不怕大徽撕毁盟约,让他这个前途无量的昊周太子,再也走不出大徽?
这边的人,皆各怀心思。
连带着郁舜身后的那些武将,也都绷得很紧。
这般氛围之下,唯独一人尚且还坐得住。
那便是温月声。
她就好像是个局外人一般,甚至还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
郁舜看着,唇边的笑意越发大了。
他不再看萧缙,反而是转向了温月声,轻声道:“郡主的意思呢?”
温月声托着下巴看着他。
她实在生了一副好容貌,光是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都能让在场的人清楚明白,郁舜在这么多人之中挑中了她,并不是全无道理的。
只是她神色看起来太过平淡了。
从她的面上,根本看不出任何的高兴或者是苦恼来。
就连声音也都是淡淡的:“太子想娶的人是我,还是章玉麟?”
忠勇侯正在喝茶呢,差点一口茶水喷出来。
他猛地抬头看向了那边,所以这昊周太子是看上他家儿子了?
哦,是他家儿子的实力。
郁舜闻言,眼中笑意更甚。
她比他所想的还要聪慧。
那她也应该知晓,他所给的,不只是一个太子妃之位,更是未来昊周的后位。
昊周建朝多年以来,从未出现过外族人成为皇后的事。
就连这次若按照之前商议的内容,与大徽和亲,那么这位被皇帝捧在了手心里的福瑞公主,到了昊周之后,也不过只是个寻常的后妃。
而这个以后会陪伴他登上顶峰的位置,他只给了她。
“砰!”萧缙骤然起身。
他面沉如水,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
回想这些时日以来,她从未用过这般态度跟他说话,哪怕是昨日他找上了门去,她也恍若未觉一般。
此前他只觉得她是又在发作那些个小脾气,而到了今日,他才真正感受得到。
她对他,如今是直接了当的忽视。
时日过得太久了,她似乎全然忘记了,他们才是名正言顺有着婚约的人。
萧缙正欲上前,却听身侧的温玉若小声地道:“王爷……”
她小脸苍白,那双澄澈动人的眸微微瑟缩,眼底的慌乱和害怕,叫萧缙的动作顿了一瞬。
就这一瞬,外边的宫人忽而大声地道:“晏大人到——”
晏陵今日未着官服,只穿了身浅淡的青色衣袍,方一进入殿中,就好似给这原本压抑沉寂的殿内,平添了一抹亮色。
只他神色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淡。
殿内气氛如此古怪,他却好似全然没有受到影响一般,缓步进了殿内,至皇帝跟前,与高泉低语了几句。
高泉神色微变,匆忙回了殿上,将晏陵所带来的消息告知了皇帝。
皇帝神色难辨,只冷声道:“和亲之事,容后再议。来人,启程回宫!”
武斗得胜,原本怎么也该庆祝一番。
如今突然要走,倒也是让许多人始料未及。
但即便如此,也不会有人轻易质疑皇帝的决策。
皇帝的銮驾很快离开了这边,郁舜那边似是也收到了什么消息,他面色微沉了下,轻颔首,回身想同温月声说些什么,却发现她已然起身离开。
郁舜微顿,领着昊周众将士离开。
这原本还热热闹闹的高台,顷刻间少了大半人。
涤竹快步走到了晏陵身侧,他抬眼看了下晏陵的表情,发觉他神色如常。
只淡声道:“差人将消息传出去。”
涤竹低头应是。
这消息一出,皇帝回宫之后,必定要召集所有的大臣商议。
晏陵自然也在其中。
涤竹跟在了他的身后,心中却忍不住犯了嘀咕。
能让皇帝骤然离席的事,必然是大事。
而如今比和亲更重要的事,自然也跟昊周有关。
此番昊周使臣过来,大徽这边做足了准备,几十里开外就有军队驻扎。
当然了,如非必要的话,是不会动用军队的。
召集过来的军队也不会擅自离开军营,所为的,也不过是防范于未然罢了。
只这样的准备,大徽有,昊周自然也有。
方才晏陵告知高泉的,就是边疆传来消息,昊周大军整装齐发,近二十万军队,已抵达边境。
这边和亲未定,那边便大军压境。
拿不准昊周是个什么意思,皇帝自然会叫停和亲事项。
只是……
叫涤竹好奇的,都不是这些事。
而是这个消息,晏陵早在昨日就已经收到了。
但他并未第一时间禀报,反而是在方才昊周太子求娶思宁郡主后,当着所有朝臣的面,将消息禀报给了圣上。
倒不是说时机不对,如今昊周太子还在大徽,无论昊周有什么想法,也是不敢轻易妄动的。
就是这个时机……
涤竹小心翼翼地扫了眼自家主子的背影,晏陵素来都是这般模样,唯有他们这些贴身伺候的人,能隐隐看出些不同来。
他总觉得晏陵神态较往常更冷一些。
涤竹低下头去,不敢再妄自揣测了。
晏陵到太和殿时,殿内正好爆发了激烈的争吵。
他站在殿门外,脚步微顿。
“……无论如何,思宁郡主都不能作为和亲公主嫁到昊周!若此番当真应了,那将皇上及永安王的颜面置于何处?”
“可昊周太子许下的,是太子妃之位。皇上,据臣所知,昊周多年以来的太子妃亦或者是皇后,皆没有外族之人,昊周太子许出未来的后位,必然是极为看重这一门亲事。”
“再者……臣以为,此番变动可行。”说话的大臣隐去的内容,在场之人皆一清二楚,他所想说的,不就是永安王跟思宁郡主婚约多年都没成。
明眼人也都看得出来永安王心思不在思宁郡主身上,那这般情况下,解除了婚约,永安王可以迎娶温玉若,思宁郡主也可以嫁到昊周,岂不是两全其美?
然皇帝还是没有回答。
“皇上,晏大人到了。”
“传。”
晏陵被宫人领了进来,方一入殿,皇帝便将两份折子递给了他。
“这是昊周太子所呈的折子,另有陆定远的奏折。”皇帝淡声道:“陆定远说,已经同昊周交涉过了,对方暂时没有越境之意,而昊周太子则是提议尽快落定和亲事项,也好让昊周子民安心。”
“晏卿,依你所见,昊周此番突然整兵压境,是因担忧太子的安全,还是有其他目的?”
晏陵淡声道:“昊周绝大部分主将如今都在大徽,军中无将领,贸然行军,只会折损昊周将领士气。”
皇帝闻言,不由得微眯了眯眼。
那他都知道这些,却在方才的高台上,当着昊周使臣和所有官员的面,说昊周大军来犯?
皇帝不由得打量了他几眼,忽而道:“昊周太子想娶思宁,此事你怎么看?”
“臣方才打断议事,便为此事。”晏陵神色坦荡,并无半点心虚之意:“此事不可。”
殿内一静。
自开始议事后,就伫立在了一旁,面色发沉的萧缙,抬眸看向了他。
晏陵面上看不出情绪,他只道:“如今章世子是郡主的护卫,若郡主出嫁,章世子是跟还是不跟?”
忠勇侯:……
这怎么还有他的事?
但这话他也不好回答,说跟吧,那等于白给昊周送一名猛将,说不跟吧,章玉麟的情况在场之人皆清楚,离开温月声,他还能不能上战场都是个问题。
“未吞并周边几个小国前,昊周是一蛮夷之地,体格似章世子般的人,不多,却也并非没有。”
晏陵神色淡淡,说话时也几乎没什么情绪,只道:“郡主若为昊周皇后,有这般人才,是提点,还是不提?”
满殿沉默。
唯有萧缙目光沉沉地看着他。
提及今日求娶的事,满场之人在乎的,都是他跟温月声的婚事。
只有晏陵,他眼中似乎就没有这门婚事。
“皇上,晏大人所言有理,即便不是如此,还有王爷跟郡主的婚约,骤然答应下来,于大徽的颜面有损。”
皇帝沉吟片刻,并未开口。
“父皇。”萧缙却在此时开了口:“思宁是儿臣的未婚妻,昊周太子此举,是夺儿臣之妻,请恕儿臣不能同意。”
满殿安静。
莫说皇帝,就连周围这些个大臣俱是面面相觑,一时摸不清萧缙的意思。
当今皇帝几个儿子中,唯有萧缙最是深藏不露,喜怒难辨。
他是中宫之子,是唯一的嫡出,虽未明说,但许多人都已经将他当成是储君的有力候选人之一。
他也极少会在圣上面前表露什么情绪,这还是第一次,哪怕隔了这么久,他依然难掩怒色。
可是……
他自来心悦的,不都是温家二小姐吗?
这话一出,倒是叫许多人都摸不清他的想法了。
皇帝亦是眼眸深沉地看了他一眼。
然至议事结束,皇帝都未开口直言,是让福瑞公主去和亲,还是改成思宁。
走出宫殿后。
几位大臣在前,依旧在讨论着今日武斗之事。
萧缙落后半步,正好同晏陵同行。
他沉声道:“今日之事,多谢晏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