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周身围绕着寒意,满脸都是阴沉沉的杀气。
顾小碧缓了一会,渐渐也回过神来。她跟随顾瑾言多年,最是清楚他的脾性。不用看都知道顾瑾言已经怒到了极点。
顾小碧怯懦地抬起头,谨慎打量顾瑾言脸色,拽着他的衣襟低声道:“少爷,我们就这么离开、好吗……”
顾瑾言听得出来顾小碧的畏怯,纵然心里已经怒不可遏,但还是忍着没有对她厉声。
“别管它。有什么事我来处理,你别管了。”顾瑾言抱着顾小碧的手渐渐收紧,感受她孱弱的身躯,免不了心里怜惜,低头亲吻她。
顾瑾言的吻、密密麻麻落在顾小碧的额头和脸上。他摸着她暴露在外的肩膀,总觉得有股酸痛意梗在喉间,不上不下。
如果不是系统突然闪起红光,顾小碧是不是就要被那个畜生欺负了?
顾小碧是他的人,他可以有千万种方法处置她,但别人不可以。
经历过上辈子,顾瑾言知道什么是心结。顾小碧这一回,哪怕是死、也得他亲自动手,让他亲眼看着咽气才行。
她绝不能、也不被允许,在他不知情、看不见的情况下被伤害或者死去。
顾瑾行!
明明上辈子都没有发生的事,为什么他重活一次,反倒出现了?仅仅是因为他将顾小碧打扮一番,将她带来赴宴吗?
顾小碧怎么跟顾瑾行扯上了关系,她究竟还有多少事情瞒着他?
刚刚顾瑾行身上并没有酒气,她性格怯懦,绝不会主动去招惹他。
顾瑾行明知她身旁有人,还要执意行凶,只怕不是临时起意,早有预谋、记挂已久。
顾瑾言脑子里回闪着血光,赫然想好了将顾瑾行碎尸万段的几种方法。
顾小碧见顾瑾言越吻越凶,适才经历的事情让顾小碧如同惊弓之鸟,双手不由得推拒顾瑾言。
“抱歉。”被拒绝的顾瑾言回过神来,竟破例跟她道了句歉。
顾小碧心里并不抗拒顾瑾言,被道歉后便靠着他胸膛、将头低低埋了起来。
顾瑾言抱着拍打她后背,轻轻安抚她道:“什么都别想了,睡一觉,有我在,没人害得了你。”
顾小碧在顾瑾言身上获得了安全感。在她看来,自家少爷一直都非常的聪明,什么事都能做好。既然少爷让她别想,那她也没必要再思虑。
顾小碧缩在顾瑾言怀里点了点头,她渐渐放松精神,合眼睡了过去。
……
顾瑾言将顾小碧抱回房内,让顾小碧在自己床上安稳的睡了一觉。
他在床前守了会顾小碧,随后才去书房与人议事。顾小碧打乱了他的计划,但并不意味着他就无计可施。小小一处青州、区区一个赵锋,他还不放在眼里,更何况他有上辈子做依仗,处理他们不过是看心情。
与之相比,他更关心顾小碧瞒了自己什么。
“你去查,顾瑾行为什么会忽然对小碧下手,把顾府的眼线调用起来,一件一件去翻,他们哪一年、什么时候见过面,说了什么话,本官要你事无巨细,全部查清楚。”
“是,属下领命。”顾瑾言的护卫李明说道。
这一年的顾瑾言,刚刚封官便被调离京城,身边能用的多是宰相安排的人。但他毕竟是阁老力荐,皇上钦点的状元郎,慕名投奔的也大有人在。
李明,就是顾瑾言特意挑选留下的。
彼时顾瑾言还很年轻,手段青涩,但也已经懂得招揽势力,拉拢人心了。
现在的他,虽然远没有上辈子那么权尊势重,达不到手眼通天、一呼百应的程度,但人手够用就行。
李明见顾瑾言没用动用宰相的人,反而特意吩咐的自己,哪怕他觉得调查此事,只是儿女情长,但还是慎重应下了。
李明领命转身离去。
顾瑾言看向书案上的白纸,执笔落下一个‘漳’字。
他清楚,很快,顾常睿和郭奇胜就会动起来了。
……
顾常睿并没有让顾瑾言等太久,傍晚便让老奴送来一个木盒,恭恭敬敬地捧入到顾瑾言跟前。
彼时顾瑾言正在等候顾小碧用晚饭,他坐在书房内,用烛剪挑起那个盒子,望着木盒里的一截尾指,面容勾起一抹讽笑。
青州里流传着这样一个说法,说县令赵锋有个恶习。得罪他的人,他喜欢逼其砍掉右臂,再让其亲人捧到自己面前,告罪以示诚恳。
顾瑾言已经可以设想出,赵锋是怎么厉呵顾常睿,顾常睿又是如何与其讨价还价,最终以顾小碧身份不高为由,砍去顾瑾行这一截尾指,向他敷衍了事。
他握着赵锋的生死命脉,赵锋却还敢在此紧要关头糊弄他,不止是觉得自己有所依仗,更多的是没有把他顾瑾言放在眼里。
捧着木盒的老奴见顾瑾言仍有不满,赶忙叩首求告道:“恳请言少爷大人有大量,我家老爷得知少爷行此混账事,气得病卧在床,一碗急药下去,就起身剁去了少爷的尾指。老爷深知少爷德行不端、行为冒犯,但请言少爷念在老爷抚养您多年、始终礼敬兄嫂的份上,饶少爷一命。老爷为此已经将少爷遣去外祖远乡,责令他再不许回青州,还请言少爷高抬贵手,老爷说了,会竭力赔偿小碧姑娘,以谋小碧姑娘欢喜。”
顾常睿一番话看似言辞诚恳,实则是在轻贱顾瑾言。
真有心处置,又怎么会连夜将顾瑾行送离青州,还拿孝字施压。只能说回青州的这段时间,顾瑾言演得真的挺好,都觉得他是软柿子,把众人全骗过去了。
“区区一截尾指,我要他的命都不为过!”顾瑾言一脚踹到木盒上,连同老奴一起踹倒。
“来人!”顾瑾言喝令道:“将这老东西给我打出府去!”
顾瑾言将地上的尾指往老奴身上踢,嫌恶道:“小碧与我自小相伴,顾瑾行当着旁人的面、就敢欺辱她。我敬重叔父,叔父却用这截断指敷衍羞辱于我。都且不必再说,将这破玩意给顾瑾行带回去,小碧福薄,受不得他主家迁怒怨骂。”
老奴捡起尾指,抖着手将其放入木盒中。他还欲再说些什么,却被上前的护卫阻止,左右拉拽,直接将他拖出府去。
顾瑾言的话真假掺半,他的确要取顾瑾行性命,却也没有他所表现的,满心满眼都是顾小碧。
更多的,还是有意将顾小碧立成靶子,为他后续的计划做打算。
顾瑾言丢掉手中烛剪,没等一会,早上前去打探的李明也带着消息回来禀告。
“顾瑾行被送去了覃鞍。听其府内下人说,宴席结束后,赵锋派人给顾三爷带了话,之后顾三爷就称病卧床,避而不理。赵锋亲自去了一趟顾家,与顾三爷商议了小半个时辰,随后便从侧门离开。顾瑾行和顾三爷关起门来起了争执,那半截尾指,也无法确定是不是顾瑾行的。”
“无妨,不缺他一截指。”
顾瑾言没有明说,但李明还是从顾瑾言身上感受到腾腾杀气。
明明是一个写词作赋的文弱书生,如何会有这么重的杀气?其动起怒来,嗜杀程度,仿佛已经远胜于他们这些习武之人。
顾瑾言追问道:“本官要你去查的事,查得怎么样了?”
在顾瑾言冷视下,李明执剑俯首,他回想自己打探到的消息,竟有些踧踖不安。
“是,属下探得、顾瑾行对小碧姑娘确实觊觎已久,此次也是寻着机会,故意尾随了小碧姑娘。其府内下人都在议论,说……”
“说什么。”顾瑾言负手站在李明身前,尽管他喜怒不形于色,却还是令李明倍感压力。
李明单膝跪下,回话道:“说顾瑾行喜欢婢女,很可能是因为小碧姑娘。他今日与顾三爷起争执,亲口承认,四年前就曾在书院外对小碧姑娘下过手,好在小碧姑娘机敏,未能让其得逞。属下还打听到,顾瑾行此人色胆迷天,对赵锋的女儿都敢下手,但其喜好、无一例外都有小碧姑娘的影子,府里几个抢来的妾室……”
“够了!”顾瑾言猛然呵停李明,冷眸里布着红丝。
李明心里畏惧,却突然不愿停下话。
他投奔顾瑾言,是以仰慕他状元才华,期盼能跟他闯出一片名堂,报效家国、建功立业。
任哪一位忠良之士,都不会喜欢结党营私、害人误国的宰相。
这可能是他唯一的一次机会,他必须提醒警示顾瑾言,不能让他在顾家的事情上犯糊涂,心软倒戈向宰相。
既然顾小碧是顾瑾言的逆鳞,他就该从此下手。
李明斗胆道:“大人,不仅如此。属下找到顾三夫人手下的一个婶娘,她说小碧姑娘随您入府,几位少爷小姐不敢欺辱于您,便一直拿小碧姑娘出气。就连顾三爷夫妻二人,也时常寻借口打骂小碧姑娘。小碧姑娘经常食不果腹,那婶娘见她可怜,便教了她些绣活谋生。”
李明怕后面的话没机会说,心下紧张,一股脑什么都往外吐。
他急道:“您入书院后,顾瑾行妒贤嫉能,他在书院时就曾数次克扣、断您月银,想将您逼出书院,这些顾三爷实则一清二楚。小碧姑娘为供保您继续读书,没日没夜地接绣活,这才没让顾瑾行得逞。”
李明扬声劝谏,言辞诚恳。“大人,顾三爷是个无良小人,与您仁善,不过是为了在几位宗亲前充样子,实在担不得您一声叔父,小碧姑娘就是最好的例子,他们连您带入府的婢女都容不下,又怎会真心善待您呢。”
第10章
李明一番话说话,后背尽全是冷汗。他深知这是场豪赌,他逾矩了。
如果顾瑾言听进去他这番话,他就是赤胆忠心,敢于劝谏,反之,他就是忤逆冲撞,一辈子别想再有出头之日。
顾瑾言对李明意外有些改观。上辈子,这个护卫随他多年一直默默无闻。宰相谋反败露后,他被抓入狱,李明也死于乱箭之下。
不过是缺人手时随便使唤使唤,竟试出他如此性情来。
顾瑾言对人心再了悟不过,在他看来,这种人只要施舍一点赏识,就能轻易获得其忠心,让他为你赴汤蹈火,成为最好用的工具。
“呵,竟然还有这些事。”顾瑾言故作愤恨,疾首蹙额道:“本官明白了。你做得很好,退下吧。此事本官已有主张。”
李明听言心中一喜,俯首道:“是,属下遵命!”
……
顾瑾言到顾小碧的偏屋去寻她。
顾瑾言心里清楚,顾小碧在顾常睿手中受虐,他并非全然未知未觉。
也许旁人会觉得,上辈子他向宰相俯首屈服,是因为权势眯眼,自甘堕落。其实不然,他一直都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卑劣的手段不过是他的铺路石,他早就没有傲骨这种东西了。
他七岁,父母双亡。
幼时启蒙,他被教导君子守正、泥而不滓。他相信人间有正义、清者必胜,天真狂妄到不顾众人阻拦,非要到县衙门前击鼓鸣冤。
他还以为,自己能从道德礼法上,逼迫赵锋等人认罪伏诛。即便不能,赵锋等人犯下如此滔天罪行,只要他上告陈情,定会有官员为他双亲伸冤。
可是结果呢?彼时的县令并没有见他,反倒通知还是县丞的赵锋,任由他被抓拿入狱。
他被关在父亲冤死的牢房内,饿了整整两天。夜里的牢房很黑,稍微有点风吹草动就会惊醒他。不远处的犯人欺辱他是个孩子,嬉笑说着他父亲是如何经历酷刑,不愿低头最终被活活打死的画面。
他恐惧死亡,所以在外头下雨的那个下午,爬到牢房顶部的小铁窗,伸长舌头疯狂地舔栏杆上的雨水,狼狈得像条狗一样。他从上面重重地摔了下来,四周的犯人都指着他笑话。
他没有哭,却很想回家。他自出生就没有睡过一次硬床、饿过一顿饭,他甚至想过,如果赵锋出现在他的面前,他恐怕会忍不住磕头求他。
于是,当顾常睿将他从牢里救出来,他本能地期待能够依赖顾常睿。他将家里的一切全数交到顾常睿手上,祈求获得在父母身边才能获得的安全感。
可结果是什么?
七岁时,顾瑾言就明白了。
这世间,官官相护,夺宝的是县丞,受利的是县令。如果不是宗亲们图谋他家家财,和赵锋联手,父亲之死未必能被这群人轻易粉饰。
而救他出狱的人,就是冤死他父亲最大的那匹财狼。
可是他能怎么办呢?
他已经得到了‘教训’,恐惧得只想活下去。
他表面维持着镇定和端正,骨子却已经变成大牢内抓着栏杆、拼命伸舌头的一只狗。他不敢被任何人知道自己在牢里的那两天,仿佛只要不被发现,他就还是父母膝下、那个高贵骄傲的顾家小少爷。
那时候,顾小碧手臂和脸上经常带伤,顾瑾言不瞎,他看得见。他吃着送来的馊饭,两年没有裁过一件新衣……他沉默无言,不是不知情,只是不敢反抗顾常睿的苛待。
顾瑾言知道顾小碧在他身边承担的角色很重,但也没想到会这么重。他还记得中举那日,顾小碧捧来谢师礼给他。盒子里的砚台雕刻得很是好看,买下至少需要二三十两。他自己也没用上这么好的砚台,甚至一度想要将它留下。
可顾瑾言到底还是顾瑾言,他不过十五六岁,就知道要留下尊师的好名声,为自己图谋更多。
他那时以为,谢师礼是顾常睿派人送来的。当时他在书院读书,顾小碧不能入书院陪同,只能在镇子上的酒楼帮人干活换口饭吃。他怎么也想不到,顾小碧会有能耐为他攒下这么一笔银子。更别说,顾瑾行克扣断他月银,他每月收到的钱又是打哪来的。
他刻意不去探究顾小碧的处境,说羞愧也好、无情也罢,他就是这么做的。他安慰自己已经做得足够好,无论是去书院还是去赶考,他都带着她。为官后,衣食住行他从未苛待过顾小碧,府里谁不知道她跟随多年,哪个下人敢越过她去。
顾瑾言觉得这是心照不宣,自己已经补偿完顾小碧了。
可直到今日,他忽然觉得有些不够。
心里清楚有所猜测是一回事,确切得知其细节又是另一回事。
他想见顾小碧,尽管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想先见见他。
对待顾小碧,顾瑾行早已习惯任性妄为,即便婢女告知他顾小碧正在沐浴,他也没有停下脚步,反而是推门径直走了进去。
……
隔着屏风,顾小碧正在穿衣。她低头系着里衣的衣带,听见推门的动静,捂着胸口下意识后退到浴桶后。
看清来人是顾瑾言,顾小碧抓着领口的手不自觉放松了些许。
顾小碧见顾瑾言行色匆匆,蹙着眉心、满脸忧虑地迎上前去。
她急问道:“少爷,发生什么事了?”
顾瑾言自己都不明白是出于什么情绪来的这里,更别说回答顾小碧。可他看见顾小碧领口微敞,右边锁骨下被搓红了一大片。顾瑾言伸手拽住顾小碧手腕,将她拉到身前,一把扯开她的外衣。
他蹙着眉、冷脸问道:“这是怎么了?”
顾瑾言稍一停顿,了悟道:“顾瑾行?”
顾小碧连连摇头,避开顾瑾言视线,轻声回复道:“是、小碧自己……”
顾瑾言显然不相信顾小碧这番说辞,自然没有耐心听她辩解。他弯下腰,用手在下方拖着顾小碧,将她半扛到肩上。
顾小碧小声惊呼,转眼顾瑾言就将她带至屏风外,把她按坐在圆桌上。
顾小碧坐在圆桌的边缘,顾瑾言两手撑在她身侧,居高临下地审视她的眸子。她就像狮子爪下的小白兔,面对死亡的凝视,瑟瑟发抖不敢动弹。
这是顾小碧在顾瑾言身边锻炼出来的敏锐,她隐约有感,顾瑾言此刻心情不好,虽然不知道冲着谁来的,但她最好谨言慎行,小心回应。
“还有哪里?”顾瑾言声音低哑,认真凝望着顾小碧,眼神里流露出一丝怜惜。“他还碰了哪里,让你觉得难受?”
顾小碧脸上烧得火热,迟疑半晌,在顾瑾言的注视下挪动指尖。
顾瑾言没多说什么,只是俯下身,跟着顾小碧的指尖追随落吻。
……
深夜寂静,凉风微拂。顾小碧眼望着屋内残烛摆动,最终湮灭在烛液之中。
她侧躺在床的外沿,被顾瑾言结实的一双臂膀紧紧禁锢在怀里,一时间心如擂鼓,紧张得不知该做什么反应。
她很想怀疑少爷喝醉了酒,即使她并没有在少爷身上闻到酒气。
回想刚刚顾瑾言的体贴和温柔,顾小碧倍感难以消受。这还是第一次,顾瑾言在这事上处处顾着她,细心得令她不由得绷紧脚尖,脑子一片空白。
顾小碧敏锐窥见、自己和顾瑾言之间有什么东西在变化。她不懂拒绝,只能手足无措、任由心扑通扑通地狂跳着。
“顾小碧。”
顾小碧听到自己的名字,身体陡然一僵。
顾瑾言在顾小碧身后低声道:“以后无论谁欺负了你,都要告诉我。”
顾瑾言本来以为这样的承诺会很难,谁知话说出口,他的心里蓦然松了一口气。仿佛刚刚还沉甸甸压在胸口的东西,一下子就消失了。
算了,虽然他并不准备跟随系统的意愿,但顾小碧毕竟有些特殊,上辈子那些事,他暂时就不跟她计较了。
毕竟他对顾小碧确实有些疏忽,她让人哄骗,给人当眼线也不能全怪她。
顾小碧是个蠢的,要不然也不至于被一个车夫花言巧语两句,就想要出嫁。
顾瑾言过了心里那道槛,抱着顾小碧愈发觉得满意,低头在她脖颈上疼爱地亲了一口。
也许是因为回到了自己家,这个宅子里充满他少时的回忆,看见顾小碧,总会忍不住想起小时候的事,对她难免有些心软。
他还记得顾小碧刚来府里的场景。
顾小碧是个讨厌鬼。那年他六岁,为了拥有一个伴读,整整三个月,勤读苦学背了十篇古诗,抄了五十张大字,眼看到了人牙子上门那天,这个丑丫头竟敢抓着他娘亲的衣袖,睁着眼巴巴的眸子去求。
娘亲怜惜她逢难,张婶也乱奉承,非说两人有母女缘。
他知道娘亲喜欢女孩,娘亲提议跟父亲再生一个时,被他听见了。他不想被妹妹夺去宠爱,更何况,那个又瘦、又黑、还丑的蠢丫头,跟他娘亲哪里有缘了?
娘亲不顾他意愿,拉着人牙子到一旁说了半晌话,回来就付银子,让这黑豆芽在家里留了下来。
三个月的努力和期待付诸东流,可想而知他有多生气。娘亲还浑然不觉,拉着他安慰,等过几日,先生推荐的伴读便会上门。
他就是不想用先生推荐的伴读,所以才要寻个新的啊!
先生推荐的伴读,先生定是极满意的。回头伴读得了先生注意,慢待了自己怎么办?还不如挑个大字不识的,凡事以自己为先,学得更舒心些。
但这些小孩子的嫉妒和忧虑,又不好明着跟爹娘说,他只能闷闷不乐,独自较劲了几个月。
如今倒好,被一个丑丫头给破坏了。
顾瑾言没少为此生气,顾小碧入府的那天,他的黑脸就没褪过。那之后,在得知顾小碧还比自己大两岁时,顾瑾言就彻彻底底恼了顾小碧。
他觉得顾小碧骗人,明明比他还大,怎么给他当妹妹?
她肯定是仗着身体瘦小,瞒着不说,骗自己娘亲心软买了她。
从那以后,他就故意给顾小碧找麻烦。捉虫子去吓她,在她干活的时候干扰她,指使下人欺负她、搞些小破坏嫁祸她……最严重的一次,他趁她打扫屋子,故意往地上倒茶水,她没全清理干净,他便骗她说娘亲生气,让她待那屋子里守一晚。
他没想到顾小碧会这么蠢,当真听了他的话,在屋子里待了一夜。
那屋子当时没人住,夜里漆黑一片,甚是恐怖。
第二天顾小碧也毫无意外地冻病了,害得他被爹发现,狠狠挨了一顿打。
顾瑾言这么想着,骤然觉得眼前的房间有些眼熟。
太久没回家,顾瑾言有些不确定地问道:“这间屋子,小时候没人住吧?”